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全集(Zei8-42

祁盈却听从家臣的意见,杀了祁胜和邬藏。也许在他看来,处置家臣是自己的家务事,即便是国君也无权插手。但是他没想到,荀跞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借口。同年六月,晋国六卿开会讨论祁家的问题,一致决定判处祁盈死刑,没收祁家的一切资产,充公入库。不仅如此,羊舌食我素来与祁盈交好,“祁盈之党也”,同样判处死刑,财产充公!这样的判决,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不如去抢好了。据说,羊舌食我出生的时候,叔姬前往探视,还没到产房,听到食我的哭声,便走回去了,说:“这是豺狼的声音,这孩子狼子野心,羊舌氏怕是要断送在他手里了!”食我怎么狼子野心,史料没有记载,倒是记载了六卿如何赤裸裸地掠夺别人的家业,瓜分晋国的财产。祁氏和羊舌氏的家业有多大?这一年秋天,执政多年的韩起去世了,接替他的是魏舒,瓜分祁、羊舌两氏土地的工作自然落到了魏舒头上。魏舒将祁氏的土地分为七个县,羊舌氏的土地分为三个县,分别任命司马弥牟、贾辛、司马督、魏戊、智徐吾、韩固、孟丙、乐霄、赵朝、僚安为县大夫。如此安排的理由:贾辛、司马督曾为王室服务,立下大功;智徐吾、赵朝、韩固、魏戊乃卿之庶子,能守其业,所以给予嘉奖;其余四人,是众人推荐的贤才,受封之前都没见过魏舒。有一种观点认为,魏舒没有将土地分给六卿,而是直接委任县大夫管理,是晋国由封建采邑制向郡县制改革的一次尝试,旨在增强国家的力量。我觉得,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严格地说,这是一次表面公正,实际上具有政治目的的分配。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当时晋国六卿的情况。魏舒:魏氏,其先祖毕万,在晋献公年代崭露头角,获封魏地。其后有魏犨,以勇力闻名于世。魏犨之孙魏绛在晋悼公、晋平公年间多有建树。魏舒即魏绛之子。赵鞅:赵氏,其先祖赵夙,是晋献公年代名臣。其后赵衰辅佐晋文公称霸天下,赵盾在晋灵公年代权倾一时,赵武在晋平公年代成为中军元帅,主持弭兵会盟。赵鞅乃赵武之孙。韩不信:韩氏,其先祖韩简,曾经服务于晋惠公,在韩原之战中出力甚多。晋灵公年间,韩厥受到赵盾提拔,仕途一路走高,直至当上中军元帅。韩厥之子韩起也是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继赵武之后成中军元帅。韩起生韩须,韩须早死,韩不信继承韩氏家业。赵、韩两家世代相互提携,结成了牢固的政治同盟。荀寅:荀氏,其先祖荀林父担任过晋文公的“御戎”(车夫),后来逐渐成长为晋军的重要将领。公元前632年,晋国扩军,在三军的基础上增加“三行”,荀林父被任命为中行主将,从此荀林父一族又以“中行”为氏。荀林父官至中军元帅,其后荀庚担任过上军元帅,荀偃担任过中军元帅,荀吴担任过中军副帅。荀寅即荀吴的儿子。士鞅:士氏,因其先祖获封于范,又称为范氏。自晋文公年代开始,士氏家族人才辈出。士会五朝老臣,德高望重,享有崇高的声誉;士燮、士匄也多有出色表现。士鞅即士匄之子。从历史上看,士氏家族自士匄开始,门风有所下降。特别是士鞅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有些心术不正,喜欢煽风点火(公元前559年的栾盈之乱,就有他的一份功劳)。当上卿之后,又以贪财好货而闻名于诸侯,而且结党营私,跟荀寅打得火热。荀跞:荀氏,其先祖荀首,是荀林父的亲弟弟,因战功被封于智地(地名,今山西省境内),所以又称为智氏。其后荀罃曾任下军副帅、上军元帅和中军元帅,荀盈曾任下军副帅。荀盈去世后,晋平公想趁机削弱智氏,打算安排自己的亲信接替荀盈的位置,后来因为屠蒯等人的劝阻,才不得不任命荀盈的儿子荀跞为下军副帅。那个时候,智氏家族相对衰落,有赖于同宗共祖的中行氏提携。魏舒主持瓜分土地,智、赵、韩、魏四家都分到了赃,范氏和中行氏则一无所获,用意很明显:他希望通过拉拢智、赵、韩三家来打击范氏和中行氏,同时拉拢部分非卿家族来增强自身的实力。但是孔夫子似乎没看清这一点,他表扬魏舒“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谓义矣”。有一件小事可以说明魏舒其实多少有些心虚。他问大夫成鱄(tuán):“我将梗阳县封给魏戊,人家会认为我这是在谋求私利吗?”魏戊是魏舒的小儿子。成鱄回答:“怎么可能呢?魏戊这孩子品德很好,尊重领导,团结同事,见利思义,为人谨慎,给他一个县算什么?当年周武王得到天下,他们兄弟被封为诸侯的有十五人,姬姓建国的有四十人,这都是提拔自己的亲人,但是没人敢反对,为什么?因为他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上,择善而封,亲疏远近都没有区别。您现在做的事,也是择善而封,连那些不怎么熟的人都封到了,谁又会说您谋求私利呢?”成鱄的话,正是魏舒想听到的。另外一个故事则可说明魏舒也不像他自己标榜的那么高尚。魏戊去了梗阳县后,有人打官司,魏戊拿不定主意,把案件上报给魏舒。一方当事人马上给魏舒送去一队歌女。魏老先生一看到十几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简直笑得嘴都合不拢,也不说推辞,也不说接受,将她们留在了府上。倒是魏戊很着急,将大夫阎没、女宽找来说:“老头子以不爱贿赂而闻名于诸侯,如果接受梗阳人的这些女优,就没有比这更大的贿赂了!请你们两位一定要说说他。”阎没和女宽答应了。第二天退朝,两个人先跑到魏舒的院子里等候。魏舒回来看见他们,招呼他们一起吃晚饭。等到饭菜摆上来,两个人三次叹气,欲言又止。魏舒看不下去了,说:“古人说得好,只有吃饭能够忘记忧愁,你们跟我吃饭,这样长吁短叹的,究竟是为哪般?”两人对魏舒说:“昨天晚上有人送了两瓶酒,我俩喝高了,因此没吃晚餐,今天早就饿晕了。刚刚饭菜摆上来,我们怕不够吃,所以叹气。菜上到一半,又责备自己说,难道元帅请吃饭,还能不够吃?于是再次叹气。等到菜全上来,满满一桌子,我们还没吃,光看着都由衷地感到很满足,所以又有一叹。唯愿君子的心也像我们小人的肚子一样(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容易得到满足。”魏舒脸一红,说:“我明白了。”命人将歌女全部退回。后人常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很少有人知道,“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完全是另外一种意义。同年十月,贾辛将前往其封地上任,临行前向魏舒告别。魏舒很高兴,给贾辛讲了一个故事:当年叔向出访郑国,郑国大夫然明想看看叔向,但又怕自己长得丑吓坏了客人,便装作是收拾器皿的仆人,站在堂下,说了一句话。当时叔向正准备喝酒,听到那句话,就把酒放下,说:“那肯定是然明!”下堂来拉住然明的手,将他请到堂上,说:“古时候有个贾大夫,长得奇丑无比,娶了个老婆,人长得很漂亮,但是不苟言笑——整整三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笑过一次。直到有一次,贾大夫带着老婆去打猎,射中了一只野鸡,他老婆才开始笑着说话。贾大夫深有感触,说‘看来男人还是得有点本事,我如果不会射箭,你这一辈子就不说不笑了啊!’然明啊,你本来就貌不出众,再不说话,我就与你失之交臂了,能说不说害死人啊!”魏舒讲完这个故事,对贾辛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对王室有功,我才保举你。现在要去上任了,那就快去吧,保持一颗诚敬的心,把工作做好,不要毁了你原来的功劳!”孔夫子评价:“诗上说‘永言配命,自求多福’,魏老先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啊,他的后代必定兴旺发达。”我以为,魏舒的话说得中肯,但这种慈父般的谆谆教导,无疑也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公元前513年冬天,魏舒派赵鞅、荀寅修筑汝城(今河南省境内),顺便收缴当地民间的铁器,得到铁四百八十斤。荀寅用这些铁铸造了一座刑鼎,鼎身上刻着当年士匄主持修订的刑法。自郑国的子产铸刑鼎以来,铸刑鼎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首先还是人治与法治之争。保守者认为,晋国自古恪守先祖唐叔订立的法度,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现在放弃古法而铸刑鼎,老百姓以后只看刑鼎就行了,哪里还会尊重领导?长此以往,贵族何以成其为贵族?贵贱无序了,国家哪里还像个国家?其次,士匄主持修订的刑法,本来已经是弃置不用了的。刑法中的一些重要原则,还是公元前621年晋襄公举行“夷之蒐”的时候确定下来的。众所周知,“夷之蒐”是晋国众卿乱政的开始,“一蒐而三易中军帅”,国君完全被众卿摆布,根本没办法控制局面,而且导致后来的赵、狐之争和一系列乱局。这样一部刑法,本身就为人诟病,怎么还能刻在刑鼎上呢?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荀寅铸刑鼎,未请示魏舒。据说,魏舒听说荀寅在铸刑鼎,大吃一惊,连忙派人命令荀寅停工。但是荀寅置若罔闻,反而加快了施工进度,同时还拉拢赵鞅跟他一起担责任。工程完工后,魏舒召集六卿开会,追讨责任,结果发现事情真正的幕后主使乃是士鞅!六卿之中,荀寅和士鞅狼狈为奸,赵鞅被荀寅利用,荀跞与荀寅同宗共祖,韩不信又与赵鞅世代相好,魏舒只能偃旗息鼓,铸刑鼎之事最终不了了之。当时大夫史墨对此事评论:“范氏和中行氏快要灭亡了吧!荀寅不过是个上军副帅,却不遵从上令,擅自铸造刑鼎,胆子也太大了。范氏也难辞其咎,范宣子(士匄)修订的刑法本来已经废除不用,现在又搬出来实行,这是自取灭亡。至于赵氏,不过是被利用了,如若能够吸取教训,加强品德修养,或许可以免除祸患。”六卿之间互相角力,直接导致晋国国际地位下降。公元前512年六月,晋顷公去世,晋定公即位。八月,晋国为晋顷公举行葬礼。郑国派子大叔前往新田吊丧并送葬。当时的礼节,送葬和吊丧是分开来的,送葬重于吊丧,送葬者的地位必须高于吊丧者,方能体现尊重。以晋、郑两国外交史为例,晋悼公死,公孙夏吊丧,子产送葬;晋平公死,子大叔吊丧,罕虎送葬。现在晋顷公死了,郑国仅仅派来一个子大叔,一人身兼两职,无疑是降低了规格。魏舒很不舒服,命士景伯责问子大叔为什么会这样。子大叔回答:“诸侯之所以臣服于晋侯,是因为晋国有礼。所谓礼,很简单,就是小国侍奉大国,恭顺听命;大国安抚小国,体恤周全。郑国居于大国之间,忠于职守,参与大国的守备,同呼吸共命运,怎么可能忘记吊丧送葬之礼?先王规定,诸侯的丧事,派士吊丧,大夫送葬,卿是不用出面的。然而晋国的丧事,郑国每次都派卿参与,不可谓不重视,但那也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才这么做。如果条件不允许,比如国有战乱的时候,别说卿,就是士大夫也派不出来。当年王室办周灵王的丧事,我先君郑简公正好在楚国,只派了下卿印段前往,王室也没发表意见,这就是体恤我们这些小国的困难。现在您说,‘为什么不按原来的规格办?’老兄啊,原来的规格也是有丰有俭,我们到底是从丰还是从俭呢?从丰,寡君刚刚即位两年(郑定公两年前去世,郑献公即位),年纪还小,您总不好要他亲自跑一趟吧?从俭,那我这个当国已经来了,规格也不算低了。您实在要责备我们,那就看着办吧!”士景伯无言以对。公元前510年秋天,周敬王派大夫富辛、石张访问晋国,提出一个要求:自从王子朝叛乱,雒邑便变得破败不堪,王室只好搬到成周。但是成周地方狭小,城墙也不高,想请晋国号召诸侯帮助扩建成周并加高城墙。所谓霸业,不外尊王攘夷。魏舒认为这是一个提高晋国声望的机会,更是一个提高自己声望的机会。毕竟,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他不希望自己在历史上留下一个软弱无能的名声。于是同年十一月,魏舒、韩不信召集诸侯大夫在狄泉会盟,讨论修建成周的事情。指派士景伯为总设计师,负责计算城池的长、宽、高、深,测算所需的土方,进行建筑物资的比选,安排人工使用计划,确定后勤保障方案。士景伯将这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分配给各国的任务也很明确。韩不信则负责监督,确保各项任务落到实处。事是好事,工作也安排得很到位,但是魏舒也许太急于确立自己的威信,在狄泉之会上做了一件傻事:他把自己的座位安排在坐北朝南的位置。谁都知道,坐北朝南,那是天子的位置,连晋侯都不敢这么坐。当时卫国大夫彪徯(xī)就说:“魏老先生恐怕不能长久了。”更离谱的是,魏舒将工程全权交给韩不信之后,自己就带着人马跑到大陆(地名,今河南省境内)去打猎。结果在回来的路上,突然疾病发作,死于宁城(今河南省获嘉县境内)。晋国本来就影响力下降,魏舒这一死,参与筑城的诸侯可就有想法了。宋国的大夫仲几公然拒绝士景伯给他安排的任务,推给滕、薛、小邾几个小国去做。那几个小国当然不乐意,要士景伯给个公道。士景伯想和稀泥,对仲几说:“现在大家都齐心协力为天子筑城,请您顾全大局,先接受任务。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仲几毫不买账,坚决不接受任务。士景伯毛了,晋国虽然问题多多,要对付你宋国,那还是绰绰有余!韩不信也很恼火,下令将仲几抓起来,关在雒邑的地牢里。其实比仲几做得更过分的是齐国的高张。公元前509年三月,成周的修建工作完成,诸侯大夫都准备打道回国了,高张才姗姗来迟。但是晋国人对于这件事选择性失明,连一句当面批评的话都没给。毕竟,齐国不是宋国。【晏子的故事:自古矮子有智慧】齐国不是宋国,因为齐国有个齐景公,还有个晏矮子。《左传》记载,公元前516年冬天,一颗不知名的彗星划过齐国的夜空。齐景公有点紧张,想举行禳祭来消灾解难。晏婴安慰他说:“天上的彗星,是用来扫除人间的污秽的,不可能为谁而改变。您的品行如果有污秽,祈祷是没有用的,至多求得一点心理安慰;您的品行如果没有污秽,那就更不用祈祷了,纯属浪费。下臣平时说话刻薄,也没少批评您,但是今天要说一句表扬您的话——这么多年来,您的所作所为,没有违反原则。齐国在您的领导下,越来越强大,四方诸侯都等着来朝觐您,哪里用得着担心什么彗星?”齐景公很受用,打消了举行禳祭的念头,拉着晏婴坐在自己的席子上说话。说着说着,齐景公长叹了一声,道:“多漂亮的宫室啊!谁将成为它的主人呢?”晏婴吃了一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齐景公拍了拍晏婴的肩膀:“你别装傻,寡人的意思你很清楚,寡人百年之后,谁会成为齐国的主人?”晏婴不敢回答。齐景公笑了,说:“我倒是以为,天下之大,唯有德者居之,你就大胆说吧!谁,将成为齐国的主人?”晏婴看着齐景公。君臣相处几十年了,他第一次打心底对这位国君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贵在乐天知命,贵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贵在知道大好江山不是你一家独有而是有德者居之。他向齐景公作了一个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我就直说了,所谓有德之人,也许是陈氏吧?陈氏虽无大德,但是乐善好施,他们向领地上的农民收租,故意用小的量器;借给人们粮食,则用大的量器。老百姓得到了好处,自然归顺于他们。诗上说,‘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陈氏的施舍,就是老百姓的歌舞啊!他的后代只要不是太懒惰,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导致他家突然灭亡,齐国迟早是他家的。”齐景公愣了半晌。陈氏的野心,他是看在眼里的。公元前532年栾、高之乱,陈、鲍二氏瓜分了栾、高二氏的家产,后经晏婴劝说,陈无宇又将分到的田地全部上交给公室,自己请求告老还乡,回到莒地去颐养天年。齐景公得了陈无宇慷慨捐献的田产,实力大增,站在这个角度而言,他是很感激陈无宇的。但是他同时也留意到,陈无宇回到莒地,并非真的是当起了寓公,而是继续暗中拉拢人心。此前齐国历年内乱中,流亡到各国的公子、公孙有十余人之多。陈无宇派人将他们一一召回,赠予地产、财物、房舍、用具乃至仆从的衣物。这些流亡者们在国外的时候微不足道,回到国内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势力。在他们的极力鼓吹下,陈无宇的个人威信越来越高,隐然成为了齐国的在野党领袖。“那依你之见,寡人该如何对待他?”齐景公问。晏婴说:“很简单,以礼相待就可以了。自古以来,做国君的,只要把握好礼的原则,士、农、工、商便会各守其职,官吏和大夫也不敢轻慢,陈家无论怎么施舍,也难以动摇国家的基础。”齐景公说:“真那么简单?”晏婴说:“就那么简单。以礼定国,做到君令、臣恭、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则国家能够长治久安,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辉。”齐景公很高兴地说:“今天我才知道礼的精髓啊!”晏子的思想,简单地说,就是孔子说的那八个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历史上甚至有一种说法,孔子那八个字,其实就是晏婴说的。关于晏婴和齐景公,史上有很多故事流传至今。有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齐景公披着裘皮大衣在宫室里喝着小酒,正好晏婴前来觐见,齐景公很高兴地说:“怪了,这雪下了三天三夜,寡人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晏婴毫不客气地说:“您穿着裘皮大衣,喝着暖酒,自然不冷。我听说,古代的贤君,自己吃饱了会想到老百姓还饥饿,自己暖和了会想到老百姓还穿不暖,自己安逸了会想到老百姓还在辛苦地劳作,您却只知道自己暖和!”齐景公很惭愧:“您说得对,寡人受教了!”马上下令,不论户籍,不问姓名,凡是有需要的人群,一律由国家进行救助。还有一次,齐景公一匹心爱的马突然死了。齐景公震怒,下令把养马的人抓来处以车裂之刑。当时晏子在场,便对齐景公说:“杀人呢,也得有个讲究。请问当年尧、舜为了一匹马肢解人的时候,是从身体的什么部分开始?”齐景公脸一红,说:“那就不车裂,砍头算了。”晏婴说:“砍头好啊!比车裂好。但是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请让下臣说说他的罪状,让他死个明白,您说好吗?”“好啊!”晏婴于是对着马夫说开了:“你知道吗?你犯了三条死罪——为国君养马你却把马养死,这是其一;偏偏这马又是国君最喜爱的,这是其二;因为你的过失而使国君杀人,百姓听说之后一定有意见,认为国君重马轻人,诸侯听说之后一定轻视我国,这是其三。你知罪吗?”齐景公听了赶紧说:“快把他放了吧!放了吧!你这是绕着弯子在骂我呢!”诸如此类的故事,《晏子春秋》中多有记载,本书不一一复述,但是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齐景公颇有其兄齐庄公之风,崇尚武功,好养猛士。当时齐国有三名高手,一个叫田开疆,一个叫公孙捷,一个叫古冶子,个个身怀绝技,勇猛绝伦,都被网罗到齐景公宫中,号称“齐国三杰”。俗话说养虎为患,齐景公刚刚把三杰网罗到身边,感觉还很不错,带出去有面子,放家里有安全感,但是久而久之,问题就来了。这三位本是江湖人士,性情桀骜,率性而为,对于宫中的种种规矩,高兴的时候就听,不高兴的时候抛在一边,谁要是敢劝一句,立马翻脸不认人。要知道,他们发起脾气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大,拆掉一两座房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连齐景公也拿他们没办法。晏婴对齐景公说:“这三个人上无君臣之义,下无尊卑之分,放在国内只会惹事生非,放到战场上也不过是匹夫之勇,还留着他们干啥?除掉算了!”齐景公无奈地说:“寡人现在也很后悔啊,可怎么除啊?他们三个人加起来,就是一支军队也对付不了。弄不好的话,只怕惹火烧身。”晏婴说:“些许小事,就交给下臣去办吧。”某一天,鲁昭公访问齐国,齐景公设宴款待,鲁国的叔孙婼和齐国的晏婴作陪。三杰佩剑立于堂下,威风凛凛。酒过三巡,晏婴命人端上来六个桃子,献给两位国君和叔孙婼吃,当然,他自己也吃了一个。至于剩下的两个桃子,他提出,就赏给堂下的三杰,“谁的功劳大,桃子就给谁”。这明显是一个存心不良的建议,三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却摩拳擦掌,要在两位国君面前争个你高我低。公孙捷首先放炮:“有一次大王出猎,突然从林中跳出一头猛虎,扑向国君。我赶紧冲上去,挡在国君前面,与虎搏斗,将虎打死。这样的功劳,能不能吃个桃呢?”“他真将那老虎打死了?”晏婴不相信似地看着齐景公。齐景公点头,表示承认有那么回事。“太了不起了,这桃子该你吃。”晏婴说着,亲手将一个桃子交给公孙捷。古冶子在一旁看了,很不服气地说:“打死老虎有什么了不起!当年国君前往晋国,经过黄河的时候,有一只大鼋(yuán)兴风作浪,一口吞下国君的一匹乘马。是我跳进河中,舍命杀死了大鼋,国君才得以安全渡河。这样的功劳,该不该吃个桃子?”齐景公赶紧说:“当时形势万分凶险,若非此人斩鼋除怪,寡人性命堪忧。”“英雄啊!”晏婴忙把剩下的一个桃子送给了古冶子。田开疆眼睁睁看桃子分完了,气急败坏地叫道:“打虎、杀鼋有什么了不起!我奉命讨伐徐国,俘虏徐兵五千余人,吓得徐国国君俯首称臣,连郯国和莒国也望风而降。如此大功,反而吃不到桃子,在两位国君面前受到这样的羞辱,我还有什么面目站在朝廷之上呢?”说着拔出宝剑,寒光一闪,竟然自刎了。公孙捷一看,脸涨得通红,也拔出剑来,道:“我的功劳确实不如田将军,我吃到了桃子,田将军却吃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说罢将剑锋往脖子上一抹,血溅三尺。古冶子大哭道:“我们三人结为兄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他俩都死了,我还苟活着干什么?”说完,也拔剑自刎了。这就是史上著名的“二桃杀三士”。据说,三杰死后,共葬一处。到了东汉末年,诸葛亮曾经到此一游,写了一首《梁甫吟》:〖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理。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平心而论,诗写得不怎么样。再后来,清人赵执信也就此事写了一首诗:〖石父当年脱网罗,留将三士竟如何?孟尝坐食三千客,拼将桃园杀几多!〗诸葛亮和赵执信,对三杰无疑是持有赞赏和惋惜的态度的。但也有人不以为然。清人崔象珏就曾这样写道:〖勇士虽优兼智短,名心太重视身轻。仪延并用终为乱,诸葛何须笑晏婴!〗“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历史上流传甚广,然而考证起来,却是诸多漏洞,不足以信。如若此事为真,我个人以为,利用人的血性做文章,这样的政治智慧,对一个民族来说乃是真正的流毒。关于晏婴,还有另外几个故事。前文赵执信诗中所言“石父”,是指越石父。《史记》记载,有一次晏婴外出,在路上遇到被人当作奴隶出售的越石父。晏婴见他相貌不凡,便下车与之交谈。说了几句话,不觉大吃一惊,原来是个人才啊!当即解开一匹拉车的马,将他赎出来,让他坐自己的车回家。到家之后,车停在院子里。晏婴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径直走进屋里,很久没出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晏婴派人去请越石父,越石父却请求与晏婴绝交。晏婴大吃一惊,说:“我虽然不仁,好歹也将您从厄运中解救出来,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跟我绝交呢?”越石父说:“作为君子,受到不知己的人的轻慢,是无所谓的;但是如果知己也轻慢他,那就必然恼怒。任何人都不能自以为对别人有恩,就可以不尊重对方;同样,一个人也不必因受惠于人,而卑躬屈膝,丧失尊严。您将赎我出来,既是您的好意,也是因为您通过对话,对我有了了解。既然了解我,又不尊重我,还不如让我回去做奴仆好了!”晏婴惭愧道:“您批评得对。”于是重新施礼,请越石父上座,待其为贵宾,而且积极向齐景公举荐。还有一个故事可以窥见晏婴的人才观。有一次晏婴坐车外出,车夫的老婆从门缝偷看她的丈夫。只见车夫坐在晏婴前面,赶着四匹马,十分得意。车夫回到家里,老婆要求离婚,说:“晏子身高不满六尺,当了那么大的官,天下闻名。但我偷偷观看他外出,神态十分谦和。而你呢,虽然身长八尺,却不过是个车夫。但是你的神态说明你志满意得,再无上进心。”车夫被老婆教训了一通,果然就谦虚恭谨起来。晏婴感到奇怪,问他原因,车夫如实相告。晏婴认为这个人知错能改,是可造之才,就推荐他为大夫。当然,放在今天,高级领导的司机当上了干部也没什么稀奇。晏婴向齐景公举荐的人才中,最出名的当属司马穰苴(rángjǔ)。司马穰苴不姓司马,而是姓田。当然,严格地说,他也不姓田,而是姓妫,田氏。因为他是陈完的后人,与陈氏家族的陈无宇同宗。古音中,陈与田同音,陈完从陈国迁到齐国后,或许为了避祸,便将陈氏改成了田氏,但习惯上人们还常常称其为陈氏。因此,齐国的陈氏就是田氏,陈无宇也可以叫做田无宇,田穰苴也可以叫做陈穰苴。话说某一年,晋国和燕国入侵齐国,齐军溃败。齐景公深为忧虑,晏婴便向他推荐田穰苴:“此人虽为田氏子孙,但是文德可使部下亲附,武略可使敌人畏惧,希望您试用一下他。”齐景公一听他是田氏的人,心里便不太乐意,但是国难当前,又碍于晏婴的面子,只好答应见一面。没想到,见面聊了两个时辰,齐景公就彻底被田穰苴的军事才能征服了,当场任命他为将军,率兵抵抗外敌入侵。田穰苴说:“下臣出身卑贱,又没有什么名气。现在您将我从民间提拔上来,地位在大夫之上,士兵们对我并不了解,百姓也不信任我,恐怕难以服众。如果您想要我打胜仗,就请派一名您信任的、有威望的人来监军,作为我的后台。”齐景公一听乐了,心里直夸田穰苴善解人意。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国君的,最怕就是大将心怀不轨,因此千方百计都要把自己的亲信安插在大将身边,是为监军。现在田穰苴主动提出要派监军,他哪能不答应?于是指派宠臣庄贾为田穰苴的监军。田穰苴见到庄贾,和他约定:“明天正午在军门外相会。”庄贾满口答应。第二天一早,田穰苴先驰车来到军营,在门口树起日表,打开滴漏,等待庄贾。庄贾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靠着插科打诨的本领在齐景公身边混得如鱼得水,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因为当上了监军,亲戚朋友都来祝贺,摆开酒宴,胡吃海喝了一通,直到这天傍晚才姗姗来迟。当他醉眼惺忪地来到军营门口,见到的是全副戎装的田穰苴。“咦,这个农民穿起军服,倒也蛮精神嘛!”庄贾暗自好笑。田穰苴虽是陈完的后人,却不是嫡系,跟陈无宇不可同日而语。庄贾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站在车上歪歪斜斜地朝田穰苴作了一个揖,道:“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你为什么来迟?”田穰苴冷冷地说。“啊?”庄贾没听明白。“你为什么来迟?”田穰苴又重复了一次。大风吹得辕门的军旗猎猎作响,田穰苴笔直地立在那里,像是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庄贾一边下车一边说:“因为亲戚朋友相送,所以耽搁了。”田穰苴说:“没有其他原因吗?”庄贾说:“没有,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可以问别人。”田穰苴说:“所谓将领,从接受任命之日起就不顾家庭,从进入军营起就不顾亲戚,从拿起鼓槌就不顾个人安危。现在敌人深入我国,举国骚动,国君睡不安稳,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系于您一身,还顾得上什么相送呢?”不待庄贾回答,回头问军法官:“按照军法,迟到者应如何处置?”军法官回答:“应当斩首。”听到斩首二字,庄贾的酒一下子就醒了,连忙对车夫说:“快去宫中向国君禀报。”车夫一甩马鞭,绝尘而去。田穰苴也不阻拦,挥挥手,卫士们一拥而上,将庄贾绑住拖到营中。等到齐景公的使者拿着节符驱车闯入营中的时候,庄贾的头颅已经悬挂在营中示众多时了。使者叫苦不迭,对田穰苴说:“您怎么那么快就将他斩首了,也不等等国君的命令?”田穰苴说:“将领在军中,国君的命令可以不必完全照办。”又问军法官:“依照军法,擅自闯入营垒当如何处置?”军法官说:“应当斩首。”使者一听,吓得两腿发抖。田穰苴又说了一句:“国君的使者不可以杀,但是不能不惩罚。”下令斩了使者的车夫,杀死左边的马,示众于三军,三军无不肃然。田穰苴派使者将事情的经过回报齐景公,然后命令部队出发。一路上,士兵安营扎寨,打井砌灶,饮水吃饭,看病抓药,他都亲自过问,以示关怀。而且不开小灶,把自己的粮食全部拿来与士兵共享。三天之后部队抵达前线,连那些老弱病残都奋勇争先,要去作战。还没有开战,晋军得到消息,撤兵而去。燕军连忙渡河而去,溃不成军。田穰苴乘胜追击,收复了全部失地。齐景公喜出望外,早把庄贾被杀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封田穰苴为大司马。因此,史上又称其为司马穰苴。令人疑惑的是,司马迁对司马穰苴推崇备至,在《史记》中专门给他留下一篇“司马穰苴列传”,但是《左传》竟然对这个人毫无记载。而且,在齐景公年代,也没有发生过晋国和燕国入侵齐国的事,从常理推测也不太可能发生——晋国已经日薄西山,无暇东顾;燕国偏安一隅,齐国不欺负它就是万幸,怎么可能反过来侵略齐国?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毫无疑问的:在齐景公的领导下,齐国的国力大大提升,现在他已经不满足对晋国说不,而是要真刀真枪地跟晋国对着干了。第三章 吴国崛起【楚平王好色酿大祸】现在来说说楚国的事情。随着楚平王政权的逐渐稳固,新的矛盾也在产生。公元前528年九月,令尹斗成然被杀。斗成然是扶助楚平王上台的关键人物,一度深受信任,然而居功自傲,与楚国的望族养氏(养由基的后人)结党营私,贪得无厌。楚平王杀斗成然,并灭养氏满门。随后又立斗成然的儿子斗辛为郧公,以示不忘旧功。楚平王还是蔡公的时候,在蔡国娶妻,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建。楚平王即位之后,立建为大子,命伍举的儿子伍奢为大傅,大夫费无极为少傅,共同负责教育大子建。前面说到,伍举的父亲伍参与蔡国大师公子朝是好朋友,伍举与公子朝的儿子公孙归生曾经自幼相交,情同手足,两家乃是世交。公孙归生的儿子朝吴也是拥立楚平王的有功之臣,再加上有伍家这层关系,楚平王对朝吴格外恩宠,让其继续居住在蔡国,有事必问之。因此,朝吴在蔡国虽然只是大夫之职,地位却十分显赫。天下本无事,自有来事之人,这个人便是费无极。《左传》记载,费无极担任大子少傅,却不被大子建待见。这一来与他的人品卑劣有关,二来也与大傅伍奢过于强势有关。费无极既恨大子建看不起自己,且嫉妒伍奢得势,久而久之,怨念便变成了魔鬼。公元前527年,费无极奉命出使蔡国,借机拜访了朝吴。他对朝吴说:“大王对您的信任,普天之下无人不知,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放心让您呆在蔡国。”朝吴笑而不语。费无极说的是实话,以朝吴的才能和在蔡国的影响力,楚平王还能让他呆在蔡国,无疑是极大的信任。“但是,”费无极话锋一转,“令人深感不平的是,您这样的人物,如果在楚国,至少是个卿,在蔡国却还只是个大夫,实在有辱您的身份。我愿意为您去做工作,让您在蔡国也有个合适的地位,如何?”朝吴一下子警惕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费无极向来无宝不落,怎么会无端端地替他考虑地位的问题呢?他立马站起来,朝费无极作了一个揖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现在过得很满足,一点也不操心所谓的地位问题,您还是请回吧!”费无极讪笑道:“我只是替您鸣不平,鸣不平。”告辞出来,就去了蔡国几位重臣的府上。他对那几位说的又是另一套:“楚王宠信朝吴,所以让他留在蔡国。你们几位在楚王心中的分量远远比不上他,爵位却比他高,难道不觉得很危险吗?”那几位本来就内心复杂——推翻楚灵王,恢复蔡国的独立,无疑是朝吴的首功。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朝吴曾与楚平王联手作战,竟然成为了楚平王的亲信,事情就有点尴尬了。一个身居重位的蔡国人,怎么可以和楚王保持这么良好的关系呢?这对于蔡国的国家安全难道不是一个严重的威胁?这种亲密的关系使得朝吴在蔡国成为了受防范的人,本来他应该受到英雄般拥戴,即便当上蔡国的大师也未尝不可(这个职务他的祖父曾经担任过),可人们故意不提这茬,只让他继续当大夫——经过费无极这样一提醒,那几位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且明白该怎么做了。公元前527年夏天,蔡国人群起而攻之,将朝吴驱逐出境。朝吴也不生气,跑到郑国过起了优哉游哉的流亡的日子。楚平王得知此事,勃然大怒,责问费无极:“寡人信任朝吴,所以将他安置在蔡国,日后还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而且如果没有朝吴,寡人也就没有今天。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挑拨蔡人将朝吴赶走?”费无极说:“臣难道不想朝吴为楚国服务?然而臣早就知道,这个人只爱蔡国,对楚国并无忠心。只要他在蔡国,蔡国就会像鸟儿一样,很快飞离楚国的怀抱。我用计去除他,是想剪掉蔡国的羽翼,好让它飞不走啊!”这样的解释,楚平王居然也接受了。同年春天,吴王夷昧去世。前面说过,夷昧的父亲寿梦有四个儿子,老大叫诸樊,老二叫馀祭,夷昧是老三,老四就是那位“叹为观止”的季札。寿梦立下的遗嘱,是兄终弟及。因此诸樊死后,馀祭即位;馀祭被杀,夷昧上台;现在夷昧撒手而去,按道理应该轮到季札了。但是季札坚决不当这个吴王,群臣一定要他当,他便故伎重施,跑到乡下去种田。这种情况下,群臣只好改立寿梦的庶长子僚为君,也就是历史上的吴王僚。吴王僚即位三年,率兵讨伐楚国。楚平王派令尹阳匄和司马公子鲂出战,在长岸(今安徽省境内)大败吴军,连吴王的乘舟“馀皇”也成为了楚军的战利品。吴军大将、夷昧的长子阖闾为吴国挽回了一点面子,他对自己的部下说:“丧失了先王的乘舟,不是我阖闾一个人的罪过,你们大家都有份。让我们同心协力,把馀皇抢回来,以免除死罪!”部下都说:“我们听您的。”于是选派死士三人,穿上楚军的服装,混入楚军部队,潜伏在馀皇附近。阖闾亦率军尾随楚军,乘其不备发动攻击,里应外合,打了楚军一个措手不及,成功地将馀皇抢了回去。长岸之战虽以楚军胜利而告终,但是吴军的战斗力也给楚平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长岸之战的第二年,公元前524年冬天,楚平王采纳左尹王子胜的建议,将居住在叶城(今河南省境内)的许人南迁至白羽,派重兵把守叶城,以防范晋国入侵。公元前523年春天,又派令尹阳匄修筑郏城(今河南省境内)。这也是当年楚庄王对付少数民族叛乱时采用的策略,先关好北大门,再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对付吴国人。当时就有人评论:“楚王的志向不在与晋国争夺诸侯,仅求自保而已。”很难说楚平王是不是学着楚庄王依样画葫芦,关好北大门后,他马上派费无极前往秦国,向秦哀公求亲,为大子建迎娶秦哀公的女儿——回想当年,楚庄王平定百濮和庸人之乱,也是主动向秦国人靠拢,借助了秦国的力量才顺利完成的。至此为止,楚平王作为一位君主的表现可圈可点。如若忽略其使用阴谋诡计诱使王子比和王子黑肱自杀这一史实,他甚至称得上是一位明君。可是,当他那位千娇百媚的儿媳妇千里迢迢从秦国来到郢都之后,他的人生出现了转折点。费无极没有将她直接送到大子建的东宫,而是先安置在宾馆里住下,然后跑去对楚平王说:“下臣白活了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婀娜的女子。”楚平王怦然心动,趁着夜色撩人,乔装改扮,跟着费无极去了宾馆偷看新媳妇。回来之后,他便不再说话,站在王宫的院子里,对着一轮明月沉默了足足半个时辰。费无极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等到楚平王踱回殿内,他小心翼翼地跟上去,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莫非,大王很喜欢秦国公主?”楚平王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费无极说:“喜欢的话,娶过来就是。”楚平王说:“这,难道可以吗?”费无极说:“有什么不可以?整个楚国都是大王的,大王想要什么就是什么。”楚平王说:“那大子怎么办?”费无极说:“大子又没见过公主,您再为他说一门亲事不就解决了?”楚平王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在中国历史上,楚平王不是第一位也绝不是最后一位抢儿子老婆的人。现在听起来,这件事情虽然离谱,但在当时并未引起多大轰动。同年夏天,楚平王派水军讨伐居住在今湖北石首附近的濮人。费无极建议楚平王:“晋国之所以称霸多年,是因为地理位置靠近中原各国,而楚国偏远,所以未能与之争夺。如果趁这次讨伐的机会扩大城父(今河南省境内)的城墙,令大子镇守此地,加强与北方诸国的联系,而您则专心经略南方,天下唾手可得。”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事不正常。大子是未来的国君,按规定必须居住在国都,怎么能够派去戍边呢?但是楚平王很爽快地采纳了费无极的建议,命令大子建迁到城父去居住。原因很简单,据后宫传来的消息,嬴氏夫人,也就是秦国公主已经怀孕了。同年冬天,楚平王和嬴氏的儿子熊珍诞生。费无极非常体贴也非常及时地给楚平王送来一个情报:大子建和伍奢拥兵自重,密谋造反,并且与齐、晋串通,准备进攻楚国!楚平王不假思索,立刻派人前往城父责问伍奢有没有这回事。伍奢回答:“大王抢了大子的老婆,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听信这样的馋言,难道不是很可笑吗?”使者当场将伍奢抓起来,送往郢都。与此同时,城父司马(地方的军事长官,相当于现在的守备司令)奋扬接到了楚平王给他的密诏,上面只写了八个字:“大子叛国,执而杀之!”奋扬派人将大子建护送去了宋国,然后将自己绑了起来,前往郢都谢罪。楚平王十分恼怒,说:“命令是寡人亲手所写,是你亲眼所见,是谁走漏了风声,让大子逃跑了?”奋扬如实回答:“是下臣所为。当初您命大子驻守城父,交代下臣说,要侍奉大子如同侍奉国君。下臣的智商有限,不能变通,严格执行了您的这道命令,对于您后来要杀大子那道命令,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将大子放走。后来下臣也很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楚平王冷笑一声:“那你还敢来见我?”奋扬说:“下臣没有完成您的使命,如果再不来向您请罪,那就是一错再错,逃到哪里都无处藏身。”楚平王沉吟半晌,说:“你回去吧,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西汉刘向著《说苑》,其中有“立节”一篇,便将奋扬这件事收录其中。楚平王对奋扬的处理,说明人性的复杂:他听信费无极的馋言要杀大子建(实际上也是为了让熊珍成为大子),自是昏庸;有感于奋扬的忠义而宽赦其罪,又颇有明君之度。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倒也没有酿成大错。但是,楚平王紧接着又做了一件事,导致楚国此后数十年的动荡不安,也为他本人死后被掘墓鞭尸埋下了伏笔。他听从费无极的建议,处死了伍奢。处死伍奢也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伍奢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叫伍员(yún),字子胥,历史上一般称其为伍子胥(xǔ)。处死伍奢之前,费无极还向楚平王建议:“伍奢的两个儿子都很有才,万一跑到了吴国,必为楚国之患。请以赦免伍奢为名,召他们前来郢都,一网打尽,否则后患无穷。”楚平王同意了,派使者去找伍奢,要他写信给两个儿子,说:“把他们叫过来,则放你一条生路,不然就要你死!”伍奢淡然一笑,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使者,说:“大王命令我写信,我岂能不从?只不过请你转告大王,知子莫若父。伍尚(伍奢的长子)为人仁厚,看到我的信必定会来;伍员为人刚戾隐忍,能成大事,他才不会轻易上当。”楚平王不听,还是派人将信送到了伍尚做官的棠地(今河南省境内),而且说:“来,则免你们的父亲一死;不来,马上处死他。”当时伍子胥也在棠地。看到伍奢的亲笔信之后,伍尚便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伍子胥说:“大王召我兄弟,并不是真想放父亲一条生路,不过是想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罢了。我们去或不去,父亲都难逃一死,何必让我们也白白送死?如果连我们都死了,还有谁能够替父亲报仇?不如投奔吴国,借吴国的力量回来为父报仇。”伍尚说:“我难道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可是大王以父亲的性命为要挟,我如果不去,不就是抛弃了老父亲吗?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们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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