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虽然避免了分裂割据的危机,但任得敬以汉人军阀而权倾一时,表明了在汉化过程中,党项统治集团也日趋文弱和保守。其后十余年间,仁宗起用文臣领袖斡道冲为国相,稳定了统治,但直到仁宗去世,兵政却从未见有所振作。辽、金、西夏,以及其前的北魏,其后的蒙元,这些由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他们封建化或汉化的过程,几乎无一不是沿着这一轨辙滑行的,这是值得深思的现象。 乾祐二十四年(1193年),仁宗去世,皇后罗氏所生之子纯佑即位,此即夏桓宗,尊她为皇太后。从桓宗起,西夏历史进入晚期。、蒙古崛起大漠,已成为西夏的巨大威胁。在桓宗晚年,天庆十二年(1205年),铁木真以追击逃敌的借口率骑兵深入河西,劫掠瓜、沙诸州,西夏军队不知所措,一任蹂躏。 蒙古军撤退以后,桓宗改首都兴庆府为中兴府,以表示西夏经此大难必将中兴。这种心虚的自慰,已昭示着西夏在将来蒙夏战争中的必然结局。而桓宗以后,西夏内部一再发生的皇位篡夺,更无异于内耗和自杀,使得西夏在蒙古铁骑的强势进攻前失去了号召力和战斗力。 在仁宗解决任得敬分国问题时,皇族仁友有功,封为越王。天庆三年,仁友死,其子安全企望嗣爵袭封。但桓宗知其“天资暴狠,心术险鸷”,不但不许他承袭,反而将封他为镇夷郡王。安全大为怨恨,就去走罗太后的门路,逐渐干预朝政。 而桓宗竟然会失爱于生母罗氏,以致在天庆十三年正月,安全倚仗着罗氏的支持,废黜了桓宗,自立为帝,改元应天,是为襄宗。三月,桓宗在废地暴卒。由于西夏史料语焉不详,这一宫廷政变的真实原因和过程,尤其罗氏为什么把亲生儿子赶下台,只能成为千古疑案。 六月,罗氏特派使者赴金,强调桓宗“不能嗣守”,因而与大臣改立安全,并请金朝对他册封。或许因为桓宗已死,襄宗即位已成事实,这次金朝没有像处理任得敬分国那样,而是册封襄宗为夏国王。 成吉思汗已把消灭西夏定为首选目标,应天四年(1209年),蒙古大军先后攻破黑水城(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境内,二十世纪上半叶因出土大量西夏文献而闻名于世)和兀剌海城,七月进攻西夏首都中兴府的北面屏障克夷门。西夏大将嵬名令公率兵五万坚守两月,最后中了蒙古军伏兵诱战之计,兵败被俘,宁死不降。九月,克夷门既破,蒙古军兵临城下,筑堤遏迫黄河水倒灌中兴府,城中一片汪洋。 襄宗向金朝求援。金卫绍王不顾唇亡齿寒之义,只想坐收鹬蚌相争之利,扬言“敌人相攻,吾国之福”,拒不出兵相救。所幸三个月的水灌,中兴府固然岌岌可危,而蒙古军围筑的堤坝率先溃决,蒙古大营也成了水乡泽国,难以再战。于是,成吉思汗在退兵以前先遣使招降,襄宗正走投无路,便献女求和,蒙古也放还了嵬名令公。 次年,襄宗对金朝见死不救十分恼怒,派兵攻金,两国交恶。夏金两个弱国倘若联手,或许还能抵抗蒙古这一共同的强敌,而今两国交攻,互耗有限的实力,反而让蒙古捡尽了便宜。皇建二年(1211年)七月,西夏再次政变,襄宗被齐王遵顼废黜,一个月后也不明不白而死。遵顼自立为帝,改元光定,此即夏神宗。 神宗乃宗室之子,还是桓宗天庆十年(1203年)廷试进士第一,但治国实在不敢恭维。在对金、蒙的关系上,他出尔反尔,全无见识。神宗首先是独立攻金,以报前怨;光定四年(1214年)起,他又联盟侵金,一面为成吉思汗火中取栗,一面还受蒙古军的征调役使,弄得民怨沸腾。光定七年,蒙古远征花剌子模,向西夏征兵,西夏不堪负担,拒绝出兵。蒙古军马上翻脸,岁末再围中兴府。神宗吓破了胆,命太子德任留守,自个儿仓皇出奔西凉府。 蒙古军撤退后,神宗似乎才认清谁是最可怕的敌人,他试图再次联金,但遭到同样短视的金宣宗的拒绝,他又转而执行联宋侵金的错误决策。光定十年,西夏接到四川宋军约期夹攻金军的答复,而金朝与宋朝在两淮和荆襄战事正酣,遣使向西夏求和,神宗也断然拒绝。但这年秋天,宋夏夹攻金朝巩州(今甘肃临洮)的战役,并未得手。而与四川宋军联系,因中间横亘着金朝,很难畅通和及时。且不说联宋侵金是三国内耗,即从当时通讯联络角度而言,也缺乏可行性。 次年,木华黎率蒙古军从东胜州(今内蒙古托克托)渡过黄河,西夏守将一路望风披靡。在大军压境的情势下,神宗再次回到降蒙侵金的路线上来。这种几近自杀的策略,连太子德任也看不下去,对神宗说:“金朝兵势尚强,不如与其约和。” 神宗错误借鉴了夏崇宗附金扩地的成功经验,而没有看到金朝当时取代辽朝以后,与宋朝是主要对手,因而西夏可能在夹缝里求生存乃至讨便宜;而蒙古实际上已把西夏选为第一打击的对象,金、宋则是依次其后的目标。因而他刚愎自用,认为此非太子所知,当太子力谏无效,愿意避位为僧时,神宗便把他禁闭在灵州,不顾国破民弊继续倾国攻金。 成吉思汗对他的出尔反尔也大为不满,好几次遣使命他让位。光定十三年岁暮,他被迫让位给次子德旺,做上了西夏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太上皇,三年以后寿终正寝。但他在位的十余年间,面对蒙古勃兴的历史大变局,对金朝发动自杀性的连年战争,措置乖张,自耗实力,坐视时机,对西夏灭亡是难辞其咎的。 德旺继位,此即夏献宗。他改变国策,遣使奉表与金重修旧好,实行联金抗蒙的方针。乾定三年(1225年),两国达成和约:金、夏为兄弟之国,西夏以兄事金;各用本国年号;双方有难互相支援。但一切为时已晚。当时的金朝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献宗却只把希望押在金朝一方,联金抗蒙成了恃金抗蒙。 成吉思汗这时已决心解决西夏。次年春天,他亲率十万大军再下黑水城;夏天连破肃州(今甘肃酒泉)、甘州(今甘肃张掖);秋天攻克西凉府。就在蒙古铁骑势如破竹席卷河西之时,乾定四年七月,献宗回天无力,在惊忧中发病而死,其弟之子南平王李睍被拥立为帝,史称夏末帝。 当年冬天,蒙古军从东西两翼进攻,东路大军攻克夏州(今内蒙古乌审旗南),西路则由成吉思汗从西凉府进军,扼黄河九渡,直下应理(今宁夏中卫)等县,完成了对中兴府和灵州的战略包围。 十一月,蒙古大军渡过黄河直取灵州。西夏大将嵬名令公率兵十万殊死抵抗,战斗激烈是蒙古军历次征战中所罕见的,但灵州终于失守。十二月,蒙古大军把中兴府团团围住,逼迫其投降。中兴府被围达半年之久,保卫战也是够悲壮的。 次年闰五月,成吉思汗到六盘山避暑,派使者到城中劝降,被末帝拒绝。六月,西夏发生强烈地震,中兴府城中疾病蔓延,粮尽援绝,夏末帝只得向蒙古请降,但要求宽限一个月前往谒见成吉思汗。 这时,成吉思汗因重病正驻跸清水(今属甘肃)养病,七月,他在临死前交代:死后密不发丧,以待夏末帝献城纳降。当月,夏末帝出降,蒙古军大肆屠城;他与皇室大臣被押解去见成吉思汗,在萨里川被杀害。立国一百九十年的西夏至此灭亡。 细说宋朝67:中原大变局 蒙古的崛起与南侵,就像一张多米诺骨牌,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了中原的大变局。对这一大变局,《细说元朝》以蒙古为主角做过叙述。本书且切换角度,分别以金朝和宋朝作为主角来一番细说。这里先说金朝。 金宣宗即位次年,即贞祐二年(1214年)春天,除中都等十余城未下,蒙古军几乎踏遍了黄河以北的金朝领土。成吉思汗这时仅仅热衷于掳掠奴隶和财物,因而拒绝了部将进攻中都的建议。 宣宗一心求和,答应了成吉思汗的全部要求:金朝献纳童男女各五百,绣衣三千件,御马三千匹,并献卫绍王之女岐国公主给成吉思汗表示臣服。蒙古军带着大批奴隶和战利品,出居庸关北归。 蒙古暂时北撤,金朝对中都弃守发生激烈的争论。以左丞相徒单镒为代表的抵抗派认为固守中都才是上策,理由是山陵、宗庙、百司、庶府都在中都,若弃中都,北路尽失。元帅左都监完颜弼则代表逃跑派主张放弃中都,迁都南京,理由是蒙古轻骑随时可能围困中都,而汴京南有淮水,北有黄河,西面可以依靠潼关防守。 逃跑派迁都理由是站不住脚的,汴京是四战之地,必须有强大的防线才可能立足,而黄河和淮水根本不构成天堑,靖康之难和南宋的两次北伐都已经做出了证明。但宣宗决意迁都,太学生四百余人上书劝谏都一概不听。 贞祐二年五月中旬,宣宗命尚书右丞相兼都元帅完颜宗晖、左副元帅抹撚尽忠和太子守忠留守中都,自己带着朝廷百官仓皇逃离中都,将统治中心迁往南京(今河南开封)。七月,太子也被召回南京,表明金朝决心彻底放弃中都了。 金朝先后两次迁都南京,倘若说完颜亮是蛮进,宣宗则是退缩,而放弃中都,蜷缩南京,等于将自己放在一百年前北宋的位置上,将金朝攻守的前事在蒙金对峙的情势下重演一遍。 当蒙古崛起之际,卫绍王唯恐北边的辽朝遗民叛金降蒙,采取严厉的措施,竟下令对一户辽民由二女真户夹居防范。这一民族压迫和歧视的政策,效果适得其反。崇庆元年(1212年),金朝千户耶律留哥因自己是契丹人而亡命出逃,在隆安(今吉林农安)一带聚集契丹乣军,众至十余万,他被推为都元帅,结好蒙古,表示效忠成吉思汗。 次年,留哥大败来讨的金军,自称辽王。金朝派辽东宣抚使蒲鲜万奴领兵四十万进讨,也被留哥击败,逃回东京。贞祐三年,留哥攻破东京,尽有辽东州郡,部下耶厮不劝他称帝建国,他表示不愿食言叛蒙,便与儿子薛阇带着随从去投附成吉思汗,蒙古大汗对他的“仗义”之举大为高兴,仍封他为辽王。他留下的乣军,先由耶厮不称帝,继由金山和喊舍称王,到兴定二年(1218年)才由耶律留哥率领蒙古、契丹兵,在高丽和东夏国的协助下讨平。 东夏国,历史上也称东真国,建立者就是那个被耶律留哥打败的蒲鲜万奴。他是女真人,也是当时金朝留在辽东最高的朝廷命官。在宣宗撒手不管辽东的情势下,他被遗留在辽东的女真猛安谋克所拥护,也是情理中事。贞祐三年,他在东京自立为天王,国号大真,改元天泰。旋即攻下了咸平(今辽宁开原),号中京。 次年,木华黎攻陷锦州,万奴一度归降蒙古,但蒙古军一退,随即叛蒙自立,改国号东夏。天光二年(1233年),万奴被蒙古军战败俘杀,东夏国灭亡。一说万奴后来脱归,至蒙古乃马真后四年(1245年)被贵由和兀良合台所败。 蒲鲜万奴的东夏和耶律留哥的辽都是蒙古侵金的大变局中叛金自立的政权,尽管留哥的乣军有反民族压迫的成分,万奴的叛金也有据地自保的因素,但都严重削弱了金朝的统治。由于契丹、女真和蒙古民族之间的连环恩怨,留哥怨金而亲蒙,万奴怨蒙而不附,其结局就成为鲜明的对照。留哥去世,其子薛阇因长期扈从成吉思汗,颇得好感,他与他的后代袭爵辽王,直至元末。 宣宗南逃,人心瓦解。华北女真守将和契丹、汉族官僚、地主纷纷投降蒙古,其中最先叛金降蒙的是驻守中都以南以契丹族为主体的乣军。乣军和契丹军在金朝所受民族压迫最重,成吉思汗改变了以往杀降的政策,收降了乣军,从此以后,金军面对蒙古的进攻,便往往望风迎降了。 贞祐三年,留守中都的都元帅完颜承晖不谙军旅,便一边把军事委托给左副元帅抹撚尽忠,一边上书朝廷,告急求援。把持朝中大权的术虎高琪忌恨承晖,拒绝发兵驰援。 五月,蒙古军兵临城下,承晖准备与抹撚尽忠死守,不料抹撚尽忠却不想尽忠,私下里与心腹完颜师姑密谋出逃,承晖知道后,怒斩师姑,作遗表揭露术虎高琪报复私憾危害国家,然后服毒殉国。当晚,抹撚尽忠逃往汴京,宣宗不加追究,仍让他任平章政事。当天,蒙古军入中都,自完颜亮迁都以来六十余年的金朝都城终于陷落。 中都陷落前后,中原也早如蜩螗沸羹而鱼溃网烂了。山东河北地区爆发了金朝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人民大起义。起义军大多以红袄为号,史称红袄军。 起义的原因是错综复杂的。概括地说,其一,章宗时期的括地运动使得“腴田沃壤尽入势家”,“茔墓井灶悉为军有”,造成阶级与民族间的尖锐对立,农民被剥夺了生计,只有铤而走险。其二,残酷的战乱与随之而来的饥荒相交织,迫使濒临绝境的人民联合起来,发动起义,寻找生路。 较大规模的起义军主要有益都杨安儿,潍州李全,泰安刘二祖,济南夏全,兖州郝定,连同星星点点小规模的红袄军,不下数十支。 贞祐二年,蒙古军北撤,金宣宗就派宣招使仆散安贞率领最精锐的“花帽军”前往镇压,杨安儿承舟入海,遭船家陷害,堕水而死。其余部数万人由其妹杨妙真率领,与李全合军,继续反金。 仆散安贞击溃杨安儿以后,即欲招降刘二祖。刘二祖殊死抵抗,次年战败被杀。郝定收集了杨安儿和刘二祖的部分余众,发展到六万人,自称大汉皇帝,设署命官,不久即遭仆散安贞镇压,俘至汴京被杀。 刘二祖的主要余部在霍仪领导下继续抗金,其下有彭义斌、石珪、夏全、时青诸部。贞祐四年,霍仪战死,石珪、夏全降金,彭义斌率余部投归李全。李全成为红袄军中实力最强的一支,依违在金宋蒙三角关系中(详见《李全》一节)。 说到红袄军的性质,很难一言以蔽之。其中固然有民族矛盾的性质,例如郝定自称大汉;但民族斗争并不是红袄军的主旋律,红袄军已没有南宋初两河义军那种明确的抗金性质。阶级矛盾的性质当然是有的,杨安儿军中颇有女真贵族的家奴;但阶级斗争并不是红袄军斗争内容的全部。在这两层性质外,红袄军还明显有频繁战乱中一般民众以武装力量谋求生存可能的因素。李全其后在金宋蒙之间降叛不定,出尔反尔,这也是原因之一。 在对西夏和南宋的关系上,金朝也处置乖张,自食恶果。大安元年(1209年),蒙古围攻西夏都城中兴府,西夏向金朝求援,卫绍王拒不出兵,夏神宗遂由前朝的附金抗蒙改为附蒙攻金。西夏本来完全可以成为金朝牵制蒙古的筹码,现在反而成为蒙古侵金的盟军。 在多国关系中,金、夏统治者不但把加法做成了减法,还不知道唇亡齿寒的政治常识。自大安三年起,与西夏接壤的漫长边境上,金朝州郡便不断受到西夏军队的攻击。这一局面一直持续到夏神宗退位,这年也恰是金宣宗在位的最后一年,元光二年(1223年)。 再说南宋,见到金宣宗受到蒙古的侵逼,迁都汴京,南宋朝廷普遍的情绪是“天亡此仇”,竟没有一个有识之士清醒地指出:金朝是宋蒙这两个未来敌国的缓冲。自嘉定八年(1215年)起,宋朝已连续三年未向金朝纳币。金朝因忙于出兵反击西夏,也不愿意与蒙古、西夏和南宋在三条战线上开战,故而没有立即追究。 兴定元年(1217年)二月以后,金朝对西夏改取防御为主的战略。连年战争的巨额消耗,南宋岁币对金朝来说已是刻不容缓的强心针。南迁以后,金朝局促一隅,也深感有必要从南宋夺取新的生存空间。当时,朝廷上以平章政事胥鼎为代表,提出了联宋抗蒙的正确意见,但遭到专擅朝政的术虎高琪的强烈反对。 在高琪的坚持下,原先反对侵宋的金宣宗也同意发兵。宋宁宗下诏对金宣战,嘉定和议以后金宋短暂和平局面宣告终结。次年春天,宋军在两淮、京湖、川陕三条战线上发起反击,双方互有胜负,战争打得黏着拖沓。 兴定三年,金朝试图凭借军事上小小的上风迫使南宋议和纳币,宋方却拒绝金朝打探消息的详问使入境。金宣宗只得任命仆散安贞为统帅,正式下诏伐宋。仆散安贞率大军分三路南下,一路攻黄州麻城,一路犯和州,另一路出盱眙,长驱全椒、来安、天长、六合,前锋游骑直抵采石(在今安徽马鞍山),建康再次震动。 再宋金战争的过程中,南宋朝廷苟且无策,关于战守和的讨论没完没了;前线也是将无守意,军无斗志。除赵方主持的京湖战场有值得称道的战绩,江淮战场因有山东红袄义军的牵制,金军不能为所欲为,川陕宋军弃地丢城的记载不绝于史,连军事重镇大散关都多次失守,四川制置司驻守的兴元府(今陕西汉中)也一度陷落。 不过,兴定南侵对金朝来说,肯定是一场力不从心的战争。宋军诚然腐败,金军虽有小胜,但在城池关砦的攻守争夺上,双方始终处于拉锯战状态。统帅仆散安贞,与祖仆散忠义、父仆散揆三世俱为女真名将,他在侵宋战争中不杀俘虏,把俘获的宋朝宗室献给朝廷。 兴定五年六月,尚书省竟诬奏其通敌谋叛,宣宗信以为真,说他“前日之俘,随时诛戮,独于宋族,曲活全门”,就是别有企图,将他处死。安贞有将略,他一死,侵宋战争即难以为继。金朝不仅没有实现一厢情愿的扩地立国的美梦,反而因战争巨耗而国用困乏,兵马折损,十不存一,大大削弱了抗蒙的实力,加速了自身灭亡的进程。 这场战争断断续续进行到宣宗在位的最后一年,双方就像一对筋疲力竭的拳击手,谁都没有击倒对方的优势,气喘吁吁的都想休战了,当然,这一愿望对金朝也许更迫切些。这场战争对南宋的警示作用十分明显,就是王夫之在《宋论》里指出的:“以既衰之女真,而宋且无如之何,则强于女真者,愈可知也!”但宋朝似乎很少有人看到来自女真背后的蒙古威胁。 在宣宗南迁前后,河北地主武装纷纷结社自保,其中清乐社首领史秉直率清乐军投降蒙古军统帅木华黎,其子史天倪被封为万户。史天倪旋即御其叔史怀德统领私家军队,与蒙古军合兵攻陷辽西重镇北京大定府(今辽宁宁城西南)。其后,天倪族弟天祥为蒙古军攻打大定府以南的其他地主堡砦,贞祐三年八月,与中都的蒙古军会合,南攻河间府、大名府、沧州、深州等河北、山东州府。像史家父子兄弟这样的官吏、地主武装纷纷叛金助蒙,在相当大程度上削弱了金朝在中原的统治基础,金朝抗蒙形式更为恶化。 当然,在拥兵割据、守土自保的地主武装中,也有以拥金抗蒙相号召的,金朝统治者往往授以“义军”的名义,以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屏卫金朝统治的中心地区。河北义军队长苗道润曾先后收复金朝五十余城,金宣宗封他为中都留守兼经略使,命其收复中都,却被中都经略副使贾瑀挟私隙刺杀,朝廷也不过问。 苗道润旧部张柔誓师复仇,金朝就任命他为中都留守兼大兴府尹、本路经略使,但他后来却投降了蒙古,虽杀了贾瑀,却回过头来攻打金朝州县。因而这些“义军”首领决不是忠贞不二的拥金抗蒙派,拥金还是降蒙,完全取决于他们自身的利害得失,绝无道义可言。 在蒙古罗致史秉直父子、南宋招降李全夫妇的启发下,金朝早就有大臣提议封建河朔,借助实际上已经裂土拥兵的地主武装来为金朝守地保民。兴定四年(1220年),宣宗听从御史中丞完颜伯嘉的建议,对山东、河北、山西等地九个实力最大的地主武装首领分封九公,让他们各自统辖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九人姓名封号、势力范围及其最终结局分别是: 王福,原任沧州经略使、权元帅右都监,封沧海公,主要管理清州(治今河北青县)、沧州(今属河北)、景州(治今河北东光)地区。投降归宋的红袄军首领张林。 移剌众家奴,原任河间路招抚使、权元帅右都监,封河间公,赐姓完颜,主要管领献州(治今河北献县)、蠡州(治今河北蠡县)、安州(治今河北安新南)、深州(治今河北深县南)、河间府(治今河北河间)地区。坚持抗蒙。 武仙,原任真定经略使兼知真定府事,权元帅右都监,封恒山公,主要管领中山府(治今河北定县)、真定府(治今河北正定)、沃州(治今河北赵县)、冀州(治今河北冀县)、威州(治今河北井陉)、平定州(治今山西平定)地区。先降蒙古,复归金朝。 张甫,原任中都东路经略使,封高阳公,主要管领雄州(治今河北雄县)、霸州(治今河北霸县)、莫州(治今河北任丘)和中都大兴府的东南诸县。投降李全,李全降蒙,被杀。 靖安民,原任中都西路经略使,权元帅左都监,行中都西路元帅府事,封易水公,主要管领涿州(治今河北涿县)、易州(治今河北易县)、保州(治今河北保定)、安肃州(治今河北徐水)地区。抗蒙被杀。 郭文振,原任辽州刺史,封晋阳公,主要管领河东北路(今山西省中部)。抗蒙,溃不成军。 胡天作,原任平阳便宜招抚使,封平阳公,主要管领平阳府(治今山西临汾)、晋安府、吉州(治今山西吉县)、隰州(治今山西隰县)地区。降蒙,被杀。 张开,原任潞州招抚使,封上党公,赐姓完颜,主要管领泽州(治今山西晋城)、潞州(治今山西长治)、沁州(治今山西沁县)。坚持抗蒙。 燕宁,原任山东安抚副使,封东苴公,主要管领益都府路(今山东中部)。抗蒙战死。 他们都兼宣抚使,总帅本路兵马,若收复失地,即归其管属,有权任命官吏,征收赋税,实际上成为地方割据势力。宣宗企图用这一手段来尽可能的维系金朝的统治,无疑承认了中央集权制的解体,削弱了抗蒙战争的统一指挥与行动。九公中虽然有人在抗蒙战争中发挥了一定作用,但被鼓荡起来的封建割据的劣根性,往往导致各公之间为扩大领地而兵戎相见,难以实现抗蒙安民的初衷。 与此同时,由木华黎任统帅的侵金蒙古军,也千方百计招纳金朝地主武装,以确立对占领区的有效控制。地主武装的向背,在金蒙力量消长中,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但同样是争取地主武装,在蒙古为得策,而金朝所谓“九公封建”却是弊远大于利。 最后说说宣宗。他因纥石烈执中的弒君而侥幸继位,却不敢追究这一逆臣。术虎高琪杀执中,一个固然该杀,一个却是擅杀,宣宗仍不敢追究,纵容高琪专断朝政。其无能和无权,由此可知。其后术虎高琪为相,擅作威福,内外臣民无不扼腕切齿的想杀了他,但宣宗迟迟不敢动手。 为防御蒙古军攻破汴京,高琪先建议修筑里城,固守这一弹丸之地;后主张放弃汴京,专修一可抗蒙军的山寨。御史中丞完颜伯嘉怒斥道:“即令逃入山寨得生,还能成为国家吗!”专擅之臣和昏聩之君就是这样了断国事的。 直到兴定三年,高琪唆使家奴杀高琪妻,还想让开封府为他杀奴灭口,事发,宣宗才趁机诛杀高琪。但经高琪多年专政,国事衰替,病入膏肓,已不能有所作为了。 元光二年(1223年),宣宗在汴京病死。纵观宣宗:放弃中都,迁都汴京,是第一大失策,从此大势遂去,人心尽失;不思抗击蒙古,反去进攻南宋,是第二个大失策,兵力既分,徒劳无功;封建九公,承认割据,是第三个失策,集权不在,中原瓦解。总之,金朝亡于哀宗之手,但使亡国成为定局的却是宣宗。 细说宋朝68:李全 金宣宗即位时,山东、河北的红袄军起义已成燎原之势。义军初起,着红袄为标记,以益都杨安儿、潍州李全、泰安刘二祖和兖州郝定等势力最强。金宣宗迁都南京(今河南开封)后,曾派仆散安贞率精锐花帽军前往镇压,杨安儿、刘二祖和郝定相继战殁。杨安儿数万余部由其妹杨妙真收拾,她的梨花枪号称天下无敌。不久,李全与她结为夫妇,顿时实力大增。宣宗侵宋以后,这些起义武装由单纯反金改为联宋抗金。杨安儿旧将季先率先归附南宋,受命联络山东义军。李全就此攻克海、莒、密、青诸州,南宋给了他京东副总管的空名衔。 李全出身农家,做过弓手,故而弓马矫健,以善使铁枪闻名遐迩,时称“李铁枪”。嘉定十一年,他率部归宋,再攻海州,远袭密州,抗金积极性十分高涨。次年,又在化陂湖大败金元帅左都监纥石烈牙塔,使金军不敢轻窥淮东。 听说金将张林有心归宋,李全亲至青州(今山东益都)劝降,仅带数人入城,博得张林的信任,让他将自己管辖的山东十二州府的版籍悉数上表宋廷。因这不期而至、不战而捷的胜利,宁宗与史弥远君臣任命李全为京东安抚使兼总管。南宋试图对中意军民通过招诱节制、授官封爵,利用他们反金,也仅是利用而已,这一做法与晚清西太后利用义和团颇相仿佛。 金朝深感李全威胁之大,派人招谕。李全表示“宁做江淮之鬼,不为金朝之臣”。盱眙(今属江苏)是北方忠义兵民与南宋往来的要冲,知盱眙军贾涉认定这些义军是“饥则噬人,饱则用命”的饿虎,处心积虑预防他们“反噬”。他将李全一军分为五砦,招刺了其中近六万人,放汰了三万余人,在余下义军武装的周围常屯官军六万,以为钳制。这种猜忌防范令南归义军为之寒心。 李全在各路义军中实力最强,战绩最著,渐有睥睨诸将之心。嘉定十三年,他买通贾涉亲信诬陷季先谋叛,贾涉诱杀季先收编其军,季先部将拒绝整编,迎另一义军将领石珪统领余部。贾涉深以为耻,李全自告奋勇进讨,石珪走投无路叛降蒙古。李全就把季先、石珪的余部都收在自个儿麾下。 次年,李全之兄李福与张林争夺胶西盐场,威胁要让李全取其头颅,张林再以山东诸郡向蒙古鲜降。对南宋说来,从来没有试图在控制山东州郡上采取实质性措施,因而来的意外,去得也容易。 眼见李全日渐坐大,史弥远的政策着眼点是“惧激他变”、“姑示涵容”,具体措施就是以高官厚禄实行笼络。嘉定十五年,南宋任命李全为京东路镇抚副使,进拜保宁军节度使,次年赐犒军钱三十万缗。 嘉定十七年初,许国接替贾涉赴淮东制置使之任,到任伊始,他傲然端坐接受李全的庭参,完全不顾“节使当庭参,制使必免礼”的官场常规。李全自建节后,与前帅贾涉都分庭抗礼,对位轻望薄的许国妄自尊大,憋了一肚子气,一出门就骂咧开了。 过了半月,李全欲回青州,唯恐许国扣留,表面上折节为礼,动息必拜,许国得意的以为镇服了李全,不知李全在耍弄他。李全离开楚州帅府时,已下定了叛宋的决心。 正当楚州剑拔弩张的当口,发生了湖州之变,起事者打着李全的旗号,主谋潘壬也是逃到楚州被捕的,令李全更不自安。宝庆元年二月,李全派部将刘庆福回楚州发动兵变,库藏钱物被洗劫一空,许国流血满面,缒逃出城,自缢于途中。 史弥远接报,唯恐激怒李全,酿成更大变乱,新派徐晞稷为淮东制置使,指示他曲意安抚,实质是姑息养奸。李全有恃无恐,移牒另一支山东义军的领袖彭义斌,声称许国叛变已被诛杀,你部应受我节制。彭义斌声讨李全擅杀之罪,李全大败。义斌收编李全降兵,声势大振,致书南宋沿江制置使赵善湘,建议讨平李全反叛势力,再光复故土。 李全也恶人告状,诬陷彭义斌谋叛。义斌整军北上,围东平,下真定,击败金将武仙,众至数十万,奋力抗击蒙古军,但南宋却任其自生自灭。义斌最后在赞皇(今河北赞皇)五马山被蒙军俘杀,所收复的河北山东州县再落蒙古之手。李全成了山东境内唯一未归附蒙古的武装力量。 宝庆二年,蒙古军向李全据守的青州发起攻击。李全大小百余战,无法取胜,粮道断绝,形势危急,派其兄李福向楚州宋军求援。南宋却打算乘人之危解决李全。新任淮东制置使刘琸纠集另两个忠义军总管夏全与时青,准备诛杀李全在楚州的余部。 当时杨妙真与李福都在楚州,她艳妆约见夏全,晓以兔死狐烹的道理,并说:“听说三哥(指李全)已死,我一个妇人,岂能自力。这就以身侍奉将军,子女玉帛,唯你所有。”夏全招架不住美人计,与杨氏合兵包围楚州官衙,刘琸仅以身免,逃到扬州忧惧而死。夏全回大营,却吃了杨氏全武行的闭门羹,只得投降了金朝。 理宗对楚州兵变依旧宽纵,命新任淮东制置使姚翀“抚定”杨妙真。次年五月,李全坚守青州一年,战斗十分惨烈,城内军民从数十万锐减至数千,粮尽援绝,以致“自食其军”。李全意欲投降蒙古,却恐部众反对,便假装自杀,由亲信救起,佯劝其留得青山,投降蒙古。李全在三国之间朝秦暮楚,有人劝蒙古诸帅孛鲁杀之以免后患,孛鲁以为“山东未降者尚多,杀之徒失民望”,仍命其专制山东行省。 留在楚州的李全之兄李福与李全旧部刘庆福都想吃掉对方,李福诈病,杀死了前来探病的刘庆福。随后,李福与杨妙真宴请姚翀与制司幕府官员,杀了幕府官,割了姚翀的胡须,姚翀缒城夜逃。 面对楚州接二连三的事变,南宋政府干脆不再设制置司,把防线从黄河一线退缩到长江一线,改楚州为淮安军,视其为羁縻州,也彻底断绝了当地义军的粮饷。 当地义军将此归咎于李全,联手杀了李全之兄李福、李全之子李通和李全之妾刘氏。李全闻讯,向蒙古要求南下复仇,同时他也早想摆脱蒙古对他的控制。蒙古不允许,他自断一指,发誓南归必叛,蒙古这才同意。 绍定元年(1228年)十一月,李全率军回到楚州,表面上再次归附南宋以获取其钱粮,暗地里给蒙古的岁贡也从不短缺,同时与金朝也保持着联系,脚踏三只船。直到这时,只要李全不生事,南宋政府还企图以官爵粮饷笼络他。李全则把从南宋得到的钱粮赡养他的军队。 次年四月,李全以缺粮告糴为借口,派海船直抵平江(今江苏苏州)、嘉兴(今属江苏),意在熟悉海道,窥探临安。绍定三年(1230年),南宋进拜李全为彰化、保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为京东镇抚使兼京东忠义诸军都统制,指望他不要叛乱。李全拒绝接受,愤愤说:“朝廷当我是小孩,哭了就塞个果子!”同时,也赶制南侵的海船,招纳沿海亡命充任水手,其侵宋的用心已昭然若揭。 参知政事郑清之深以为忧,向理宗陈述李全种种反状,力主立即进讨。随后征求史弥远意见,权相虽一贯主张“内图战守,外用调停”,也不得不表示同意,便命江淮制置大使赵善湘总领诸军,便宜从事,赵范为淮东安抚副使,赵葵为淮东提点刑狱,俱节制军马,准备讨伐。 这年岁末,李全驱师南下,公然反叛。史弥远致函给他,许诺只要退回楚州,就给他增加一万五千人的粮饷,还不打算挑破这个毒瘤。李全置之不理。他原拟奇袭扬州,渡江直取苏杭,误听了部将郑衍德的馊主意,先去攻打通州(今江苏南通)与泰州,等他兵锋指向扬州时,赵范、赵葵已入居扬州,做好了守城决战的准备。 李全进退两难,只得倾力攻城,但败多胜少,不能迫近州城。他便驱使周边农民数十万,列砦围城,绝其外援,企图困死扬州军民。自己驻营平山堂,张盖奏乐,置酒高会,布置筑围浚堑事宜,准备长期围困扬州。二赵瞅准机会,适时出击,屡败李全。 绍定四年正月,赵范、赵葵利用李全自大轻敌的特点,选精锐数千,打着被李全击败过的军队的旗号出城佯战。李全大言“看我扫平南军”,跃马出阵。赵范挥师并进,赵葵亲自搏战,宋将李虎绝其归路。 李全这才感到不对头,率数十卫骑北走新塘。新塘决水以后,淖深数尺,表面因战尘飞扬看似干土,李全仓皇之间陷入淖中,不能自拔。南宋追兵赶到,李全大喊“不要杀我,我是头目”,但转眼间就被数十杆长枪活活刺死。 李全死后,余部被二赵一路追杀,败退楚州,推杨妙真为主帅。杨妙真慨叹:“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如今大势去矣!”便率残部北渡淮河,投降了蒙古。至此南宋才收复被李全占据的淮东州郡,历时十余年的李全之乱才告解决。 李全有个儿子(一说养子)叫李璮,自李全死后继续在蒙古治下专制山东行省。他张大宋军声势,来向蒙古要价,扩大自己的实力。景定三年(1262年),他叛蒙古而归南宋,献海州(治今江苏连云港)、涟水(治今江苏涟水)等三城,南宋任命他督视京东河北路军马,进封保信、宁武军节度使,仍打算用空衔换取牵制蒙古的实惠。但忽必烈很快命史天泽将其讨平,济南城破之时,他投大明湖自尽,水浅不得死,被俘后肢解而死。这是后话,对当时宋蒙战局也未引起多大波澜,就此带过不表。 李全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历史人物,既有农民起义军领袖与忠义民兵首领的因素,又有流氓游寇与民族叛徒的成分。他出尔反尔,前期反金抗蒙附宋,后期降蒙联金反宋,其中固有其野心与个性的作用,企图在三国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寻找与扩张自己势力的空间(他也确实成为当时独立于三国政权之外的一大政治势力),但南宋政府的政策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南宋先是对李全实行猜忌压制的政策,同时却企图利用他在与金蒙的对抗中火中取栗,这自然使他深有戒心,加速他的离心倾向。随着他的势力扩张与野心膨胀,南宋却一味姑息放纵,养虎贻患,没能及时果断地采取讨叛措施,致使他勇兵自重,兴风作浪,蹂躏淮东州郡达十余年。在宋金蒙三国鼎峙的战争格局中,南宋政府把一个可以结盟的对象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这不能不说是重大失误。 细说宋朝69:金哀宗 金宣宗共有三个儿子。太子守忠在宣宗即位三年后去世,守忠之子立为皇太孙,不久也死。次子守纯乃庞贵妃所生,庞氏野心勃勃,一心要为儿子夺皇位。幼子守绪乃王淑妃所生,被淑妃之妹王皇后养为己子。如今嫡长子一脉已绝,按“立嫡不以长,立长不以贤”的传统继承法,自然应立守纯;但王皇后有宠,故而守绪被立为皇太子。 元光二年(1223年)十二月,宣宗临终的晚上,只有一位前朝的老年宫妃郑氏在侧侍奉,宣宗让她“速召太子主后事”,言罢气绝。郑氏秘不发丧,恰王皇后和庞贵妃前来视疾,她为防庞氏与守纯生变,借故让他们另室等候,随即将室户锁闭,急召大臣,传遗诏立皇太子。这才放出后妃,发丧如仪。守纯已先于太子入宫。守绪命卫士三万集结在东华门大街,令护卫四人监护守纯,才宣告即位。金朝皇位之争几乎持续到金朝灭亡。 正大元年(1224年)正月,金哀宗即位不久,有一天,狂风吹落端门上的屋瓦,一个穿这吊丧麻衣的男子,望着承天门又笑又哭,问其缘故,他说:“我笑,笑将相无人;我哭,哭金国将亡。”这类亡国之兆,历朝季世几乎都有,史家记之于五行妖异,现在轮到了金朝。 哀宗即位之初,主持侵金的蒙古统帅木华黎刚死,成吉思汗正忙于西域的战事,金朝有一个喘息的机会。哀宗也采取了一些正确的措施,首先停止了侵宋战争,同时与西夏议和。尽管这一决策为时过迟,但毕竟有利于集中兵力,抗御蒙古。他还起用了一些主张抗蒙的大臣和抗蒙有功的将帅。 但哀宗决不是力挽狂澜的有为英主,他的施政纲领只是“述先帝之遗意”,宣宗贻误了十年的时间,他不久也步了乃父的后尘。王皇后还有一个姐姐,封为郕国夫人,能随时出入宫廷,号自在夫人。她干预朝政,权势通天,奔竞者往往纳贿取媚。皇族白撒,目不识丁,却奸黠有余,因善于奉迎,当上了宰相,入朝办公嫌堂食不合口味,总自带家膳。 正大四年,蒙古灭西夏,拖雷监国,得以全力攻金。次年,金蒙在大昌原(今甘肃宁县西南)打了一场硬仗,金忠孝军提控完颜陈和尚以四百骑兵大败蒙古宿将赤老温八千之众。这是金蒙对抗以来金军的第一次大胜仗,陈和尚因此声名远播,忠孝军也成为抗蒙劲旅。大昌原之战说明金朝绝非无将,金军也绝非不堪一击,关键是朝廷的决策和用人。 正大六年,窝阔台继承汗位,开始全力灭金,金蒙战争进入了最残酷的白热化阶段。次年,窝阔台亲率大军进攻山西,命史天泽进围卫州(治今河南汲县)。由卫州过黄河就是汴京,因而能否固守卫州直接关系到金朝存亡。哀宗命完颜合达等领兵十万驰援,先锋完颜陈和尚领忠孝军三千出击,蒙军退兵,卫州解围,汴京暂安。 正大七年,窝阔台确定灭金战略:由窝阔台亲率中路军,攻河中府,下洛阳;斡陈那颜率左路军进军济南;拖雷率右路军由宝鸡南下,借道宋境,沿汉水出唐州、邓州,次年春季会师汴京。九月,蒙军三路齐发。次年正月,窝阔台军占领郑州,游骑已到开封城下,哀宗慌忙让正在与拖雷军作战的完颜合达回师救援。 与此同时,拖雷军也进抵邓州境内的禹山(在今河南邓县西南),遭到金将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的殊死抵抗。拖雷留一部分蒙军牵制,主力分道直奔汴京。合达和蒲阿奉命率步骑十五万驰援汴京,在钧州(今河南禹县)以南三峰山后被拖雷大军追击,前遇窝阔台大军阻截,陷入重围。时正大雪,金军粮尽,人乏马困,枪槊蒙雪,结冻如椽。蒙军围而不战,烧火烤肉,轮番休整。而后有意让开通往钧州的一条路,在金军北走“突围”时,给以致命一击,进军全线崩溃。 移剌蒲阿领一支兵杀向开封方向,旋即被俘,遭劝降,答以“我是金国大臣,只应死在金国”,不屈被杀。完颜合达与完颜陈和尚率残兵数百突入钧州城内,但寡不敌众,城破,合达败死,陈和尚被俘,面对劝降,坚决不跪拜,被先后砍断膝胫、足胫,割开了嘴,仍怒骂不绝口,喷血而死。 在抗蒙战争中,金朝也涌现了不少像完颜陈和尚这样的民族英雄,后人也应该像文天祥、史可法那样去宣传他们。三峰山之战是金蒙之间决定性的战役,此战,金军不仅精锐尽失,还损失了完颜合达、移剌蒲阿两位主帅和完颜陈和尚等主要的战将,金朝的灭亡已不可避免了。 开兴元年(1232年)三月,蒙古军攻克洛阳,挥师进围汴京孤城。哀宗与后妃聚在一起,以泪洗面,他先想偷偷自缢,被救下,后想跳楼自杀,又被救下。有臣下一针见血指出:“今日之事,皆出陛下不断,将相怯懦。”哀宗遣使恳求纳质求和,不获应允。 五月起,城内发生瘟疫,《金史·哀宗纪》说五十天内出殡的死尸达九十余万具,这一数据肯定有夸大,但瘟疫来势迅猛可以想见。城内粮食断绝,以至于人相食。汴京城援绝粮尽,勉强撑持到岁末,哀宗决定仿效乃父故伎,弃城出逃。但乃父当年还有汴京作为退路,而哀宗根本没有方向。 十二月,哀宗将防务交给参知政事兼枢密副使完颜奴申和枢密副使兼知开封府事完颜斜捻阿不,让皇太后和后妃们留守京城,表明他还要回銮,借以稳住城中人心,自己带着扈从的小朝廷,匆匆出城。 哀宗原来准备西逃汝州,听西来金将说京西三百里无井炊,便改道东行。元帅完颜官奴则主张攻卫州(今河南汲县),因为那里有粮可守。平章政事白撒以为还不如进驻归德(今河南商丘南)。 哀宗听从了官奴之策,连攻卫州三日不下,而蒙古大军随即来援,金军闻风溃逃。哀宗在白撒再劝下逃往归德,他把卫州之败归咎于白撒,这才把这个误国的皇族宰相投入大牢。七天以后,总嫌堂食不合口味的白撒活活饿死。 卫州之败的消息传来,汴京百姓才知道哀宗是撒手不管自逃生路去了,对哀宗的不满便转移到留守汴京的二相身上。因粮食断绝,汴京城内一升米售至白银二两,沿路饿殍相望,时见士女行乞,甚至发生自食妻子的惨剧。汴京西面元帅崔立利用群众的不满情绪,发动政变,杀了留守二相。 在群众指望崔立为一城生灵作主时,他却自着御衣去见蒙军统帅速不台,企图让蒙古大帅立自己做儿皇帝。回城后,一把火烧毁了城防工事,把皇太后、后妃、宗室五百余人交给蒙军,押解北上。汴京陷落,蒙军入城,先把崔府搜刮的珍玩连同其妻妾儿女抢劫一空。 哀宗进驻归德,知府石盏女鲁欢升任枢密副使兼权参知政事。蒲察官奴继完颜陈和尚之后统领忠孝军,他虽是坚决的抗蒙派,但为人专断跋扈。这跋扈表现有三:其一,他在尚书省设宴调解时杀了与他不合的对手统兵元帅马用;其二,随即以谋反的借口杀了石盏女鲁欢等将相三百余人;其三,把哀宗隔离在照碧堂,挟天子以令诸侯,朝臣不敢奏事。 五月,官奴率四百五十忠孝军袭击驻扎在归德城北的蒙军大营,蒙将撒吉思卜华败死,敌军溺死者达三千五百余人。蒙军暂时败退,哀宗一面授官奴为参知政事兼左副元帅,一面哀叹自己不知用人,以致几同狱囚。 哀宗早打算逃往蔡州(今河南汝南),这是逃跑主义的最后退路,再往南就是南宋边境了。官奴反对南逃,扬言谁再主张就杀他的头。六月,哀宗与近侍密谋,设伏杀死了官奴。用意一是受不了官奴的专擅,一是这样才可能南逃。蔡州无显可守,又随时受到来自南宋的威胁,哀宗迁蔡,其不智与放弃汴京相同。 初到蔡州,因蒙古与南宋正协商联合灭金的事宜,哀宗竟当了三个月的天平天子。他下令营造见山亭,供游憩之用。尚书右丞完颜仲德说:“蔡州公廨虽不及皇宫万一,但比野处露宿强。今大兴土木,恐人心解弛。”不久,哀宗又让内侍为他私下物色处女以备后宫,仲德进谏道:“老百姓无知,神不可不畏!” 就在哀宗醉生梦死不图救亡之际,南宋与蒙古达成了共同灭金的协议。此事还得从南宋角度细说原委得失。早在金宣宗发动侵宋战争的当年,即1218年,成吉思汗就派木华黎的叔父者卜客使宋,讨论联手灭金的可能性。南宋是表示响应的,也遣使报聘。 而窝阔台假道于宋以伐金的计划,实际上是成吉思汗留下的遗嘱。宝庆三年(1227年),蒙古军在进攻西夏的同时,就试探着侵略南宋四川境内。宋四川制置使郑损弃守七方关(在今甘肃康县东北)、仙人关(在今甘肃徽县南)、武休关(在今山西留坝南)三关,把关外五州军拱手相让给蒙古军。这年是丁亥,宋方称为“丁亥之变”。 绍定四年(1231年),当窝阔台将其父遗嘱付诸实施时,拖雷先攻下天水军(今甘肃天水南)、成州(治今甘肃成县)和西和州(治今甘肃西和西),再派者卜客出使宋军,提出假道的要求。不料者卜客被南宋沔州统制张宣杀死,大怒之下,拖雷干脆武力借道。 蒙军攻陷沔州(治今陕西勉县),一路南下四川腹地抄掠,直到果州(今四川南充北);另一路东攻兴元府(今陕西汉中),夺饶风关(在今陕西石泉西)。宋四川制置司被迫供应粮草,派出向导,引导蒙军沿汉水东下,出邓州,对汴京完全战略包围。 绍定六年,金哀宗逃往蔡州以后,窝阔台派王檝出使南宋,约定共同攻蔡的日期。宋理宗见金朝灭亡在即,遣使赴蒙,同意联合灭金。金哀宗获知这一情报,立即遣使南宋约和,转告的理由倒十分鞭辟入里:“蒙古灭国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及于我,我亡必及于宋。唇亡齿寒,自然之理。若与我连和,既是为我们自己,亦是为你们。”但是,这不过是外交辞令,哀宗与宋约和,只是减轻两线作战的军事压力,背地里他却认为南宋不堪一击,还打算挥师西向,从南宋的川蜀夺取生存空间。 那么,南宋方面是否全然不知唇亡齿寒的常识,而作出联蒙灭金的决策呢?早在嘉定七年(1214年)蒙古侵金时,朝廷讨论断绝纳金岁币,提举淮西常平乔行简就提出:“金国,过去是我们的仇敌,今天是我们的屏障。唇亡齿寒的古训可以为鉴。不妨仍给岁币,使拒蒙古。”权相史弥远认为他所虑甚远,准备继续纳币。 一批太学生伏阙丽正门,痛斥乔行简卖国,要求砍他的头。史弥远深知学生运动惹不起,就停了岁币。这一决策实际上等于向金朝宣布嘉定和议无效,宋金关系的恶化责任最先在南宋方面。金宣宗侵宋,固然是大失策,但与此也不无关系。兴定侵宋使南宋朝野民族主义的仇金情绪再次急遽升温,虽知唇亡齿寒的常识,也不可能达成联金抗蒙的同盟。 金哀宗即位,虽然停止了侵宋,但双方却都政治短视,缺乏三国时孙刘联盟的那种远见,尤其是有燃眉之急的金朝,在这一问题上缺乏应有的主动和诚意,以致双方未能结成抗蒙联盟,这是十分可惜的。 平心而论,南宋政府虽在嘉定十一年(1218年)就响应蒙古联合攻金的建议,却迟迟不见行动,应该就有唇亡齿寒的考虑在内。而金哀宗在即位的十年内丧失了与宋联手的大好时机,灭亡在即,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才想到约和之策,同时还在打南宋四川的主意。 面对金朝灭亡之势和得知金朝图蜀之谋,再联系到宋金关系的历史宿怨和近期走势,南宋决策联蒙灭金,实在也是无可奈何的。由于此时的金朝已必亡无疑,联金抗蒙已不可能扭转变局,而只能开罪于蒙古,使宋朝更早进入与蒙交战状态。而联蒙灭金,既可缓和与蒙古的紧张关系,又可满足靖康之变以来的仇金民族情绪。 南宋联蒙灭金的决策与北宋联金灭辽的海上之盟,却有历史相似之处。王夫之即把两者相提并论,批评宋朝“借金灭辽以失中原,借元灭金以失江左”。毫无疑问,民族主义情绪和收复失地情结在两个决策中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海上之盟完全是徽宗集团出于对三国关系和实力的盲目估计,主动作出了错误轻率的决策。而联蒙灭金的选择,南宋无疑较理智的分析了当时三国关系的既有现状,虽名知唇亡齿寒,却出于被迫和无奈,以便两害相权取其轻,因而不能简单将其与海上之盟混为一谈。 天兴二年(1233年)八月,金哀宗命秦州元帅粘哥完展权参知政事,要求与他在九月中会师绕风关,乘宋不备,攻取兴元府,向四川扩地。同时,河南金将武仙也攻打南宋的光化(今湖北光化西)等地,以便为哀宗入蜀杀开血路。南宋京西兵马钤辖孟珙大败来犯的金军,并乘胜攻克金朝境内的邓、唐等州,使哀宗入蜀计划成为泡影。 九月,蒙军进围蔡州,标志着蔡州之役的开始。十月,南宋以孟珙为统帅,领兵二万,运粮三十万石,履约与蒙军合攻蔡州,十一月抵达蔡州城南,受到蒙军统帅塔察儿的欢迎。双方划定围城地界,约定互不侵犯,同时相互配合攻城。 但金军顽强守城,战争十分激烈。蔡州被围三月,城内物价腾贵,粮食断绝,居民以人畜骨和芹泥充饥,哀宗杀厩马五十匹、官马一百五十匹给将士食用。 天兴三年(1234年)正月十日,蒙军攻西城,宋军攻南门。哀宗见城破在即,传位给东面总帅完颜承麟,指望他杀出蔡州,再图恢复。其时,蔡州城已被攻陷,哀宗自缢身亡。完颜仲德率领一千金军精锐,与蒙宋联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听说哀宗已死,仲德也投汝水殉国,追随投河自杀的金朝将士达五百余人。末底承麟被乱兵所杀。金亡,立国凡一百二十年。 国亡身死前,金哀宗说了番自鸣不平的话:“我做天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无大过恶,死也无恨。所恨的就是国家社稷到我而绝,与历来荒淫暴乱之君同样亡国,为此让人愤愤不平!”于是,元代郝经有“天兴不是亡国君”的议论。 金亡之局,宣宗虽已铸定,但哀宗为君十年,苟延残喘,不图远略,坐失时机,决策失误,一再逃跑,即便如其自诩无大过恶,不做国君则无妨,倘作为乱世之君,既然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志向和才略,便只配做亡国之君。认识不到这点,还以为历史不公平,有君如此,金朝焉能不亡! 细说宋朝70:宋蒙终于交战了 端平元年(1234年),南宋联蒙灭金,蔡州之役的蔡州统帅孟珙获得金哀宗的遗骨,俘虏了金朝参知政事张天纲,送往临安。南宋举朝若狂,举行了一系列热火朝天的庆祝活动。金哀宗的遗骨奉献在太庙徽、钦二帝的遗像前,理宗还派人羞辱张天纲“有何面目至此”,遣使祭扫河南祖宗陵园的准备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南宋君臣自我感觉太好,不愿承认自己灭金只是狐假虎威的结果。 宋蒙联手灭金时,对灭金后河南的归属没有明确约定。但蒙古不会拱手相让这块到嘴的肥肉,南宋则理所当然认为这是祖上的基业。金灭以后,南宋直接与蒙古发生了关系,在对蒙方略上,或者说在对待中原故土问题上,出现了主战主守两种意见。 先说主战派。金朝降将国用安向赵范、赵葵兄弟提出“据关守河”的建议,也就是把南宋的边境从淮河、大散关一线北移到黄河、潼关一线。这样势必要收复包括三京(指东京开封、南京归德和西京洛阳)在内的河南、陕西等地,与曾经占领这一地区的蒙古军发生正面冲突。二赵力主趁蒙古主力北撤、河南空虚的当口,尽快收复三京,实施这一方案。宰相郑清之也支持据关守河之议,他刚替代史弥远去世后的相位,正在襄赞理宗的端平更化,对史嵩之主持的联蒙灭金之功(孟珙也是京湖安抚制置使史嵩之的部将)颇不自在,主战夹杂着个人的目的。 史嵩之这回倒成了主守派,他也有私心,唯恐郑清之与二赵的战功超过自己。赞同他的还有沿江制置使赵善湘,他们认为,衡估南北局势与双方实力,还没有到开战的时机。站在史嵩之一边反对贸然收复三京的还有参知政事乔行简、枢密副都承旨吴渊和淮西总领吴潜等,儒学领袖真德秀也在其中。 他们的理由有三:一是当前国力尚不足以据关守河;二是后勤给养难以解决;三是为蒙古南侵制造借口。第三条理由站不住脚,蒙古要南侵,总能找到口实的。第一、二条理由应综合起来考察,中原屡经战争,无粮可供军用;南粮北运,汴河堙塞,漕运不通,陆路运输无异远水近火,杯水车薪,说国力一下子还不足以据关守河,有其一定的道理。 这年理宗刚开始亲政,颇想有所作为,因而屡发“中原好机会”的感叹。他打算成就一番祖先没能实现的事业,决定出师收复三京。他罢免了吴渊、吴潜兄弟,史嵩之也免职闲居;以赵葵为收复三京的主帅,赵范为两淮制置使兼沿边制置副使,节制江淮兵马,策应入洛部队。 六月中旬,原淮西制置使全子才率先头部队出发,六月末收复南京归德府(今河南商丘),七月上旬进驻东京开封,但他一路上收复的都是空废之城。半月以后,赵葵率大军抵达东京,见全子才人仍在原地按兵不动,责怪他延误战略目标,回答说是京湖制置司的粮饷尚未到齐。受史嵩之的教唆,京湖制置司在筹划粮饷上阳奉阴违,不肯及时筹划粮食,贻误了战机。 赵葵主张立即挺进洛阳,便派徐敏子为监军,率一万三千人进取洛阳,再命杨义领兵一万五千为后援,两军仅各带五天口粮。月末,留守洛阳的蒙古军有备撤退,徐敏子进入洛阳空城,蒙古军在城外设伏实行反包围。杨义所率援军在洛阳城东遭到蒙古伏兵的袭击,溃不成军,坠入罗水者不计其数,杨义仅以身免。 消息传来,洛阳城内宋军的士气更为低落。八月初,入络宋军断食四日,被迫退兵,蒙古军纵兵尾击百余里,伤亡达十八九,徐敏子中箭负伤,步战逃回南宋边郡光州(今河南潢川)。 驻守在东京的赵葵、全子才闻讯也不增援,反向朝廷虚报战况,把败北溃散说成“歼敌精锐”,把望风披靡说成“保存实力”。大军最后也终因粮饷不继,兼之蒙古军乘机决黄河水倒灌,只得引师南撤。 端平入洛前后近两个月,以轻率出师始,以仓皇败退终。端平三年,理宗下罪己诏,承认“责治太速,知人不明”,是失败的主要原因。端平入洛的直接后果有三:其一,南宋国防力量大为削弱,军民死者十余万,粮食损失百万计,器甲辎重尽弃敌境;其二,南宋从此对蒙古彻底放弃主动出击的战略,转为闭关守御的消极政策;其三,蒙古确实以此为借口,开始发动侵宋战争,宋蒙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端平二年,蒙故窝阔台汗在西征欧洲、东征高丽的同时,派大将阿术鲁率东路军进攻两淮,二皇子阔端率西路军攻打四川,三皇子阔出率中路军南下荆襄。先说西线战场。阔端攻陷沔州(今陕西勉县),次年九月,攻破宋军蜀口防线,深入川北,一月之间,利州、成都和潼川三路五十四州相继陷落,四川遭受蒙古军的第一次洗劫。 再说中线战场。阔出从河南南侵,京湖制置副使全子才驻守唐州(今河南唐河),闻风弃城出逃,枣阳、光化和德安等湖北郡县也先后失陷。京湖安抚制置使赵范坐镇襄阳,朝夕酣饮作乐,边防废弛,驻襄南北军势同水火,北军最后焚城降蒙。端平三年,蒙古军也突破京湖防线,攻克襄阳,湖北九郡相继陷落,蒙古军直逼江陵(治今湖北沙市),饮马长江。 孟珙奉命驰援,下令封锁江面,采用疑兵之计,列炬照江达数十里,让军队变易旌旗服色,循环往来,虚张声势,迷惑敌人。他趁机焚毁了蒙军打造的渡江战船,这才迫使敌军撤退,确保了长江防线的安全。 江陵保卫战以后,理宗将京湖战场的防务交给了孟珙。他也不负所望,不但收复了襄阳等失地,还多次派兵主动深入河南作战,给蒙古军造成严重的威胁。他是淳祐六年(1246年)去世的,在其镇守荆襄期间,蒙古军始终不敢轻易南攻。 最后来看东线战场。蒙古军队也向两淮州郡发起猛烈的攻势,前锋甚至打到过真州(今江苏仪征)。但这里是长江门户、江南屏障,宋军防御力量较强,蒙古军没占到多大的便宜。 端平三年,杜杲知安丰军(治今安徽寿县),浚深城濠,构筑外城,为抵御蒙古军进犯预作准备。次年冬,蒙古军围城三月,架火炮焚楼橹,宋军随毁随补。蒙古军命敢死队戴金属面具,着牛皮盔甲仰攻攀城,杜杲命善射之士以小箭专射其目,使其无法得逞。安丰守军与增援部队内外夹击,大败敌军,蒙古军在安丰城下损兵折将达一万七千余人。 嘉熙二年(1238年),杜杲因功升为淮西安抚使兼知庐州(今安徽合肥),蒙古骑兵来攻,堆垒起高于城楼的土坝,日夜炮攻不停。杜杲在城中再建一座土城,以防不测,指挥军民以火攻与炮石袭击蒙古军,焚毁其炮座,趁其势竭,乘胜出击,追杀数十里,毙敌二万六千余名。安丰军之战与庐州之战,是宋蒙战争前期少有的胜仗,也开创了城市保卫战的成功先例。 大体说来,从端平入洛宋蒙进入战争状态以来,一方面,蒙古专力西征,战略进攻重点不在南宋,另一方面,南宋在川蜀、荆襄战场初战失利后就加强了这些地区的防务,因而直到蒙哥汗在位前期,宋蒙战争还只是小打小闹,真正残酷悲壮的战役还在后头。 细说宋朝71:端平更化 史弥远死前将最受信任的郑清之升为右相兼枢密使,薛极为枢密使,乔行简与陈贵谊为参知政事,安排好后事才撒手死去。理宗将明年改为端平元年(1234年),沉默了十年,他终于熬出了头,开始亲政。 旧史家将其端平亲政后的一些改革称为“端平更化”,近来有学者认为理宗的这种改革一直持续到淳祐年间(1241-1252年),严格说来应称“端平淳祐更化”。这一说法不无道理,但毕竟端平年间出台的改革措施最多,改革力度也较大,这里姑且沿用旧称,但所说内容间或也延伸到淳祐之政。更化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罢黜史党。史弥远一命呜呼,他那些遍布朝廷的心腹党羽也失去了靠山。理宗唯恐引起政治地震,对史弥远曲加维护,但对其党羽却绝不宽贷。还在史弥远病危期间,理宗夜降诏旨,罢免了梁成大。端平元年五月,流放千夫所指的“三凶”:李知孝瑞州居住,梁成大潮州居住,莫泽南康军居住。袁韶因趋附史弥远而位居执政,赵善湘以史弥远的亲家而擢任制帅,也都遭到台谏的论劾而相继罢任。其他被罢黜的史党爪牙不胜枚举。 其二,慎择宰相。理宗纠正了宁宗嘉定以来权臣独相的局面,谨慎简选宰相,使这一时期的政治相对稳定。郑清之任相虽出于史弥远的安排,但他是理宗的老师,又参与拥立,因而也深受理宗信任,端平更化时,其相位并不因史弥远推荐而有所动摇。郑清之不像史弥远那样专断,史称他“不好立异”,在配合更化上君臣倒也投契。端平三年,理宗因用兵失利下罪己诏,他也罢去相位,但理宗对他仍眷顾不衰。史称郑清之“端平初相,声誉翕然”,对当时召用正人,出力尤多。 端平二年,乔行简开始与郑清之并相,清之去位以后,理宗让他独相三年,嘉熙三年,因老病改为平章军国重事。史称他“历练老成”,参与更化时间最长,对加强边防、整顿财政、荐引贤能贡献颇多。 李宗勉与史嵩之在嘉熙三年并任左右相。宗勉任相仅两年,即卒于任上,史称他“守法度,抑侥幸,不私亲党,召用老成”,有“公清之相”的美誉。史嵩之其人,不是贤相,却是能臣。他第二次经理京湖防务时,荐士三十二人,董槐、吴潜后来都称贤相。史嵩之任相以后,京湖用孟珙,川蜀用余玠,在其后抗御蒙古南侵中都功绩卓著,可谓识人。 但史嵩之因是史弥远之侄,时人对史弥远的一口毒气都呵在了他的身上,后人对他也没有好感。他与乔行简、李宗勉先后并相,时论评曰:乔失之泛,李失之狭,史失之专。他为相六年,略有史弥远专断的余风。淳祐四年(1244年),丁父忧,理宗命他起复,舆论大哗。人们联想到史弥远在宁宗朝起复后专政二十五年的旧事,不断上书以儒家伦理抨击他,太学生、武学生与临安的府学生也轮番上书。理宗也唯恐他成为史弥远第二,便让他守丧,服除以后,借助舆论的力量也没有再起用他。因受史弥远的牵累,后人对他与郑清之俱无好语,平心而论,两人固然绝非贤德之相,但也绝非权奸之相。 其后,范锺与杜范并相。史称范锺为相,“直清守法,重惜名器”;杜范任相,都民“欢呼载道”,都有令誉。嘉熙五年,杜范死在宰相任上,游似与范锺并相,两人虽政见不和,但都能克制和配合。 淳祐七年(1247年),边事转急,理宗再相郑清之。但他对御蒙并无贡献,而且“政归妻子”,其子卖官鬻爵,令其政声大坏。淳祐十一年,郑清之去世,由谢方叔与吴潜并相,吴潜也称“贤相”,但在位仅一年;谢方叔直到宝祐三年(1255年)才罢相,这时,理宗之政已由更化图治的前期转入嗜欲怠政的后期。 纵观理宗端平、嘉熙、淳祐之际的宰执,除郑清之与史嵩之的评价,尚有争议,其他宰相与执政,大都一时之选,较孚人望。 其三,亲擢台谏。史弥远专政,台谏成为权相的鹰犬,理宗都看在眼里。史弥远一死,他就宣布“收倒持旁落之权,聿更大化,择特立独行之士,亲擢紧官”,把擢任台谏权攥在手中。这一时期,他任命台谏四十余人,知名的有洪咨夔、李宗勉、李韶、谢方叔、江万里、程元凤、李昴英等,大多立朝正直,议论恺切,使端平更化中的台谏风采成为南宋晚期最后一抹余晖。 其四,澄清吏治。光、宁以后,吏治大坏,及至理宗亲政,更是贪浊成风,贿赂公行。理宗亲自撰制《审刑铭》、《训廉铭》等,把道德宣传与法律约束结合起来,规定官员犯赃与谋杀、故杀、放火列为同罪,贪赃移作他用者籍没其家,推行吏部考功条法,惩办了一批赃吏。 官吏冗滥是吏治腐败的又一现象,往往六七人盯住一个候补官缺,即消耗国家财政,又影响行政效率,更造成跑官行贿。理宗对此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一是取消堂除陋规。堂除是权臣专政下的政治陋规,也为内降恩泽滥授美差留下了后门。堂除之阙还给吏部后,“赴选调者无淹滞,合资格者得美阙”,有效抑制了内降恩泽。 二是减少官吏权摄。所谓权摄就是不够任职资格者代理为官,官员队伍因而膨胀。理宗规定,内地如缺州县官,必须由现任官出阙;出任两任通判者其中一任必须到两广四川等偏远地区任职,确保那里官缺不再权摄。 三是控制取士人数。从端平到淳祐的六次科举取士,每举平均取士约四百五十人,比起理宗宝祐以后七次科举取士每举平均约六百人来,大约少取四分之一,也应是减少冗官的措施之一。 四是严格升迁制度。为了抑制侥幸得官和越级提升,理宗规定:在朝的宰执、台谏、侍从以及在外的监司、帅守不得徇私荐举;未历州县官者不得入朝为郎官,已经在朝为郎官者必须补上这一任。 其五,整顿财政。理宗亲政,财政上面临物价飞涨、国库空虚两大问题。前者主要是滥发纸币造成通货膨胀,后者主要是端平入洛的军费开支与应付冗官的行政花销。回应前者的主要措施是停止发行新币,适当回收旧币,严禁伪造楮币。这些措施有一定作用,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南宋后期日渐严重的会子危机,对此将在《会子危机》里细说。 应对后者的主要措施是严格会计制度,实行节用方针。端平元年,理宗命尚书省设局审计户部财赋收支,下令编制《端平会计录》。嘉熙二年(1238年),命各州府仿照户部会计式样,立簿记录出纳,每季送呈尚书省计簿房,作为考核官员的标准之一。端平二年,宰执自愿减半俸,以为提倡节用的表率。这年九月,理宗命大臣审定节用项目,范围上自宫掖,次及朝廷,下至州郡,指示“毋牵私情,毋惑浮议,日计之虽不足,岁计之则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