曾国藩(上中下-19

可以想像,有了邓析这种人,子产的刑法推行起来,就没那么轻松了。通过打官司,邓析的名声越来越大,他还开馆授徒,传授打官司的经验,甚至私下编了一本“竹刑”(写在竹简上的刑书),当作教材,专门教人怎么钻刑鼎上的空子。终于有一天,子产忍不住了,派人将邓析抓起来,当街斩首示众。当然,关于子产到底有没有杀邓析,史上历来有些分歧。《左传》压根没有提到邓析这个人。《吕氏春秋》则言之凿凿,说子产“杀邓析而戮之,民心乃服”。《列子》中甚至记载了一个故事,说子产的两个兄弟耽于酒色,子产还找邓析求教该怎么办。那样的话,子产和邓析的关系非同一般,恐怕不至于诛杀邓析。个人意见,以子产的修养,应该不至于采取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待邓析。就在子产铸刑书后不到一个月,新郑城中发生了一件怪事。大白天的,有不少人见到一个白衣散发、浑身是血的男子,目光呆滞地走在大街上。仔细看时,可不是在“良驷之争”中丧命的良霄吗?大伙吓得不轻,连忙请来法师驱鬼,没想到什么手段都用尽,却对他丝毫不起作用,反倒是把法师也吓跑了。更有人晚上做梦,看见良霄顶盔贯甲,手执长戈,顺着当年被杀的那条路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说:“三月初二日,我将要杀死驷带。明年正月二十七日,我将要杀死公孙段。”驷带是良霄的头号仇家,公孙段亦参与了当年讨伐良霄的行动,冤有头债有主,与闲人无关。问题是,良霄搞得挺吓人的,白天上街,晚上入梦,弄得新郑城中人心惶惶,只要一听到“伯有(良霄字伯有)来了”,满大街人撒腿就跑,有的丢了帽子,有的乱了衣衫,有的连鞋掉了也顾不上捡,大伙慌慌张张,却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才好。后人将“相惊伯有”作为一句成语,形容无缘无故自己吓自己,即出自此。公元前536年三月初二日,驷带果然无疾而终。公元前535年正月二十七日,公孙段又如约而亡。但是良霄仍然不消停,还是有事没事在城中闲逛,见到小孩就做鬼脸,见到女人就掐一把。新郑城中的恐慌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人们纷纷来找子产,请求他想办法。子产说:“鬼神的事,我哪里管理得了?你们一定要我解决,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试一试吧。”于是立了公子嘉的儿子公孙泄和良霄的儿子良止为大夫,让他们祭祀先人。这一招果然见效,自此之后,良霄的鬼魂就没有再闹事。随着新郑城日渐恢复往日的平静,人们对子产的敬佩之情也越来越深,自然而然的,对于“作丘赋”和“铸刑书”的议论也渐渐平息下来。子大叔觉得这事很不可思议,专门跑去向子产请教。“世间的鬼,必须有所归宿,要有人去祭祀,才不至于成为恶鬼。”子产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他们找到一个归宿,不让他们四处流浪罢了。”“那么,立公孙泄又是什么道理呢?”子大叔的意思,公子嘉并没有闹事啊,为什么要立他的后人?子产沉默了半晌,缓缓道:“那不还是为了取悦他们?”“他们?”子大叔愣了一下,“他们是谁?”“当然是老百姓,还能有谁?”子产说,“你想想看,公子嘉和良霄在世的时候不仁不义,死得也不光彩,按理说,不应该有后人祭祀。但是因为良霄变成厉鬼来吓人,弄得新郑城中鸡犬不宁,人们来找我出面解决,我便不得不违反原则去立他们的后人。你以为我这是在讨好他们两个吗?不是的,我这是在取悦于百姓。百姓们高兴了,我的工作就好做了啊!”儒家敬鬼神而远之,因此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不语不等于不信,这种态度在子产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子产信鬼神,也敬鬼神,但他只在与百姓有关的事情与鬼神打交道。换而言之,如果某一天他在取悦鬼神,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取悦百姓。这一取悦不打紧,子产善事鬼神的名声可传出去了。公元前535年夏天,子产前往晋国访问。正好晋平公生病,韩起代表国君接见了子产,私下问:“寡君卧床不起,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了。群臣们想尽了办法,该祭祀的山川鬼神都祭拜过了,但他的病情只有加重而不见减轻,前几天又梦见一只大黄熊闯进了寝宫。大家都说您博学多才,善于与鬼神打交道,您说,这是什么恶鬼在做乱?”子产苦笑,好嘛,我堂堂郑国执政变成法师了。但是韩起问得恳切,只好应付道:“以晋侯的英明,再加上有您做正卿,哪里会有什么恶鬼?至于您说起黄熊,我倒是听说,从前尧派鲧(大禹的父亲)去治水,鲧没有完成任务,尧就在羽山杀了鲧,他的鬼魂变成黄熊,跑到羽渊(羽山之水)里。后来大禹的儿子启建立夏朝,一直祭祀鲧。商、周两朝也祭祀他,从来没有断绝。现在晋国成为天下的盟主,也许忘了祭祀他,才会这样吧?”子产这话确实仅仅是应付。想想看,晋国称霸已经有百余年了,从晋文公到晋平公,有哪一代国君祭祀过鲧?为什么偏偏到了晋平公这一代,就冒出这个问题来了呢?但是韩起听了深以为然,马上跑去祭祀了鲧。你信不信没关系,反正《左传》上说,打那之后,晋平公的病渐渐好了。晋平公很高兴,寻思着怎么感谢子产,就将莒国进贡的两个大鼎奖给了他。晋平公的意思也许是:你不是喜欢铸刑鼎吗?我一次送你两个,让你铸个够,看谁还敢说闲话!这一来,子产善事鬼神的名声就更响了。晋国的中军副帅赵成多次到子产下榻的宾馆拜访,与子产促膝长谈。有一天,赵成问了子产一个问题:“您说,伯有成为恶鬼,真有这么回事吗?”“当然有。”子产一本正经地说,“人刚刚死去的时候,称之为魄,其阳气称为魂。一个人在生的时候锦衣玉食,魂魄就强劲有力,而且具有现形的能力,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会渐渐变弱,一直到化为无形。普通男女如果不得善终,尚且能附在别人身上作乱,何况伯有乃是我们先君穆公的后代,他的父亲子耳(公孙辄),祖父子良(公子去疾)都是郑国的名臣。一家三代掌权,即便是在郑国这样的蕞尔小国,拥有和使用过的物品也是很多的了,因此吸取的精粹也很多,加上家族庞大,能够凭借的实力也雄厚,结果却不得善终。他成为恶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赵成连连点头,子产心里暗自好笑。这世道,说人话没人爱听,说鬼话倒是很有说服力啊!子产此次访晋,主要目的是向晋国归还土地。原来,四年前(公元前539年),郑简公在公孙段的陪同下访问晋国。公孙段表现得恭敬而谦卑,出席各种场合,言行举止都合乎礼仪。晋平公很高兴,听从了韩起的建议,表示要将州县(晋国地名)赏赐给公孙段。前面说过,公孙段这个人很喜欢“装”。子产上台后,任命他为卿,太史三次去下任命,他表面上拒绝,背后偷偷做工作,搞得太史跑了三次,一时传为笑谈。没想到,一到晋国他就不装了,晋平公语音刚落,他立马磕头谢恩,当仁不让地接受了赏赐。《左传》对此评价:看看,这就是守礼的好处吧!像公孙段这么拽的人,因为在晋国守了礼,就获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如果自始至终都守礼就更不得了啦!事情果真如此简单吗?当然不是。话说州县原本是栾氏族人栾豹的封邑。栾盈之乱后,士匄、赵武和韩起都想将它据为己有。赵武说,州县本来就是温地的一部分,而温地是赵氏家族的传统领地,因此州县理所当然要封给赵家,这是尊重历史。士匄和韩起都说,别X你大爷了,州县很早就从温地里划出来,封给了郤家,后来又归还给赵家,再后来又封给栾家,都转了三次手了,你还在讲历史,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天下的土地是谁的都说不清了。赵武脸皮薄,被这二人骂得很不好意思,主动退出竞争。士匄和韩起一看赵武的风格那么高,也闹了个大红脸,说:“君子不可以冠冕堂皇地占小便宜。”也放弃了。这样一来,州县就成了无主之地,闲置了很多年。直到公孙段陪郑简公访晋,借住在韩起家里。韩起打了个如意算盘:反正我现在也得不到,不如做个人情,把它送给公孙段吧,以后若是还回来,那还不是落到我手里?这就是公孙段获得州县的真实原因。再后来公孙段也过世了,他的儿子丰施继承家业。子产敏锐地意识到,现在是向晋国——不,是向韩起归还州县的最好时机了。他对韩起说:“过去承蒙晋侯错爱,认为公孙段举止得体,因此将州县赏赐给他。现在他不幸早死,无福消受晋侯的赏赐,他的儿子也不敢享用,但又不敢让晋侯知道,所以求我来私下送给您,请您笑纳。”韩起说:“您这是干什么呢?快别这样,让人听到多不好。”子产心想,装,继续装!嘴上却说:“丰施害怕自己福薄,连承受先人的俸禄都感到战战兢兢,何况是大国的赐予?当然,州县是您主持给他家的,有您在台上给他撑腰,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怕将来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说郑国占了贵国的便宜,引发土地争端,丰家可就吃不了兜着了。您收下州县,就是让郑国远离这种争端,也让丰家吃个定心丸啊!”韩起说:“哎哟,我可没想到这一层。既然您这样说,我不收都不行了呀!”“一定要收。”韩起没办法,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州县。但他还是觉得有心理障碍,特别是想到当年曾经和士、赵两家为了州县而红脸,便觉得现在受之有愧。为了安慰自己,他干脆与宋国的乐家做了一笔交易,将州县与乐家的原县交换,把原县变成了自己的地盘,这才觉得心安理得。【会说话,事半功倍】公元前537年,也就是鲁国“舍中军”的那一年,二十四岁的鲁昭公来到晋国首都新田朝觐晋平公。这也是他即位五年来第二次前往晋国——上一次是公元前540年,晋平公的宠姬少姜去世,鲁昭公不顾堂堂诸侯的身份,亲自跑到晋国去吊唁,结果连晋国人都觉得这个马屁拍得太过分,派人在黄河边上将他劝回去了。这一次鲁昭公在晋国的表现,可以用“知礼”两个字来形容。在各种场合揖让周旋,都做得不亢不卑,合于礼节。连晋平公都不禁对大夫女齐说:“鲁侯真可谓是知礼啊!”没想到,女齐很不屑地说:“他算什么知礼啊?”晋平公很奇怪:“你为什么这样说呢?我看他从郊劳到赠礼,没有一个环节违背了礼仪,这都不算知礼,怎么才算知礼?”女齐说:“您搞错了,他那是知‘仪’,不是知礼。对于诸侯来说,所谓礼就是守护他的国家,行使他的政令,不要失去民众的拥戴。现在的鲁国,政令出自于大夫之家,鲁侯想用的人,不经过‘三桓’的同意就不能任命;公室四分五裂,老百姓都不再依赖公室而是依赖卿大夫,民心尽失;对外周旋于大国之间,阳奉阴违,一有机会就欺负周边的小国,利用小国的灾难去获取利益。国家变成这样,鲁侯还不知道灾难即将来临,没有想到就连现在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已经是朝不保夕。礼的本质他没有抓住,反倒琐琐屑屑地急于学习外在的仪,表现得再好,也不过是绣花枕头,虚有其表。您说他知礼,这不是错得太离谱了么?”晋平公无言以对。我只能说,女齐这个人即使放到今天,也是很有脑子的。一个对内政令不通、民心涣散的国家,对外却要拼命表现出泱泱大国的风范,这不是很好笑么?女齐说鲁国阳奉阴违,欺凌弱小,是有根据的。且不说虢之盟的时候,鲁国一边参加会盟,一边派兵入侵莒国,侵占了郓城;就在鲁昭公访晋尚未回国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公然践踏国际法的事情。这一年夏天,莒国大夫牟夷叛逃到鲁国,并将其名下的牟娄、防、兹三地作为见面礼,一股脑儿都献给鲁国。鲁国人当仁不让,欣欣然接受了土地。《春秋》对此事进行记载:“莒牟夷以牟娄及防、兹来奔。”《左传》解释说,牟夷不是卿,但还是书写了他的名字,是因为看重他带来了土地。莒国人当然不忿,跑到晋国来告状。晋平公大怒,想把鲁昭公软禁起来,以此威胁鲁国归还莒国的土地。士鞅制止说:“万万不可这样做。人家是来朝觐您的,您却将他抓起来,有诱捕之嫌。想问他的罪,却不堂堂正正派兵去征讨,这是懒惰的表现。身为盟主而授人以这样的口实,那怎么行呢?还是让他回去,等以后有空了再讨伐他不迟。”晋平公想了想,接受了士鞅的建议,放鲁昭公回国去了。这件事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女齐的正确。知书达理如何,不亢不卑又如何?鲁昭公在国外访问,“三桓”却在国内给他惹了一个大麻烦,如果不是士鞅出面,恐怕就成为晋国人的阶下囚了。晋平公网开一面,鲁国人自然感恩戴德。公元前536年夏天,季孙宿来到晋国拜谢晋平公不追讨莒国土地一事。有理不打笑面人,晋平公心一软,亲自设宴招待季孙宿,而且特别为他加菜。季孙宿是个聪明角儿,一看这桌上的菜肴明显超标了,马上退出去对韩起说:“为了莒国的事,鲁国被免于惩罚就已经很感谢了,哪里还敢要求赏赐?现在晋侯不但赐宴于我,又特别为我加菜,我不敢当,只有退出来才会免于罪责吧!”韩起说:“您多虑了,这是寡君希望讨取您的欢心呢!”季孙宿说:“这样的待遇,就算是寡君也不敢当啊,何况是下臣我?”坚决要求撤去加菜,然后才敢回到宴席。晋国人最喜欢的就是别的国家这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态度了。晋平公一高兴,又命令给季孙宿赏赐了一大批财礼。然而,高兴归高兴,等到公元前535年鲁昭公应邀到楚国参加章华宫的落成典礼的时候,晋平公对鲁国人这种两面讨好的把戏便感到厌倦了。他派使者赶到曲阜,态度强硬地提出要重新划定杞国的边界。前面说过,晋平公的母亲原本是杞国公主。公元前544年夏天,晋国发动诸侯为杞国修筑城墙,并且派女齐跟着去鲁国交涉,要求鲁国归还原来侵占的杞国土地,但鲁国人只象征性地归还了部分土地,就将女齐打发回去了。晋平公当时没意见,现在旧事重提,所谓重新划定边界,也就是要求鲁国将全部侵占土地都还给杞国。晋国虽然衰落,对于鲁国来说仍是一个开罪不起的庞然大物。鲁昭公当时尚在楚国,季孙宿自作主张,想把成(地名)交给晋国人交差。成本是杞国领地,被鲁国侵占后封给了孟氏,由孟氏的家臣谢息镇守。当季孙宿将谢息找来商量的时候,谢息连连摇头,说:“俗话说得好,就算只有小聪明,保守器物而不让人拿走,这就是礼!现在我家主人(指仲孙羯)正陪着国君在楚国做客,我这个守土之臣如果丢失了他的城邑,即便是您也会怀疑我的为人吧?”“唉,大道理我都知道。”季孙宿说,“问题就出在国君跑到楚国去,得罪了晋国。如果再不听从晋国的命令,将杞国的土地还给人家,那就是双重得罪了。到时候晋国兴师问罪,我们拿什么抵挡?还不如答应他们的要求。”谢息以沉默表示反抗。“这样吧,我把桃城(地名)让给你,以补偿丢失成地的损失。将来等到晋国有机可乘的时候,我们再想办法把成城从杞国抢回来。到那时,除了孟家,谁还敢占有它?想想看,你丢掉一个成地,却得到了两个成地,鲁国也因此感谢你们家,这可是双赢的好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谢息还是不说话。季孙宿脑门子上都冒出汗了,说:“你这个人,到底还有什么要求就提嘛!”“成地有山,桃城连一座山都没有。”谢息终于支支吾吾地说了这么一句。“你早说嘛!”季孙宿心里暗骂,好个狡猾的家伙,借机跟老子漫天喊价。但是没办法,晋国的使者正在等着答复呢,只好又把莱山和柞山补偿给孟氏。谢息这才答应搬到桃城去。晋国人得到成地,也就偃旗息鼓,暂且放过了鲁国一马。公元前534年春天,晋国发生了一件咄咄怪事。魏榆(地名,在今山西省晋中市境内)有一块石头突然开口说话了。具体说了什么,史料没有记载,笔者也不便杜撰,总之不是什么“某某某万岁”之类,因为那个年代的人很唯物,知道万岁是不可能的事。晋平公听到这个消息,将瞎子师旷找来问:“石头为什么会说话?”师旷说:“石头哪能说话?估计是有什么鬼神附在它身上才能发声吧。否则就是老百姓听错了,以讹传讹,竟然传到您耳朵里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听说,做事情不合时令,怨恨的情绪就会在老百姓当中传播,也有可能导致不能说话的东西说话。现在公宫的宫殿高大奢侈,民间的财力被用尽,老百姓过着艰苦的生活,怨恨和诽谤接踵而来。石头说话,不也是可以理解的吗?”当时晋平公正在大兴土木,建造虒(sī)祁宫,誓要将楚灵王的章华宫比下去。晋国的人力物力财力都被集中使用到这一项奢侈竞赛上,民间怨言颇多,卿大夫阶层也很有意见,但是没人向他提意见。听到师旷这样说,叔向感叹道:“子野(师旷字子野)真是君子啊!君子说话,诚实而有依据,所以怨恨远离他;小人说话,虚伪而没有根据,所以招致祸患。这座宫殿的落成之日,就是诸侯背叛晋国之日,国君因此而将受到惩罚,师旷这个瞎子心里是很明白的啊!”同年夏天,虒祁宫落成,各国都派使者朝贺,郑国更是由郑简公亲自出面,在子大叔的陪同下前往新田道喜。晋国大夫史赵见了子大叔,私下说:“你们也太过分了!明明是一件应该吊唁的事,你们不但不吊唁,反而来祝贺,这是安的什么心啊?”子大叔装疯卖傻:“您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天下人都来祝贺,又不是只有我们郑国这么做。”由此可见,在人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年代,像师旷这样敢于说真话的人是多么难得!说起晋平公与师旷,世上还流传着一些令人回味悠长的传说。据西汉刘向所撰《说苑》记载,有一天,晋平公在堂上看书,边看边问师旷:“寡人今年已经七十岁了,想学点知识,恐怕为时已晚了,先生你看呢?”师旷说:“那您该点蜡烛啊!”晋平公勃然大怒,说:“你这个瞎子,居然敢拿寡人寻开心!”“哪里哪里。”师旷说,“我听说,少年好学,就像是日出时的阳光,充满着朝气;青年好学,就像是中午的阳光,强烈而耀眼;老年好学,就像是点燃蜡烛带来的光明,虽然微弱,但总比摸黑而行要好啊!”言下之意,活到老学到老,我学故我在,任何时候都不晚。晋平公听了转怒为喜,连说“善哉”。当然,这个故事多半是杜撰,姑妄听之。还有一个故事更不可信,是韩非子讲的:晋平公和臣子们在一起喝酒。酒兴正浓时,他就得意地说:“没有谁比国君更快乐的了!只有他的话没有谁敢违背!”师旷听了这话,拿起琴就朝他砸去。幸好晋平公躲得快,琴砸在墙壁上撞得粉碎。晋平公说:“大师,你这是砸谁呀?”师旷说:“还有谁,刚才有个小人在胡说八道,我气得要砸他。”晋平公说:“说话的是我嘛。”师旷说:“这不是做国君的人应说的话啊!”左右都认为师旷犯上,都要求严惩他。倒是晋平公说:“放了他吧,我要把这当作一个警告。”这个故事无疑是《论语》中“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一节的翻版,只不过韩非子嫁接到了晋平公头上。这样看来,晋平公多少是个明白人。但事实上,晋平公到了老的时候,已经变得很糊涂,就算有师旷这样的君子在身边提醒,做的事仍然让人不敢恭维。公元前533年春,周王室大夫甘襄(甘地大夫,名襄)与晋国大夫阎嘉(阎县大夫,名嘉)因为土地的权属问题发生争执。晋国人蛮横,也不管对方是周天子,派大夫梁丙与张趯为将,发动阴戎部落的军队入侵颍地(王室领地)。所谓阴戎,其实就是陆浑戎的一支,以允姓为主,因为聚居阴地(地名),故得名。晋国悍然入侵王室领地,已经是做得很过分;利用阴戎部落,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引起了中原各国的不满。周景王派大臣詹桓伯前往新田责备晋平公,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我们周人仰仗祖先的恩德,早在夏朝的时候就得到了魏、骀、芮、岐、毕等国,成为西方各国的首领。武王战胜商朝建立周朝,将领地向东扩张至蒲姑、商奄;向南扩张至巴、濮、楚、邓等国;向北扩张至肃慎、燕、亳等国。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年代,王室大封诸侯,建立兄弟之国,是为了护卫王室,同时也是为了防止王室腐化堕落。如此重大的责任,岂能说丢就丢?先王将浑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凶族流放到四方蛮荒之地,让他们去抵御山林中的妖怪,因此把允姓的戎族安置在瓜州。晋国的先君惠公从秦国回去,就引诱这些戎人前来,让他们侵略我们这些姬姓的国家,进入我们的领地,并且占领了这些地方(此处所指即公元前638年秦晋两国迁陆浑戎一事)。戎人肆虐中原,这是谁的责任?请您一定要认真思考。王室对于晋国来说,就像是衣服有帽子,树木有根系,流水有源头,百姓有主心骨。如果连您都裂冠毁冕,拔本塞源,那些阴戎之人就更不会把王室放在眼里,周朝的天下也就差不多要灭亡了。”这番话,即是谴责,也是陈情。叔向对韩起说:“先君文公领袖群伦,也不敢放弃对王室的责任,不但辅佐拥戴天子,还要表现得毕恭毕敬。自文公以下,每一代国君都是德行衰减,而且损害和蔑视王室,表现蛮横无礼。诸侯对我们三心二意,不也是可以理解的吗?再说这次的事情,理在天子,请您妥善处理。”韩起深以为然。不久之后,周景王的王后丧父,韩起派赵成去雒邑吊唁,趁机将阎县那些有争议的土地划给王室,而且归还了在颖地俘虏的战俘。王室礼尚往来,也将甘襄抓起来送往晋国。韩起好人做到底,将甘襄又给送了回去。同年夏天,晋国下军副帅荀盈因病去世。荀盈是荀罃之孙,其父荀朔早死,因此由荀罃养大成人。荀罃死后,荀盈失势,幸得伯父荀偃照顾,在仕途上倒也算是顺利。晋平公对这个性情温和的荀盈历来不太感冒,听到荀盈去世的消息,他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这是个机会!长期以来,晋国的卿位一直由荀、韩、赵、魏等家占据,国君想安排个人进政治局都不行。现在荀盈突然死了,晋平公一厢情愿地认为,现在可以安排自己的宠臣李调接任下军副帅了。他越想越高兴,命人在宫中摆酒作乐。喝到兴头上,膳宰(厨师长)屠蒯快步走进来,请求为国君斟酒。晋平公说好啊,今儿寡人特别高兴,你就斟吧!屠蒯是个粗人,因为长期在食堂里工作,积累了不少油水,脸上长满了横肉,看起来怪吓人的。他撩起袖子,倒了满满一杯酒,却不走向晋平公,而是来到乐工面前,说:“你作为乐工,->小说下栽+贼吧Zei8。COM电子书<-就是国君的耳朵,职责是让它听得更清楚。你应该知道,甲子日和乙卯日,是所谓的忌日,国君不听音乐,乐工停止演奏,这都是为了避忌的缘故。”甲子日为商纣的死亡日,乙卯日为夏桀的死亡日,是以自古将这两日作为忌日,以示警醒。乐工说:“是。”“国家的卿,是国君的股肱。股肱受伤,那是比忌日更悲伤的日子。你却不去提醒国君,反而在这样的日子里演奏乐器,你很有本事啊!”屠蒯说着,硬是将酒杯塞到乐工手里,“这杯酒敬你,一定要喝!”乐工被逼无奈,只好将酒喝了。屠蒯又来到李调面前:“您是国君的眼睛,一定要明亮。现在国家的卿去世,国君的脸上却是喜气洋洋,而你视而不见,这是眼睛不明亮啊!这杯酒罚你!”李调还在犹豫,屠蒯拿眼睛一横,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连忙将酒接过来,喝了一满杯。屠蒯又将酒倒上,自言自语道:“我这个厨子的职责是调和口味,现在两个伺候国君的人都失职,而国君也没有下命令治他们的罪,这都是我的罪过。”说完一饮而尽。晋平公在堂上愣了老半天,说:“寡人知错了!”《左传》记载,屠蒯这次大闹宴席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晋平公“为是悛而止”(因为这件事有所顾忌,放弃了安排李调上位的想法)。同年八月,荀盈的儿子荀跞被任命为下军副帅。晋国公室与卿大夫之间的这次政治角力,以晋平公的偃旗息鼓而告终。第二年(公元前532年)七月,晋平公去世了。据说,晋平公去世前,是有征兆的。早在这一年正月,有一颗新星出现在二十八宿中的女宿。郑国的星象学大师、曾经准确地预言过周灵王和楚康王之死的裨灶再度预测:“今年七月,晋侯将要死去。因为今年岁星在玄枵,姜氏和任氏守护着这里的土地。女宿又在玄枵的首位,而且出现了妖星,这是预示着将有灾祸告诉邑姜。”简单解释一下:一、玄枵包括二十八宿中的女、虚、危三宿,按照古代的“分野”理论,对应地上的齐国和薛国,也就是姜姓和任姓的土地。二、女宿的位置,在玄枵的首位。妖星就是来历不明的新星。古人以女宿象征出嫁之女,女宿出现妖星,代表着出嫁之女有灾难。三、邑姜,是齐太公的女儿,晋国始祖唐叔的生母。所谓有灾祸告诉邑姜,当然是晋侯的死期将至了。也许是裨灶预测得早,晋平公死后,第一个赶到晋国来吊唁的就是郑简公。但是晋国人在黄河边上就将他劝回去了,理由是:按照周礼,诸侯不相吊,派个大夫来就行啦。【赶鸭子上架的夺国政变】公元前534年春天,陈国发生了一件大事。陈哀公的弟弟公子招和公子过趁着陈哀公病重发动政变,杀死了大子偃师,改立偃师的庶弟公子留为大子。陈哀公受不了这个打击,找了根绳子自缢身亡——当然,这是官方的说法,在当时那种形势下,陈哀公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谁也说不清。公子留上台之后,立刻派大夫干徵(zhēng)师前往郢都向楚国报陈哀公之丧,顺便报告自己已经即位为君。这件事做得没有错,如果没有楚国的承认,他这个国君就做不成。但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干徵师还没到郢都,偃师的另一个庶弟公子胜已经先到,将一纸诉讼状递到楚灵王那里,要替偃师申冤,追究公子招等人杀嫡立庶之罪。楚灵王接到状纸,大笔一挥,判定公子招、公子过和公子留三人犯了弑君之罪,将干徵师抓起来砍了头。《左传》认为,楚灵王判得也没有错,然而拿干徵师开刀,纯属乱来。人家一介使臣,只不过是奉命来访,何罪之有?乱来是乱来,楚灵王这一招杀鸡儆猴,倒是起到了作用。公子留国君也不敢当了,立刻脱下侯服,逃到郑国去避难。公子招和公子过也慌了手脚,互相埋怨,将责任推给对方。一来二去,两个人竟然反目成仇。同年秋天,公子招突然发难,派人杀死了公子过。陈国一乱,楚国便有了机会。同年九月,楚灵王以护送公孙吴回国即位为由,派王子弃疾率军讨伐陈国。公孙吴是偃师的儿子。由公孙吴来继承君位,名正言顺,陈国人闻风而降,江河日下的晋国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国更是派大夫戴恶带兵协助楚军维持秩序。同年十一月,楚军大摇大摆进入陈国的首都宛丘。接着楚灵王就做了一件大伙都想象得到的事:宣布将陈国改为陈县,并入楚国的版图。至于公孙吴,找了个宅子让他呆着,没派人把他暗杀掉已经格外开恩了。回想起来,这已经是陈国第二次遭到灭亡。前一次是公元前598年,楚庄王趁着夏姬之乱吞并陈国,后来因为申叔时劝谏,才又改变主意,恢复了陈国。舆论普遍认为,这一次陈国是大限已至,在劫难逃。晋国的大夫史赵却对此有不同意见,他从星相学上分析,陈国是舜的后裔,舜又出自于“五帝”中的颛顼。颛顼驾崩那年,岁星在鹑火(即二十八宿中的柳、星、张三宿)。由此推断陈国的灭亡,必定也是岁星在鹑火之年。现在岁星在箕、斗两宿的银河之中,即所谓的“析木之津”,陈国离最终灭亡还远着呢!不管史赵怎么认为,楚灵王这边却是给陈国判了死刑,而且很快任命了一位县公来管理陈县。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而且羡慕嫉妒恨的是,这个肥差竟然派给了穿封戌。记性好的人应该还记得,公元前547年发生了城麇之战,当时楚灵王还是王子围,因为与穿封戌争功,被穿封戌拿着长戈追着满营跑,差点连命都丢掉。楚灵王上台之后没有给穿封戌穿小鞋,已经是异数,现在又任命他为陈公,更是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楚灵王对此的解释是:“穿封戌在城麇之战中表现突出,不肯谄媚于寡人,是个正直的人。”读史至此,又是一叹。楚灵王虽素有残暴之名,头脑却不糊涂,至少在用人方面公私分明,甚至有容人之雅量。后世有些“明君”就不同了,人家骂他两句娘,他就非要把人家整死……离题太远,就此打住。有意思的是,穿封戌似乎对此并不领情。获封陈公之后,有一次陪楚灵王喝酒,楚灵王开玩笑说:“当年城麇之战,你如果知道寡人有今天,恐怕会让着寡人吧!”“不会。”穿封戌很干脆地回答道,“如果知道您有今天,我当时就会杀了您,免得您把楚国搞得不得安宁。”这家伙,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是搁到今天,穿封戌准没有好下场。但在当时,千古暴君楚灵王只是讪笑了两声,这事就算过去了。作为吞并陈国的后续动作,公元前533年,楚灵王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人地置换”运动。将许国迁到城父(地名),用州来、淮北的土地补偿许国;将城父的居民迁到陈县,用濮地、夷西的土地补偿陈人;将方城山外的居民迁到许地……这一系列的折腾,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这些土地上的人民远离故土,杜绝复国之念。站在楚国的角度,这样做自是有利于巩固对这些新并入地区的统治;但是对于在这些地区生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居民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国家灭了,土地还在,有谁愿意背井离乡,放弃祖宗曾经流血流汗的故土呢?不难想象,楚灵王在进行“人地置换”时遇到了巨大的阻力,也采取了非常的手段来达到目的。比如说,许国人不愿意迁徙,楚灵王便将许国大夫许围作为人质囚禁起来,直到许国人乖乖就范才释放他。楚灵王得以“灵”为谥号,多半与这些事有关。其实这事要搁在今天,也不是问题,瞧瞧人家三峡移民数以百万计,还不是说搬就搬了,哪里用得着人质?公元前531年,继吞并陈国之后,楚灵王将目光投向了楚国的另一个小兄弟——蔡国。自楚文王年代开始,蔡国就一直屈从于楚国的淫威,成为楚国的忠实附庸,楚王要打仗,蔡侯就出人出粮;楚王要会盟,蔡侯就打扮得光鲜亮丽前来参加。但是楚灵王显然不满足这样的状态,他希望蔡国和陈国一样,干脆并入楚国。这一年春天,楚灵王巡视申地,派人宣召蔡灵公前往。蔡灵公自然听命,有人劝说道:“楚王贪婪而不讲信义,早就垂涎于蔡国,现在请您前去,语言恭敬,礼物丰厚,其中必有阴谋,还是不要去的好。”蔡灵公苦笑。他当然知道去有危险,但是如果不去的话,难道就不怕楚国兴兵来讨?最终还是去了,只留下大子有守国。同年三月,楚灵王借宴饮之机,埋伏甲士,将蔡灵公抓了起来。同年四月,蔡灵公和同行的士大夫七十人全部被杀。与此同时,王子弃疾率领的楚国大军包围了蔡国的首都上蔡。楚灵王入侵陈国,还勉强找了个“平乱”的借口;入侵蔡国,则是赤裸裸的侵略加背信弃义了。晋国人意识到,如果再对楚灵王的行为坐视不理,晋国这个霸主的脸就丢大了。在韩起的呼吁下,同年秋天,鲁国的季孙意如、齐国的国弱、宋国的华弱、卫国的北宫佗、郑国的罕虎及曹、杞等国大夫在卫国的厥慭(yìn,地名)举行了会晤,主题是:重温弭兵会盟誓词,声讨个别国家的霸权主义。没错,仅仅是声讨。厥慭之会开了十几天,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成果,最后决定由晋国派人到楚国去为蔡国求情,希望楚灵王放蔡国一马。结果可想而知,楚灵王很干脆地回复了一个“不”字,便将晋国使者打发走了。倒是郑国的子产有先见之明,他在送别前去参加会议的罕虎的时候就说:“蔡国已经无药可救,您去也就是做做样子,别太当一回事。蔡国小而不顺服,楚国大而无仁德,这是上天将要抛弃蔡国,用它来填满楚王的邪恶。等到楚王恶贯满盈的时候,也就是他灭亡的时候。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了,最多还有三年,楚王必定完蛋。”同年十一月,上蔡陷落,大子有被俘。这位大子以区区一座孤城抵抗楚国大军达半年之久,结局却令人唏嘘。楚灵王将他当作牺牲,用来祭祀冈山(蔡国境内名山)之神。以人为牲,无疑为他的残暴之名又添上了一笔。申无宇悲叹道:“这是大大的不吉祥啊!祭祀有祭祀的规矩,即便是牲口也不能乱用,何况是诸侯?大王必定会为此后悔!”楚灵王马不停蹄,抓紧在陈、蔡等地修筑城池,驻扎军队。蔡国现在也变成了蔡县,灭蔡有功的王子弃疾被任命为蔡公。关于王子弃疾,前面已经介绍过,乃是楚共王的儿子,楚灵王的幼弟。楚共王没有嫡长子,但是有宠爱的儿子五人,不知道应该立谁为继承人,于是拜祭名山大川之神,将一双玉璧埋在宗庙的院子里,祈祷说:“正对着玉璧下拜的,就是神明喜爱的,立他为储君。”然后叫儿子们进来拜祭祖先。结果楚康王两脚跨在了玉璧上,楚灵王的胳膊放在了玉璧上,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都离得很远。只有王子弃疾当时还小,被人抱进来,两次下拜都正好压在玉璧上。弃疾因此而得“当璧”之名,被视为楚灵王最强有力的潜在竞争者。但是楚灵王似乎并不在意,对王子弃疾一直宠信有加,多次委以重任,现在又将富庶的蔡县托付给他,这暴君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摸透的。据说,王子弃疾上任之后,楚灵王曾经问申无宇:“你觉得弃疾当蔡公这件事如何?”申无宇的回答很巧妙:“知子莫如父,择臣莫如君,您这样安排当然好。只不过,当年郑庄公在栎地筑城来安置公子突,结果郑昭公难以立足;齐桓公在谷地筑城来安置管仲,到现在齐国还享受谷城的利益。这种事情是福是祸,还真是很难说。臣听说,五种大人物不应安排在边境,五种小人不应保留在朝廷。亲近的人不在外,寄居的人不在内。现在弃疾这样亲近的人在外担任大县的县公,然丹这样的羁旅之臣却在朝廷担任右尹(然丹本为郑国人,逃亡到楚国),您恐怕要有所提防!”楚灵王不以为然:“楚国又不是只有陈县一座大城,有必要那么担心吗?”申无宇说:“郑国有京城、栎城,所以郑昭公被赶下台;宋国有萧城、亳城,所以公子游被杀;齐国有葵丘,所以公孙无知送了命;卫国有蒲地、戚地,所以孙氏家族赶走了卫献公。从这个角度来看,国内的大城众多,对于国君来说并不见得是好事。树枝太大,必然折断;尾巴太大,难以摇摆(末大必折,尾大不掉)。您应该知道这个道理。”申无宇话说得透彻,地方势力太强大,国君的地位就会受威胁。楚灵王却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穿封戌刚直,王子弃疾亲近,用这两个人来控制陈、蔡二县,委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二人有异心,以楚国之大,也绝非陈、蔡二县可以动摇的。公元前530年冬天,踌躇满志的楚灵王狩猎州来,驻军于颖尾(地名,今安徽省境内),派荡侯、潘子、司马督等五大夫带兵围攻徐国,向吴国炫耀武力。不久之后,楚灵王又亲率大军进驻乾谿(地名,今安徽亳县境内),作为五大夫的后援。十二月的一天,大雪纷飞。楚灵王兴之所致,头戴皮帽,身穿秦国赠送的羽绒服,披着翠羽披肩,脚蹬豹皮靴子,手提皮鞭,只带着贴身护卫析父,亲自驾车踏雪寻梅。楚灵王游玩了一天,晚上回到大营,右尹然丹已经在帐前候着他了。楚灵王看见然丹,心里很高兴,摘掉帽子,脱下披肩,扔掉马鞭,然后才跟然丹说话。前面说过,卫献公戴着皮帽子跟大臣说话,被视为极大的不尊重,引发了一场政变。楚灵王脱帽与然丹交谈,也是知书达理的表现。“当年我楚国的先祖熊绎,与吕伋(齐侯,即姜太公之子丁公)、王孙牟(卫侯,卫康叔之子)、燮父(晋侯,唐叔之子)、禽父(鲁侯,周公之子)等贤臣共事周康王,他们四国都有封赏,唯独我们没有。如今我派人到雒邑,向天子请求将大鼎作为封赏,你说他会给我吗?”“当然会给!”然丹回答,“当年我们的先王熊绎居住在偏远的荆山,乘柴车,穿破衣,开辟草莽之地,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去到京城,拿着桃木弓和棘枝箭替天子驱邪除灾。单是这种精神,就足以令天下人感动!然而,因为齐国是天子的舅氏(周康王的祖母邑姜,是姜太公的女儿),晋、鲁、卫三国是天子的兄弟,天子袒护亲族,赏赐了四国,却忘记了楚国,这是极大的不公。现在情况不同了,周王室和四国向楚国俯首称臣,对您唯命是从,难道还敢吝惜区区几个大鼎吗?”九鼎是周朝统治天下的象征。当年楚庄王陈兵雒邑,欲问周鼎之轻重,尚且遭到王孙满的嘲讽,悻悻而返。楚灵王提出这个问题,已经是不知天高地厚,而然丹的回答,更可以用“轻佻”二字来形容。当时析父站在楚灵王身后,脸色就变了,但是楚灵王很高兴,继续问道:“以前我们的祖先居住在许国旧地,现在郑国人贪恋这片土地而占有它,如果我们求取,他们会给我们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尖锐。要知道,然丹本是郑国公室子弟,因为政治斗争而逃到楚国。许国旧地则于公元前576年经楚共王之手划给郑国,至今已有近半个世纪。向一个郑国人询问索取许国旧地的事,不是让人很为难吗?不过然丹一点也不为难,很干脆地说:“当然会给!王室不爱惜大鼎,郑国岂敢爱惜土地?”“说得好!”楚灵王拍拍然丹的肩膀,对这个回答感到由衷满意。他意犹未尽,又问道:“从前诸侯认为楚国偏远,都只害怕晋国,现在我们大张旗鼓地修筑陈、蔡等地的城墙,每个地方都能提供战车千乘,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你说,诸侯现在应该害怕我们的力量了吧?”“害怕,怎么能够不害怕!光是这些地方的兵力,就足够让他们发抖的了,再加上楚国的力量,谁敢不害怕您呢?”然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畏惧的神色,仿佛他就是那些诸侯,正在楚灵王面前瑟瑟发抖似的。楚灵王不禁哈哈大笑。正在这时,工尹(工匠之长)路走过来说:“大王命令破开圭玉以装饰斧柄,现在都准备好了,您要不要去看一下?”“好。”楚灵王跟着工尹路走进营帐。析父责备然丹:“您是在楚国享有声望的人,说起话来却像是大王的回音,他说什么你应什么,这是对国家负责的态度吗?”然丹斜着眼睛瞄了析父一眼,说:“您有所不知,我这是在磨快刀刃,等大王出来,我的刀就要砍下去,斩断他的胡思乱想了!”不多时,楚灵王走出来,继续跟然丹说话。正好左史倚相经过,看到楚灵王,连忙低头快步走过,已示恭敬。楚灵王对然丹说:“这个人是个好史官啊!他能够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这样的古书,你要好好看待他!”“下臣不敢苟同。”然丹摇摇头,“下臣曾经问过他,从前周穆王穷奢极欲,不理朝政,打算驾着马车周游列国,让天下都有他的车辙马踪。祭公谋父作了《祈招》这首诗来劝阻他,使得他收敛了私心,得以善终。下臣问他这首诗,他都不知道。如果问他更远的事,恐怕就更无从得知了。”“哦?那你知道吗?”“我知道。”然丹说着,摇头晃脑地背诵了《祈招》:〖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无醉饱之心。〗祈招是什么?古来众说纷纭,没有定论,大概是一种乐器,或者是一种音乐吧。这首诗的意思是:祈招之声,安祥和悦。圣德天子,办事有度,有如金,有如玉,量百姓之力为出,而自己没有丝毫的陶醉。楚灵王不笨,马上听明白了,这是在拐着弯批评他不惜民力,自我陶醉啊!他没有再说话,向然丹深深地作了一揖,走进了自己的营帐。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举行宴会,厨子做好饭送进去,他也只是扒了两口就端出来,晚上睡觉也是辗转反侧,有时候半夜还披着毯子跑出来,一个人在雪地里走来走去。他不知道,就在他失魂落魄,自我反思的时候,一场针对他的密谋已经悄然铺开。楚灵王还在当令尹的时候,杀死大司马薳掩,占有他《‘文》的家财;即位《‘人》之后,又没《‘书》收了薳居《‘屋》、斗围龟和成然的土地,引起上述家族的强烈不满;蔡国人蔡洧受到楚灵王的宠信,楚军进攻蔡国的时候,却杀死了蔡洧的父亲;公元前538年的申地会盟,越国大夫常寿过曾被楚灵王当众侮辱……趁着楚灵王狩猎州来,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以常寿过的越军为主力,发动军事政变,占领了固城和息舟。这些人顶多算是失意者,并不能对楚灵王构成致命的威胁。但是,当一个名叫观从的庶人介入其中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质的变化。观从是楚国人,其父观起,是楚康王年间令尹公子追舒的门客,深得公子追舒信任,按《左传》记载,“未益禄而有马数十乘”。所谓“未益禄”,即以庶人的身份在官府工作,用现在的官话来说,就是没有编制的临时工。只不过观起这个临时工做得很成功,拥有马车数十乘,过得远比一般的大夫阔绰。楚国人对此意见很大,公子追舒也因此失宠于楚康王,在令尹的位置上只干了一年就被杀。观起也被处以车裂之刑,尸体还被分挂在各地示众。观起死的时候,观从已在蔡国大夫朝吴家中当门客,因此幸免于难。不难想象,观从虽是楚国人,对楚国却怀有刻骨之恨。听到常寿过等人起兵的消息,观从问了朝吴一个问题:“您想不想恢复蔡国?”朝吴说:“当然想。”“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您就可以永远断绝这个念头了。”朝吴狐疑地看了观从一眼。他知道有人在固城和息舟造反,但他根本不相信这些人能够成功。原因很简单,楚国太强大了,你不能指望几只蚂蚁咬倒一头大象。但是观从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自信?”“别忘了我是楚国人,我了解楚国。”“你打算从哪里着手?”“王子比,王子黑肱。”朝吴的眼睛开始发亮。公元前541年,楚灵王通过政变上台,王子比逃到晋国,王子黑肱逃到郑国,至今已有十二年。如果能够利用这两个人的力量,事情确实就不那么简单了。他朝着观从作了一个揖,郑重地说:“那我就把身家性命和蔡国的前途都交给你了。”观从也一揖到地,说:“诺。”几天之后,远在晋国的王子比和在郑国的王子黑肱都收到了王子弃疾的密信,邀请他们前往上蔡共商大事:“弃疾愿以蔡县之师,护送两位兄长返回郢都,共拒昏君。”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对此没有产生任何怀疑,欣然前往。但是,当他们来到蔡县边境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却不是王子弃疾,而是观从和朝吴,以及数十名精壮武士。“信是我写的,蔡公并不知道这件事。”观从如实相告,“但是如果二位听从我的安排,我可以保证蔡公会站在我们这边。”“这……”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面面相觑。但是跟观从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们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可小瞧。而且,观从还抛了一句狠话:“我们可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了,二位答应便好,如若不答应,我只好杀了你们。”没有比这更好的鼓励,王子比和王子黑肱连连点头,表示听明白了观从所说的话。四个人就在野外筑土为坛,结成了同盟。第二天清晨,王子弃疾和往常一样来到堂上吃早餐。突然听到门外的卫兵发出两声惊呼,接着看到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领着一群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冲进大门。他的第一反应是:政变了!一拂袖子,拔腿就跑,而且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怎么办?”王子比没想到弃疾的反应这么快,看着一桌子早餐发了愣。“还能怎么办?搜!”王子黑肱说。“用不着。”观从倒是很淡定,仿佛早就料到王子弃疾会有这么一手,“他跑了更好,我也省得费口舌了。”“你说得轻巧,没有他,谁会听我们号令?”王子比脸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可我们有您呀!”观从不紧不慢地说。“我?”“没错,有您就行了。”观从拉着王子比的手,将他带到桌子前,“您就是蔡公,请继续用膳,不要受我们这些下人的干扰。”然后对朝吴说:“请您带人到院子里挖个坑,牵一只羊来,蔡公吃完早餐之后,就要和两位兄长举行盟誓,共同反抗昏君的暴政……千万不要躲躲藏藏,看到的人越多越好,但是不要让他们走得太近,在院子外面看着就行了。”这些人果然照着观从的安排,在蔡公府的院子里杀了一只羊,喝了一碗血酒,还写了一份誓书,郑重其事地埋在事先挖好的坑里。做完这一切之后,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坐上马车,在十余名护卫的簇拥之下,驶出蔡公府的大门,朝着城南疾驰而去。这时候,前来看热闹的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大伙叽叽喳喳,对里面发生的事情议论纷纷。观从见时机已到,跑到大门口,大声宣布:“蔡公起兵啦!他将王子比和王子黑肱从国外召来,是为了帮助他们杀回楚国。刚刚他们已经举行了盟誓,现在两位王子已经出发,蔡公很快带兵支援他们,光复蔡国的时机到啦!”观从话音刚落,蔡国人就呼啦啦地围上来,一把将他扭住,要送他去见官!还有人大叫道:“我们现在是楚国人,谁反对楚国就是跟我们作对!”也有人说:“我们才不会听你的,楚国大军一到,我们全部完蛋,不造反,我们坚决不造反!”更多的人喊道:“杀死他,杀死他!”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观从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还好他脑子转得快,急中生智,大声喊道:“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已经出发,蔡公的军队也动员了,就算你们不反,楚国人一样会打过来,一样会屠杀你们,杀了我有什么用?”大伙一听,全都泄了气。这时朝吴也带着人跑出来,大声喊道:“你们这些人如果死心塌地要为楚王卖命,那就不要听蔡公的,等着楚国来进攻。如果想要活命,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拥护蔡公,成就他的事业。蔡公现在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不支持他支持谁?”朝吴的祖父公子朝曾任蔡国大师,父亲公孙归生也是一代名臣,在蔡国赫赫有名。朝吴一出面,立刻有人附和:“听他的,他说得有道理。”也有人说:“为了蔡国,我们愿意!”“反了,反了他娘的!”还有人喊:“我们要为先君报仇!”“坚决拥护蔡公,杀死昏君!”这声音就像波浪一样传播开去,很快传遍了全城,就连躲在谷仓里的弃疾都听到了。弃疾是个聪明人,他捂住耳朵,静下心仔细分析了一下形势,得出一个结论:现在就算他不想反都不可能了,与其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主动出击,掌握自己的命运。他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走出谷仓,偷偷溜回蔡公府,冷不丁出现在大门口,朝着成千上万革命群众做了一个挥手的姿势。人群立刻又沸腾了,大伙一拥而上,将弃疾团团围住,有人甚至喊出了“蔡公万岁”的口号。观从朝着朝吴眨眨眼,两个人会心一笑。不久之后,王子弃疾、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在邓地正式举行了会盟,宣布反抗楚灵王的暴政。陈、蔡两地人民的爱国心也被激发起来了,纷纷拿起武器聚集到弃疾麾下,浩浩荡荡向郢都进发。叛军势如破竹,或者说根本没有遇到有效抵抗——此时此刻,楚灵王仍然在乾谿呆着呢!各地楚军只要一看到三位王子的大旗,就放弃了抵抗的念头,有的甚至加入了叛军。来到郢都城下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小的状况。陈国人和蔡国人担心楚国人过河拆桥,一致要求暂缓进攻郢都,转而修筑堡垒,竖立两国军旗。竖军旗就等于承认两国独立了。站在陈国人和蔡国人的角度,这个想法并没有错。问题是,两国军旗一竖,意味着这两个国家打到了郢都,楚国人就有意见了,不但郢都的守军会斗志昂扬,叛军中的楚军也有可能倒戈一击。王子弃疾到底老奸巨猾,对陈国人和蔡国人说:“打仗就是要速战速决,现在停下来修筑堡垒,不但延误战机,而且空费气力,只怕日久生变。”一面将他们稳住,一面派部将须务牟和史猈潜入郢都,买通王宫守卫,刺杀了楚灵王的大子禄和公子罢敌,并且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楚灵王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带着部队往郢都赶。一路走,士兵就一路开小差,走到訾梁(地名,今河南信阳境内)的时候,部队已经所剩无几。就是在这里,他听到了大子禄和公子罢敌的死讯。楚灵王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紧接着大叫一声,从车上跌落在地。当内侍企图扶他起来的时候,他一把拉住内侍的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家,问道:“你说,别人爱儿子,也会像我这样吗?”“爱子之心,人皆有之,恐怕还有超过您的。”内侍回答,“像小人这种老而无子的,日后难免被人挤到沟渠里。您说,谁失去了儿子会不伤心呢?”内侍是宦官,自然没有儿子,说得全是实在话。楚灵王愣了半晌,长叹道:“我明白了,我杀死那么多别人的儿子,所以才会有今天啊!”内侍无言以对。然丹走过来,单膝跪地,对楚灵王说:“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而今之计,请大王先回到郢都郊外,看国人如何选择吧。”楚灵王苦笑道:“众怒不可犯,我现在是天怒人怨,即便跑回去,又有谁会选择我呢?”然丹说:“既然这样,那就先找个城墙坚固的地方躲一躲,再向诸侯借兵如何?”“躲去哪?你难道还不知道,楚国之大,已经没有寡人的容身之地?”“还有一条路,也许可以逃到别的诸侯那里,再从长计议。”“你不用再说了。”楚灵王摆摆手,“寡人气数已尽,去到哪里都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然丹默默退下。当天夜里,然丹悄然离开,前往郢都投奔新主去了。然丹一走,楚灵王身边的人很快就走光了,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沿着汉水南下,打算去往鄢城(地名,今湖北省境内)。众叛亲离之际,有人却感念楚灵王的好处,主动去寻找他的踪迹。这个人便是申无宇的儿子申亥。“我父亲两度触犯王命,大王都没有惩罚他,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恩情吗?”怀着这样的念头,申亥终于在棘门(地名)的芦苇地里找到了楚灵王,并将他偷偷带回家。同年五月,楚灵王在申亥家里自缢,结束了他充满非议的一生。作为一个倒台的君主,他虽然死得不风光,但是也绝不寒碜——申亥怕他黄泉路上寂寞,杀死自己的两个女儿为其殉葬。当然,还有一种更为悲摧的说法:楚灵王独自一人沿着汉水逃亡,遇见原来王宫的小臣涓人(清洁工)畴。楚灵王告诉涓人畴,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可是涓人畴也没有东西可吃,只能拿大腿当枕头,让楚灵王枕着睡了一觉。楚灵王醒来,发现涓人畴已经不见了踪影,再看头下,枕着的竟然是一块泥土。再后来,他就饿死了。本书大事年表公元前573年:晋悼公继位,晋国结束了内乱。公元前566年:晋国和楚国作为争夺陈国,发起了“鄢之会”。公元前562年:郑国人一手策划“萧鱼之盟”,确立了晋悼公的霸业。公元前559年:秦人在水中下毒,不费一兵一卒击退以晋国为首的联军,史称“迁延之役”。公元前548年:齐国权臣崔杼叛乱,弑齐召公。公元前546年:宋国向戌发起、晋楚两国主持大规模的弭兵会盟,此后国际社会进入相对安定的40年。公元前541年:各国诸侯在郑国的虢地重温弭兵会盟的誓词,史称“虢之盟”。公元前532年:晋平公结束了他老来昏庸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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