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汗血宝马-18

光头老头道:“布无缝不是还活着么?”风车道:“布先生也死了,跟着布先生的魏老板,是驮着布先生一块死的。”两老头默视了一眼。光头老人道:“很好,你没说假话!要不,这会儿你已经做鬼去了。”风车回脸看去,这才发现天井里站着一匹和魏老板一模一样的背上倒扎着火铳的黑马!两老人将风车领进了一间内屋。屋里的一张大木桌上,堆满了各种土制的枪枝零件,两个老头拿起工具,在台钳上锉起了什么。矮老头问风车:“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风车道:“我在魏老板的皮鞍子上看到了一个火印,印着‘魏记铁铺’四个字。”矮老人道:“天下魏记铁铺那么多,你怎么会找到这镇子来的?”风车道:“这镇子不是叫‘武马镇’么?会开枪的马,不就是武马么?找到了武马这个镇子,要是再能找到魏记铁铺,不就是找到你们了么?”两老头笑了起来。矮老头道:“这么说,是被你蒙上的?”风车笑道:“镇外的山,听说叫仙人山,该是仙人指路吧!”两老头把锉好的零件装上火铳,光头老人道:“魏老板的这支枪,这么一改装,就能连发九颗子弹了。”风车道:“不瞒二位前辈,我来找你们,是来给枪配子弹的。”光头老人道:“你是说,要开打了?”风车道:“自从离开布无缝开始找汗血宝马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一路上,少不得要费许多子弹的。”矮老头道:“看得出,你在武马镇也遇上麻烦了?”风车笑着点点头。“那好吧,”光头老头道:“既然是急事,也不耽误你了,子弹会给你备齐的,明日晚上,你来取!”风车道:“好,我一定按时来取!”风车是在武马镇长长的水渠边找到赵细烛他们的。三匹马在渠里饮着水。赵细烛往皮水囊里一边装水一边问:“风车,你去哪了?”“逛街景去了。”风车道。鬼手道:“赵细烛,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她。”风车坐上渠石,笑道:“还用告诉么?你在小饭铺里对赵细烛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了。”鬼手道:“你知道什么?”风车道:“不就是那个穿白袍子的人是个假冒的么?”鬼手一怔:“你真知道了?”风车把手里的一块石子扔得老远:“我是什么人?要是我命里和你一样会演傀儡戏,我一定比你演得好,我会把两只脚也全都用上的!”“那你就成了鬼脚了。”鬼手道。她和赵细烛忍不住大笑起来。清冷的镇街上,三人牵马走着。鬼手道:“说正经的,风车,你是怎么看出那人就是曲宝蟠?”风车道:“你骑的马是谁的马?”鬼手道:“曲宝蟠的马。”风车道:“你没看出来么,你的这匹黄马,一见到那个穿白袍子的人直摇尾巴么?”“你是说,黄马认出了曲宝蟠?”鬼手感到惊讶。风车看了眼赵细烛:“你问他。”鬼手道:“怎么回事?”赵细烛笑笑:“其实,是我看出来的,我悄悄告诉了风车。”“不对!”风车脸一沉:“不是悄悄告诉,是贴着耳朵告诉!赵细烛,你可记住,你是第一个贴着我耳朵说话的男人!”赵细烛的脸又红了。鬼手道:“都是节骨眼上的事情了,你们还有时间打情骂俏?”赵细烛道:“风车,你说,曲宝蟠都盯上咱们了,咱们该怎么办?”风车道:“你是半个男人,这话该问你。”赵细烛道:“趁着曲宝蟠还不知道咱们已经看清了他的底细,咱们带着宝儿赶快离开武马镇!”鬼手道:“现在离开,你不觉得晚了么?”“晚了?”赵细烛一怔。鬼手道:“你们回头看看,谁在背后?”赵细烛和风车回头看去,吃了一惊,不远处的路口,六个骑马的黑衣人在路口齐齐地站着!“风车,”赵细烛低声,“快给魏老板挂上开枪的铁丝!”风车压低声音道:“枪里只有两颗子弹!我刚才去找子弹了,子弹在晚上才能有!”赵细烛道:“那怎么办?咱们对付得了这六个人么?”风车看了眼鬼手:“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鬼手道:“这儿谁是男人?”风车道:“只有半个男人。你别指望赵细烛会拿出男人的办法!”赵细烛道:“这时候,要是那个真的白袍人来了就好了。”风车道:“我也这么想。”鬼手道:“只可惜,白袍人来不了这儿。”“不,”赵细烛道,“我会让白袍人来的!”风车道:“你有什么办法?”“听着,”赵细烛把声音压得更低:“你和鬼手站着别动,看我的!对了,把手枪借给我。”他从风车手里接过手枪,问:“怎么打?”“真笨!”风车暗声道,“打开机头,对着人扣板机就行了。”“明白了。”赵细烛说着,牵上了宝儿,竟然向那六个黑衣人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你要干什么?”风车失声道,脸色顿变。赵细烛没回答,往前走去。风车急忙往魏老板的嚼口上挂住了开枪铁丝,魏老板转过了身子。“你要魏老板开枪?”鬼手问。风车狠声道:“要是赵细烛拿宝儿去换他自己的性命,我就让魏老板打死他!”鬼手咬咬唇,将身子挡在了魏老板的枪口前,对风车低声道:“他不会出卖宝儿的,请相信他!”街口,那六个黑衣人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地看着牵着汗血宝马走来的赵细烛。六支长枪同时从马鞍上取了下来,同时打开了枪机。赵细烛在路心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自己在打颤,想强让自己赶快镇定下来。“别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一场赌博,没准我会赢!”宝儿也是一脸镇定,湖水般纯净的眼睛在看着那六个黑衣人。赵细烛仿佛听到了宝儿的说话声:“赵细烛,你真的不怕死?”赵细烛在心里回答:“谁都怕死,可是到了不能不死的时候,就不会怕了。”宝儿说:“我感觉出来了,你牵缰绳的手在颤抖。”赵细烛在心里说:“别怪我胆小,我是头一回面对这么多枪,也是头一回拿命赌博。”宝儿道:“现在你只要骑上我,就能离开这儿。”赵细烛在心里说:“这样的话,我身后的风车和鬼手就必死无疑了。”宝儿道:“你真的相信自己会成功?”赵细烛在心里说:“试试吧!”宝儿道:“既然你相信自己,就大胆走上去吧!”路面上,风在打着旋子,看不见一个行人,无论是谁,只要是长眼睛的人,看到这样的场面都会躲得远远的。赵细烛晃晃头,让自己回到现实中来,对宝儿低声道:“我听到你在心里对我说话了。”宝儿静静地站着。赵细烛重重地咳了一声,牵着宝儿,继续往前走去。他身后,魏老板侧着脸看着风车,只要风车打一个手势,它就会开枪。风车和魏老板也在内心说着话——“风车,”魏老板道,“看来,你信不过他?”风车心里道:“不知为什么,自从爷爷和布无缝死了,我就觉得任何人都有可能在对汗血马下黑手。”魏老板道:“你是对的。要不,你送不回汗血马。”风车心里道:“你只有两颗子弹,他们交马的时候,你就开枪,不能打偏了!汗血马听到枪声,会逃离这儿的,到时候,我带着你去找它!”魏老板道:“可我看得出,你心里,其实也不相信赵细烛会出卖汗血马。”风车心里道:“我说不清。人心难测,我和他,还不是生死之交。”魏老板道:“可你已经想嫁给他了。”风车心里道:“那是我说着玩着。当然,如果他真的和我风车成了生死之交,我会考虑做他老婆的!做个太监的老婆,其实也挺好,至少不用吃苦生孩子了。”魏老板道:“那你马上就会知道,你和他,是不是生死之交了。”风车心里道:“我在等着!”一阵扫地风卷起大片落叶。“你在说话?”鬼手回过脸来,问风车。风车道:“说话?没有啊。”鬼手道:“别走神!记住,要随机应变!”街口,赵细烛在离六匹马三丈远的地方站停了。“你们是谁?”他对着六个骑马的黑衣人道。黑衣人不作声。赵细烛再次提高声音:“如果我没有说错,六位是曲王爷雇的人。”黑衣人不作声。赵细烛道:“曲王爷雇你们,不会是为了别的事,一定是为了这匹汗血宝马。”黑衣人仍不作声。赵细烛道:“我知道,要是我把汗血宝马交给你们,你们就能向曲王爷交差了。”“没错!”黑衣人中的一人终于开了口,“你很聪明,知道事到如今,只有送上汗血宝马,才能活命!”赵细烛的眼睛被刮起的风沙刺着了,揉了一会,道:“六位听说过一个鸟窝的故事么?”那黑衣人道:“请讲!”赵细烛道:“有只鸟窝,窝里的小鸟有一天突然死了,喂小鸟的老鸟在一怒之下把鸟窝给拆散了,那散了的鸟窝从树顶上落了下来,就不再是鸟窝了,而是变成了一堆柴枝。”黑衣人沉默。赵细烛道:“看来,六位不太明白这个故事的意思。这么说吧,如果我让汗血宝马像那只小鸟一样死去,那么,把你们当成鸟窝的那只老鸟,就会在一怒之下把你们从树顶上给扔下地去。这话,对么?”六个黑衣人继续沉默。赵细烛把手里的枪抬了起来,对准了汗血马的脑袋。黑衣人骑着的六匹马惊退了一步。赵细烛道:“要是想保命,各位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要是不想保命了呢?”那黑衣人道。赵细烛道:“这还用问么?我的手指只要一动,什么都结束了。”黑衣人看着赵细烛扣着枪机的手指,看了好久。“其实,”那黑衣人道,“你根本就不会开枪。你之所以要演这出戏,只是在等一个人。”“等谁?”赵细烛问。那黑衣人道:“等一个会杀了咱们六个弟兄的人。”“这人是什么人?”赵细烛又问。那黑衣人道:“穿白袍子的人!”赵细烛道:“这么说,六位已经知道,这个穿白袍子的人,不仅在武马镇里,而且就在这条街的附近?”“你赢了!”那黑衣人道,“告诉你的白袍子朋友,咱们还会再见面的!”说罢,他嘴里发出了一声尖啸。六匹马转过了身,一溜烟地向着镇外方向狂奔而去。赵细烛回过脸看去,高高的街面石阶上,站着那个骑马的“白袍人”!赵细烛苍白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惊惧之色。他摊开手掌看了看,手掌上全是汗水!长长的古镇胡同铺延着青色石板,三个人牵着马走在石板路上,脚下咯咯发响。石板下大概是流水,不停地传出哗哗的响声。风车问赵细烛:“你怎么知道这六个人是曲宝蟠派来的?”赵细烛没作声,脸色仍苍白得厉害。“为什么不说话?”鬼手道。赵细烛道:“我在想,我为什么胆子会这么大,竟敢和曲宝蟠赌起了性命,而且,还把宝儿也给赌上了。”风车笑:“你敢这么赌,这说明,你是赌棍投胎的!”“其实,”赵细烛惊魂未定,“只要曲宝蟠比我稍稍聪明一点,我就输定了,这会儿,不仅宝儿在他手里,我也早就下地狱了。”风车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哩!”赵细烛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六个黑衣人是不是曲宝蟠的人。我只是想,为什么曲宝蟠假扮了白袍人刚出现在武马镇,这六个黑衣人也跟着出现了呢?如果这六个人是曲宝蟠的人,来找我们的目的是夺宝儿,那么,曲宝蟠假扮白袍人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我就想明白了,一定是曲宝蟠为了向我们证实他就是真正的白袍人,故意让六个黑衣人出现在我们面前,然后他再悄悄地露脸,把黑衣人吓退,以此让我们相信,他决不是冒牌的白袍人,此后,他就能从咱们手里要过宝儿,不费一枪一弹地把宝儿带走。”鬼手笑了:“你真的可惜了。当初,要是你们的皇上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把你擢升为军机大臣了。”赵细烛道:“在宫里的时候,我可是个笨人,而且还是个背运鬼,什么背运的事,都让我给碰上了,想躲也躲不开。要不是和你们在一起,我这脑袋里,还会是一盆面糊涂。”风车道:“既然曲宝蟠以为已经稳住了咱们,那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先把他稳住,等晚上我取到了子弹,也就不怕他了!”风车的如意算盘似乎打早了,此时的“魏记铁铺”却已是危机重重。院落深处的那间内屋里,两个老头将土制的火枪子弹像拴包谷似的拴成一串串的。突然,院外像是有了什么动静,两老头直起了腰,望向窗外。“谁?”光头老汉问。窗外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那头背上倒拴着火枪的黑马在耸着耳朵谛听着什么。老人继续拴着火枪子弹,将拴成串的子弹放进一个布袋。“咴咴咴”,窗外突然传来黑马的嘶声,两老头一惊,猛地抬起脸,墙上,迅疾晃过两条人影。两老头知道来了不速之客,急忙把布袋口扎紧,拎起布袋往窗外扔了出去。装着子弹的布袋落在了站在窗下的黑马的背上,不巧正好压住了那根连接着嚼口的铁丝。扳不动铁丝的黑马,显然再也不能开枪。黑马踢起了蹄子。窗里,猝然传来两个老人的惨叫声,墙壁上,映出两把砍刀挥动的影子,黑马浑身肌肉一紧,转过身,对着内屋猛地晃动着脑袋。被布袋压住了的铁丝无法扣动板机。“魏老板!快送货去!”老头在内屋一声大喊。黑马嘶出一声,正要向着大门外跑去,从窗里猛地呲出了一股紫血,黑马发出一声怒嘶,冲向内屋大门。黑马冲进门却已经迟了,两个老人已经被砍得身首离异。两条人影跳出了院墙。黑马长嘶不止,蹄子踩着血浆,向老人走去。突然,黑马的两个蹄子像定住了似的站着不动了。它的蹄子挂住了一根细线,一根连着炸药包的细线!炸药包就在门边,显然是那两条人影放下的!只要马蹄子一动,炸药包就会爆炸!不用说,这包炸药是留给进屋者的!黑马不再动弹,身子像石头似的凝固了!走来的是匹纸马落日在大山坳里渐渐沉落着,归鸟四起。三匹马在镇外石牌坊下吃着草。鬼手道:“其实,我还有点想不通,既然那六个黑衣人能从咱们手里夺走宝儿,曲宝蟠为什么还要演这么一场戏?”“我来替赵细烛说吧,”风车道,“我现在才明白,赵细烛要走了我的手枪,把枪口对着宝儿的脑袋是什么意思了。他想告诉曲宝蟠和那六个黑衣人,如果硬要夺走宝儿,他真的会开枪的。——赵细烛,我说得对不对?”赵细烛一笑:“对。”“啪!”赵细烛的脸上突然挨了风车一巴掌,风车脸一沉,重声:“还对!要是曲宝蟠真的赌上了,刚才硬要夺宝儿,你一枪把宝儿给打死了,我和风车、还有金袋子,还有爷爷、布无缝这么多人的心血和性命,不都全白丢在你的手里了么?”“打得好!”三人身后突然响起曲宝蟠的声音。三人猛地回头,见“白袍人”骑在马上,正缓缓地摘去脸上的马脸面具。面具摘去,这人果然是曲宝蟠!三人急忙掏枪。“放下手!”曲宝蟠道,他的长枪已经抬起,“谁掏枪我就打死谁!”风车大声道:“曲宝蟠,你真的没死?”曲宝蟠笑了一声:“死有这么容易么?你们在把我放入溪河的时候,要是知道木板上的鱼胶泡了水就会发软,你们还会把我放入溪河么?”三人全呆了!从不远处的山坳里,猛地传来了一阵长长的马嘶声。三人回脸看去,更是吃了一惊!不远处的山坳已是暮色四合,那六个黑衣人骑着六匹马,正虎视眈眈地站立着!曲宝蟠把眼睛看向赵细烛,笑道:“真的看不出,谁也没调教你这个太监,你竟也能识破曲爷的良计!”赵细烛道:“能被识到的,其实算不得是良计。我只是和你打个赌,想不到刚才我竟然赢了你一回。”“可你现在输了!”曲宝蟠哈哈一笑,“曲爷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你们认出我不是那个白袍人,那么,演戏就没有必要了!”“砰”地一声枪响,一团黄土在三人面前爆起,“都退开!把宝儿放过来!”曲宝蟠厉声道。三人站着没动。曲宝蟠的枪又举了起来:“退开!曲爷跟你们玩够了!”把手指塞进嘴里,吹出一声长长的指哨,只一会儿,那骑着马的六个黑衣人从山坳里冲了上来,团团围住了牌坊!风车的脸惨白起来,对赵细烛低声问道:“怎么办?先把宝儿给他,咱们再另想办法夺回来?”“不行。”赵细烛低声道,“他得了宝儿,一定会断绝后患,杀死我们三人的。”风车看着鬼手:“你怎么说?”“问我么?”鬼手突然笑了,“我只有一句话,姓曲的真要杀我,我就告诉他,此事和我鬼手无关。”风车狠声:“我早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那你早就该把我撵了!”鬼手抬起手,将身边的风车和赵细烛推开,朝宝儿走去。枪声顿起,一排子弹在鬼手的脚下像划着圆圈似的溅起尘土。鬼手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稳着步子走到了宝儿身边。“你想干什么?”曲宝蟠大声问。鬼手一把抓住宝儿的缰绳,从手腕里退出了一把尖刀,猛地将刀尖对准了宝儿的咽喉,抬起脸看着曲宝蟠,道:“曲王爷!我鬼手可不管你们要争什么马,也不管你们想怎么厮杀,我只是想离开这儿!可我知道,我只有把刀子架在了马脖子上才能走得了!”她身子一跃,骑到了宝儿的背上,手里的刀子对着了宝儿的脖子,“如果说,赵细烛没敢用枪把这匹马打死,那是他心不狠!我可不一样,我是个演傀儡戏的,手上出的就是刀枪活,为了活命,我手里的刀子什么都敢扎!”“鬼手!”曲宝蟠的脸色变了,大声道,“你只要留下汗血马,换匹马离开,曲爷决不杀你!”鬼手冷笑了一声:“鬼手我信不过你!听着,不仅我要离开,我还想让这两个人陪着我一起离开!——上马!”对着赵细烛和风车突然大吼一声。赵细烛和风车醒悟了过来,奔向魏老板和黄马,翻身上鞍。那六个黑衣人抬起了长枪。“放下枪!”面无人色的曲宝蟠对黑衣人吼道。黑衣人把手里的枪放下了。鬼手对着曲宝蟠又发出一声冷笑,掉过马首,一边用刀抵着宝儿,一边不慌不忙地策马朝镇里驰去,赵细烛和风车骑着马紧紧地跟在她的左右。曲宝蟠两眼血红,默默地看着三人骑马离去,脸上渐渐又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显然,这一切也许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故意举起枪,对着暗下来的天空扣动了板机。大片林鸟被枪声惊飞而起!荒凉的山林间,暮鸟噪林。眼睛上扎着白布的黄毛老马牵在金袋子手里,在荒路上走着。一身灰土的巧妹子跟随在黄马后头,也已走得风尘仆仆,它的背上还挂着主人的酒葫芦。再后面,邱雨浓骑马跟随着,手里握着枪。显然,金袋子落在了他的手里。“巧妹子,”金袋子一脸听天由命的表情,声音有些哑,“咱们被这个人找着,已经多少天了?”巧妹子吱吱地叫着。金袋子又道:“这么说,你也和金爷一样,把日子给过忘了。知道金爷这会儿在想着谁么?”巧妹子在自己的头顶上比划着。“不对,”金袋子道,“金爷没想风车和风筝,金爷只想着马牙镇那个坐在手摇车里的女人。要不是那个女人要夺金爷的金佛肚,金爷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巧妹子,你说是么?”“这是你今天跟猴子说的第一百句话。”邱雨浓道。金袋子道:“今天还没过完。”邱雨浓道:“对你来说,已经过完了。”“什么意思?”“你马上就要见到白玉楼。要是她不想让你活,你就没有今天了。”“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人不想让金爷活,可没活成的不是金爷,而是这些人。”“这一回不同,如果你想活,另个人就活不成了。”“这人是谁?”“风筝。”金袋子笑了:“不会,风筝要是活不成,白玉楼就更活不成了。我已经对你说过,要是白玉楼动了风筝一根毫毛,我金袋子就把她给撕成碎片,下锅煮了!你邱雨浓,也逃不了,别看你腰里挂着一口倭刀,手里握着二撸子炮,就想着吓住我金爷!”邱雨浓道:“如果我想杀你,决不会让你有吓着的机会,我的刀只要出手,你不可能再去想任何事。”“是么?”金袋子冷笑了一声,突然一抬手,袖里射出一支细细的飞镖,直扑邱雨浓的门面。邱雨浓的身子并没有躲闪,只是将腰里的倭刀闪电般抽出,“叮”地一声响,飞镖打在刀上,落了地。金袋子笑了:“果然好身手。不过,这一镖要是飞向白玉楼,她也躲得开么?”邱雨浓道:“你应该这么说,这一镖还没有飞出,你的手已经断在我的刀下了。”金袋子冷哼:“那就等着瞧吧!”来到一座破庙前时,天已经黑透。天上浮着一轮残月,夜鸟的啼声在黑暗中长长地拖过。“到了。”邱雨浓对金袋子道,在庙门前跳下了马。金袋子停住马,看了看破烂的庙门,笑道:“又是一座庙。真不明白,这世上为何要盖那么多庙,大庙小庙,这一路上少说也见着几十座了。”邱雨浓道:“世上杀人的人越多,庙也就盖得越多。”金袋子道:“哪一天,世上的人谁也不杀谁了,庙也就废了。”邱雨浓道:“你我是等不到这一天了。进去吧,她在等你!”金袋子拴好马,取出一块干净的白布换去了瞎眼老马眼上的脏布,道:“老爹,让巧妹子在这儿陪着你!”说罢,他拍了拍马脖子,推开了庙门。金袋子推门进来,睁大眼打量了一会,这才发现,这座到处是窟窿的庙殿暗沉沉的,只有淡蓝色的月光从窟窿外照进来,像烟似的飘浮着。“为什么不点火?”金袋子问着供桌前拂动着的破帏。破帏像蛛网似的飘动着。“白玉楼!”金袋子道,“咱们不是见过面了么?你还怕我金爷看见你的真容?”破帏被风吹起,供案上果然坐着一个人。金袋子道:“白玉楼,你让邱雨浓找到我,把我带到这儿来,不会是夜叉审案,不见人面只见鬼影吧?”供案前坐着的人影动了一下,没有开口。金袋子笑了起来:“白玉楼!其实,你也不必点火说话,你想从我金爷手里得到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抓了风筝,想让我把汗血马给你找来,再把风筝给赎回去,是不是?”供案上的人在听着。金袋子道:“可你听说过没有,金爷在马牙镇的时候,是被人从绞架上救下来的,那个救金爷的人,还有那匹救金爷的马,为金爷死了。也就是说,有一个人一匹马在用性命买下了金爷的一份信义,让金爷替他们把汗血马从京城给找到,然后送回去。金爷我是个江湖中人,懂得什么叫‘死托’,用性命相托的事,就是‘死托’。要是金爷今儿个去把汗血马牵来交给你,金爷就对不起这份‘死托’,也就是说,金爷从此就别在江湖上打滚了!”金袋子笑了一声,看了看供案上的坐着的人,继续往下说:“我说你白玉楼哇,听邱雨浓说,你是做过军火买卖的人,同十三个大帅三十六个将军、外加百十号旅团长的人物喝过酒,也算是老江湖了,可说实话,金爷看不起你。逮个小女子来跟大老爷们做买卖,这也不像是你的手笔哇!你真想要得匹汗血马玩玩,怎么说也得拿出个千门百门洋炮来,扛出个万杆千杆洋枪来跟我金爷说事才对号哇!你没这份气派,就别瞎折腾呀!更别折腾出血来呀!女人每月都得见一回血,把这出血的事,不当回正经事,可男人不一样,出了血,就得想着用身子把血给抹干净!你给我听着,我金爷今日算是把话给你摆庙里了,你想图个江湖巾帼的好名声,就把风筝给我送到马鞍子上去,你我从此一刀两断,互不相仇!要是你不听金爷劝,狠着心要用风筝换汗血马,那金爷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四个字:你死我活!”供案上的人仍在默默地听着。金袋子道:“白玉楼!金爷把该说的都说了,该你开口了!对了,金爷再补上一句:那风筝姑娘,可是看上我金爷的了,金爷心里,也把她给当成老婆了,你要是不成全咱俩,好说,那就得再添上四个字:血肉横飞!”供案上坐着的人仍没有声音。金袋子突然感觉到什么,回过脸,对着庙门外喊:“姓邱的!快进来给老子掌灯!”庙外也无邱雨浓的声音。金袋子奇怪起来了,暗暗骂了一声,从袋里取出火柴,叭地一声划着了。火柴亮起的一瞬间,他惊呆了。供案上坐着的不是白玉楼,而是五花大绑着的风筝!金袋子握着枪从庙里冲了出来,大声喊:“白玉楼!邱雨浓!你们躲哪了?有本事的,出来跟金爷玩个痛快!”回答他的只是呼啸的风声。金袋子走到树边,也没找见邱雨浓的马,便问站在旗杆石上张望着的巧妹子:“那男人去哪了?”巧妹子指着远处的一条路,吱吱地大叫。“走了?”金袋子突然笑了起来,“什么东西!把老子撂这儿,他自己走了?”他猛想起风筝还在庙里,便打了自己一下,返身奔进庙,三下两下解下了风筝身上的绳子,拔出了塞在她嘴里的布团。“风筝,”金袋子道,“金爷没想到坐在供台上的会是你!刚才,你见了金爷进来,只要跺跺脚,金爷就不会说那么多废话了!”风筝坐在供桌上,在黑暗中看着面前的金袋子。金袋子道:“你怎么不说话?快说句话给金爷听听,要不,金爷怎么知道你伤得重不重!”风筝不作声。金袋子把手在风筝面前晃晃:“你还能开口么?张开嘴,金爷瞧瞧你的舌头还在不?要是舌头被剪了,金爷得带你去见盘龙山的羊脸和尚,听说这世上只有这个和尚能让用羊舌头把人断了的舌头给接上……”风筝突然伸开手臂,紧紧抱住了金袋子。金袋子一怔:“你……你这是怎么了?”风筝道:“你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金袋子道:“你舌头没被剪了?”风筝道:“我在问你!刚才说的,是不是心里话?”金袋子道:“一半是,一半不是。”风筝道:“哪一半不是?”金袋子道:“我说你是我老婆那几句话,不是心里话。”风筝道:“你是在说假话?”金袋子道:“我要是不这么说,白玉楼能放你么?”“滚开!”风筝重重地推开金袋子,“下回你要是再敢说我是你老婆,我就……”金袋子道:“就怎么样?”风筝身子一跳,像壁虎似的紧紧挂在了金袋子身上,一口咬住了金袋子的耳朵,道:“我就杀你!”她在金袋子的脸上疯狂地亲了起来。金袋子怔愣了一会,突然疯了似的抱紧了风筝,哈哈笑着,把黑暗中转了起来。两人倒在了干草堆里,身子很快被干草掩埋了。门槛上,巧妹子在好奇地看着。马蹄声响起,邱雨浓快马驰向荒野上的一株孤单单生长着的古树。树下站着一匹马,马上骑着白玉楼。邱雨浓在白玉楼面前停下了马。“你把他带到庙里了?”白玉楼问。邱雨浓道:“你知道从金袋子手里换不到汗血马,所以就把风筝给放了,然后再继续跟着他们,直到把汗血马给找到,是这样么?”“其实,”白玉楼冷笑了一声,“如果我想杀了风筝,也一定会有人挡住我的枪。”邱雨浓道:“这人是谁?”白玉楼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会这样做?”“因为你是军人,你不会容忍女人抢在自己前面杀人的。告诉我,你想得到汗血宝马,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呢?”“为了配你的这把军刀!”邱雨浓笑笑,没作声。“记着,你不会如愿的!”白玉楼冷冷地看了邱雨浓一眼,勒过马头,向着荒原深处驰去。“哪儿才能找到你?”邱雨浓喊问。白玉楼没有回答。山风卷着邱雨浓的黑斗篷,他扶了扶军刀,掉转马头,朝着另个方向驰去。他知道,现在该向麻大帅报知追踪汗血宝马的进展情况了。荒道上,金袋子牵着瞎了眼的黄毛老马,风筝跟在他身边。“咱们去哪?”风筝问。金袋子道:“回无灯谷找到你妹妹,再找到宝儿。”风筝笑了。“你笑什么?”“我笑你像是还在梦中。”“什么意思?”风筝道:“风车已经找到了宝儿,而且,还和赵细烛在一起了,对了,还有一个叫鬼手的人也和他们在一起。”金袋子道:“你怎么知道的?”“白玉楼告诉我的!”“你相信这样的女人?”“她没有必要骗我。你想想,她之所以不杀了我,还让邱雨浓把你带到庙里来将我接走,不就是为了要我和你把风车他们找到,她好寻找机会对宝儿下手么?”“要找到风筝他们,你我得找到两匹好马才行。”风筝看了看眼睛上包扎着白布的黄毛老马:“它怎么办?”金袋子道:“我的命是它救的,再怎么说,我不能丢下它。”“你牵着一匹瞎马,怎么上路?”金袋子沉默了,看着风筝。他发现,风筝在扭着脸看着什么,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间挑着破烂幌子的磨坊!荒野水潭边,马在饮水,豆壳儿坐在潭边仔细地擦洗着一双白嫩的手。一旁,跳跳爷在磨着他的那把柳叶刀。跳跳爷看了一眼豆壳儿:“或许你还不知道,这一路上,我已经是第十九回把刀对准了你的嗓门眼。”豆壳儿道:“不是十九回,是十八回。”跳跳爷道:“这么说,你是知道的?”“可你不敢下手。”“你怎么知道我不敢下手?”“你每回取出刀来的时候,你就在想着自己的背后或许也有一把刀,这把刀随时可能杀了你。”跳跳爷笑了:“看来,你什么也瞒不了你!既然你眼神这么聪明,那么我问你,有一回,我跳跳爷和鬼手半夜里在马车上抱在一起的事,你也看见了?”豆壳儿冷声:“自从鬼手救下了我,把我领在了她身边,你再也不敢碰她一下,哪怕碰她的一根头发,你都不敢。”“你!”跳跳爷脸色一白,“你怎么知道我不敢?”“如果你敢的话,你就没有机会站在这儿跟我豆壳儿说话了。”“莫非你的这双女人手,也要杀我?”“不是我的这双手杀你,而是你自己的这双手杀你!”“我会杀自己?”“也许我该告诉你,你睡着的时候,会闭着眼睛取出刀来削一根木头,削完了,才会重新睡下。”“这岂不是夜游了?不!跳爷我没这个毛病!”豆壳儿从斗篷袋里取出十几根已经削得细细的木橛子,扔在了跳跳爷面前:“问问这些木棒,是你削的么?”跳跳爷拾起细木棒,脸色变了,抬起脸:“如此说来,我夜里……在干着凌迟犯人的活?”豆壳儿道:“你干什么活,与我无关。你只要记着,要是你敢再在我豆壳儿面前说一句难听的话,那么,你夜游的时候,削的就不是木棍,而是你自己的脖子了。”说罢,他起身离开了水潭。跳跳爷气闷地回到马车旁,没好气地给车套着马。“你说,”他对豆壳儿道,“鬼手走了那么多天,她到底干什么去了?”豆壳儿道:“她去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当然知道!她现在一定和汗血宝马在一起,在等着下手的机会。”“那你替她着什么急?”“你豆壳儿长着什么心眼,以为我看不出么?你见不着鬼手,不也像丢了魂似的?”豆壳儿回过脸,望向不远处的坡地,那五匹戴黑眼罩的马并排站着,骑在马上的黑衣人在默默在看着马车。他收回目光,道:“这五个骑马的人是谁?”跳跳爷取出工具修着车轮:“不知道。”豆壳儿冷声:“你不会不知道。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跟着你的马车?”跳跳爷道:“或许是这帮人看中了我的马车,想打劫。”豆壳儿道:“我没和你在开玩笑!”跳跳爷抬起脸来:“听说过麻大帅么?”“说下去!”“这是麻大帅的人。”“你是在替麻大帅干活?”“我和麻大帅签了找汗血宝马的合同。”“这么说,这五个人是在监督你执行合同?”“算是吧!”“你要是找不到汗血宝马,或是找到了不交给麻大帅,这五个人就会杀了你?”“也算是吧!”“所以你别无选择,只能去找?”跳跳爷嘿嘿嘿笑了起来:“是不是怕了?豆壳儿,你听着,你的这条小命可是和我跳跳爷拴在一根马桩上了,我要是找不到汗血马,你也得死。”豆壳儿道:“我要是现在就离开呢?”“那你死得就更快!”“为什么?”“因为你已经知道了麻大帅的秘密!”豆壳儿突然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埋藏着一种刻骨的神秘。就在汗血宝马回归天山大草原的那段日子里,中国的时局越来越混乱。那些梦想着复辟帝制的军阀们,不顾中华民族的利益,在中国的广阔土地上到处播弄战火,上演着一出出极其丑陋的争位夺权、龙袍加身的闹剧。战场上炮声隆隆,漫天硝烟中,两支军阀部队在交战。枪炮声、厮杀声、马嘶声在战场上交叠着。两列骑兵挥着长长的马刀,从左右两个方向呐喊着杀来,一时间,马刀交迸,铁蹄溅血,杀得日月无光!一处硝烟弥漫的山坡上,一身戎装的麻大帅骑在马上,腰间挂着马刀,在用望远镜看着拼杀的战场。有副官来大声报告:“禀麻大帅!本军已杀退雷大帅的八千兵马!”麻大帅放下望远镜,得意地抹了下胡子,嘿嘿嘿地笑了声,道:“听说,他雷大帅也绣了一身龙袍,正等着穿在他的那副臭皮囊上!很好,本帅倒要见识见识,他的这那身龙袍,与我麻大帅的那身龙袍,可曾是同鳞同爪!——来人哪!”“在!”两个传令军官在马鞍上大声应道。麻大帅沉声:“传本帅的口谕!全歼雷大帅残兵,一个不留!哪怕追到天边,也要把这个雷大帅给生擒了,本帅要亲自剥下他的皮!”传令军官道:“遵命!”策马向坡下驰去。一声马嘶,副官邱雨浓策马驰来,在麻大帅面前停住马。“你来了?”麻大帅一阵高兴,哈哈大笑:“邱雨浓!想必你给本帅送来了汗血宝马的好消息?”邱雨浓稳住坐骑,大声道:“回禀麻大帅!汗血宝马已在武马镇一带露面,一切都在您的掌心之中!”“好!”麻大帅道,“立即飞鸽传书,告知这些人,要是在武马镇夺不下汗血宝马,在黄河边的跳鱼峡一带,一定要将汗血宝马夺到手!要是让汗血宝马进了大沙漠,回到大草原,那就鞭长莫及了!对了,你立即再跟上他们,把该办的事办了!”邱雨浓敬礼道:“遵命!”青色的月光在河面流动,水上的雾气也染得发青。赵细烛一行牵着马从武马镇的一顶吱吱作响的古老廊桥上走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甚至连狗吠的声音都没有,一切都安静得令人恐惧。一行人默默地走过廊桥,向着一座荒废多年的老宅走去。“就是这座宅子么?”风车低声问。赵细烛道:“是的,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是从前一位盐商的住宅,不知什么原因,盐商一家被满门抄斩了,这宅子从此就没人住了,成了停放棺材的会馆。”鬼手一怔:“停放棺材?”风车道:“怕了?”鬼手道:“事到如今,怕有何用?”赵细烛道:“越是这样的地方,藏马越是安全。”风车道:“咱们把马藏下后,就去魏记铁铺,等取到了子弹,就离开这个镇子!都明白了么?”赵细烛和鬼手点了点头。风车道:“谁都不要再说话了。”三人牵着三匹马往老宅子的大门走去。马蹄上都扎着布团,在石板路上走得悄无声息。一行人走到宅门前,看了看斜挂在门楣上的老匾,轻轻推开了破门。门发出咿咿呀呀的开启声。三人牵着马,走进了宅门,轻轻将门又关上了。这果然是一座荒弃了多年的老宅,到处是一派破败模样:塌圯的曲廊、荒芜的园子、枯死的老树、破烂的门窗、倒地的大缸、残缺的家具……唯一完整的是挂在廊檐的一排白灯笼,风吹来,这一只只白灯笼在摇晃着。赵细烛一行人牵着马,小心地在宅院里穿行着。“喀”地一声响,鬼手的脚踩在一块朽木上,发出木头断裂的声音,脚停住不敢再动。三人吓了一跳,急忙稳住马,静静地听着动静。没有声音从别处传来,风车打出了一个手势,鬼手这才小心的挪开了脚。三人向通往宅院深处的一条黑廊走去。黑廊伸手不见五指,一行人像被黑暗吞噬了似的走着,相互间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前面似乎有一点亮光在一晃一晃地闪着。走在前头的赵细烛稳住了宝儿,对身后低声道:“好像有灯?”身后没有回答,赵细烛伸出手往后摸去,什么也没有摸到。“风车,鬼手,你们在么?”他低声问。没有两人的回音。赵细烛又压低声音问了一遍:“你们在么?”没有任何声音。赵细烛往口袋里摸起了火柴。他掏出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紧紧地捏着,一划,“咝”地一声亮起了一团火光。火光亮起的一刹那,赵细烛惊得差得喊起来。他看到了满满一屋白色的纸人纸马!在这些纸人纸马中间,竟还站满了晃动着的人影!一扇窗被风吹开,发出“哐”的一声大响,赵细烛吓得往后退去,一下靠在了墙上,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他靠在墙上大喘着,猛地发觉缰绳不在手里了,忙摸索起来,摸到了地上的缰绳,紧紧地绕在手掌上,对着身边低声道:“风车,鬼手!你们在哪?”仍是没有回答。赵细烛慌了,对那房里的人影问道:“你们是谁?”回答他的是一阵像哭泣似的风声。赵细烛牵着缰绳,往来路摸去。他身后的马竟然发出“咯咯咯”的古怪的走路声。暗影里,一个长发披脸的人在默默地注视着赵细烛。赵细烛牵着马缰从黑廊里退了出来,退到了月色如烟的一个废弃的天井,他差点被满地青苔滑倒,一下扶住了柱子。“风车!鬼手!”他对着四周压低声音喊。没有两人的声音。“宝儿,”赵细烛问牵在身后的马,“你看见她们去哪了?”宝儿没有任何动静。赵细烛感觉到什么,缓缓回过身来,大吃一惊!牵在手里的竟是一匹白色的纸马!纸马像真马一般大,站在一块带小木轮的木板上,一双墨画的黑色眼睛诡谲地看着赵细烛。赵细烛扔下缰绳,惊得靠在了墙上。那白色纸马被一阵穿堂而来的风吹动,竟然向着月门外的黑廊自己“走”去了,带马而走的木板发出“咯咯咯”的似笑非笑、似咳非咳的怪异响声。赵细烛看着这踽踽离去的纸马,突然觉得并没有什么骇怕的,便道:“纸马,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宝儿在哪?”猛地,赵细烛的脸又僵硬了,纸马从黑暗里又走了回来!赵细烛急忙划着火柴,借着火光看去,这才看清,朝他走来的不是纸马,而是宝儿!“宝儿!”赵细烛叫了声,从地上爬起,奔到圆洞门前,紧紧牵住了宝儿的缰绳,问道,“宝儿,你刚才去哪了?”“哪儿也没去,”响起风车的声音,“是你自己把它丢了。”风车从黑暗里走了出来。“风车?”赵细烛惊声,“你怎么不见了?”风车道:“怎么是我不见了?明明是你自己走丢了!”赵细烛道:“鬼手呢?”风车道:“我们找到了一条可以藏马的夹墙,我让她留在了那儿,快牵上宝儿,跟我走!”布满蛛网的楼道里,那个看不清脸面的披发人在静静地站着,透过这人的一络络发丝,可见到藏在发间的一双白得出奇的眼珠。这双眼睛在看着来人的一举一动。老宅的夹廊其实是两堵高墙之间的一条深长的露天过道,老墙上长满了密密的爬山虎,东西两头都靠着干芦草,只要将芦草合上,谁也不会发现这里就是一个可以藏马的地方。三人把宝儿、魏老板和黄马的缰绳栓在了墙壁的铁环上。“不会被人发现吧?”赵细烛问。风车道:“总比咱们牵在手里安全。”鬼手道:“铁匠铺离这儿远么?”风车道:“不远。我和你一起去,鬼手留在这儿看着马。”鬼手道:“不,我和你们一起去!”风车道:“你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鬼手点点头。风车道:“你从曲宝蟠手里把宝儿给夺回来的时候,好像吃了豹子胆,现在怎么没胆了?”鬼手道:“这儿是停棺材的地方。”“我问你,”风车道,“你死了,会住在哪里?”鬼手道:“住在棺材里。”风车道:“能住人的地方是不是家?”鬼手道:“是家。”风车道:“既然是家,有什么好怕的?”鬼手道:“要是有人来,我该怎么办?”“你不是有刀么?”风车道,“要是有人发现了你,你就捅他一刀。对了,这里还有魏老板,你就更不用怕了。取到了子弹,我们马上就来这儿!”“千万当心!”鬼手道。风车点点头,拉着赵细烛钻出了干芦草。鬼手把干芦草重新合好,从腰里拔出刀,双手握着,靠着墙坐下了。镇街上,去铁匠取子弹的风车和赵细烛在墙阴里快步走着。“风车!”赵细烛突然想到了什么,站停了。风车道:“怎么不走了?”赵细烛道:“我想起来了,刚才在那老宅子里,我看到了人!”“看到了人?”风车一怔,“什么样的人?”“人脸没看清,只看到满满一屋子纸人纸马,那些人就在纸人纸马中间去来走去。”“那你看到的不是人,是鬼。”“我是从鬼最多的皇宫里出来的,可我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风车笑了:“和纸人纸马在一起的,不会是人。走吧,鬼不会要汗血马的!”两人穿过几条胡同,来到铁匠铺前,见没有什么动静,便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铺子内院的檐下亮着一碗烧豆油的长明灯,暗淡的灯光照出石雕般站在内屋的魏老板的影子。内院的门声低低一响,风车和赵细烛闪进了门。两人在院里没有听到一丁点儿声音,不由都感到奇怪起来。“怎么没人?”赵细烛道。风车道:“进去看看。”赵细烛一把抓住了风车的胳膊,道:“等等!你说,我们在武马镇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都在曲宝蟠的眼里?”风车点点头:“是的。”赵细烛道:“既然都看在他的眼里,那么,你到过铁铺的事,他也一定知道。”风车道:“你是说,曲宝蟠来过了?”猛地感觉到什么,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脚。鞋底下,沾着厚厚的血浆!两人这才看到,屋子里倒着两个老人的尸体!两溜从内屋的门槛下爬出来的弯弯曲曲的血在月光下黑得像墨。风车拔出了手枪,小心地向开着门的内屋一步步走去;赵细烛从墙边操起一根木棍,一步步走向亮着灯的窗下,对风车低声道:“一定是曲宝蟠来过了!”风车紧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是我害了两位老人……要是我不来这儿找他们,他们不会死……”赵细烛看着屋里站得一动不动的黑马,惊声:“你骑的魏老板怎么在这里?”“这是铁匠的马!”“你看,马背上驮着什么?”风车朝马背看去,驮在马背上的布袋口子上,拖出一串子弹!“是子弹!”风车道,“铁匠把子弹放在马背上了!”两人抬脚朝门里跨去。“咴咴咴咴!”站得像石雕的黑马突然发出一声令人震颤的嘶鸣!显然,黑马在阻止着进屋的人!风车和赵细烛的脚定住了。“你等着,我去牵魏老板!”风车向着黑马冲了进去。“等等!”赵细烛猛地喊道,他看到绊在马脚上的细线和门边的炸药包,脸色剧变。“风车!有炸药!”他大喊一声,一下扑在了风车身上。没有爆炸。两人慢慢抬起了头,看向稳稳站着的近在咫尺的黑马,顺着马首往下看,两人的目光都停在了牵着炸药包的细绳上。两人都已经看出,马脚只要一松,这屋里的一切都将化为粉尘!两人相扶着,慢慢站了起来,目光交流了一下,两只手慢慢伸向马背上的布袋。布袋被两只手轻轻拎起。黑马的眼睛里闪着漆光,静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赵细烛和风车,潮湿的马唇上挂着沫子。风车和赵细烛又相视一眼,蹲下,去解绊着马蹄的细绳。绷得像弓弦一般的细绳已经勾开了炸药包上的击火铁扣,根本无法解开!黑马对着两人发出一声轻嘶,摇了下头。风车和赵细烛的手收了回来,直起腰,看着黑马的脸。“走吧,这是我的命。”黑马道。风车对黑马道:“告诉我,怎样才能解开你脚上的细绳?”黑马又摇了下头:“细绳一松,炸药就爆炸了。带着子弹走吧,这里没你们事了。这是我的命。”赵细烛看看风车,又看看黑马,问风车:“它在和你说话?”风车点点头,脸上淌下泪来。赵细烛道:“它在说什么?”风车道:“它说,我和你救不了它,让你我快走。”赵细烛道:“再试试,或许能解开。”他蹲下身,又去解那细绳。“咴咴咴……”黑马尖厉地嘶了一声!风车一把抓住了赵细烛的手,被触动了的细绳在颤着。她抬起手,拭去了马眼上的泪水,又抹干净马唇上的沫子,拉着赵细烛一步步向屋外退去。两人看见,黑马在目送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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