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也可能因为目睹新练精锐部队演习操练景象壮观而信心倍增,加上他觉得民气可用——民意不仅支持他本人和统一战线,也支持政府终于明显有了抗日的计划。此外,他可能也说服自己相信,国共停止内战已使中国有了抗日必须的团结和精神力量——不论是打一场有限战争,或是旷日持久的长期抗战,都没问题。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和法肯豪森对当时中国军事力量的评估,有过度高估的情况。6月间,蒋派出一支半官方的国民党代表团到中共边区考察,发表抗日演讲。蓝衣社也奉命集中力量惩罚亲日“汉奸”。共产党控制地区变成“特区政府”,名义上受南京中央管辖。中共开会时,蒋介石的照片也和马克思、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的照片并列。即使一般中共党员也晓得这只是做做表面文章。中共为示“守信”,停止新的没收土地做法,但早先占走的土地则不予归还;停止反国民党的宣传;拥护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史诺观察到,这些改变“并未影响中共的基本理论、方案或自主地位”①。蒋氏对这一切全都心里有数。① Snow, Red Star, pp.473-475.1937年4月19日,蒋经国带着俄国妻子方良、16个月大的儿子孝文,回到上海。几个星期后,蒋经国踏进杭州一处招待所,恭迎父亲并跪地磕头。委员长指示儿子花几个月时间重拾中文作文、温习古籍和国父遗教。然后,他带蒋经国进入书房,拜见继母宋美龄①。每个人都正经八百、客气相待,完全不提父子多年来的不合;蒋也建议儿子把他在苏联滞留近13年的经验写下来。① 1995年9月27日,一群奉化亲友及研究人员集体接受访问。虽然蒋仍苦于西安事变所受的伤,他的政治地位却日益坚固。詹森大使向国务院报告说:中国人“不问其个人或政治倾向如何”,普遍认为蒋氏继续在位,“是救国大业最需”①。蒋本人尽管身体不适,却觉得“数日来,精神与身体皆觉较前舒适”②。① FRUS(1937), vol.3: The Far East, p.87.② Chiang Diaries, Hoover, June 10, 1937, box 39, folder 12.7月7日炎热的夜晚,明月当空。日本华北驻军(兵力仅约5000到7000人)约135人在距北平10英里的800年古桥卢沟桥附近演习。当晚十点半左右,中国二十九路军士兵对朝向卢沟桥逼近的日本武装队伍开火。日军反击。双方军营联络官通电话后,互相道歉,但是日本旅团长不想示弱,下令炮击中国部队,中方也立刻回敬颜色①。① Kimitrada I.Miwa, "Brief Notes on the Chinese Communists' Role in the Spread of the Marco Polo Bridge Incident into Full-Scale War," paper pressented at the Harvard University Conference on Wartime China, Maui, January 2004, pp.318-320.蒋氏正在庐山主持军事会议,半夜接到电讯报告此一事件。他不敢确定究竟这是又一次的意外开火,还是有如9·18事件,是日军藉机挑衅。他指示二十九路军军长谈判,但“应固守勿退”①。 然后,他拍发电报给各省主席、各直辖市市长,以及驻军司令长官,下令实施戒严以及“全面动员准备”。最重要的是,他从最精锐的德式训练部队,派遣三个师跨过黄河部署到华北地区。这可是塘沽协定对中央军下的“禁区”,蒋晓得日本人不甘示弱,必定会有反弹。①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四,pp.1114-1115;《蒋总统秘录》,(台北:中央日报,1978),第十一册,p.12。卢沟桥开了第一枪之后不到数小时,毛泽东和朱德通电蒋委员长和共军所有单位,宣布红军将完全听命委员长领导,接受指挥。7月9日一大早,卢沟桥地区中、日双方指挥官协议停火,相互撤退。日本陆军最高本部训令驻华派遣军司令不要诉诸武力。可是,国内出现异声,要求非得教训狂傲的中国人不可。新任首相近卫亲王派三个师团驰赴事件地区①。①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四,p.1119;Miwa, "Brief Notes," p.321.日军7月12日抵达天津时,蒋拍电报给国军二十九路军,声明:“非至万不得已,不宜宣战。”①他立刻呼吁国际联盟及九国公约的西方签署国家介入调停,但是蒋无疑料想得到美、英、法、意只会怯生生促请日本节制。为避免激恼日本,美国国务卿赫尔(Cordell Hull)甚至停止交运中国政府已购买的轰炸机。美国传教士推动禁运战略物资给日本,但国会拒绝采取行动②。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July 12, 1937, box 39, folder 13; Ma Chendu(马振犊),"Analysis of the Strategy of the Chinese Troops during the Sino-Japanese War," paper presented at the Harvard University Conference on Wartime China, Maui, January 2004, p.5.② Warren I.Cohen(孔华润),America's Response to China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18-120.詹森大使觉得中日双方剑拔弩张的原因不明,他只能向国务卿报告:“对于起因与后果,皆无法有可靠的评估。”①美国驻日大使格鲁(Joseph Grew)则深怕引爆“反外情绪”,虽奉训令,却不愿传递华府婉转表示关切的讯息②。7月22日,卢沟桥地区日军指挥官定下期限,要求中方部队后撤;但中方奉蒋之命发动攻击。近卫内阁在全民热切支持下宣布,日本“现在被迫诉诸果断行动,惩罚中国军队的暴行,让南京政府恢复理智”③。日本政府内部“有人主张对华开战,也有人坚决反对开战”④。原因之一,像当时新任参谋长东条英机一样,多数日本人对皇军痛惩野蛮中国的能力极有自信,认为中国终将被迫接受扮演月球的角色,做起东方新兴帝国的卫星。① FRUS(1937), vol.3: The Far East, p.385. 四天之后,美国大使馆的评估认为,日本在7月7日并未故意挑衅,但日本军方立即决定利用它为借口,企图扩大日本在华北的影响力(p.434)。② 同上注,p.397。③ Marius B.Jansen, Japan and China: From War to Peace, 1894-1972 (Chicago: Rand McNally, 1975), pp.394-395.④ 同上注,p.395。7月24日,蒋介石拍发电报给在溪口读史籍、练书法、写留学苏联回忆录的蒋经国,叮嘱他:“不必分心、于倭寇之扰华,以我必有以制之也。”所谓“有以制之”指的是德国顾问培训的部队,尤其是那些配备德制武器装备的部队①。同时,在庐山举行的一项谈话会宣布共产党为合法组织,但是蒋无法让出席人士同意“对日宣战”的议案。于是他在8月7日召开军事委员会,宣布全面抗战是国家政策②。蒋不顾党、政体制,凭一己之力强行通过对日抗战。过去八年,蒋始终相信他坚持暂时求和、争取时间建构兵力是在展现意志力和勇气。但现在’他决定坚持作战到底的政策。V① 蒋经国,《蒋经国先生全集》,(台北:行政院新闻局,1991)第二册,p.271。② 关于庐山,Miwa, "Brief Notes," p.323. 关于军事会议,Chiang Diaries, Hoover, August 7, 1937, box 39, folder 14.到了7月底,已有16万名日军涌入河北省。二十九军军长不战就弃守北平。毛泽东命令共军跨山西,向河北挺进以支援系出军阀阎锡山的傅作义部队。然而,7月31日,毛泽东显露他避免与日本人严重冲突的意向,透过无线电告知共军将校,早先的命令纯为宣传之用。他说,事实上,共军部队应慢慢移动。他们可以“每天移动50里(25公里),每行军三天,休一天”①。① Michael M.Sheng(盛慕真),Battling Western Imperialism: Mao, Stalin, and the United States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7), pp.40-41.蒋立刻调遣受过精良训练、配备德国武器的87、88师布防在上海市郊①。他在上海求战的主要目标是,尽可能吸引众多敌军离开华北,吓阻日军向武汉前进,使苏联对华供应线畅通。蒋选择固守上海,并在败象已定的情况下坚不撤军,还有其他原因。首先,前文已述,他和德国顾问法肯豪森相信他们可以战胜,法肯豪森一再坚持“上海必须固守”②。他们俩都晓得,华北平原无险可守,有利日本机械化部队行动,但上海的街道和周遭地区满布水道,则有利于中国轻武装部队。① Zhang Baijia(章百家),"China's Experience in Seeking Foreign Military Aid and Cooperation for Resisting Japanese Aggression," paper presented at Harvard University Conference on Wartime China, Maui, January 2004, pp.13-14; Yang Tienshi(杨天石),"Chiang Kai-Shek and the Battles of Shanghai," pp.5-9.② Sutton, "German Advice," p.403.蒋氏一心一意坚守上海同时有心理及政治的因素。当败战已成定局,他不但没有控制损失,反而下令部队奋战到底,因为他要藉英勇牺牲和展现钢铁般的意志,号召全民团结。此外,他希望上海保卫战比华北作战,更加能影响签署1922年九国公约的西方国家;这些国家,除了德国之外,即将于11月初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开会①。美国和欧洲国家在上海有巨大的商业利益,数千外侨住在毗邻接战地区的外国租界里。但是,鉴于蒋氏过去数星期、数月和西方政府的外交互动毫无建树,华府怯懦地表示中立。民主国家已为本身的经济萧条焦头烂额,其人民又有浓厚的孤立主义、甚至姑息主义倾向,蒋介石对此很清楚,他甚至不去期待欧美会有口头上的强势干预;他宁可在未来营造出同情的氛围②。① Ma Chendu(马振犊),"Analysis of the Strategy of the Chinese Troops during the Sino-Japanese War," paper presented at Harvard University Conference on Wartime China, Maui, January 2004, p.13.② John W.Garver(高龙江),"Chiang Kai-shek's Quest for Soviet Entry into the Sino-Japanese War,"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102, no.2 (Summer 1987): 304.要相信蒋氏在上海牺牲精锐部队,主要是为了在上海的外国租界制造恐惧,且不计成败,藉此取得西方民主国家的某种实质支持,这个说法恐怕缺乏可信度。可是,西方著名作家们坚称,抗战开始,“从头到尾,蒋介石只有一个目的:摧毁共产党,等候外国援助以击败日本。”对外国介入抱持希望,正是他决定坚守上海的背后因素——结果这一役使他折损掉大部分的现代化作战部队①。① Barbara Tuchman(杜希曼),Sand against the Wind: Stilwell and the American Experience in China (London: Macmillan, 1971), p.168.头几天激烈巷战期间,中方部队把业已驻扎在上海的日军陆战队逼到码头一带,困守阵地。可是,强大的日本海军舰艇炮火却挡住中国精锐部队的猛攻。接下来十天内,日本75000名援军在上海附近登陆。此时,蒋在上海地区部署71个师、总数50万至70万的大兵,包括了几乎全部的德式训练部队、最现代化的炮兵、新组建的空军,以及来自广东、广西的爱国军阀部队①。但是, 新近在上海附近登陆的日军师团骁勇善战,几天之内就把中国两个精锐师的兵力歼灭一半。在此一中国城市狭窄胡同里进行的巷战,双方皆伤亡惨重。两个日本师团几天下来,伤亡亦达4000人。上海街头、黄浦江上,一片血泊②。副参谋总长白崇喜和李宗仁在前线督战,力主撤退;但同样也常到前线附近的蒋氏却认为:“南口阵地已固,此心略安。以今日战况,敌或有退却可能也。”③① 比较高的数字来自Ma Chendu(马振犊),"Analysis," p.19;比较低的数字来自Edward L.Dreyer, China at War (New York: Longman, 1995), p.218.② Zhang Baijia(章百家),"China's Experience," pp.12-20.③ Chiang Diaries, Hoover, August 7, 1937, box 39, folder 15.尽管顽固,蒋介石并不认为输了上海保卫战就会决定抗战的结果。他下令沿海各省所有的大学,立刻将全体师生撤退到内地省分①。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August 20, 1937;秦孝仪《大事长编》卷四,pp.1151,1159;Chiang Diaries, Hoover, September 17 and 18, 1937, box 39, folder 15.当中央军遭歼灭之际,共军部队却按兵不动。不过,中共党内对应该采取什么策略也发生激辩。据张国焘说,他和周恩来等人支持“大家都赢”策略,主张中共应该和国民党真诚合作,期待能使国民党和其他非共团体走上更进步的道路,真正全力击败日本。然而,毛泽东主张“两败俱伤”策略,既要日本战败,最后也要国民党失败。据说,中共党内10月间某次会议,大多数赞成“大家都赢”策略,毛泽东口头上让步、放弃已说出口的“让蒋介石吃败战”的目标①。① Zhang Guotao(张国焘),The Rise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pp.537-539. 毛泽东8月开会时描述中共的政策是,佯装与国民党合作、避免与日军实力作战,强化中共兵力。(pp.533-537)9月23日,中共发表公开声明,重申共军并入革命军,接受军事委员会调遣。蒋也公开宣布,中共此一声明代表“全体国人现在都了解只有一个方向、只有一个目标”。但是,他立刻接到报告,由红军改番号的第八路军,不遵守军事委员会下达的作战令。私底下,他对中共的“投机、取巧”,以及“此辈不顾信义之徒”极为生气①。纵使如此,由于需要苏联尽快增加大批援助,不久他就向斯大林要求派作战部队援华。蒋有更多理由避免公开批评中国共产党。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October 25, 1937, box 39, folder 16.斯大林这边,却得一方面不刺激日本,另一方面又得尽一切可能让中国政府可以抗战到底①。他不久就派出大批苏联供应车队经新疆前往中国各地,同时,苏联军机满载重型军事设备跋涉长途,运抵广州。苏联第一批飞机于10月中旬飞抵中国。接下来4个月,苏联有297架攻击机和轰炸机飞入中国的空军基地,其船只和卡车队送来290门加农炮、82辆坦克车、400辆汽车,以及大量武器和弹药。苏联贷款给中国支付军事援助总计三次,以1937年美元价值计,高达金额2.5亿美元②。① Zhang Baijia(章百家),"China's Experience," pp.18-20.② 同山注,p.23。中国实际动用了约1.73亿美元的援助款。依通货膨胀调整过的美元币值来算,1937年苏联承诺的2.5亿美元,约相当于2005年的33.4亿美元;相对于美国GDP的价值而言,约等于2005年的245亿美元。见http://measuringworth.com.蒋夫人所认养的中国空军,目前的表现也仅仅自曝它需要更多的训练与更多的现代飞机。上海保卫战开始时,空军的300架飞机,只有87架能飞,其他飞机有不少罩在帆布下①。空军的差劲有时还真令人不可置信。8月14日,蒋下令轰炸黄浦江上的日军“出云号”,炸弹却击中平民地区,炸死2000名中国百姓。中国境内的1500架日本军机一再扫射、轰炸国军防线,如入无人之境。白崇喜大叹:“不能制空、焉能作战!”②10月23日,这个弱点暴露无遗。蒋夫人当天在澳洲籍顾问端纳的陪同下,从南京赶往上海鼓舞前线官兵士气。日机低飞扫射夫人座车,车子翻覆,宋美龄昏迷过去。她断了 一根肋骨、伤了背,但是据端纳的说法,她坚持完成劳军任务③。① Tuchman(杜希曼),Sand, p.217.② Yang Tienshi(杨天石),"Chiang Kai-Shek and the Battles of Shanghai," pp.25-27.③ Earl Albert Selle, Donald of China (New York: Harper and Brothers, 1948), p.340.11月5日,1931年上海之役故事重演,日军三个师团在没有守军抵抗之下于杭州湾北岸(距离上海40英里)登陆。蒋把部队从该地区调走去支援城市防务,事后他承认这是他犯的最大错误,代价惨重。这些日军部队往北朝苏州河移动,大有1932年包围上海地区大量国军之势。11月8日,蒋终于下达撤退令①。蒋介石急电斯大林,请求派出苏联部队支援,斯大林的答覆是,苏联“固然乐见日本弱下去,但现在还不是苏联和日本开战的时机”②。① 根据中央军将领郭汝瑰的说法,如果早点筹划撤退,“数十万部队就不会丢了。”Yang Tienshi(杨天石),"Chiang Kai-Shek and the Battles of Shanghai," p.31. 但大部分伤亡折损在淞沪保卫战,不是在撤退中。② Zhang Baijia(章百家),"China's Experience," p.30.虽然中方部队兵员是日本入侵部队的至少5倍,法肯豪森对柏林报告时也盛赞他们的英勇,他们却抵挡不住日本现代化的杀人机器①。二个月之内,中国死伤士卒高达约18.7万人,其中有不少是蒋介石和他的德国顾问花了数年工夫训练、装备出来的精锐部队。中国透过黄埔军校及其他军校培养了30000名年轻军官,是军方未来希望之所系,却有一大部分都为国捐躯。上海沦陷,中国政府也失去它最重要的税收来源以及工业生产重镇。① Sutton, "German Advice," p.403.大约40万名中央军和其他残部从上海沿长江后撤。蒋已决定让日军为推进付出代价,但他晓得现在必定得长期抗战了。他把政府迁到重庆,军事总部则设在武汉。到了11月中旬,日军已进逼南京,蒋对是否固守首都,游移不定。国军大部分将领和法肯豪森都认为,坚守南京没有战略上的好处,只会平白牺牲①。① Dreyer, China at War, p.219.如果蒋在抗战此一早期阶段的主要目的是等待外援,他或许就会接受此一建议,保留下大量的人员与武器。然而到最后,蒋氏却认为由于南京是民国新首都,国父中山先生奉安所在,加上它有崭新的建筑、宽敞的街道,是未来中国的样板,政府不能不战而走。他认为,若是不战而走,必将永远被视为是懦夫的决定①。毫无疑问,他也认为英勇守卫南京,将在上海保卫战之后,再次加强中国人仇日情绪,使国人在未来艰巨抗战时更加英勇。胡适等人继续恳请蒋介石展开和谈。蒋对此却嘲笑道:“老派与文人动摇主张求和,彼不知此时求和乃为降服而所和议也。”②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November 20,26,27, 1937, box 39, folder 17.② Chiang Diaries, Hoover, November 20, 1937, box 39, folder 17.一日军开始炮轰南京城之际,蒋又拍发急电给斯大林,表明他衷心希望苏联能果敢派兵①。可是,斯大林12月5日的覆电合理地辩称,如果苏联助中国打日本,害怕布尔什维克犹胜纳粹的西方国家就会把日本当成受害人②。蒋读这封覆电时,炮火正打在附近。天空中,绘上中国空军记号的俄制飞机,由俄国飞行员驾驶,首次和日本交锋。① Yang Tienshi(杨天石),"Chiang Kai-Shek and the Battles of Shanghai," p.40. 引用了蒋介石总统档案里的《困勉记》,这是经过节选的蒋介石日记。(台北:国史馆)② Garver, "Chiang Kai-shek's Quest," p.309.南京守军在委员长的领导之下(蒋夫人也陪同在侧),奋战三个星期。蒋氏夫妇后来在12月7日飞离已经残破不堪的首都,前往庐山①。两天后,日军猛攻古城若干城门,中方虽勇敢作战,但已渐不支。两度背叛蒋委员长的前湖南军阀唐生智,自告奋勇担任守城司令官,拒绝向日本投降。但是,12月12日,手下三个师只剩两个师,防线也崩溃,他只好下达突围令。① Yang Tienshi(杨天石),"Chiang Kai-Shek and the Battles of Shanghai," pp.39-40.这下子局势大乱。有些部队为了抢船渡江,落水淹死;也有些部队争先恐后抢着从日军尚未占领的某一城门逃命,践踏致命。唐生智本人则在夜里搭上一艘烧煤的船艇逃亡,此时长江江面上军民争相利用各种工具载沉载浮地逃命,古城也笼罩在大火之中。70000万名士兵阵亡,中方伤亡率犹高过上海。但是,这还不是最惨的一幕。从1937年12月中旬进行到次年2月中旬的所谓“南京大屠杀”事件中,数万名中国人(也有人说高达30万人)遭到最惨无人道的方法杀害,活埋、开膛剖腹、斩首、尖竹穿杀婴童、强奸等等,不一而足①。如果说这场大屠杀的暴行旨在恫吓中国人,它的效果却适得其反。中国百姓同仇敌忾的精神全被激发起来,更加支持抗战到底。① Irish Chang(张纯如),The Rape of Naking (New York: Penguin, 1997), pp.81-105. 许多日本学者和其他历史学者认为张这本书太夸大,但只要有10%的伤亡,他的书名就有道理。南京沦陷之后,蒋介石发表一份文告(国军退出南京告全国国民书),足可媲美21个月之后邱吉尔的告英国同胞书。蒋氏说:“且中国持久抗战,其最后决胜之中心,不但不在南京,抑且不在各大都市,而实寄于全国之乡村与广大强固之民心;我全国同胞诚能晓然于敌人鲸吞无可幸免,父告其子,兄勉其弟,人人敌忾,步步设防,则四千万方里国土以内到处皆可造成有形无形之坚强壁垒,以制敌之死命。”①①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四,pp.1199-1202。南京大屠杀消息传遍全国之后,数以百万计的难民抢在日军推进之前展开大逃亡。全国各地冒出难民营,陷入大混乱,但靠着难民本身的勇气与智谋、沿路地方民众的协助、地方政府(有时军方也参与)的努力之下,绝大部分熬过难关。同时,数以千计的邮轮、渔船、牛车、推车载着从大学图书到大型机械工具的各种家当,也往广西、云南、四川等大后方疏散。蒋介石指派浙江绍兴出生、哈佛大学毕业的俞大维主持此一疏散行动。此外,数千箱原本已由北平运到南京的故宫古物,也经由船只运到长江三峡,再转到木筏,由岸边纤夫以粗绳拉着,穿过急流、溯江而上。虽然华府官方没有任何援助中国的作为,美国政府和民众却一面倒地同情中国及其领导人。透过摄影与新闻报导,全世界都看到中国各城市的英勇保卫战。《时代》杂志发行人亨利·鲁斯(Henry Luce)的父亲曾在中国传教,他本人更是带头支持中国和蒋氏夫妇。《时代》杂志选出他俩为“年度风云夫妇”。封面照片中的蒋介石身穿粗制长袍、手持软帽,正气凛然;她则穿朴素的连身裙。《时代》以近乎谄媚的文字称颂中国的第一夫妇:在一位重要领袖及其优秀另一半的领导下,中国人的1937年不至于抬不起头来。过去像一盘散沙的中国人——很少使用“中国”这个字眼的千百万人口——如今也因为这对夫妇,慢慢有了国家意识……(蒋氏夫妇)不到一个世代就兴起成为旧中国实际与道德上的领袖,是历史的重要一页①。① Time(《时代》), January 3, 1938.德国顾问法肯豪森现在强调“战情严峻”,高级将领“主和、主战皆有”①。已经让中国人惨败并占领好大一片中国领土的日本,现在觉得可以和谈了。① Ma Chendu(马振犊),"Analysis," p.28.东京要求德国大使陶德曼(Oskay Trautman)担任调停人,蒋接受和谈之议,但其实志在缓兵之计。蒋担心日本会提出温和条件鼓动中国政府里的主和派;当他看到日方透过陶德曼提出的条件较预期来得严格,不禁大喜。可是,国防最高会议12月开会时,实际上大多数人支持和谈,更有人批评蒋对开启和谈“举棋不定”。可是蒋明白,如果与日本缔和,内部动乱会造成政府垮台。更重要的是,他告诉汪精卫:“决不能屈服于敌人,与之订立各种不堪忍受之条件,以致我国家与民族永远受其束缚。”①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December 28, 1937, box 39, folder 18.1月2日,蒋介石回绝了东京的四项谈和原则。他告诉自己的外交部长说:“日方所提条件等于征服与灭亡我国,与其屈服而亡,不如战败而亡之为愈。”①东京旋即宣称今后不再以蒋为交涉对象;意即,中国需要成立一个新政府。继满洲国之后的第一个中国傀儡政府——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旋即诞生。它由北洋军阀时期的旧人物担纲大任,辖区包含大部分的华北。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January 2, 1938, box 39, folder 20.同时,汪精卫在国民党内成立一个非正式的主和团体;日本方面也有一个小型主和派,其成员对日本陷入的泥淖相当惊慌。蒋氏批准和这个团体的两名密使头山满和萱野长知秘密交谈,这两人昔年支持孙中山,是孙的好友。中方代表遵奉蒋氏的指示,要求“日军完全撤退”,但也暗示如果日本同意全面撤出中国,委员长愿意下野①。这项秘密接触之后,东京秘密传话给汪精卫,他应该成立一个可以谈判和平方案的新政府。汪精卫相信抗战会输,于是着手计划另组一个政府②。① 杨天石,《蒋介石秘档与蒋介石真相》,(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pp.407-409。② Lloyd E.Eastman(易劳逸),"Ralations between Chiang Kai-shek and Wang Jingwei during the War against Japan," Republican China 14, no.2(1989): 5-7.蒋介石的军事总部此时已移驻长江中游的武汉,距南京约600英里,有铁路可直通北边的郑州。周恩来也重新在蒋底下任职,出任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主任陈诚的副手。尽管1937年下半年中方伤损惨重,蒋在短期内又募集约110万兵员,准备在长江中游和华北的山东迎战日军。可是,中方部队就火力、机动力、空中掩护和器材装备而言,都比以前弱。靠近山东省界的苏北徐州,是铁路四通八达的险要之地,现已战云密布。李宗仁、白崇喜率领的部队在淮河流域与南、北两路扑向徐州的日军作战。在白崇喜的规划下,日军两个师团在距徐州40英里的铁路支线台儿庄遭到伏击①。经过7天激战,日军伤亡惨重;据传约有15000至20000官兵阵亡。这则新闻虽然夸大,中国人民却极为振奋②。蒋氏再次展现趁胜追击的精神,认为继台儿庄大捷之后可展开另一波反攻,急调援军驰赴当地③。但是,李宗仁没再进攻,反倒“精心规划、执行战略撤退”④。① Gibson, "Chiang Kai-shek's Central Army," p.396.② Stephen MacKinnon(麦金农),"Defense of the Central Yangtze and the Beginning of the War of Attrition," paper presented at Harvard University Conference on Wartime China, Maui, January 2004, pp.22-27.③ Te-kong Tong(唐德刚)and Li Tsung-jen(Li Congren,李宗仁),The Memoirs of Li Congren (Boulder, Colo.: Westview, 1979), pp.361,366.④ Sutton, "Genman Advice," p.404.皇军坐火车,直扑西边200英里的郑州。蒋介石亲赴位于平汉铁路线上的这个战略要冲督师。中央政治学校教育长陈果夫建议军方炸毁黄河古堤,水俺广大平原,以阻日军直扑郑州、再沿铁路南下进犯武汉。法肯豪森早先也建议采取此一激烈措施①。数百年来,黄河淤积十分严重,逼得中国人把堤防越盖越高,有些地方河床已高出附近地面。若是溃堤,对人命、环境都将造成大灾难,但是蒋批准了。6月5日、7日,士兵奉命炸塌南岸河堤,大水往西南流向河南、安徽和江苏。① 同上注,p.402。洪水俺没数以千计平方公里的农田,漫向淮河、大运河,甚至进入长江。黄河入海口也因之南移数百英里。数千村庄被淹没或摧毁,数百万农村人口无家可归①。战后,国民政府官方估计高达80万人俺死——真正的数字可能更高②。当时,蒋发表声明谴责是日军轰炸造成溃堤。黄河决堤使得南、北战场隔离,往后6年日军无法跨入黄犯区以西地带——郑州直到1944年4月才沦陷。今天中华人民共和国有些学者认为这对中国有重大的战略利益,但也有许多人看法不同。① Ma Chendu(马振犊),"Analysis," p.33; 沈嘉文(Shen Jia-wen,音译),《1938年黄河花园口决堤经过》,《民国档案》2,no.4(1986): 134-136。② Dana Lary, China's Republic (Cambridge, Eng: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120.蒋无疑是认为在中国文明存亡绝续脉络下,此一牺牲虽不得已,却有其必要。他私底下并无愧疚,在日记中完全没提到这件事。他没有时间表达人溺己溺的态度,但大战中又有哪些领导人会呢?黄河决堤果真迫使日军司令官畑俊六将军改变策略,只好沿长江向武汉推进①。蒋决定不再投入大量兵力防守武汉,而是在日军从长江南侧进击时进行一系列战斗。法肯豪森也附和白崇喜的主张,转向小单位机动作战,蒋原则上赞同此一新战术②。但是几乎全转向游击战,有可能使日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城市和运输线;而如果蒋氏希望保住大片领土,凝聚人民的忠诚并等候外国援助,他就必须保留庞大的传统兵力。① MacKinnon(麦金农),"Defense of the Central Yangtze," p.28.② Sutton, "German Advice," p.409.蒋介石认为中国“抗倭作战”要得胜,最终必须倚赖“外交”。中国必须和日本帝国下一个明显的目标——苏联、美国和英国——结为盟国。邱吉尔和斯大林先后遭纳粹旋风袭击,他们当时就估计若要战胜亟需美国援助,结果也确实如此。毛泽东的部队依然没什么损伤,他也公开说:“中国的外交政策,很明显的,应该是抗日的外交政策。这个政策以自力更生为主,同时不放弃一切可争取的外援。”①当然,毛心目中想到的只是苏联,以及可能在日本及其他国家的马克思主义革命力量。事实上,在可预见的未来,中国唯一可恃者是苏联,一如北伐时期以及中共做为叛党的那段岁月。5月间,蒋告诉斯大林,没有“你的帮助”,中国无法撑下去,中国仍在“生死关头”。他请求苏联赶快再交运65架飞机,表示中国只剩下10架轻型轰炸机。斯大林迅速答覆,他将送出所需之轰炸机,供“阁下伟大的抗战”使用②。① Mao Tse-tung(毛泽东),Selected Work, vol.2 (New York: International Publishers, 1954), p.140.② “蒋介石手书斯大林函”,1939年8月26日,《民国档案》3,no.45(1996): 61-63。蒋明白,固然他远比过去更需要苏联援助,斯大林协助他抗日的利益也远比从前更大。在夏天和秋天,日本和苏联已在东北边境发生多起流血冲突,这些争端使斯大林增援中国更力。不久,苏联派到中国的军事人员,包括顾问、飞行员、技师等等,高达3665人①。斯大林助蒋还有一个新的强大动机,那就是英、法在慕尼黑姑息希特勒,同意德国可以兼并捷克斯洛伐克一大块领土。① 同上注,p.59。希特勒在日本施压下,终于推翻手下参谋本部的亲中立场,召回德国顾问团,停止一切武器销售给蒋介石。可是,有7位反纳粹的德国军官辞职,留在中国。有位不在正式顾问之列的德国前任情报官员斯坦纳斯(Walther Stennes),曾任褐衫队柏林领导人,于1931年起事反希特勒失败,逃出集中营后辗转来到中国——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他成为“顾问”,实际上是蒋介石的卫队长,颇得宋美龄宠信。日后,他身分曝光,竟是苏联KGB特务①。① Jerrold Schecter and Leona Schecter, Sacrter Secret (Washington, D.C.: Brassey's 2002), pp.15-16.1938年夏天异常炎热,长江水位在此季节一向很高。日本巡弋舰得以沿江而上,短距离内炮轰中方阵地。日军有时候使用毒气瓦斯,逐一攻击中方据点,屠杀不少平民。日本人花了3个星期,才推进10英里。同时,数以千计的中国人依然千辛万苦把数千艘载货艇筏拉过三峡急流。到了9月底,日军终于越过黄犯区,从北边进犯武汉①。此时谣言又起,也不晓得是出自中共、还是蒋本人,传说委员长可能和日本缔结和约;斯大林急电蒋介石,宣称更多援助将要启程,包括足够60个师的装备,以及追加的500架战斗机②。① MacKinnon(麦金农),"Defense of the Central Yangtze," pp.29-35.②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四,p.1299。毛泽东于公开场合颂扬“国民党光荣的未来”,但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内部会议里,却强调大家别忘了共产党要夺权唯一的路子是武装斗争①。他重申:“枪桿子底下出政权。”会后,周恩来10月5日回到武汉,带了一封毛泽东的亲笔信给蒋,赞扬蒋“指导全民族进行空前伟大的民族革命战争”,和“国共两党,休戚与共,亦即长期战争与长期团结之重要关节”②。但是蒋晓得毛是在冷嘲热讽。这个不太需要去证实,因为4月间脱离共产党到武汉的张国焘,恐怕早已向蒋报告过毛泽东对抗战和统一战线其实别有居心——扩大中共军事力量和基地,以备和国民党最后对决③。① Jerome Chen(陈志让),Mao and the Chinese Revolution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7), p.215.②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四,p.1299。③ Chen(陈志让),Mao, p.235; Zhang Guotao(张国焘),The Rise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pp.533-539.蒋依旧担心——不仅担心中共的口是心非,也担心中共党员高明的政治技巧和动力。他写下:“共党因其共产国际百年来之秘密活动,顾其纪律最严,方法最精,为任何党派所不及。”①同时,蒋对国民党同志的批评益加严厉。他说“大部分”同志已变成争权夺利的“特殊阶级”。他叹息,这一切已使得“群众”与本党“为敌”②。① Chiang Diaries, November 18, 1938, box 40, folder 1.② Chiang Diaries, December 1938, box 40, folder 2.蒋氏1949年退到台湾之后,仍不时在日记中写下此一令他沮丧的比较。蒋痛恨中共“惨无人道”的意识形态、阶级斗争的手段,以及唯命是从地听从莫斯科的指挥;但是他也佩服中共士兵、干部的理想主义、精神和专注,这都是国民党同志欠缺的特质。反映出他对本党同志这份深刻的悲观,蒋在1938年数度向周恩来提起,国民党和共产党合并为一个新政党——条件是毛、周出国。他甚至很严肃地提议,国共合并后,中共不需要正式解散,国民党可以加入共产国际。毛的回答是,建议共产党员循1920年代往例,以个人身分加入国民党。最后,双方都无法做出此一极其重大的妥协。数星期后,周恩来终于告诉蒋,这个主意行不通①。从这里又可以看出来,蒋不是坚持意识形 态、食古不化的人,也不是强烈的保守派。事实上’他是个左派儒家,只要共产国际不来指挥他如何 治理中国,他也可以接受反帝国主义的共产国际。① 关于蒋的提议,见金冲及,《抗日战争初期的国共关系问题》,《民国档案》1,no.11(1988): 76。金没有他的说法所本,但他的文章引用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文献。关于中共加入国民党及国民党条件苛刻,见Alexander Dallin and F.I.Firsov, Dimitrov and Stalin, 1934-1943, Letters from the Soviet Archives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118. 关于毛的提议,Sheng(盛慕真),Battling Western Imperialism, p.46. 关于周的提议,Chiang Kai-shek(蒋介石),Soviet Russia in China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Cudahy, 1957), p.88.抗战开始了约一年半,中、日双方仍未正式宣战,武汉也仍在中方手里。但是,10月底,日军的增兵已达到警戒状态,力守武汉北侧的李宗仁被迫把部队撤退到山区。蒋下令摧毁城里一切堪用设施或工厂,守军和政府人员秩序井然地撤退。10月24日上午,蒋透过无线电话对高阶将领及文职部属下达撤退令。每个部属都说总司令不走,他们也不走。蒋回答说:“不,你们先走,我立刻就走。”①① Chen Lifu(陈立夫),The Storm Clouds Clear over China (Stanford, Calif.: Hoover Institution Press, 1994), p.144.晚上10点,他和蒋夫人在武汉机场会合。灯火通明的机场,雪花穿过烟雾冉冉而下,炮弹亦落下撼动着大地。因无线电讯号出错,美国机师李奥那(Royal Lenoard)——原本是张学良的机师——驾驶的专机遭到延误,于是改派一名德国机师载蒋氏夫妇飞往衡阳,但他承认只会在夜间起飞而且不会降落,所以也只能作罢。后来,“中国航空公司”的一架民航机降落,蒋氏夫妇赶紧登机,机师穿过浓烟迅速起飞。李奥那的飞机几分钟后降落,就被几百人团团围住。听说蒋氏夫妇已经走了,他让当中40人挤进来,也在炮火轰隆、城市烈焰的火光中急忙起飞①。蒋氏夫妇在衡阳稍事逗留后,没有飞到陪都重庆,反而前往古城长沙。西元前221年建城的长沙,位于湖南米仓湘江河畔。蒋氏夫妇住了几天,又飞往广州前线。① Royal Leonard, I Flew for China (Garden City, N.J.: Doubleday, Doran, and Company, 1942), pp.206-209.在长沙湘雅医院服务的美国传教士医生葛林记载,当4万名难民、许多国民党将官、委员长陆续来到这个湖南省会,长沙是一片兵荒马乱:10月26日:医院后方的弹药库轰的一声就炸了,整个地方不见了——大约100人受伤,30人死亡。我们在医院拼命抢救伤患。挖掘的时间,跟救治的时间一样长。10月28日:据说从武汉撤退进城的伤患有2.1万人……10月29日:城里人迅速疏散,医生则坚守岗位……11月1日:人们预期长沙在两星期内会沦陷,政府提供我们五艘渔船,可把两百吨的医院物资撤到沅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