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战争(下)-3

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三) 慢慢地陷落(4)一九四八年五月至十月间,同时被困于长春的普通市民处境悲惨。郑洞国回忆说:"七月以来,市内已有饿殍出现,许多老百姓因粮食吃光或被军队搜光,只得靠吃树叶、草根度日,结果因身体极度虚弱而病死、饿死的人愈来愈多。有的人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倒下就死去了,尸首也无人安葬,后来街市上甚至出现了卖人肉的惨剧……大约在八月间,蒋介石在庐山上发来电令,让我将长春城内居民向城外疏散,以减轻守军压力。于是我下令开放南向沈阳、东向永吉两条路口,放老百姓出市区。但老百姓到解放军阵地前,要查明身份才能放行,致使大批拖家带口的市民麇集在南郊和东郊两军阵地之间的空隙地带,一时出不去,欲退又回不来,加上一些土匪趁机抢劫,弄得百姓惨状百出,终日苦号之声不绝,以后在这些地方饿死、病死的人无法计数……长春本是个美丽的城市,此时却满目疮痍,尸横遍地,成了一座活生生的人间地狱。"为了减轻城内粮食的压力,同时也给东北野战军围城部队制造混乱,长春规定一个警察要赶出去八个人,一个保长要赶出去三户人家,成千上万饥饿的长春市民开始拥向城东和城南的封锁线,巨大的饥民流给东北野战军围城部队带来相当大的压力。同时,这也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如果把封锁线敞开,不但围城的效果会大大减弱,而且因为人流巨大无法甄别,国民党守军会随着饥民趁机而出;但是,又不能让真正的百姓饿死冻死。九月九日,林彪、罗荣桓致电毛泽东,详细报告了几个月的围城给长春守军带来的巨大打击:大部分守军官兵每天只能用四两大豆维持。最近两个月,长春守军逃出来投诚的日渐增多,目前已经达万人以上,其中正规部队的官兵占投诚总数的一半以上。长春城内由于粮食已绝,国民党当局散布谣言,大量饥民开始向我军的哨卡冲击。一开始我军采取阻拦的政策,结果导致大量饥民停留在敌我警戒线之间。因为被赶出来的饥民的身份证件以及财物都被国民党当局没收了,他们已无法返回,几天之内这个中间地带便饿死两千多人。为了饥民的生存,我军三天内收留了两万多人,但顷刻之间,双方警戒线中间地带又被大量饥民塞满。经过反复地研究,在中央军委的指示下,十一日,东北野战军首长致电萧劲光、萧华、陈伯钧、唐天际、解方:从即日起阻于市内、市外之长春难民,即应开始放行。凡愿出来者,一律准其通过。因长春民食早已用尽,如不放出,将使市民大批饿死。望你们依此作出计划,分批地但又是尽早的开放,做到于十天内放完。对出城之难民,应发动地方党及军队力量,尽一切可能组织救济,宣传慰问,对老弱走路无力者,帮助人力及马车的输送。第一步应就附近各县分批疏散安置,发动群众救济,使其出城后不再死去,或者少死,借以挽回影响,取得民心。混在难民中的特务,应予以清查扣留;敌方官兵则一律收容,送吉林解放团训练。中学二年以上学生、技术人员、专家等应努力争取来我区服务。以上开放难民出城,不是对长春敌人解围,围困敌人的工作,仍需继续,不得松懈。关于防止敌人利用秋收出城抢粮,及组织军民抢割抢收等,即照兵团指挥部的计划加紧进行,将执行情形望随时电告。放行开始后,长春饥民蜂拥而出。为收容这些饥民,围城指挥所会同地方党政组织在前沿和后方设置了数十个收容所。鉴于不少饥民见了馒头拼命吃被胀死的教训,收容所规定一开始只能供应稀饭,然后再逐渐增加馒头。东北野战军围困长春期间,共向百姓发放救济粮四千多吨,食盐五万多斤,救济金六亿元。关于一九四八年夏秋,长春市民在围困中的死难数字,长期以来说法不一。根据有关数据统计,长春在伪满"定都"时人口六十万左右,抗战结束后减少到五十万。内战爆发后,地处战场的长春动荡不安,城内人口不断外流,一九四八年初的统计人口约为四十万,其中包括十万国民党守军和家眷。在东北野战军对长春尚未形成合围封锁之前,长春人口再次大量外流,普通市民从陆地上跑,地主官僚们乘飞机跑,长春市人口减少至三十万左右。这一数据与后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编著的《全国解放战争史》中提供的"居民约三十万"的数据相吻合。自东北野战军采取放行政策之后,长春出城饥民约二十万,到长春解放时,长春市民统计人口约为"五六万人"。因此,国民党长春市长尚传道后来在回忆录中提供的数据应该有一定的可信度:"病而死的长春市民共达十二万人。"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三) 慢慢地陷落(5)长春市民可以出城,但是城内的国民党守军度日如年。进入八月,长春守军除了新七军新编三十八师和第六十军一八二师两支主力部队每天有几两高粱米和大豆之外,剩下的四个师只能发代替口粮的代粮金。由于无粮可买,发的钱只能买到一根黄瓜,于是只有熬菜汤喝。卫立煌尽最大努力向长春实施空投,空投的粮食总数约有五千多袋,够十万守军维持两个月,但是其中三分之一落在了城外,剩下的经过长官贪污倒卖之后,真正到士兵饭碗里的所剩无几。饥饿的长春守军开始收到各种各样让他们心情异样的东西:《蒋军官兵投诚通行证》、《告东北国民党军书》、《告长春市民书》、《告滇军六十军官兵书》、《告困守蒋军官兵书》、《包围长春漫谈》等等。饿得两眼昏花的守军官兵没有心思了解解放军要"漫谈"什么,但是这些传单上的内容还是让他们夜晚辗转反侧。解放军向国民党军官兵指出了三条路:一、困到最后饿死病死,然后城破被歼;二、如果指望向沈阳突围,路上要经过许多解放区,东北野战军主力和广大的翻身农民正在等着歼灭你们;三、举行反蒋起义,走革命的光明之路,这样到了解放区可以分到土地,还可以工作和学习。在这些宣传单中,有一些被称为"慰问袋"的东西:一个布袋子,里面除了装宣传品外,还有一个馒头,或者一块烙饼以及其他零星的生活品。袋子送到前沿之后,让守军官兵自己过来拿,或者让老百姓送进去发给守军官兵。中秋节的时候,慰问袋里竟然还有月饼。在送给第六十军官兵的慰问袋里,包月饼的纸上写有这样一首诗:"中秋佳节月儿圆,抛下双亲在云南。投降起义归故里,弃暗投明好儿男。"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长春四周的喊话声此起彼伏。白天还有长官监督,可是到了晚上,特别是后半夜,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解放军官兵通过自制的土喇叭"老乡"、"兄弟"地彻夜呼喊,甚至指名道姓地喊着某位军官或某位士兵的名字:"你们为谁卖命,死了又为谁?""出来吧,我们发路费让你回家!""为什么云南部队和嫡系部队的生活待遇是两个样子?""我们这里的肉包子管够!"不断有国民党军官兵悄悄跑到解放军的前沿阵地上来。第六十军跑过来的最多,开始是零星的官兵,后来发展到集体投诚,跑过来的整班有五十七个,整排有十个,整连有三个。第六十军暂编二十一师一个团长的妻子和暂编五十二师师长李嵩弟弟的孩子跟随饥民跑了出来,解放军官兵很好地安置了他们,还让他们带着食品送进城去。李嵩的弟弟对哥哥说:"共产党军队很仁义!"在第六十军里,最痛苦的是军长曾泽生。长久地徘徊之后,曾军长打电话给他的两个师长,一八二师师长白肇学和暂编二十一师师长陇耀,请他们立即到军部来。曾泽生说:"部队的前途、出路问题,我们过去已谈得很多,今夜请你们来,就是要商议决定如何办。"陇耀师长性格直率,他已经察觉出了什么,所以痛快地表示:"商议什么,军长怎么决定就怎么办!"白肇学性格沉稳,他表示要寻找个万全之策。曾泽生将带领第六十军起义的想法说了出来。这是一九四八年九月二十二日晚二十二时左右。此时,东北野战军已经包围义县并开始了外围战斗,沈阳的卫立煌正在为是否将主力从沈阳派往锦州方向的旷野之中犹豫不决,锦州的范汉杰在大军压境之际打来的电报除了沮丧就是绝望。于是,无论对在围困中煎熬的长春国民党守军来说,还是对渴望解放长春这个东北重要工业基地的共产党人来说,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就这样来临了。长春城中寂静沉闷,路灯下哨兵的身影清冷孤寥。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三) 慢慢地陷落(6)陇耀立即表示拥护:"我们六十军,这些年来受嫡系的气太多了,排挤、歧视、分割、装备坏、待遇低,送死打头阵,撤退当掩护,赏是他们领,过是我们背,这样的窝囊气,我早就受够了,我拥护起义!"白肇学的表情极其痛苦,他最后建议:把部队拉出去,放下武器,官兵解甲归田。他说:"我少年从戎,本想为国为民,御侮安邦。但是几十年来,我所看到的确是自相残杀。我不是铁石心肠,我的心伤透了。"两个师长当即争论起来,焦点是:第六十军是否调转枪口对准蒋介石。争论持续到第二天凌晨三时仍然没有统一意见。两个小时后,心绪复杂的曾泽生去了白肇学的一八二师,看见白师长"满眼血丝",仿佛在生一场大病,白师长告诉军长:"从你那里回来后,一直睁着眼,想到天亮。"曾泽生说:"肇学,我们滇军有过护法讨袁、拥护共和的光荣历史,那几次光荣的起义,一八二师的前身都曾参加过,你知道吗?"白师长悲愁地说:"现在还提那些干什么。"曾泽生说:"你看,今天的蒋介石比当年的袁世凯如何?"白肇学毫不犹豫地说:"更坏!"曾泽生趁势进一步逼问:"那你为什么不同意起义呢?"白肇学默默地望着曾泽生,突然,他抓住军长的手说:"钧座,我赞成你!"尽管蒋介石对滇军一直多有防范,但在东北战局岌岌可危的时刻,他对他的一个军长和两个师长秘密谋划起义之事竟然毫无所知——温暖湿润的亚热带地区的云南人,与酷寒中的东北地区的战事纠缠在一起,是国共内战中一件令人感叹不已的往事。在一九四八年的冬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国民党军至少有两个军的数万云南官兵被困在东北战场上,一个是长春曾泽生的第六十军,另一个是锦州卢浚泉的第九十三军。出生于云南永善的曾泽生,毕业于云南讲武学堂。抗战时期就在第六十军供职,从团长升至师长。抗战结束后,滇军被整编为两个军,即第九十三军和第六十军,曾泽生因廉洁自持的品行和治军有方的才干,战胜了包括"云南王"龙云的儿子在内的对手,升任第六十军军长。滇军与蒋介石的关系,自北伐起就一直处在貌合神离的状态中,滇军首领从来都警惕着蒋介石对云南的蚕食。抗战胜利后,一个消息令滇军官兵兴奋异常,重庆国民政府命令滇军部队进入越南接受日军投降。本来以为这是云南人的巨大殊荣,谁料正当滇军跋山涉水朝越南开进的时候,杜聿明奉蒋介石之命突然进入昆明,包围了"龙公馆",并向留守云南的滇军发动了攻击。龙云被软禁在南京,已经进入越南的滇军奉命从那里直接去东北作战。龙云托人带话给曾泽生:"蒋介石让滇军去打八路,一是不去,不能不去的时候也要留个心眼,保存好实力就不怕老蒋。"滇军官兵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开赴遥远而寒冷的东北的。自从到达东北战场,第六十军永远被部署在第一线,不断地受到林彪部的打击,而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屡屡见死不救。一九四六年五月,一八四师就是在孤守无望、等援无望的情况下在海城起义的。自那以后,蒋介石似乎察觉到了滇军内部存在巨大的反叛可能,为此,他曾派蒋经国专门对第六十军进行了一次慰问,还不断地给曾泽生发来称兄道弟的亲笔信。但是,这一切还是无法排遣云南人内心的痛苦。这种痛苦和对家乡的思念混杂在一起,令在东北作战的云南官兵没有一天不在想解脱的出路。十月三日,因为等待援军无望,而再拖延下去,困守中的部队只有待毙。郑洞国遂命令"拼死向沈阳突围"。清晨,新七军新编三十八师开始向长春西郊突击,两个小时后部队被打了回来。第二天,郑洞国命令第六十军派出一个团,配合新编三十八师再次出击。新七军军长李鸿来到第六十军前沿指挥所,曾军长对李军长说:"突围,六十军是没有希望,你们还可以。"谁知李鸿也表示出前所未有的悲观:"五十六师,不行!连六十一师、三十八师都靠不住。现在是师长有师长的盘算,士兵有士兵的想法。简直是离心离德!现在圈在城里,还能这样守着;出去,也就散了!"尽管国民党军炮火依旧猛烈,但就是无法推进到东北野战军的封锁前沿,郑洞国这才意识到:"军心已彻底涣散,士兵们已不能也不肯卖力气打仗了。"十日,蒋介石给郑洞国空投下紧急公函:"目前共军主力正在猛攻锦州,东北局势十分不利,长春的空投物资亦难维持。望吾弟接信后迅速率部经四平街以东地区向东南方向转进。行动之日派飞机掩护,沈阳方面也有部队在路上接应。"郑洞国立即通知两个军长前来商议。但是,新七军的李军长说他病了,而曾泽生坚决反对突围:"现在城外共军兵力雄厚,而我军是兵无斗志,根本突不出去……就是突出去,这七八百里地,中间没有一个国军,官兵又都腿脚浮肿,不要说打仗,就是光走路都成问题。"既然两位军长是这种态度,郑洞国只好把将领们的意见报告给蒋介石。十五日,锦州失守的消息传来。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三) 慢慢地陷落(7)第二天,蒋介石派飞机空投下一封措辞严厉的"国防部代电":长春郑副司令洞国并转曾军长泽生李军长鸿:酉(十月)灰(十日)电手令计达,现匪各纵队均被我吸引于辽西方面,该部应遵令即行开始行动。现机油两缺,而后即令守军全成饿殍,亦无再有转进之机会。如再迟延,坐失机宜,致陷全盘战局于不利,该副总司令军长等即以违抗命令论罪,应受最严厉之军法制裁。中正删日(十五日)已来沈指挥,希知照。不突围是死,突围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落一个坚决执行命令的军人名声。郑洞国决定:十六日晚准备,十七日"四面出击",十八日开始突围。这是令曾泽生焦虑不安的一天。十四日,他已将与共产党方面联络的人派出,预定的返回时间是十五日,但是直到十六日中午还没有消息。而目前的局面是,第六十军必须在十八日前起义,否则就要跟随郑洞国突围。一旦长春近十万守军四面出击,混战不可避免,那时候就一切都不可挽回了,包括他自己的人生命运。坐立不安的曾泽生一直等到黄昏时分,派出去的联络人终于平安返回,带回的消息是:共产党方面接受第六十军起义。曾泽生来到暂编二十一师,营以上军官都被召集起来,曾泽生在陈述了滇军被歧视和排挤的往事以及目前长春守军的困境后,问大家应该怎么办。有人说"军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曾泽生坚持让大家发表看法:"这是关系全军官兵前途的大事情,应该大家考虑,以免将来有二话。"又有人说可以向沈阳突围,曾泽生说:"我们走不到沈阳,就会被消灭。"突然,一个军官喊:"咱们起义!"大家惊恐地回头看这个军官,又转回头看他们的军长,曾泽生等了一会儿,说:"这是可以走的一条路,我赞成这个意见,你们同意起义吗?"满屋子的军官齐声回答:"同意!"这时候,陇耀师长站起来说:"二十一师全师赞成起义,请钧座下命令!"曾泽生说:"立即向新七军布防。"曾泽生接着去了一八二师,他对军官们说:"暂编二十一师已经决定起义了,我赞成他们,你们怎么办?"大家一致说:"起义!"曾泽生随即命令一八二师同时向新七军布防。他对白肇学师长说:"如果新七军想剿灭我们,就坚决和他们打!"整个过程没有发生任何抗拒——这是一群在异乡饱受苦难的云南人。第六十军中还有一个不是由云南人组成的暂编五十二师。曾泽生以开会为名把师长李嵩和三个团长叫到军部,云南士兵们的枪一下逼住了他们:"和我们一致行动,不然就先枪毙你们,然后剿灭全师!"李嵩用电话把副师长和副团长们都召来,他拉着副师长欧阳午的手说:"起义!起义!别拿脑袋开玩笑!"但是,下午,欧阳午还是给郑洞国打了电话。郑洞国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他知道暂编五十二师和其他两个来自滇军的师素有矛盾,因此认为这也许是第六十军内部发生了矛盾,暂编五十二师在故意夸大其词。郑洞国没有在意。然而半夜,新七军副军长史说跑来报告说,半个小时之前,军部附近突然遭到乱枪袭击,第六十军在与新七军的分界线以东加强了兵力,给他们打电话,总机说通往第六十军的电话线在三个小时前被拆除了。如果第六十军起义,长春将有一半城区即刻被解放军占领,那么突不出去的新七军必定面临厄运。十七日拂晓,郑洞国终于接通了第六十军的电话,第六十军新闻处长在电话里对郑洞国说:"曾军长命我转告您,六十军已决定光荣起义了。如果司令官赞成我们的主张,欢迎您和我们一同起义;如果您不赞成,我们也不勉强,就各行其是好了。"郑洞国要求与曾泽生通话,被拒绝了。但是,郑洞国特别记住了曾泽生转告的另一句话:"决不向您开第一枪。"清晨,长春所有的军政要员都来到郑洞国这里,众人正在商议对策的时候,第六十军政工处长来了,送来曾泽生的一封亲笔信: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三) 慢慢地陷落(8)桂庭(郑洞国,字桂庭)司令官钧鉴:长春被围,环境日趋艰苦,士兵饥寒交迫,人民死亡载道,内战之惨酷,目击伤心。今日时局,政府腐败无能,官僚之贪污横暴,史无前例,豪门资本凭借权势垄断经济,极尽压榨之能事,国民经济崩溃,民不聊生。此皆蒋介石政府祸国殃民之罪恶,有志之士莫不痛心疾首。察军队为人民之武力,非为满足个人私欲之工具,理应救民于倒悬。今本军官兵一致同意,以军事行动,反对内战,打倒蒋氏政权,以图挽救国家于危亡,向人民赎罪,拔自身于泥淖。公乃长春军政首长,身系全城安危。为使长市军民不作无谓牺牲,长市地方不因战火而糜烂,望即反躬自省,断然起义,同襄义举,则国家甚幸,地方甚幸。竭诚奉达,敬候赐复。并祝戎绥。曾泽生敬启郑洞国说:"信我留下,就恕不作复了。请你回去转告曾军长,他要起义,请他自己考虑,要我和他一路,我不能干。"这一天,曾泽生就国民党军第六十军起义向全国发出通电:全国各团体、各报馆转各界同胞钧鉴:蒋介石以权诈盗窃国柄,钳制民意,词严恫吓,假行宪之名,愚弄天下,对外不惜出卖国家民族,献媚于美帝国主义;对内不惜摧残国本,制造反人民战争。吾人经八年之艰苦抗战,创痛剧深,莫不希望和平,方冀产生民主政府,建设自由、平等之新中国。讵料蒋介石贪残险狠,倒行逆施,光复以还,变本加厉,时至今日,蒋区人民流离颠沛,水深火热,而蒋政府及其所属官吏之一起贪污腐化行为,会愈积极置国家民族之生死于不顾。吾人出关以来,举凡接收统治人员之贪污狼藉,东北同胞之流离失所,身经目击,为之疾首痛心。尤以今日之长春,死伤枕藉,饿殍载道,推源祸首,实由蒋家集团祸国殃民流毒所致。吾人至此,实已忍无可忍。为争取国家生存及人民生活,誓高举义旗,齐集毛泽东主席领导之下,参加人民阵线,拥护土地改革,与全国反蒋革命军民携手同心,打倒蒋介石,彻底肃清美蒋在中国的统治,建立独立、民主、和平、富强之新中国!明及履及,终始此心,在维鉴领。长春第六十军军长曾泽生、第一八二师师长白肇学、暂编第二十一师师长陇耀及全体官兵同叩十八日,郑洞国决定突围的时间到了,但没有任何部队执行这个命令。沈阳方面派来掩护突围的飞机飞临长春上空,飞行员报告说看见大批部队正向城外走,请示如果是第六十军是否可以实施轰炸。郑洞国的回答是:"算了吧。"曾泽生的第六十军陆续出城,东北野战军接管了半个长春。出城后的第六十军官兵远远就闻见了久违的饭香,解放军官兵已经为他们准备了白米饭和猪肉炖粉条——几个月后,原国民党军第六十军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十军,曾泽生任军长。改编命令发布之后,全体官兵都换上了东北野战军崭新的黄色棉军装。辽沈战役:高粱红了(三) 慢慢地陷落(9)十九日,郑洞国接到新七军副军长史说和参谋长龙国钧的通报,说他们已经与解放军方面接洽,决定全军放下武器。郑洞国厉声骂道:"龙国钧!你和史说随我做了几年事,我待你等不薄,今日为何要学张学良、杨虎城卖我求荣?"——新七军放下了武器,意味着整个长春将被东北野战军占领。此时,在长春城内,国民党军的地盘,就只剩下郑洞国所在的那座孤零零的中央银行大楼了。杜聿明代蒋介石发来电报,说将派直升机接郑洞国出长春,问市内还有没有可以降落的地点。郑洞国回电说:"现在已来不及了,况亦不忍抛离部属而去,只有以死报命。"独自待在房间里的郑洞国想及自黄埔毕业后,参加国民革命军东征和北伐,参加古北口抗击日军的血战,参加徐州会战、武汉会战、昆仑关会战,参加中国驻印军队反攻缅北战役,在亚热带崇山密林中艰苦鏖战十四个月,身为军事将领多年征战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不禁万念俱灰。二十日晚二十三时,他给蒋介石发出最后一封诀别电报:十月十九日下午七时亲电谨呈,职率本部副参谋长杨友梅及司令部与特务团[两个营]全体官兵及省政府秘书长崔垂言共约千人,固守央行,于十月十九日竟日激战,毙伤匪三百人,我伤亡官兵百余人。入夜转寂,但匪之小部队仍继续分组来接近,企图急袭,俱经击退。本晨迄午后五时,仅有零星战斗。薄暮以后,匪实行猛攻,乘其优势炮火,窜占我央行大楼以外数十步之野战工事。我外围守兵,均壮烈成仁。刻仅据守大楼以内,兵伤弹尽,士气虽旺,已无能为继。今夜恐难度过。缅怀受命艰危,只以德威不足,曾部突变,李军覆灭,大局无法挽回,致遗革命之羞,痛恨曷已。职当凛遵训诲,克尽军人天职,保全民族气节,不辱钧命。唯国事多艰,深以未能继续追随左右,为钧座分忧,而竟革命大业为憾。时机迫促,谨电奉闻。职郑洞国十月二十日二十三时亲印。二十一日凌晨,跟随郑洞国的副参谋长杨友梅等人事先与解放军达成协议:中央银行守军朝天开枪,做出猛烈抵抗的样子。枪声大作中,大楼里的郑洞国认为最后时刻已到,他穿好军装,平躺在床上,准备自杀,但发现手枪没有了。正在寻找的时候,几个卫士把他抱住,时任吉林省府秘书长的郑安凡跪在地上恳求他不要走绝路,副参谋长杨友梅接着走了进来,请郑洞国"下去主持大计"。郑洞国下到楼下,看见解放军官兵已经布满大楼前厅。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八日《哈尔滨公报》:于长春放下武器之蒋军第一兵团及新七军全体高级将领,近日已安抵解放区后方。其中主要者计有敌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第一兵团司令、兼吉林省政府主席、陆军中将郑洞国、第一兵团副参谋长杨友梅,新七军军长李鸿、副军长史说、参谋长龙国钧,三十八师师长陈鸣人、副师长彭立克,五十六师师长张炳言、参谋长刘大名,六十一师师长郑士富、副师长宁伟等将校军官百余名。人民解放军为欢迎他们放下武器,特派员沿途妥加护送并予以优待,其家属与所有随从人员及全部行李财产均一路同行。他们一路上看见解放军纪律严明,群众庄稼丰收情景,均感到极其新颖,大部表示愿在解放区参观。昨日路经我第一兵团司令部时,一兵团各首长均先后予以接见,并于今日上午设宴招待郑洞国等。新七军军长李鸿,因正在患病,昨日以专车送往后方医院休养治疗。一九五0年,郑洞国去上海就医路过北京,当年围困长春的解放军将领萧劲光和萧华请他吃全聚德烤鸭,他们希望郑洞国出来"为人民做一些事情",至于做什么、怎么做,完全尊重他个人的意愿。郑洞国后来回忆说:"共产党人这种恢宏大度的胸襟,使我非常感动和钦佩。"在上海养病期间,他提出参加新中国建设的请求,经毛泽东主席亲自提议,郑洞国被任命为国防委员会委员。不久,他接到毛泽东派人送来的请柬。毛泽东和郑洞国同为湖南人,他操着郑洞国熟悉的乡音与他谈天说地,并且亲手给他点燃了一支香烟。谈话间,郑洞国突然问了一句毛泽东不知该怎样回答的话:"你的马列主义为什么学得这样好?"——郑洞国直到离世一直保存着一本一九四八年他刚到解放区时得到的东北版的《毛泽东选集》,他认为毛泽东写得最好的文章是《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毛泽东朗朗地笑了,最后他回答郑洞国:"……拜人民为师,这就灵了,学马列主义也就容易学好……"一九四八年,东北雪花飘落的时候,国民党军只剩下一个兵力空虚的沈阳以及在沈阳以北呼啸的寒风中进退两难的数十万官兵了。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1)即使站在今天的角度看,当东北野战军主力南下包围锦州的时候,国民党军从沈阳出动增援锦州的攻击路线,确实令人匪夷所思。整整五个军的浩荡人马,不是沿着铁路和公路直接向南,取最近的路线奔赴锦州,而是从沈阳向西朝着新立屯方向,乃至向北朝着与锦州相反的彰武方向出动了——这一古怪的选择,无论如何看不出其中有任何战略上的玄机,如果不是蒋介石在无奈之中对他的东北将领们作出了某种退让,还能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呢?按照蒋介石的意图,廖耀湘兵团应沿北宁线向南,迅速抵达锦州,与塔山方向的增援部队形成对林彪的南北夹击。但是,卫立煌和廖耀湘都不愿意执行这一命令。争论甚久之后,廖耀湘提出向西绕道新立屯增援的方案。廖耀湘的真实意图与卫立煌十分接近:即使沈阳出兵增援,也要等到塔山方向的部队与锦州的范汉杰部队会合之后,才能接近锦州。不然,沈阳守军主力只要一出沈阳,"背辽河、新开河与饶阳河三条大水侧敌行动",定会遭到林彪部主力的分割围歼,最终增援锦州不成,沈阳的主力也没了。廖耀湘对蒋介石振振有词地阐述道:"在锦、葫两地军队未会合进抵大凌河沿线之前,沈阳西出的部队,在时间和空间上,不能够与东进部队直接协同。锦州共军居于内线,那他就可能集中全部主力先打破一翼,最大可能是先打破由沈阳西出的主力。因之,我认为沈阳主力应先集中于新民、彰武地区,完成一切准备,俟锦、葫两地军队会师之后,再东西对进,以夹击共产党军队,才是万全之策。"包括蒋介石在内,谁都能看出卫立煌和廖耀湘的私心:两人都不愿为锦州的范汉杰损失自己的力量,特别是兵出沈阳会有巨大危险的时候。贸然出兵,一旦失败,锦州未救,沈阳丢失,导致东北战局失利的巨大责任定会落在自己的脑袋上——廖耀湘坚持西出新立屯的意图是:如果锦州真的被林彪攻占,他还可以毫无危险地退回沈阳。蒋介石已经没有时间与东北的将领们纠缠从那条路增援更为合理,他只需要卫立煌和廖耀湘立即向锦州方向出动。他考虑的不仅是将国民党军主力从沈阳撤出的问题,蒋介石决心"与东北的共产党军队进行决战"——"在撤退东北之前,一定要给东北共产党军队一个大打击,一定要来一次决战,否则华北就有问题。"十月八日,廖耀湘兵团开始集结。这是国民党军在东北战区最豪华的兵团,几乎囊括了卫立煌的所有主力部队:新三军从沈阳出发,向西北方向的彰武攻击前进;新六军跟在新三军的后面;第四十九军跟在新六军的后面;第七十一军和骑兵第一旅从新民出发,向西南方向的黑山地区接近;新一军从辽中出发,目标是新立屯——新一军在抗战时期是闻名世界的远征军,郑洞国和孙立人都当过这个军的军长,现在的军长是潘裕昆。新一军自进入东北后,军作战部门不断给官兵放映各种战斗电影以强化战斗氛围;后勤部门也将随军医生、护士、教员和厨师集中起来办了训练班;政工处长汤道福是个恪尽职守的军官,为了提高官兵士气,他专门从沈阳招募了一批"女政工队员",在将有点姿色的介绍给军主要长官之后,他在沈阳南昌街五号办起一个"军官之家","经常邀约各级部队长由前方来到这里吃喝嫖赌"。新一军代理参谋长陈时杰后来这样描述道:"在廖耀湘带领着我们出动,特别是我们发现前进的方向,好像不是朝着那个倒霉的锦州的时候,各级部队长们很乐意回味那些愉快的时光。"毛泽东对廖耀湘兵团如此兴师动众的增援行动表示出极大的蔑视,他致电林彪、罗荣桓、刘亚楼:"该部署表示极怕我攻锦打援战法,采取逐步推进、看势行事的谨慎方针。因此你们不要顾虑该敌难于阻止,大约九个师左右即够阻止该敌。"东北野战军的阻击部署是:在彰武以东和东南地区,野战军第五、第六(欠十七师)纵队,节节防御,诱使廖耀湘兵团继续向西甚至向北;在新立屯以西,第十纵队以及配属该纵队的第一纵队三师和独立第二师阻止廖耀湘兵团向黑山、大虎山前进,使其不能靠近锦州。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2)林彪谨慎地在这个方向部署了十个师。九日,五纵在司令员万毅、政治委员刘兴元、副司令员吴瑞林和副政治委员唐凯的率领下,在大雨中急行军,于清晨时分到达秀水河子、叶茂台、彰武以北地区,工事还没有修完,新六军新编二十二师和骑兵部队以及新三军五十四师就到了。五纵官兵立即迎战,十五师在叶茂台、十三师在彰武以北,战斗在双方之间来回拉锯,黄昏时分,十五师在付出极大的伤亡后,基本控制了叶茂台阵地。廖耀湘显然对占领彰武更感兴趣,因此,新三军向彰武地区的攻击十分猛烈。十三师三十八团一营的阻击阵地在战斗开始两个小时后失守,一营官兵撤到一个村庄里利用民房继续抗击。三营和二营在危急时刻两翼夹击收复了阵地。但是,新六军一六九师已经迂回到了三十八团的侧后,三十八团奉命撤退,彰武以北的阵地再次被国民党军占领。晚上,为了诱使廖耀湘继续北进,林彪命令六纵在秀水河子西北、彰武东北地区集结,同时命令五纵撤到彰武的东南方向布防,只留下十四师担任彰武县城的防御。十日清晨,锦州外围和塔山方向同时开始了激战,在锦州西北三百公里之外的彰武,廖耀湘兵团也开始了对县城的攻击。新一军五十师和新三军五十四师在十辆坦克、五架飞机的支援下联合作战,五纵十四师各团在彰武外围阵地顽强阻击,阵地防御战在交战双方武器和兵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残酷地进行着,突击与反突击、迂回与反迂回的拉锯战持续了八个小时。黄昏时分,五纵与当面的敌人形成对峙。为了不刺激廖耀湘快速增援锦州,林彪决定把彰武县城让给廖耀湘。当晚,十四师撤到新开河的西岸。五纵官兵炸毁了河上唯一的一座水泥桥后,利用河西丘陵地带的有利地形,在通往锦州的各条公路两侧建起了更坚固的阻击阵地。同时,按照林彪的命令,六纵在彰武西北地区集结完毕。放弃彰武带来的最大损失是:东北野战军南下大军的后勤补给线断了。毛泽东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他认为放弃彰武更为有利:"只要不怕切断补给线,让敌进占彰武并非不利。目前数日你们可以不受沈阳援敌威胁,待锦州打得激烈时,彰武方面之敌回头援锦,他已失去时间。"虽然对补给线被切断有思想准备,但是,正在锦州酣战的东北野战军主力急需各种作战物资,特别是弹药的消耗量十分惊人。战后统计,整个辽沈战役期间,东北野战军仅枪弹损耗达六百九十七万四千发。供应的中断将对战局产生严重影响。当时,通辽地区是连接哈尔滨至锦州前线的运输枢纽,从哈尔滨运到前线的物资都要在通辽车站转运,当彰武被国民党军占领之后,只能另外开辟运输通道。林彪和罗荣桓要求中共东北局负责后勤的领导"要好好为党负责"。中共东北局当即指派辽吉省委书记陶铸、省政府主席阎宝航星夜赶到通辽,协同东北野战军后勤部副政委陈沂,全力打通运输线。最后决定:由内蒙古的甘旗卡,经库伦旗,进入辽宁的旧庙直到阜新,开辟出一条三百余里的通道;再由通辽经内蒙古的余粮堡、八仙筒、下洼,进入辽宁直到北票,开辟出一条长约六百余里的通道。成千上万的百姓赶来帮助解放军修路,数百里的路途上昼夜尘土飞扬,可供汽车通行的道路奇迹般在最短的时间内建成了。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3)国民党军占领彰武后,南京立即播发了"国军进展神速,击溃共军主力,占领战略要点彰武,切断共军的后方补给线"的消息。廖耀湘认为,西进兵团占领彰武,他的任务到此为止。此时,他已经知道塔山方向没有进展,而锦州的外围已被突破。如果锦州都守不住,还拿什么对林彪的大军实施南北夹击?廖耀湘向卫立煌通报了自己的行动计划:"兵团主力暂时控制在彰武和新民之间新开河以东地区,以一部分兵力前出到新立屯、黑山地区。"卫立煌立即表示同意——这时候,廖耀湘已经为自己想好了一条后路:万一锦州失守,沈阳也守不住的时候,就把部队经过辽中撤往营口。十二日,蒋介石派到沈阳的总统府参军罗泽闿到达彰武。廖耀湘特意带着罗泽闿看了在新开河上架设的浮桥,他告诉罗泽闿,这里的河岸全是流沙,过了河全是丘陵,这些都不利于部队机械化装备的行动,"无论进退都是一个大障碍"。之后,廖耀湘再次阐述了将兵团主力置于新开河以东的建议。卫立煌也认为,廖耀湘兵团主力控制在新开河以东是明智之举,如果渡河前进的话,万一锦州失守,部队将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危险境地。但是,罗泽闿认为,这一部署与委员长的命令不符。罗泽闿一回沈阳就给蒋介石发报。晚上,蒋介石电令廖耀湘:星夜渡过新开河,进占新立屯,然后向锦州前进,"如再延误将以军法从事"。廖耀湘接到电报后心情沉重:"你们一定要这样做,一定要送掉兵团的主力,那我也不能再负责任,就由你们去吧!"十四日清晨,廖耀湘下达了全军渡过新开河的命令:新三军的十四、五十四师和暂编五十九师渡河后向新立屯开进;新一军自己架设便桥,由东向西突击新立屯;新六军和第四十九军在新三军、新一军的后面跟进,后卫部队最迟十六日全部渡河;第七十一军和二七师三旅渡河后向黑山推进;第四十九军以一个师在彰武担任侧后掩护。廖耀湘知道,兵团自渡过新开河后,就"再没有向沈阳后顾的余地",除了一直冲到锦州城下,别无更好的出路。他只希望锦州的范汉杰能够多守几天,好让他的部队进占新立屯,然后越过阜新直逼义县。当然,由此立下巨大的战功也说不定。此刻,第七十一军先头部队的前锋到达黑山地区,这里距离锦州已经不远了,部队的顺利推进证明这一地区还没有林彪的主力,大军冲过黑山应该不是问题——廖耀湘得到的战报并不准确,第七十一军距离黑山还有六十里以上,距离锦州更有两百多里,官兵们正为总是把他们放在前锋的位置而满腹牢骚。第七十一军是中央军嫡系部队,但不是廖耀湘的基本部队,军官大多是原军长陈明仁提拔起来的,大家总觉得跟着陈明仁军长不会吃亏,跟着廖耀湘就很难说了,因为在国民党军中,最高长官往往珍惜自己的基本部队,危急时刻惯于牺牲非基本部队。更重要的是,第七十一军现任军长向凤武和他的师长们都与廖耀湘结有宿怨。一九四六年攻打四平的时候,第七十一军八十七师暂归当时的新六军军长廖耀湘指挥,结果八十七师损失惨重,廖耀湘把责任全部推到师长黄炎身上,导致黄炎被蒋介石"撤职查办",时任副军长的向凤武也受到"申斥"。现在,不但黄炎重新当上了八十七师师长,而且向凤武还当上了军长。可是,第七十一军又一次归廖耀湘指挥了,军官们普遍认为廖耀湘定会把他们当作替罪羊。为了以防万一,该军在出发前已经做了善后工作,包括把下级军官的家眷全部迁入沈阳,还有一小部分干脆迁往了关内。东北野战军第五纵队边打边撤,廖耀湘兵团顺利地进占新立屯。十六日十八时,锦州被东北野战军攻占。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4)对锦州战况不甚了解的廖耀湘,受到顺利进占新立屯的鼓舞,立即下令十七日继续向阜新推进——"当时我心里已经决定,不管十六日第七十一军是否能占领黑山,兵团主力十七日立即向阜新跃进,黑山交第七十一军继续攻击。"十七日拂晓,廖耀湘接到暂编六十二师师长刘梓皋从塔山发来的电报,电报说:"锦州已被共军占领。"廖耀湘立即给沈阳的卫立煌打电话,要求"一切马上须重新考虑"!卫立煌也说:"很严重!应该好好考虑!"在此之前,由于锦州的范汉杰是否能守得住,塔山方向的侯镜如兵团是否能够突破阻击到达锦州与范汉杰会合,一切都是未知数,因此廖耀湘并没有更长远的忧虑,唯一要想的是自己别推进得太快,至少要等侯镜如与范汉杰会合之后再说。现在,前面的锦州突然没有了,身后的沈阳也有了相当的距离,廖耀湘在这个瞬间感到了不知所措。十月十五日下午,蒋介石又一次飞抵沈阳。无法得知他的座机是否飞越了锦州上空,他是否最后一次俯瞰了那座城市——那个时刻,锦州城内正在进行激烈的巷战,范汉杰已经逃往城外的旷野中。接着,在蒋介石的要求下,杜聿明也到达沈阳。杜聿明发现蒋介石的思路已不甚清晰。蒋介石说,他已经给锦州的范汉杰和长春的郑洞国都空投了信件,让他们能守就守,不能守就赶快突围。特别是长春的郑洞国,如果不赶快突围的话,沈阳就不能等他了。杜聿明虽不敢明言,但他认为锦州和长春,无论退与守,都关系到整个东北的总体战局,应该与卫立煌等东北将领们商议之后,再作决定。况且,目前两座城市的守军都已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果郑洞国突围时被林彪歼灭,林彪定会掉头全力围攻沈阳,那时候东北的局面将不可收拾。但当蒋介石追问他的意见时,杜聿明却敷衍地说:"目前敌我情况未明,很难提出意见。"蒋介石让杜聿明去廖耀湘那里了解情况。与杜聿明一起乘火车赶往廖耀湘兵团部的,还有国防部政工局长邓文仪和第二厅(情报厅)厅长侯腾。廖耀湘在新民火车站迎接了他们,然后一行人驱车去新立屯前线视察。这时,已经是十六日的下午,廖耀湘把他得到的关于锦州危急的消息透露给杜聿明,并表态说:"如果范汉杰能守住锦州,飞机再能够及时空投补给,由塔山方向和我这个方向共同夹击前进,是可以成功的。"显然,这样的表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廖耀湘最后告诉杜聿明,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立即停止刚刚下达的向阜新跃进的命令。杜聿明立即从新民返回沈阳,到达时已是十六日深夜。卫立煌的参谋长赵家骧向杜聿明通报了锦州守军被歼的消息,然后告诉他说委员长已经走了。蒋介石从沈阳直飞葫芦岛,在那里大骂了第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同时命令第十七兵团司令官侯镜如立即收复锦州。然后,他飞回了北平。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5)十七日,是蒋介石混乱不堪的一天。他先从北平给卫立煌空投了两次手谕,前一个手谕的内容是:"据空军侦察报告,窜锦州共军大批向北票、阜新撤退,令廖耀湘兵团迅速向黑山、大虎山、锦州攻击前进";第二个手谕的内容是:设法增援长春,帮助郑洞国突围。不久,蒋介石就接到报告:卫立煌坚决反对廖耀湘继续推进,但他也没有命令廖耀湘撤退——锦州已经失守,卫立煌认为廖耀湘兵团"再无西进必要",应该迅速撤回,否则有被"包围消灭的危险"。但是慑于蒋介石必须收复锦州的命令,他又不敢独断下令廖耀湘兵团撤退。紧接着,长春郑洞国的电报也到了,说第六十军军长曾泽生已经宣布起义,新七军也放下了武器,此刻他正单枪匹马带领卫士孤守大楼,"殊死作战",并准备"以死保命"。第二天,蒋介石再飞沈阳。到达沈阳后,蒋介石召集东北将领开会,强硬地命令卫立煌和廖耀湘继续向锦州攻击前进:"协同葫芦岛、锦西间已集中的部队,一举收复锦州。"卫立煌坚持不表态,无论蒋介石如何催问,他都是左右躲闪,含糊其辞。蒋介石又让杜聿明表态,杜聿明说应该先研究一下是否能够收复锦州。赵家骧摊开地图,详细介绍了当前林彪部的兵力分布情况,最后的结论是:林彪的总兵力"超过我军近两倍,而且无后顾之虞,可集中力量同我决战。我军既要保沈阳,又要收复锦州",目前部队处在南北两线分路推进,有被林彪各个击破的危险。所以,继续攻击锦州的计划要慎重考虑。这一分析显然引起了蒋介石的不满。蒋介石又让身边的罗泽闿表态,罗泽闿愿意按照蒋介石的旨意办事,他说委员长的看法是对的,我们的空军和炮兵都具有优势,定可南北夹击一举收复锦州。此时,蒋介石已经决定放弃东北,他的目标是:"将东北各精锐部队撤回江南,保卫南京。"而从东北撤退有两条路,即经锦州从陆路撤退,或经营口从海路撤退。蒋介石极力主张收复锦州从陆路撤退是基于以下考虑:首先,林彪的主力部队因攻击锦州损失巨大,国防部的统计数字是"毙伤匪六万以上"。因此,蒋介石认为,林彪的主力部队非经一个月的休整不能再战,而廖耀湘的新一军和新六军都是颇具作战实力的部队,再加上空军和优势炮兵的支援,一举击退锦州的共产党军队应该没有问题。其次,林彪的主力打下锦州之后,有向锦州四郊转移的迹象,这说明锦州城内不会有多少共军了。再者,如果从海上撤退,由于运输力量不足,庞大的部队难以全部安全撤出。只有全力打通锦州的陆路通道向华北撤退,才是最快捷有效的办法——蒋介石的想法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如果从海上撤出东北地区如此庞大的部队,运力不足姑且不说,没到海边就将会遭到东北野战军的分割围歼;即使到了海边,因为要等待船只,大量部队麇集海滩,一旦遭到攻击,岂不要被赶下海去?只有把已关闭的"大门"重新打开。但是,会议没有按照蒋介石的意愿达成任何决定。心情恶劣的蒋介石当晚飞回北平去了。蒋介石不知道,廖耀湘不但没有向锦州继续推进的想法,而且根据自己的计划已经准备带领整个兵团向营口撤退。廖耀湘经过反复陈述,终于得到杜聿明的勉强首肯,杜聿明附加的条件是:退到营口地区后,经盘山、沟帮子向北打,与侯镜如的东进兵团会合。廖耀湘立即部署向黑山发动攻击。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6)廖耀湘的部队从彰武、新立屯、新民向南,无论是去营口还是去锦州,都必须经过黑山——"我当时认为准备行动中,最急要的一着,是先攻占黑山。因为无论向哪个方向行动,出营口、退沈阳或继续向锦州进兵,都以先攻占黑山为有利。"在命令第七十一军全力攻占黑山的同时,廖耀湘把自己的计划向他的心腹将领新一军军长潘裕昆、新三军军长龙天武、新六军军长李涛透露了:"必须立即行动或采取预备行动,在必要时独断专行,尤其而后战况千变万化,不可能也不可以等待蒋介石每每不合时机的指示。"廖耀湘的决心是:"只要能救出兵团主力,我就决定干,个人的罪责,出去以后再说。"应该说,一九四八年十月下旬,东北野战军占领锦州和长春后,在国民党军的东北将领中,头脑还算清晰的就是这个廖耀湘。作为在一线直接指挥部队的将领,他更多关心的是官兵们的出路——就东北战局未来发展而言,如果廖耀湘的建议得到蒋介石的支持,廖耀湘兵团能够迅速移动到营口,而不是整整五天原地不动,整个战役的走向将是另外一个样子。十八日晚,廖耀湘一切准备完毕,他打电话给卫立煌,报告明天拂晓进攻黑山。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卫立煌犹豫了,他说明天蒋介石要在北平召集会议,还是等他从北平回来之后再作决定。廖耀湘不知道,他的等待是致命的。从一九四八年十月十七日开始,东北战场上的态势微妙而复杂,国共双方的主力部队近百万人,聚集在辽东那片相对狭窄的地域内,相互的距离很近,彼此的位置没有多少秘密可言,各自的调动也很难隐蔽进行。国民党军方面,大城市只剩下孤独的沈阳,据守已经失去意义,但主力部队依旧有数十万之众,装备精良,能够得到空军的支援。且这些部队大部分已处在运动战状态,随时可以机动。就撤离东北的最终目的而言,夺路而出的可能性不但存在,而且只要调动合理,运动迅速,在锦州附近与东北野战军进行决战的机会是存在的。而在东北野战军一方,攻占锦州之后,死守既不是明智之举,也不是战略目的。虽然东北的"大门"已经关闭,但攻打锦州的主力部队仍处在两面受敌的态势中,沈阳和长春仍在敌手,海岸港口也在敌人的控制中。因此,无论是选择葫芦岛方向的侯镜如兵团,还是选择新立屯方向的廖耀湘兵团,都必须迅速调动部队实施大规模的战略围歼,在国民党军还没有来得及机动之前对其进行持续不断的打击。这也是毛泽东"关门打狗"的战略设想的要义。在双方都存在战机的情况下,战机很可能稍纵即逝。任何一方的犹豫不决,都将导致彻底的被动。国共双方的决策层开始了紧张的磋商,这是战争智慧与政治意志的空前较量。早在部署攻击锦州作战的时候,林彪、罗荣桓、刘亚楼就提出了"先攻锦州再打锦西"。那时,他们并没有把持续攻击的目标,定在从沈阳出来的廖耀湘兵团上,而是选择了葫芦岛、锦西方向的国民党军增援部队。因为,打下锦州之后,主力部队距离锦西很近便于调动,而且锦西的国民党军相比廖耀湘兵团数量不大。这一战役设想一直持续到东北野战军主力攻克锦州之后。但是,毛泽东有一个巨大的担心,即此时国民党军可能从东北全面撤退。沈阳守军先接应出长春的郑洞国部,在锦州已被我军占领的情况下,走陆路撤入华北将很困难,那么由营口走海路撤退的可能性很大。营口港封冻的时间是十一月,那么,国民党军必须在十一月以前从海路撤退,否则就走不了了。之前,坚决主张先打锦州,就是为了关闭"大门",不让东北的国民党军撤入关内;现在,如果蒋介石从海上撤退的计划得以实现,不但原来设想的战役目标没有完满达成,而且一旦东北的国民党军主力撤入华北和中原,势必严重影响已经启动的淮海战役的实施。从这个意义上讲,迅速打下锦西和葫芦岛,继而封闭营口港,不但可以寻歼东北国民党军主力,更是彻底关闭东北"大门"的战略设想的延续。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7)但是,十七日,林彪、罗荣桓、刘亚楼在给军委的电报中,认为不宜对锦西立即发动攻击,而应先集中力量解决长春突围之敌。理由是:锦西方向的敌人不敢单独向锦州靠近,必等廖耀湘到达相当位置之后才可能前进;而留着锦西之敌不打,就可以一直诱使廖耀湘兵团继续南下,使他们距离沈阳更远。如果廖耀湘坚持不动,就向锦西之敌佯攻,目的还是诱使廖耀湘大胆前进,一直把他引到打虎山、沟帮子、锦州一线,再将其分割围歼。而在这期间,先把长春解决了。当天傍晚,毛泽东致电林彪、罗荣桓、刘亚楼和谭政,提出:"先打锦西,后打葫芦岛,争取十一月前完成夺取锦、葫任务。"毛泽东的分析是:如果开始攻击锦西和葫芦岛,廖耀湘兵团就有可能增援,于是就不能在十一月港口未封冻前从营口撤退。只要廖耀湘兵团不撤,打完锦西和葫芦岛之后,再回头慢慢将其吃掉。当然,如果蒋介石不顾一切要将主力从陆路撤退,显然更应该迅速攻占锦西、葫芦岛、山海关、唐山一线。毛泽东最关心的是时间,他询问林彪:"锦州作战我军伤亡及缴获情形,你们觉得打锦、葫有何困难,仅休整十五天能否作战,均望告。"之后,毛泽东又补充道:"如你们能于两星期内,完成休整及攻锦、葫的准备工作,于长(长春)、沈(沈阳)刚刚会合之际,即发起攻锦、葫,必出蒋、卫意料之外,若你们能以十五天左右时间攻克锦西,则沈阳增援必难赶到。"十八日,长春守军第六十军起义之事已经明朗,林彪、罗荣桓、刘亚楼立即致电中央军委,告知部队已经开始进行攻击锦西和葫芦岛的侦察与准备。中央军委回电,再次强调了迅速派出部队置于沈阳与营口之间的重要性:我们所最担心的是沈敌从营口撤退向华中增援。据悉蒋介石在天津征集五万吨轮船,似是准备十一月从营口撤兵……假如蒋、卫利用你们打锦、葫的时机,迅速全军退至营口据守,利用海道运粮接济,然后逐步运向津榆(天津至山海关)或华中,则有使你们无法阻止之虞。我们不知道你们部队是否可以利用蒋、卫踌躇不决之时,很迅速地攻下锦、葫,然后迅速以主力回围沈阳。即使如此,攻锦、葫总需相当时间,而营口方面全无守备。因此,提议在日内长春解决后(第六十军起义)除留几个独立师监视郑洞国及新七军[假定该部反正的话]外,攻长各纵及几个独立师应迅速全部南下位于沈阳、营口之间。时间应在十一月上旬,过迟则无保障。并须以一个纵队控制营口,构筑坚守阵地,阻绝海上与陆地的联系,使蒋、卫不敢走营口。即使他们走营口,我可先行抗击,以待主力到达聚歼……十九日,战场态势出现了新的情况:由于廖耀湘命令第七十一军迅速占领黑山地区,而塔山方向的国民党军依旧在试图突破阻击线向锦州推进,这似乎说明蒋介石并没有将东北的国民党军从海路撤退的意图,而是仍然坚持着从东、西两面向锦州夹击的作战计划,于是,林彪有了新的战役设想:……如沈阳之敌仍继续向锦州前进时,则等敌再前进一步后再向敌进攻;但有若干征候敌不再前进,或有向沈阳撤退转向营口撤退的象征时,则我军立即迅速包围彰武、新立屯两处敌人,以各个击破方法,将新一、新三、新六、七十一、四十九军全部歼灭,使之不能退回新民、沈阳和退至营口……林彪的理由是:部队攻击锦西,须在没有任何遮蔽的海岸"与敌十二个师作战",海岸的狭窄地带不利于部队展开,且敌人在那里已经筑有坚固工事,"战斗不能很快解决"。而如果这时候廖耀湘兵团趁机攻打锦州,则会使我军"既打不下锦西,又未能消灭向锦州前进的敌人,则对我不利"。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8)当天下午,中央军委回电,同意东北野战军改变先打锦西和葫芦岛的计划:"如果长春事件(第六十军起义)之后,蒋、卫仍不变更锦葫沈阳两路向你们寻战的方针,那就是很有利的,在此种情形下,你们采取诱敌深入打大歼灭战的方针甚为正确。"此时,国民党军高层依旧在钩心斗角。应蒋介石之召,杜聿明和卫立煌同去北平,在飞机上他们达成一致,即共同抗拒蒋介石收复锦州的计划,迅速将廖耀湘兵团撤回到新民地区,等部队准备好之后再说收复锦州之事。杜聿明提醒卫立煌,如果蒋介石提出从东北撤退,只能从营口采取海路撤出,绝不能通过锦州从陆路往外冲。卫立煌对此有些犹豫,说等见到蒋介石再说吧。两人在午饭前到达北平。下午,会议在蒋介石下榻的东城圆恩寺行邸举行。这又是一个争吵不休的会议。卫立煌坚持固守沈阳,蒋介石坚持收复锦州,两个人的对立令会场上弥漫着焦灼不安的气氛。当杜聿明表示他也倾向于卫立煌的意见时,数天以来,被东北战局弄得身心疲惫的蒋介石突然发怒了,但是他的话却令与会者颇感意外:马歇尔害了我们的国家!原来在抗战结束后,我决定军队进到锦州后再不向前推进。以后马歇尔一定要接收东北,把我们所有的精锐部队都调到了东北,弄得现在连守南京的部队也没有了,真害死人!杜聿明了解蒋介石,他知道蒋介石已决心放弃东北,但为了顾全个人的声誉、国际的影响和国内的政治压力,他绝不会让放弃东北的命令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需要部下把这个建议提出来,然后他做出勉强批准的样子,以防今后万一出现什么问题,有人来为他背负这个历史责任。于是,杜聿明提出两个方案:一是东北的国民党军全部从营口撤退;二是以营口为后方基地,向黑山、大虎山攻击前进,如果攻击成功就收复锦州,如果不成就经黑山地区向营口方向撤退。显然,第二方案基本符合蒋介石的意图。但是,卫立煌一直闭口不言。而傅作义在蒋介石的逼问下不得不表态时,却说了一句含义深刻的话:"这是两条心。"会议进行到傍晚十八时仍没结果,由于傅作义要请卫立煌和杜聿明吃饭,蒋介石只好宣布"吃了饭再来开会"。晚饭之后,杜聿明说他"腰疼坐不住,不能去开会了"。傅作义和卫立煌也表示不去开会了。傅作义询问卫立煌:"听蒋先生今天的言谈,沈阳没救了,我们华北该怎么办?"卫立煌沉默良久,对傅作义说出了肺腑之言:"廖兵团一完,按共军过去的作风,两个月内可以消化完毕,那时林彪就会增加到百万大军。因此,你绝不可守城。国共问题是可望用政治来解决的。蒋的政权是否存在,只是少数人的生死存亡问题,不是中国人的生死存亡问题。"卫立煌的话震动了傅作义——整整二十年后,当重病在身的卫立煌躺在北京的医院里,医生禁止一切来访时,只有傅作义在卫立煌的坚持下进入了他的病房。傅作义对卫立煌说:"过去那么大的困难都过来了,这点病算什么。"卫立煌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傅作义:"这次你帮不上忙了。"——当年的那个晚上,卫立煌临走时,傅作义对他说自己绝不会让北平古都遭到破坏。蒋介石一直在圆恩寺行邸中等着,最终谁也没来。杜聿明觉得自己在这里完全是自蹈泥潭,东北的战局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而眼下徐州方面已经十分紧张,于是决定明天一早向蒋介石提出立即回徐州。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9)杜聿明没有想到,深夜,总统府参军罗泽来了。罗泽直截了当地说:"老头子要你到东北去接替卫立煌,要我来征求你的意见。"杜聿明非常干脆地回答:"我有病不能去。"接着,两个人开始了冗长的谈话。罗泽反复给杜聿明戴高帽子,说老头子认为只有你才能挽救东北,特别是在卫立煌和东北的将领们都不听指挥的时候,老头子希望你能为他为国家分担责任。杜聿明坚持说,卫立煌有才能,完全可以处理好东北的战局。他还特别强调了自己负责的徐州方面的危机:"现在徐州的部队都沿铁路线摆着","万一共军发动攻势"将败得一塌糊涂。东北已经这般模样,谁也不能撒豆成兵,现在主要的是徐州,万一徐州出了事,别说南京危急,连半壁江山都可能没了。至于东北,老头子应该赶快决断,能守就让卫立煌守,不能守就赶快从营口撤退,免得被林彪一口一口地吃掉。谈话持续到凌晨二时,罗泽最后问:"那么老头子的命令下来你怎么办?"杜聿明说:"就是下命令我也不去。"罗泽走了。两个小时后,二十日凌晨四时,中央军委给林彪、罗荣桓、刘亚楼发去一封在解放战争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电报。共产党高层迅速统一意见,制定出合乎实际的决策,显示其拥有赢得战争胜利的先决条件:上下一致,官兵一心。在这封电报中,毛泽东再次强调了对国民党军从营口撤退的巨大担忧——事实证明,当规模巨大的辽沈战役即将结束的时候,毛泽东的担忧部分地变成了现实——这封重要的电报,其意义在于共产党人已经下定决心全歼国民党军廖耀湘兵团:(一)你们行动方针已有电示,即不打锦、葫而打廖耀湘。我们完全同意你们建议,如廖耀湘兵团继进,则等敌再进一步再进攻之。一经发觉敌不再进或有退沈阳退营口的象征时,则立即包围彰武、新立屯两处敌人,以各个击破为方法,以全歼廖兵团为目的。望即本此方针即刻动手部署,鼓励全军达成任务。(二)因敌有随时退至营口可能,望令十纵准备。一经发觉敌有退营口的象征,即兼程开营口守备。(三)高(高岗)、伍(伍修权)建议以十二纵及三个独立师由钟伟(第十二纵队司令员)指挥,由四平以北上车,赶于二十四日以前全部运抵清源,以急行军开至鞍山、海城,堵塞敌向营口退路。此计划甚为必要,请即电高、伍照此速办,愈快愈好。唯十纵仍须准备从打虎山开营口,以占先机。当然,十纵目前可在打虎山不动,待敌有退营口征候时迅开营口。(四)高、伍又建议以其余各独立师及二线兵团,由萧(萧劲光)、萧(萧华)指挥,向法库、彰武、新民急进,配合锦州主力歼敌,我们认为这也是完全必要的。惟第一,以十二纵及三个独立师共六个师开鞍山、海城是否足够,如敌全力退营口,我六个师恐难抵御,是否应该加一二个独立师于营口方面。第二,去彰武、新民与敌接触的时机,不可过迟,也不可过早,似宜适时隐蔽开至法库以北,待你们主力业已发起攻击,抓住了廖耀湘时,突然断敌向沈阳退路为宜。以上两点请酌复高、伍。(五)蒋介石十五日到沈阳时,即携杜聿明同来,是帮助卫立煌指挥撤退的。外国通讯社十八日讯,蒋介石又到沈阳。目前数日是敌决策时机。撤退是十五日就决定了的,如何撤退则或许昨、今两日已经决定,或者尚待决定,并且决定之后又可改变。望你们密切注视这数日的动态,不失时机,争取大胜。林彪立即构想出一个规模巨大的歼灭战蓝图:东北野战军主力迅速北上,在黑山、大虎山地区阻截廖耀湘兵团,不让他继续南进再占锦州;同时在黑山的东北方向,把廖耀湘向沈阳撤退的后路完全堵死。由此,对廖耀湘兵团形成一个巨大的合围圈,死打硬拼,最后将其完全歼灭。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10)二十日早上六时,彻夜难眠的杜聿明站在了蒋介石行邸的大厅里。这是杜聿明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他不愿意去东北,但他又是蒋介石的门生,从黄埔毕业后就一直追随蒋介石,直至成为国民党军中级别甚高的将领,他不愿意有违蒋介石的意志。杜聿明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看见罗泽从楼上下来,罗泽对杜聿明说:"老头子要你去。"杜聿明与蒋介石的谈话进行得十分艰难。杜聿明说徐州形势很紧张,蒋介石说现在东北最为重要;杜聿明说现在东北士气不振,员额不全,需要整补才能打仗,蒋介石说有空军和火炮的优势就可以打。当站在一旁的罗泽再次附和蒋介石的时候,杜聿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他对这个"一步登天的小鬼"讲了一个古老的故事:当年秦王伐楚时,曾问李信和王翦需要多少兵力,李信年轻气壮,说只需要二十万,老成的王翦说至少需要六十万,秦王当即就把王翦撤了职,结果李信大败而归。杜聿明讲完才说,既然罗参军有这样的高见,请校长让罗参军去给卫立煌当参谋长,这样既不需要改变指挥机构,还可以达到速战速决的效果。罗泽一听,吓坏了,忙说:"不能去,不能去。"杜聿明问蒋介石"收复锦州有几分把握",蒋介石说"六成把握总是有"。这令杜聿明十分吃惊,六成把握就敢决战,蒋介石不是急糊涂了就是老糊涂了。他不顾礼节反驳说:"算到六成,只有失败,没有胜利。"蒋介石停顿了一会儿,说出一番话,还是关于美国人的:锦州是我们东北的生命线。我这次来时,已经和美国顾问团商量好,只要我们保全锦州,美国就可以大量援助我们。现在应研究如何把锦州的敌人打退,将沈阳的主力移到锦州,保全锦州,以后我们一切都有办法。如果杜聿明的回忆准确无误的话,便可以解释国民党军在东北被全歼的根本原因:如果廖耀湘兵团迅速从营口撤退,尽管毛泽东反复提醒和催促,但当时东北野战军还没能在营口方向形成阻击线,国民党军主力是有可能撤出东北的。但是,为了得到美国的援助,挽救军事和经济的困境,蒋介石只有屈服在美国人的旨意之下:美国不希望看到中国的东北全部被共产党人拥有,美国的军事影响至少需要维持在中国东北的"大门"附近,即占据锦州、葫芦岛、营口一线的海岸线和狭窄的辽西走廊咽喉部位,这样才能遏制苏联把中国的东北变成共产主义阵营的势力范围——美国顾问团是为美国利益服务的,他们哪会考虑东北国民党军的处境?最后,杜聿明再次陈述了他昨天提出的两个方案:决定撤退就要赶快撤,不撤就整补部队之后再打仗,而整补东北地区的国民党军,至少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蒋介石连说:"太久了!太久了!"说到杜聿明上任东北的问题,杜聿明不敢说坚决不去,但提出必须补充兵员和装备的条件。蒋介石一听还需要他向东北增兵,再一次火了:"为什么共军能打游击,就地筹粮,而我们黄埔生不能做到?你们黄埔生都不服从我的命令,不照我的计划执行,懦怯畏敌,这样子我们要亡国灭种的!"杜聿明已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他身不由己地说出了"我应该不计名利,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的话。蒋介石立即表示:"既然你如此不计名利,去东北给卫立煌当副总司令吧,司令部设在葫芦岛。"杜聿明觉得自己无力推托,他对蒋介石说:"我认为徐州比较重要,如果校长认为葫芦岛重要的话,那就由您决定好了。"蒋介石想都没想就说:"葫芦岛重要,就这样决定,你去葫芦岛指挥。"——多年后,杜聿明回忆当时的心境时说:"算了吧,反正江山是他的,部队是他的,他要丢就丢,要送就送。万一我坚持自己的意见,从营口撤退不下来,我就有杀头之罪。我作为他的部下,只好接受他的命令。"二十日下午,杜聿明就任东北"剿总"副司令兼冀热辽边区司令官的命令发布——国民党军在东北存在三年,由杜聿明开场,也即将由杜聿明结束。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短暂的沉寂(11)这一天傍晚十八时,林彪、罗荣桓、刘亚楼、谭政签发了《全歼东北敌人的政治动员令》:……我东北全部兵力将更大集中南线作战,兵力之雄厚为空前所未有,以此压倒优势的强大兵力,杀向居于极端劣势的敌人,是无往不胜的。各部在此形势下必须有连续打大胜仗的雄心,一口吃掉敌人七八个师至十数个师,一次俘虏敌人七八万至十数万。因为客观条件与我们主观力量允许我们这样做,我们必须这样做。我们在锦州、长春已取得圆满与伟大的胜利,但我们绝不能满足这一胜利。应该乘胜扩张战果,不让敌人有喘息整理的机会。由于敌之退路已被我堵住,敌必拼死挣扎,企图逃脱其覆灭的命运,故战斗会是极其激烈的。我各部决不可轻敌,不可因为打了胜仗漫不在意,必须像锦州战斗一样,以勇猛果敢、前仆后继的精神,不怕困难、不怕疲劳的精神,争取大胜,争取全歼东北蒋匪军,解放沈阳,解放东北全境……杜聿明和卫立煌一起返回沈阳。在飞机上,卫立煌明确表示:"我不同意就不参加意见,也不执行他的命令。"无奈的杜聿明只好打电报让廖耀湘到沈阳开会。心急如焚的廖耀湘立即从新立屯赶赴沈阳。东北将领们的会议瞬间就变成了无休止的埋怨和泄愤,最后唯一达成的意见是:无论是从海路撤退,还是争取收复锦州,都得先把黑山攻下来。深夜,廖耀湘返回新立屯。卫立煌和杜聿明彻夜难眠。杜聿明的担心是:如果廖耀湘兵团行动迅速,就有可能从营口撤退,否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卫立煌问:"那沈阳怎么办呢?"杜聿明的看法是:"沈阳久守是无望的。"卫立煌马上说:"新立屯的后路一断,黑山再过不去,廖耀湘危险得很。咱们叫工兵到辽中架几座桥,万一廖退不到营口,也可以退到沈阳。"后来,杜聿明回忆道:"卫的意思还是尽可能巩固沈阳,而不愿廖兵团从营口撤退。当然,蒋介石的内心是决定放弃沈阳,但又不明确对卫指示,而要卫以周福成的第五十三军守沈阳,卫当然感到兵力太少,想把廖兵团拉回沈阳。"但"卫又迫于蒋介石"的严令,"不敢事先毅然决然将廖兵团撤回沈阳,想等到情势危急再令其撤回"——卫立煌不会想到,一旦情势真的危急了,廖耀湘也就没有任何退路了。国民党军高层的这种各有所私,断送了廖耀湘兵团整整五个军的兵力。第二天,杜聿明飞往葫芦岛,他发布的命令是:自二十三日起,恢复由塔山向锦州的攻击。二十一日那天,国共两军中各有一支部队接受了攻击命令:廖耀湘兵团的第七十一军奉命以两个师为主力,由北向南包围黑山并攻击之,二七师三旅在兵团直属重炮团的掩护下,自胡家窝棚由东向西正面攻击黑山。东北野战军第十纵队奉命指挥本纵队配属第一纵队三师、内蒙古骑兵一师,在南起大虎山铁桥、西至水淦宽二十五公里的弧形正面展开防御,死守黑山。锦州战役之后,经过数天的沉寂,国共两军再次迎头而上。尽管战局的演变将会千变万化,此时关于东北战场有一点是坚决而明确的:当东北的"大门"关闭之后,毛泽东要对数十万国民党军动手了。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血浸黑山(1)血浸黑山一九四七年八月里的一天,六纵副司令员梁兴初被一位参谋带到林彪的住处。盛夏时节的哈尔滨阳光灿烂,绿树的投影在俄式小楼斑驳的外墙上摇曳。梁兴初看见林彪正在屋里踱步,罗荣桓则安静地坐在一张桌子的后面。梁兴初走到林彪面前,林彪抓起一把豆子塞给他——"今天我算是掉到豆囤里去了。"——梁兴初的早餐是一碗豆浆和一碟黄豆。能在林彪面前偶尔开个玩笑,梁兴初是一个特例。他在红军时期曾是林彪指挥的红一军团侦察连长,一九三六年九月,当毛泽东率领陕甘支队走下岷山的时候,二十二岁的梁兴初换上国民党军中校军服混进哈达铺县城,为毛泽东带回来一大堆报纸杂志,使得毛泽东第一次明确地知道在陕北还存在着一块红色根据地,这使中国工农红军最终落脚在黄土高原上。现在,这个瘦瘦的江西人已成为作战勇猛、性格刚烈的纵队指挥员。罗荣桓向梁兴初说了叫他来的原因:独立第一师在红军时期是湘赣红军独立师,又有三五九旅的老底子,这样一支老部队不能老是独立师,现在决定以这个师为骨干组建第十纵队,准备让你去当纵队副司令员。梁兴初说话不客气:"宁做鸡头,不为牛后,要去十纵就当司令,不然就回一纵当一师师长。"——之前,任命梁兴初为一纵副司令员时,他要兼任一师师长;任命他到六纵当副司令员时,他要兼任十六师师长;现在他干脆要回一师去。罗荣桓微笑着,林彪没有说话。一九四七年八月十八日,东北野战军第十纵队正式组建,下辖二十八师(原独立第一师)、二十九师(原独立第三师)和三十师(原东满独立师),纵队机关由独立第一师的后方机关和东满吉敦军分区直属机关共同改编而成。纵队司令员梁兴初,政治委员周赤萍。一年后,十月二十一日,林彪发给梁兴初和周赤萍的电报不足百字:长春敌十万起义投降,锦州敌十万被歼,沈阳陷于孤立,有企图向锦州突围,与锦西北上之敌会合,妄想夺回关内。令你们即返黑山、大虎山,选择阵地,构筑工事,顽强死守,阻击敌人,掩护主力到达后,聚歼前进之敌。第十纵队的指挥员们坐在指挥部的热炕上心情紧张。黑山、大虎山地区犹如一处隘口,西面是医巫闾山脉,东面是大片的沼泽,中间布满丘陵,北宁铁路和公路蜿蜒其中,是沈阳通往锦州唯一的走廊,黑山和大虎山对峙在走廊两侧,如同两道大门,开则南北通达,闭则人车堵塞。十纵奉命在此阻击廖耀湘兵团的意义十分明显:把这一大团国民党军拖住,死死地封闭在这里,不让他们向沈阳撤退,也不让他们通过这里往营口撤退,等主力赶到并完成攻击部署后,把廖耀湘兵团一口吃掉。即将在这里突围的,是国民党军的五个军,全部的美式装备,拥有飞机、大炮和坦克,他们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必然要拼个鱼死网破。而十纵除了轻武器和手榴弹之外,刚组建的三个山炮营并没有多少炮弹;加上配属过来的一纵三师和内蒙古骑兵一师,兵力还不到敌人的五分之一;且在这片丘陵中间,防御正面宽达二十五公里。情报显示,敌人的先头部队已进至距黑山六十公里的芳山镇,十纵官兵赶到阻击阵地后已没有多少时间构筑工事;这时候的东北天寒地冻,由于后勤补给线受到廖耀湘兵团的威胁,官兵们的棉衣还没有运到——十纵指挥员们感到压力巨大。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血浸黑山(2)"要想打好这一仗,不咬咬牙是不行的"。梁兴初说,"现在,林、罗首长看着我们,各兄弟部队更在看着我们。打好了,不仅是标志着东北的全部解放,更重要的是蒋介石又一个'十万主力军'被我们从他的军簿上一笔勾销;打坏了,十万大敌就将逃入关内,这对我们的整个解放战争又将意味着什么呢?那只能说,我们对人民犯下了滔天大罪!大家看,我们现在就站在这样严重的任务面前,我们对待自己,难道还能有其他第二个要求吗?没有了,要求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只准打好,不准打坏!"政治委员周赤萍接着说:"在十万大敌面前,我们是处于劣势;但从整个战役来看,我们却处于优势。要我们十纵一口吃掉敌人,当然是不可能的。然而,我们却能够咬住他们,狠狠地咬住他们,只要我们一口咬住不放,引来的必然是无数把钢刀锐箭,将敌人剁成血泥肉酱!这样,即使我们被扯掉了几颗牙齿,有什么值得吝惜;即使有些伤痛,有什么不能忍受!"十纵指挥员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午夜,部队立即向指定地域开进。官兵们并不清楚他们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战斗,只知道这时候让十纵上去必有名堂,因为十纵在开原休整六个月以后,至今还没轮上他们打像样的大仗。由于身上还是单衣,官兵们都裹着毯子,因此他们戏称十纵是气死西北风的"毯子队"。夜行三十公里,接近了黑山,天色渐渐发白,官兵们看见黑山城外人声鼎沸,原来政治部和后勤部的同志们提前赶到,向当地的百姓们提出了帮助的请求。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大娘,举着一件破棉袄,希望能披在哪个战士的身上,大娘的儿子被国民党军拉去当差已经死了,此刻她举着的这件破棉袄就是她儿子平时穿的。梁兴初望着这个在黎明前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人,心中一阵酸楚。清晨七时,十纵各部队进入阵地。二十八师守黑山地区,控制黑山县城。其八十三团守大白台子、牛屯和大边壕阵地,八十四团守黑山城北和城东的高家窝堡阵地,八十二团为师第二梯队,师炮兵阵地位于黑山城北高地,师指挥所位于城北高地上的天主教堂里。二十九师守黑山县城以西地区。其八十五团守彦屯、小白台子、王母将屯阵地,八十六团守司屯、黄土坎、蒋屯阵地,八十七团为师第二梯队。三十师守大虎山地区。其八十九团守大虎山、万家、大边壕以北阵地,九十团守大虎山以南四台子、三台子、二台子以及铁路桥阵地,八十八团为师第二梯队。内蒙古骑兵一师(欠三团)为纵队总预备队,担任主阵地前沿的警戒和掩护任务。纵队炮兵团位于腰台子,纵队指挥部位于黑山城里。部署完毕,各部队开始紧急修筑工事。辽沈战役:死亡的开端(一) 血浸黑山(3)黑山一带,山不是黑色的,在清晨的光线下一片苍白。阵地上没有树木,连草都很少,尤其是城东的一一高地,全部由灰白色的岩石构成,根本无法挖掘工事和掩体。黑山附近的百姓扛着自家的门板、木料和麻袋倾家出动,老人们不断安慰着手忙脚乱的官兵:"孩子,别慌,天塌下来我们替你们顶一半!"年轻人跑到铁路上拆铁轨、挖枕木,高声喊着号子往阵地上扛。很快,阵地上就修起了堑壕、射击掩体、指挥所、观察所和救护所等,每个火力点都铺设了一层钢轨、数层木板和一米厚的泥土,大虎山阵地前还挖出一条防坦克壕。一一高地由于岩石坚硬,修筑工事的进度很慢,官兵们与百姓商量之后,决定在石头上垒出工事来。往高地上运土的百姓排成长龙,老人和孩子们用簸箕一点点地往上端,妇女们把自家的粮食口袋拿来装土。一夜之间,军民们生生地在一座石山上又堆起了一座山。这座由泥土堆积起来的工事,虽然并不那么坚固,但是在十纵官兵心中,这是一座最坚固的堡垒,他们吸着老乡递过来的旱烟袋开始擦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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