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布隆德誓言》作者:亮炯·朗萨-14

——《藏文大藏经》中《丹珠尔》“声明”部分一首抒情诗《云使》萨都措立下了誓言,就一定是要赛过众魔鬼对莲花生发毒誓诅咒最狠的达巴拉勃恶魔! 萨都措发下了毒誓,就一定会全力去践行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首先做的是,给坚赞送了封信,告诉坚赞,沃措玛和他的儿子已经不会再回到他身边,掌握他们命运的人是她了,她想让他们活就活,死就死。他也没有希望了,因为朝廷的军队和西藏的藏军很快就要来援助,投降才是惟一的出路。对妻子和儿子的久去不归,坚赞早就坐立不安了,他心急如焚,攻打布隆德的信心也开始动摇,他答应过沃措玛临走时的恳求,在此期间暂不要攻打布隆德,他为沃措玛信守了诺言,事情却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着,焦虑担忧和顾忌使他犹豫不止,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有没有意义。这时,来自萨都措的信使他打消了种种顾虑,他的亲人都困囿在那里了,他还犹豫什么? 他清醒地看到已经是没有任何退路,事情发展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萨都措不久也收到了坚赞的回复,让她吃惊的是,信里说:十分感激萨都措对他妻子和儿子的热情挽留,沃措玛曾经多次劝过他投降,他已经厌倦多年的征战,决定投降。这样快地就得到了坚赞的答复,这令萨都措简直不敢相信,信很短,但是却让她看了很久,信上还说他十几日后定要带上礼物亲自来讲和。不管这是真或假,萨都措都看出坚赞在为他所爱的人做着果决的打算,沃措玛是何等幸运的女人,萨都措的心战栗起来,神佛啊,神灵依附的命运之箭,连接男人和女人的爱神之箭,维系男人女人的婚姻使者之箭啊,为何要同时把我们三人连在一起? 在山口,在屋顶我精心供奉的神箭呀,并没有帮助我,却让我活在地狱里一般,我拥有的只是仇恨了!当沃措玛被萨都措唤到大厅来时,萨都措已经平息了心中翻滚的妒火,她坐在厅堂的上位长椅上,看着面前的妹妹,沉默良久后,指着旁边铺着地毯的长凳说:“坐吧,你不用像下人一样老站着! ”虽然父亲还没有宣布萨都措已经接替了土司位置,但萨都措的地位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实际上的主人,虽然这样,父亲的座位萨都措仍是严格遵照藏族礼仪留着的,她仅仅坐在旁边。沃措玛暂时居住在这大楼里,但她自然也遵从着姐姐,既然姐姐发话不需站着,她就坐在了以往她爱依偎着母亲坐着的地方。这间宽敞明亮富丽的大厅过去是那样的温煦甜蜜,如今更多的是严肃和冷清伴着华贵和富丽。沃措玛忍不住地留下了眼泪,她和姐姐都小心恭敬地留着父母的位子,按藏族的规矩,无论父母出远门或已不在人世,子女都要留着他们的位置,就如同他们还在身边。“沃措玛,我们姐妹俩已经……大概有几年没好好地说过话了,是吧? ”看着擦拭泪水、点着头的妹妹,萨都措沉思着感叹道:“过去我们可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姐妹呀! 唉! 自从那个人出现,幸福就逐渐地离开了我们,从外表看,我们拥有这么众多的财产、权利和高贵的地位,应该是够幸福了,但是……唉,如果世上没有爱情——男女之爱,那该多好! 你认为呢? ”她停了会儿又说,“这点你也许很认同吧,我知道你虽然得到了那个人的爱,但你并不完全幸福,你不像我,为了爱我可以抛弃一切,而你不能,这次你放弃你的坚赞回到这个并不欢迎你的地方,我就深知了。但是坚赞却要选中你,本来他是爱我的,你就是用你的这种所谓的慈悲心打动了他,你其实很卑鄙的,你就是用这样悲天悯人的模样夺走了我早已选择的终生之爱……”“不是这样的! 阿姐,你为什么总认为是我夺走了你的爱? 坚赞不爱你,你错误地把自己的爱当成了坚赞的爱,你不要误会我……”萨都措手一挥道:“这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你该清醒清醒,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在幻想,你就不能原谅我? 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姐妹一样亲密友好? 你都二十七八岁了,你不能再这样不婚不嫁了,如果坚赞爱的是你,哪怕我爱他千万倍,我只会把爱掩藏起来,绝不会让他知道的,只要他选择你……”萨都措发出冷冷的笑声道:“我惟一的、最可爱的妹妹,你真是虚伪到了顶点!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当然就可以说这种大话,你当你是菩萨还是圣女? 你是在为众生受磨难吗? 为了别人你可以隐忍自己所有的好恶吗? 你知道我爱他,那你为什么不拒绝他? 为什么还要出走、逃婚,然后跟他结婚? 这一切可没有一点表现出任何你所说的你可以忍耐、你的所谓慈悲心肠! 恰恰暴露了你的自私、下贱、卑鄙! 所以这楼里所有的人都瞧不起你,你没感觉到吗? ”“那是人们不了解他,他其实是个非常出色、非常好的男人! 虽然嫁给他我并不完全幸福,但我没有一点后悔……”“哼,真是个勇敢的女人呀! 那我就看你还会有多勇敢,多坚强,现在你可是做母亲的人了,你的牵挂又多了一份,那么你就不担心我对你儿子怎么样吗? ”她阴冷地微笑着看着妹妹说。沃措玛一下站起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傲慢的冷冷侧目看着她的姐姐说:“萨都措,你应该知道,你是他的姨妈,你可以不爱他,但是你绝对没有权利伤害他! ”“阿啧(感叹语,意为”哎呀呀,哎哟“之类的叹词)! 我的妹妹,看把你急的,我没说要伤害他呀……”“那……你想干什么? ”沃措玛的心紧缩起来,她预感到萨都措有什么可怕的打算。这时,萨都措从胸襟里取出一封揉皱的一团纸,扔在沃措玛面前的檀香木茶几上说:“你看看,这是你丈夫写来的投降书。”没错,这真是坚赞的笔迹,他爱在流利的楷书字节词汇中间加几个草书,信虽已揉皱,行文看上去还是很漂亮。看了纸团上的内容,沃措玛心里充溢着对丈夫的感激和爱,她没想到一直那么坚强的坚赞为了她和儿子表现出了这么果决的态度。她不知道萨都措在给坚赞的信里说了什么,但是如果真是不再打了,大家友好相处,这是她早就盼望的了,她多么希望年幼的儿子生活在一个没有争斗、没有仇恨的世界里,如果真是和大家和好,那可就是最好的事呀!看到沃措玛有些喜悦的面容,萨都措说:“你也劝过他吗? ”沃措玛点点头。“那好,说明你对我们还有用,我可以利用你啦……”“什么? ”对萨都措的话沃措玛不明白。“没什么,”萨都措起身习惯地理了理衣袍,冷冷地又道,“这信就送给你吧。看来你的心情好多了,你一定盼望着和他团聚吧。但是,我可对这封信并不感兴趣。告诉你吧,沃玛,你夺走了我的爱,你让我痛苦地活着,无论他是真投降也好,或是假投降,我不会让你实现你们团聚的希望的,过去我忽视了你的狡诈,奸猾,让你和他一步步地走到了一起。现在既然是你自己送上了门,我就不会再轻易地把你和他的儿子放走了。从现在起,你除了好好照顾父亲,从你的房间到父亲的房间你可以自由出入,其他地方就必须是在我的人监控下出入。尕尕是个不错的下人,不但漂亮还挺能干,从明天起,她和你的儿子就跟我在一起住了,你就好好地一心一意地照顾父亲吧,你该为他赎罪的,这是机会。“一口气说完的萨都措一直不让沃措玛开口,沃措玛气愤地说:“萨都措,你休想! 你为什么这样恶毒? 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你不能把我和尔吉分开,你……”萨都措没有在乎妹妹的愤怒,她高傲地转过身就径直向门口走去,沃措玛哭了,她跑过去拉住萨都措的袖口请求着,“阿姐,你可别这样对我的儿子,他还那么小……”萨都措推开妹妹的手,冷傲地挥挥手说:“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这样,我已经决定了! 你求告也好,反抗也好,都是没用的了,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说完就迈出门走了。“萨措,我求你别伤害尔吉,他还那么小! 我求你……”沃措玛了解姐姐,只要她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下得了手的。沃措玛痛苦地倚在门框上失声地痛哭起来。尕尕和噶绒尔吉被强行搬到了萨都措的隔壁房间,萨都措差人把与沃措玛的房间相通的门封了,在噶绒尔吉和尕尕房间的墙板上开了一道门,这就与她的卧室构成了套房。尕尕和噶绒尔吉在她眼皮下,随时都被萨都措的女佣看管着。已经三岁多的孩子,对姨妈的奇怪行为表示了极大的抗议,他坚决不愿意离开母亲而与姨妈如此接近,施展出了哭和闹的最大能量,最后萨都措拿出了皮鞭在他眼前晃悠着问:“你为什么不愿跟我在一起? 你怕我? ”“你是坏人! ”“谁说我是坏人了? ”“我! 我说的,你是坏人! 你是丑八怪,我要阿妈! ”萨都措笑了:“我丑吗? 尕尕,你看你的小主人说我是丑八怪,你看呢? 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说过我丑呢,这孩子是怎么认为的? 那好吧,我是丑八怪,我什么地方最丑? ”她俯身问撅着嘴气恼的孩子。“这里,你自己看看,丑得像鬼! ”尔吉指着她的眼睛说。“尔吉,别瞎说,萨都措姨妈的眼睛是最美的,你别说……”尕尕担忧噶绒尔吉的话会激怒凶狠的大小姐,但萨都措阻止着说:“不不,尕尕,他可是说对了,不愧是魔鬼的孩子,这么小,就能感觉到了我这双人人看来都漂亮的眼睛对他是不友好的,因为我用我的眼睛告诉了他,我不喜欢他,我仇视他。他可真精啊,有趣,跟这样的孩子的父亲周旋,现在我感到有趣了! “她怪异地笑了起来。“色姆,他不懂事,你可别生他的气呀,你是他姨妈,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小孩子是乱说话的,你别在意……”尕尕胆怯地说。“绕着弯地来劝我是吗? 你很会说话。”“不,不,不敢,我……”尕尕一个劲地摇着头。“你跟我妹妹一样,表面乖巧,其实像狐狸一样狡诈,别说这些好听的了。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恨这狼崽子? 我也恨你,你知道吗? ”她恼怒地哼哼了几声,拿起鞭子问噶绒尔吉:“你到底上不上床睡? ”“不,我要阿妈! ”孩子坚决地说。“你阿妈要照顾外公,你必须在这里睡。你看,我手里的这东西你认识吗? ”她举了举鞭子。“认识,我阿爸也有。比你的漂亮,大! ”“你爸爸的鞭子抽过你吗? ”“我爸爸的鞭子是抽坏蛋的,你就是坏蛋。”“那我来抽抽你,你怕吗? ”孩子有些胆怯地犹豫了,他看看皮鞭,又看看萨都措说:“你敢抽我,我父亲也会来抽你的。你不怕吗? 我阿爸是英雄呢,所有的坏蛋都怕他。”“好啊,那我们就试一试吧,看我打了你,你阿爸敢不敢来抽我! ”说完,萨都措真的举起了皮鞭抽了下去,这把小噶绒尔吉惊吓住了,他“哇”地大哭起来,尕尕跪在萨都措的脚下求饶着。噶绒尔吉的哭声迅速在大楼里响彻起来。沃措玛只是恍惚听见孩子的哭声,但凭着做母亲的直觉,她断定这是儿子倔强的哭声,不顾下人的阻拦,她迅速从父亲的卧室里奔下楼来。当她推开姐姐的屋门,在橘黄的灯光下,她分明看见了姐姐正举着皮鞭朝尔吉的身上打去。她原想只要萨都措不伤害儿子她想怎么着都可以忍受,没料,第一天她就这样鞭打儿子,以后她还会做什么,她愤怒了,大喊着冲了上去,如同激怒的狮子,一掌推倒萨都措,抱起扑向她的孩子。萨都措被沃措玛的行为惹恼了,她起身就去抢夺噶绒尔吉,并故意气沃措玛,举起皮鞭想再次打几下噶绒尔吉,鞭子被尕尕和沃措玛挡住了,但是沃措玛却不再顾惜什么姐妹之情了,她把孩子推向尕尕,急速而猛力地抓住萨都措的皮鞭,还没等萨都措反应过来,她已经把皮鞭缠在了萨都措的颈上,失去理智的沃措玛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量,把绕在萨都措颈上的鞭子用力向后拉起来,萨都措感到颈部一阵灼痛和窒息,她敏捷地拔出腰上的小刀,向后就是猛力地扎了几刀,沃措玛一声惨叫,手里的鞭子松开了,倒在了地上,很快地身上如注的血流把裙袍染红了,地板上也留下了一滩血迹,虽然萨都措手里精美的小配刀很小,但她用力过猛,正好又是扎在沃措玛腹部的血管上,连伤三刀,这可是致命的几刀,看见沃措玛捂着伤倒在地上,萨都措惊呆了,她看看妹妹,看看手里的小刀,看看惊吓得大哭的噶绒尔吉和正扶着沃措玛的尕尕,她慌了神地扑上去:“沃玛,你怎么啦? 我……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妹妹,我不是故意的……”这时哭泣的噶绒尔吉边举起小拳头就朝萨都措头上打去,边哭骂着:“你是最坏的人,你杀我阿妈,我打你打你! ”萨都措没有责备噶绒尔吉,任他哭骂着。她手上也沾染到妹妹的血迹,她眼里也含起了泪光:“妹妹沃玛,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有事,我马上去找僧医来,你可要挺住,我马上回来……我……”说完她慌张地跑了出去。“色姆,你不会有事……菩萨啦,救救小姐,神佛啊,我……我该怎么办? ”沃措玛感到萨都措的这几刀是要了她的命,她的神智要离开她了,她无力地拉住尕尕和儿子的手,把噶绒尔吉的小手放在尕尕手里,流着伤心的泪水说:“尕尕,这楼里只有你是我最信赖的人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尔吉,找机会离开这里,把他平安交给坚赞! ”她又抚摩着儿子的头,泪水止不住地涌流着哽咽地说,“尔吉,阿妈对不住你,不该带你来这里,让你受了那么多惊吓,听尕尕的话,回到爸爸那里去……或许你爸爸就要来接你了,你们一定要离开……”“小姐你没事的,会好起来的,萨都措已经叫医生去了……”“不,尕尕,我感觉到,我马上就要跟我阿妈去了,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尔吉了,你一定要保护好他,我求你了……”“我会的,不管什么情况下,我都会的,你会好的……”这时沃玛却对儿子说:“尔吉,泽仁卓! 我的宝贝啊,别哭,孩子,要勇敢起来,像你阿爸一样。唉,阿妈没保护好你,对不起你,我的孩子,原谅阿妈好吗? 等来生转世阿妈还会做你的好阿妈,尽责尽力地养育你……今天阿妈要走了……”“不,我不让你一个人走,你受伤了你是走不动的,阿妈,我们一起回阿爸那里去吧,我怕,我要回家。”“来……亲亲阿妈……噶绒尔吉,我的乖孩子……”沃玛拉着儿子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握了握就松开了,她闭上了眼……流着泪水的尕尕告诉噶绒尔吉,他母亲这是累了,要睡很长时间才会醒来,噶绒尔吉就把脸贴在母亲脸上,轻轻地亲着母亲惨白的脸,年幼的噶绒尔吉,在这个年纪里怎么知道死亡的含义,他真以为母亲是睡着了……萨都措不愿让其他人知道她跟沃措玛之间的纠纷造成了妹妹的受伤,她自己亲自请来了,医生,她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医生,是她刺伤了沃措玛,她期望伤势不会严重,她在内心祈祷着沃措玛会好起来。但是,当她把医生带到这里时,眼前的情景却告诉她一切都晚了,她爱过恨过心疼过的妹妹沃措玛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是她亲手杀了她,她战栗地瘫软在地上,对僧医轻声说:“帮我去请几个喇嘛来为她念经超度吧,不要告诉其他人! ”她让她的女佣把忙着准备作战的丹真叫来了,除了丹真可以告诉,她什么人都不会说的。尕尕也被严厉告诫,不许向任何人说沃措玛已经死了,只能说她得了重病修养在深闺中,沃措玛的尸骨是被悄悄弄出去火葬的。坚赞的那封信并没有使丹真他们相信他会如此轻易就投降了。所以他们依然按计划联络集合组织诸路土司头人力量,增添武器装备,整编队伍,以五十人为一队,大头人为带兵官,大头人下又分二十人一队,小头人为首,丹真是布隆德区域里的总带兵官;各路土司和头人又分别是各自部队的将领,土司头人部队浩荡地汇集到了围剿坚赞起义队伍的行列中,他们将展开围歼共同敌人的围剿战斗,他们以为坚赞的投降书或许就是起义部队已经在惧怕他们、在动摇的信号,胜利的希望已经像风中的经幡一样在招展了……这时候,传来了许多关于桑佩坚赞的队伍出发的消息,有的说是往达乌方向去了,有的说是向达折多方向进发了,有传言说是往西边的江达去了等等,不久又听说往北与尼玛的部队会合过了金沙江,再过不久传言说他们就在近日将进攻布隆德……丹真觉得他们土司头人的部队完全是拉满了弓、待发的箭,只等敌人出现了,但是过了许多时日,坚赞的队伍并没有出现,而且销声匿迹了,仿佛他们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似的,这下丹真和土司头人到感到不安了,这帮人到哪里去了? 看来不能再等敌人自己出现,说不定这又是那个狡猾的坚赞耍的什么把戏,要不就是被他们强大的队伍阵容所吓而自动退缩了。丹真和几路土司队伍的东本商议,决定以主动出击为上策,直取曼图亚。九月,草原人称为秋三月,寒气丝丝袭人,有时阴雨绵绵的秋雨下个不停,天气阴冷,山顶山腰间常常是大雾弥漫。昨晚下了场雨,清晨时分才渐渐停下来。天刚蒙蒙亮,雾霭四处缥缈着。露营的土司头人部队有人已经起来走出帐篷外,撒尿、喂牲口或生火烧茶,这时,一个站岗放哨的哨兵匆匆跑来,报告发现敌情。顿时这片起起伏伏的湿漉漉的草丘地带像化开的酥油锅,嘈杂慌张地乱做一团,好在几路土司队伍的头领和丹真沉着有序地安排部署,稳住了部队,很快一切就绪。报告的人说的敌情其实是听见的敌情,他并没有看见什么。这里起起伏伏的草丘地形,正好如同天然战壕,丹真庆幸他选择了这样一片地方做露宿营地。但是他们放眼四望,怎么也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见人声马嘶。因为前方草坡上全是浓雾密罩着,感觉就像阴沉的天空垮塌下来了,怎么也扶不上天空似的。他们再次派人前去打探后回来还是说只听见马嘶鸣没见什么人马踪影。看来敌人是隐藏在大雾里山坡后,不可贸然进攻,丹真他们部署好埋伏,人们就静静地等待着,天色已经亮开,绵绵起伏的大草滩到处都是静寂一片,此时,连马匹都像是在屏息静候,仿佛灰白的晨雾翻卷游移在草尖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忽然,在远处隆起的一道长长的草坡脊上响起了多人吹起的柔和绵长的口哨声,那么清晰、悦耳,后来口哨音变成了一首动听的曲子,悠悠扬扬,缥缥缈缈,这优美的曲子就是桑佩马帮爱唱的桑德尔民歌,透过雾团阵阵飘来,不久,丝丝的风被口哨声唤来了,慢慢地开始吹拂着云雾,雾霭在移动、在渐渐地散开了。这时,让人惊讶的是,散开的雾团后,走出了一队骑手,过了会儿,又走出一队,不多会儿,灰暗的天空映衬着坡脊上出现的长长一线整齐的人马,再一会儿,草坡上齐整的步兵方队出现几列,马队几列,在晨光里完全能看清,马队是以颜色分为方队,两边是纯白色的骏马,中间是红色三队,黑色三队,褐、棕色三队,骑手都是身披白色氆氇披风,头上一律戴北部牧区男子常戴的毛毡圆盘饰红樱的小顶筒帽,腰别长刀,身背叉子枪,肩挎一张弓,马鞍右侧是装满箭的箭袋。在左右两边还有特殊的两队武装,骑在马背上的人除了肩挎着弓箭,马背上还有个特殊的牛皮口袋,里面装的全是鸡蛋、鸭蛋那么大的石块,骑手的腰间别着的绳索是黑白羊毛编织的牛皮卧多,他们的队列和距离与其他队伍不同,呈梯形排列,便于手臂挥动卧多绳。醒目的队旗上那把金色剑在细微的晨风里轻轻飘扬着,旗子下一个精神焕发的青年和他身边的几位战士着黑色斗篷,威风凛凛望着这边。中间的那个目光锐利、俊武, 出众的人就是起义队伍的东本,沉稳自信、有着将帅风范和威仪的坚赞。精神抖擞的骑手和士兵,整齐有序的队伍让丹真的队伍吃惊不小,从这威风、齐整的形式上感到了起义队伍的气势,许多人不得不钦佩,坚赞这个魔鬼的队伍完全是一支训练有素、指挥有方的精锐部队。在双方还处在静观、僵持之时,突然,在丹真的左侧几丈远的壕坑里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冒起一团烟雾,把所有的人都惊了一跳,土司头人队伍里顿时慌乱起来,就连与他们对峙着的坚赞队伍的人也吃了一惊,继而都相视笑了。原来是一支头人队伍里有个支兵差的中年人不知怎么搞的,手里的火药枪爆炸了,在人们静静的对垒中,战斗即将开始的这一瞬间发生了这一轰晌,无疑成了拉响的火线,顿时敌人内部乱做了一团,坚赞的队伍一声号令,进攻开始了,他队伍里两排列队的吹号者,吹响了牛角号,冲杀声继之响彻在草滩,起义队伍箭队和枪队每队的指挥“祖本”统一发布装弹药发射的命令,各队临阵不乱,行动统一,双方人马相当,都是数千,但是这时天空又飘起了细雨,不多会儿,双方的明火枪的火药打湿或受潮无法开火了。就在这时,起义队伍里一支特殊的队伍开始了猛烈的攻击,石块像阵雨一样随着士兵们同时圆辐挥舞卧多的“嗖嗖”声,降落击打着土司头人队伍,嗷嗷的叫声四起,击中的马嘶叫着,土司头人的队伍彻底乱套了,他们没想到这么平常的赶牛羊常用的生产生活用具——卧多,在坚赞的部队里却能巧妙地用上,射击的队伍还编了队形,这么规范地如同就是天赐的武器,到后来,就连他们的马匹听见“嗖嗖”的绳响都惊诧得猛退。原来如此! 面对如此训练有素又具有作战经验的起义队伍,终于,这些土司头人的为支差并自带武器和干粮的差民队伍乱糟糟无法收拾了。丹真见不利的局面如此严重,看来是无法轻易扭转,便提出撤退的意见,土司头人也同意了。刚才还是平静清爽的草地,一瞬间就横陈了许多的死伤人员,腿脚没伤的士兵见他们的东本和头领都跑了,自然就放下了武器。战斗很快就结束了,被俘虏的士兵本担心传说中的魔鬼坚赞会要他们的命,但结果却是出乎预料之外,坚赞告诉他们,愿意回家就回,愿意留下的可以加入他们的队伍。这样一来,一些人就放心地离去了,大部分人心甘情愿地留在了起义的部队里。坚赞又壮大了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正式深入布隆德草原,目标就是翁扎·多吉旺登土司的豪楼。这回攻打这座坚固的城堡,坚赞总结了上次失败的教训,不再强攻。面对戒备森严又雄伟高大坚如磐石的楼墙和几座碉楼,只能巧取。他利用藏族伸臂桥的原理,在曼图亚时就安排士兵做了几个用牛毛绳、木棒编结的可以折叠或伸长的云梯,为的就是越高墙攻城堡。这天,等到天黑时,围住高楼的起义队伍开始行动,他们在正门方向装着硬打硬攻的样子,而在楼房后院的城墙外则悄然地在夜幕的掩护下,发挥伸臂云梯的作用,越墙偷袭。刚顺利越过几个人,一个青年不小心踩塌了一排墙上垒放整齐的木柴,木柴滑落声惊动了院里的人,很快就发现有人从这里进院了。攀越云梯攻打的起义士兵是两支“达生”( 敢死队) 队,虽然他们是士兵中精选出来的,勇敢、敏捷、顽强,以一当十,但是进攻的艰难却已经让好几个士兵牺牲或受伤。在后院里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拼杀,终于有人冲到了坚固的前院大门口,打开了那坚实牢固堂皇的豪宅大门,但是里面却没有更多的人留守。失利而退守城堡的丹真的队伍,他们本期望西藏藏军和朝廷官军能及时到来,但却没有等到,这非常时候看来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来抗击凶猛的起义者,能拖延时间等候援军就是胜利。萨都措、丹真和涅巴等头人商议,同意阿拉巴特土司提出的建议,放弃这座城堡、与其他部队会合,再商攻打计策。起义队伍在接近城堡之前,萨都措、丹真等人率大部分人马已经离开了这座高楼。坚赞踏进这辉煌的豪门高宅,虽然是以胜利者的心境走进来的,但是他最想见到的妻子和儿子却没见到,当他寻遍所有的房间,问过这楼里留守的所有人,都没有找到或打听到妻儿和尕尕的消息,这无疑是被萨都措他们带走了。坚赞痛苦得真想马上追杀那些已经跑掉的人马,找回他许久未见的妻儿。他感觉到儿子和妻子的生命安危与他和他的事业紧密相连,这对他又是一次巨大的考验和挑战,他必须周全地把今后的进攻考虑得再周密,时间也是十分的紧迫了。想到儿子还那么小就被敌人利用,比他小时候遇上的灾难还可怕,他痛苦地恨自己虽然拥有千军万马,但是却没能保护好儿子和妻子,忍不住把头靠在屋里粗大的柱子上流着泪,恨恨地用拳头猛击着厅堂里的雕花柱头对他身边的人说:“看来他们是要以我的噶绒尔吉和沃措玛来胁迫我了! ”“好……好,太……好啦! 嘿……嘿,桑佩坚赞……翁……翁扎郎吉,你终于回到了这……城堡,我……我以为你……会笑呢,原来……你却在哭! 萨措和丹真做得真漂亮,干得……好啊! 嘿……”坚赞听到身后有个如此吃力、结结巴巴的说话声,他愤怒而惊讶地转过了身。幸灾乐祸、吃力非常的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坚赞生死不忘的仇人,多吉旺登! 他是被小头人洛觉和两个下人抬着走过厅堂到阳光室去晒太阳,这是在阳光灿烂的早晨都要做的事。路过大厅门口,他示意下人停下来,正好听见坚赞痛苦的感叹。多吉旺登老爷已经是废人了,跟半死的人没什么两样,杀不杀他,“他都跟死了差不多,也许比死了还难受”,这是昨天坚赞看着他躺在床上的样子很嫌恶地感叹出的话。曾经狡猾诡诈的多吉旺登在瘫痪后依然还留存着他的狡诈,他确信坚赞是要让他痛苦地活着,不会杀他的,这倒使他窃喜不已,他虽是废人,但他狡猾的头颅里可还是有主意闪出呢,走着瞧,翁扎郎吉,我还没输呢! 他僵硬而扭曲的面孔上挂着讥讽的笑,曾经是明亮而闪动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已经浑浊了,眼皮耷拉着成了三角眼,花白的头发也渐渐稀疏,可依然梳理得服帖光亮,右手大拇指上象牙扳指还是戴着,皮袍里领口露着的是雪白洁净的府绸衫领,腿下露着的是白色府绸大裤角,在这种身体状况下,多吉老爷依然没有轻视衣饰的讲究与身份的匹配,许多事情他是糊涂了,但对这些却很清醒,每日都要对伺候他的小头人和下人要求这样那样,即便是行动和说话都如此困难。坚赞手握着腰里的刀,几步走过来怒目地盯视着,他真想一刀就把这个丑陋的、灵魂充满邪恶的仇人砍成几块,看着这个废人歪斜的嘴角因刚才吃力地说话淌出口水,小头人正慌张胆怯地看着走过来的坚赞,又赶忙取出一张薄羊绒帕准备给主人擦拭,坚赞抽出了刀,几个下人和诺觉小头人都不由得轻声惊呼了一声,他们以为老爷的末日到了。几十年压在心底的仇恨从没有消失过,复仇之火在坚赞心里烧灼了几十载,今日他何曾不想把这个杀害了他父母的仇人刺得满身都是窟窿,让他也是血流满地啊,但是看到这个生不如死的仇人,用他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的刀刃,还乐滋滋的样子,似乎渴望坚赞结束他已经没有舒适和快乐的身体,坚赞举起的刀没有猛扎下去,而是把诺觉手里的细羊毛绒帕挑起来,盖在斜躺着的多吉的脸上,然后刀尖轻轻地在老头儿的颈项上滑过直至胸口处停住,他从牙缝里愤愤地挤出几句话:“看到你这张面孔我就恶心,菩萨的慈悲心使我看在你已经是即将死掉的人,看在你女儿沃措玛的份上,我才没有结果你的狗命! 你得意什么? 你已经被天谴了,就不用脏我的手了,你其实是生不如死,这样活着最适合你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就好好地去晒晒太阳吧,这对你肮脏的灵魂能否唤起忏悔心也许有帮助! 你就好好地想想你怎么杀了你的亲父亲,亲妹妹,想想前土司,我父亲,贤明的甲波阿伦杰布对你怎样的信任和爱护,你又是怎样报答他的! 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你想,你的躯体已经没用,但看来你的头脑还可以思想,这是神安排的,要你在下地狱前灵魂遭谴! ……滚吧,到太阳下去消减一些你身上的邪恶毒气吧! ”坚赞说完把刀嚓的一声放进刀鞘里,挥了下手,示意他们把他抬走。下人们没敢揭去老爷脸上的白帕,只听老爷结巴地狂喜地说:“哈,我赢了……我胜了你……翁扎坚赞,你是贵族……又怎样? 虎皮……再高……贵,还是坐在……在屁股下,狐狸皮……再贱,可总是……戴在……头上! 你出身贵族……可你中了魔,到处……作乱,你的死……期也……不远了,你不……不杀我,我会看……着你……死的……我已经活够了,而你……哈,嘿……”“你现在生不如死,狂有何用? 就等着下地狱吧,魔鬼! ”坚赞在他们后面对嚣张而狰狞可恶的多吉说了这句话后,就不再搭理他。坚赞从走进这楼里,就感受着几十年前这里曾经拥有的阳光一样的温煦的亲情,回忆着父亲时代发生在翁扎家族的劫难,以卑鄙的手段窃取翁扎土司地位的多吉旺登风光了多少年,如今却是这样的活着。他心事重重地走上顶楼,站在雄伟的高楼遥望美丽富饶的家园,坚赞想如果这里的土司是自己,他将是怎样的一个王者? 像多吉旺登一样坐上了王位就贪婪凶残草菅人命? 不,至少他应该跟父亲阿伦杰布一样仁慈、宽容! 他还要让所有的人都富足起来,没有酷刑,没有掠夺欺压,善待百姓,他懂得了就像萨迦班钦格言里讲的道理——“檀香木虽性属清凉,如果用力钻磨也会燃烧发光;即使是秉性极为善良温和者,若总受欺凌也会生发仇恨心! ”这就要求国王经常“以仁慈护佑百姓臣属,那么在莲花盛开的碧绿湖泊里,虽不召唤,天鹅自然会飞来。”他说的极有道理呀,如果不是那些作恶多端的王族欺压百姓,神剑队怎么会有如此众多的人众自愿加入? 正如德格大学者米旁纳杰嘉措在布道时讲的,“所谓‘国王’,因为有百姓才称‘国王’;没有他们,孤独一人,谁来称你‘王”’。坚赞在已经多年被封锁视为鬼屋的父亲的卧室里点燃了九十九盏酥油灯,请喇嘛念经超度,屈死的父亲的冤魂现在看到儿子豪迈地踏进了祖先传下来的豪楼,也该欣然满足地踏上天国的路了。坐地牢时每次放风在厕所的小窗户洞遥遥看见的迥喇山顶几棵茂盛高拔的古松,已经是坚赞后来生命中的一个情结,那时他把它们看作自己的精神生命,它们不倒,他就不会倒下的。果然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依然是那么苍翠繁茂,都说神灵有寄魂之树,翁扎·桑佩坚赞的寄魂处就是它们。坚赞特意上山顶去煨桑拜祭,毕竟它们在他最困难时也曾鼓励过他!腐朽没落的清王朝,对英法等列强侵略者一味妥协,对内大肆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军长达十四年之久的起义烈火被扑灭后的几十年里,各地农民起义也相继以失败告终,清政府这下就可以派兵来镇压康区风起云涌、如火如荼的平民、农奴起义,西藏农奴主阶层早已想剿灭康巴藏区这些狂妄的“暴徒”,出发前在西藏几个大寺庙里就开始进行着对起义军的念经诅咒活动。藏军、清军和康区各土司头人军队汇成了一股浩大的共同围剿占据着金沙江,雅砻江流域等许多地区的起义部队。当时,坚赞的神剑军已经发展到三万多人,各路队伍分别有万人以上,但是围剿他们的军队却是两倍于他们,藏军从西路首先进攻的是塔森的部队,坚赞在布隆德接到了塔森告急的消息。在塔森的队伍里还整编了噶布、塔洛汇合的部队,他们俩也成为塔森的好助手,战功赫赫。金沙江畔的岗多是他们的重要据点,时间一长,渐渐地在这支队伍里出现了让塔森苦恼的事情,曾经为匪首的塔洛开始放纵自己,坚赞为部队制定的纪律难以约束他,酗酒、抢掠、称霸的习性愈来愈严重,塔森和噶布与他的分歧、矛盾越来越大。他对“收缴财物归公”有很大的抵触情绪,经常私藏财物,连百姓女人身上普通的小饰物都不放过,抓获的俘虏还被他和他的追随者在手掌心穿孔用牦牛绳把俘虏一个个穿连起来,这种种行为在当地老百姓里引起了反感,塔森决定要开除他,但噶布因念及他是家乡人,建议再次警告他后以观后效再定留与否,加上现在又是大敌当前,内部矛盾不宜白热化。塔森也觉得噶布说的对,便留下了当时也坚决表示要改邪归正的塔洛。藏军越过金沙江,就开始到处散布说:“西藏藏军才是真正的‘神兵’,他们是佛爷派来收缴魔鬼军队的。”那些受到塔洛伤害或看不惯起义队伍里出现欺压百姓事件的人首先响应了这些传言,他们很自然地倒向了官军一边,还为这些佛爷派来的“神兵”煨起了桑烟,表示欢迎和敬意。第一次迎击敌人,塔森他们就失利了,最为不幸的是,噶布中箭身亡,塔洛却染上了重病,卧躺不起。当请来附近寺里的喇嘛来看病,这个喇嘛僧医告诉他,说他为他占了一卦:“卦相上说,你打了神兵,所以这是在遭报应了;在西藏寺里正在念着诅咒你们的经,现在应验在你的身上啦,还将有更大的灾难要降临! 要想免除灾难,只有一条路——投降,向神兵投降认罪! ”僧医留下药,走时还叮嘱道,“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不可延误了……”塔洛的心惊惧了,是呀,一向都强壮如牛的身体怎么就病倒了呢? 全身疼痛无力,每个关节就像有尖刺在不停地扎着,这是什么病? 就是在湿地上睡了一夜就疼痛起来,过去是经常睡在潮湿的地上,从没疼过。看来这病真是来得奇怪!他相信了喇嘛说的话,相信自己是被神兵放的诅咒击倒了,他屈服了,吃了僧医的药后不久身体也好起来,他坚信,神兵是不能打的,他把这样的思想传给了他的士兵,这在塔森的部队里起到了很大的动摇作用,病一好,塔洛立刻就带着他的一帮人到藏军那里认罪投降,到寺里去忏悔,并发誓不再与“神兵”为敌,并加入“神兵”队伍。塔森率领的这支部队就这样被瓦解走了三分之一。寡不敌众下,他们只好撤退,起义军占领的金沙江沿岸诸多地区就控制在官军手里。接下来官军的攻击目标就是雅砻江流域据守的尼玛、卡比阿索、桑措的部队,坚赞是他们计划最后来包抄的目标。此时,清朝政府令四川都督调集大金川、小金川的官军、土司士兵等,还调集巴塘、勒塘、卡称等地区的各类官员,一面命令康区“玛苏土司、达折多林钦土司等出兵协助,分路环攻”,又命驻藏大臣从西和北两面调兵围剿。官军对尼玛和卡比阿索的两路部队很快形成了包围之势。卡比阿索无法抵御如此强大的进攻,开始败退,与尼玛的队伍汇合。而撤退下来的塔森的部队接到坚赞的命令,增援尼玛他们。塔森随坚赞征战多年,善战有谋,他先派人侦察得知藏军的驻地,于是扬言说,他的万余人马将向布隆德进发,与坚赞并肩抗敌。实际上想用迂回包围战术,从南北上与尼玛、卡比阿索会合,给官军以反包围。可是,当他们这支增援部队进入一片森林茂密、草地绵邈的地带时,遇上了大雾天,地貌看起来南北东西都那么相似的宗格草原,在大雾里,就是本地熟悉地形的牧人都会出现迷失方向的时候,更何况他们呢? 最后,这支部队迷路了,在这片草滩和森林周围迷茫地转了整整两天,就是这两天的宝贵时间,延误了行军时间,贻误了一个绝好的战机,而且不幸的是他们的意图也被官军识破了。这样一来,劣势急速出现,官军进行了反包围,使他们腹背受敌,尼玛和卡比阿索利用地形只能守不能攻,塔森他们和敌对方在一道峡谷里于阴山和阳山间对峙了几天后终于败走。起义队伍节节战败的消息不断传到布隆德,坚赞已经感到官军这次是来势凶猛,起义队伍出现了危机,他必须集结所有的兵力来对付几倍于他们的部队。塔森、尼玛、卡比阿索、桑措等都率余兵回到坚赞身边,在布隆德草原他们筑起大量的工事,加强防御力量和设施,准备迎击强大的敌人。萨都措和丹真带领人马终于汇合到了南北路土司和藏军的队伍里。清政府官军就驻扎在卡比阿索失守的拉绒河谷地,这支称为官军的队伍并没有表现出胜于起义军队伍的行为,为了取暖,许多民房遭到了士兵野蛮的拆毁,就连清朝政府设立在这里的粮台、驿站和官府的房子也没有幸免,抢东西杀人的现象更是频频出现。四川总督得知这些情况,下令惩治这些肇事者,但是一直未能实施下去,因为,执行命令的官员自己就是直接或间接的肇事者,他们做着私自聚敛财物等不义之事,几道惩治令也就成了风中飘落的箭簇,轻飘飘地落地了。总督无奈地感叹道:“农奴起义军未灭,内部之衅先开,官军可忧啊! ”他不得不承认官逼民反是真理。就在总督无奈感慨后不久,一起让人惊骇而愤懑的事件发生了。一伙官兵,其中两个清兵,三个藏军士兵,一个土司头人部将轮奸了一个青年女子,这群士兵都是纨绔子弟,受到的处罚只是鞭打。这事让总督知道后,厉令砍去肇事者的头,天高皇帝远,砍了谁的头,他总督知道什么,其中只有一个是出身于平民家庭的士兵被当了替罪羊,被砍了头。那个被这群纨绔弟子侮辱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尕尕姑娘。那个既是主谋又是参与侮辱尕尕的头领就是克萨土司的大公子贡布。贡布虽然已有妻儿,但当他看到萨都措时,仍然心旌摇荡,他打仗是孬种,对女人调情却是能手,现在他追逐的目标投向了还未婚嫁的萨都措。在这非常时期能与萨都措并肩战斗,真是天赐良机,可以靠近他未圆的梦想。于是只要有空闲或机会,他就想方设法地去接近萨都措,或者纠缠萨都措。能够给予萨都措保护的丹真却因总是忙于消灭坚赞的队伍、忙于跟藏军和清军协调并商议战事,对萨都措的这些麻烦他一点未察觉。对此,萨都措自己采取了有效的防范措施。每次当贡布来到她的驻地,一幢本地头人家的崩科( 风格独特的土木结构) 小楼时,她都有意让尕尕出来伺候接待他,自己却冷若冰霜地一言不发坐在旁边,有时推说自己有事或要带侄子去别处走走什么的,就起身离去。还丢下一句话,说能让她的美丽佣人尕尕伺候他,这就很不错了。看来他梦寐以求的高高在上的萨都措是不会到手的,无论他怎样与她套近乎,他都难以靠近她,他终于明白萨都措是永远不会对他有好感。他也看出萨都措对她身边的这个女佣是不在乎的,她的话不就是在暗示他,尕尕是可以让他靠近的。这样他开始常常注意身姿容颜都很不错的尕尕,把以往垂涎于萨都措的目光贪婪而淫荡地投向了尕尕。尕尕身段窈窕而健美,面庞柔媚,肌肤细腻,脸蛋上两朵牧区女子长期户外劳作形成的红晕,在她跟随沃措玛后,减少了户外的劳动就渐渐变成了桃红的粉白,面颊上一抹红润恰到好处。贡布觉得眼前这个美人可是越看越好看,既然他一来到,萨都措就走开了,他就开始大胆地对尕尕动手动脚。但是,尕尕可不是容易就范的女子,他就开始粗暴地想以武力来制服她,一次,正当他兽性大发、气喘吁吁地要强暴尕尕时,勇敢的尕尕顺手就抓起地板上搁着的盛青稞酒的小陶罐砸在已经压在身上的贡布头上,这一击,虽然没让他头破血流,但是却让他疼了好些天,终未占有这个美丽的姑娘。他越想越气,那天就唆使几个常和他在一起吃喝的朋友到萨都措的楼房去了,萨都措依然是让尕尕照应,自己回避了,没想到的是,贡布竟然是蓄意约了这几个人来强暴尕尕,她牵着小侄子走到楼下院坝_ 里就听见楼上传来淫荡狂妄的笑声,继而就传来尕尕惊惧的叫声和呼救声,尕尕的哭喊声、怒骂声、惨叫声应和着那帮罪恶的男人们的淫笑声,让萨都措心里发颤,院子里正有几个下人走过,他们看到主人萨都措表情冷冷地站着,也就没敢上楼看发生了什么事,拴在院角里的怀有小崽的藏獒洛洛对着楼上着急地狂吠着挣跳着。萨都措烦躁地对獒犬喊道:“安静点,洛洛,没什么事情,你吼什么? 安静吧! ”洛洛不太信任地看看命令它的主人,悻悻地再叫了几声,也就蹲一边去了,但它圆圆的毛茸茸的头却总是警惕地昂着,乌黑明亮的眼睛老是盯着发出声响的楼上。年幼的噶绒尔吉惊恐地抬头问姨妈:“阿松萨措,怎么啦? 是尕尕在哭吗?她怎么啦……”萨都措很快平静了下来,她捏了把孩子的手严厉地说:“你是小孩,别管大人的事啊,他们喜欢尕尕,他们是在玩呢。”“那我要去看看,尕尕怎么哭了呢? ”“她是哭着玩的,我们别理他们。”“我怎么没见她哭着玩过……”“你最好是闭嘴,小狼崽子! ”她拉着他就向院外走。“我有名字,不叫狼崽子! ”噶绒尔吉已经几次这样纠正姨妈对他的称呼。萨都措到营地去转悠了几个时辰才回来,噶绒尔吉留在院门口与几个农人家的孩子玩游戏,自己匆忙回楼里去了,在屋里没见尕尕,寻着隐隐低弱的哭声找去,上了独木梯,在楼顶一角看见了尕尕,长发已经蓬乱不堪,裙袍凌乱地裹在颤抖衰弱的身上,她蜷缩在矮墙边的白色香炉下,痛不欲生地掩面哭泣着,那模样让任何知情的人见了,也会难过得直想帮她流把泪。感觉是女主人萨都措走到了自己身旁,尕尕哭着说:“色姆,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成这样了? 哭什么? ”萨都措装着不知。被欺辱、被践踏、被摧残的尕尕抬起哭红的眼睛,声嘶力竭地说了句:“你们全都是畜生,下地狱的魔鬼! ”萨都措拍了下裙裾上沾着的一团干草沫,冷酷地说:“你说的‘你们’包括了我吗? 说话可得注意你的身份。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你算有福了,这些都是贵族公子爷,向你这种等次的女人怎么可能遇上这样的好事,想开点吧,他们可是瞧得起你才这样。如果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你不给他们眉目传情,别人在我的房子里怎么会动你的心思? 他们怎么没对我来呢? ”已经是痛苦绝望的尕尕,没想到色姆萨都措这样心狠地说出如此难听的话,性情温和如羔羊的尕尕再也经受不起任何侮辱,从来不敢对色姆大声说话的她,此时悲愤到了极点,她站起来,把胸襟拉了下,恨恨地看着萨都措,然后用袖口抹了下脸上的泪痕,指着萨都措说:“你就看看我被这帮人糟蹋成了什么样子吧,色姆! 你是女人,你怎么连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你的心是什么长的? 看来你真是害人精,为了噶绒尔吉我忍受着你的种种欺负,为了噶绒尔吉和色姆沃玛我什么苦都能忍受。你害死了你的亲妹妹,我的嘴像封了蜂腊,没有一丝透露出去,这些天你为了摆脱猪狗不如的贡布竟把我推给了……你害了我……你……你美丽有何用? 你是狼狗心,你根本不及沃措玛一点,你这样的女人能配的就是贡布这样的混账男人,坚赞怎么会爱你? 坚赞怎么可能选中你? 坚赞这样优秀的好男人当然会爱上沃玛这样的女子? 你单相思,你活该,你是女罗刹……“义愤填膺的尕尕已经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她愤然地说着她早就想说出的话,这时“啪啪”两个耳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话打断了,她摸了摸面颊,冷冷地笑了,咬着牙怒目盯视着萨都措:“你是魔鬼,你该下地狱! 我诅咒你! ”她停了下,又自语似的说,“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尔吉的安危只有菩萨保佑了,坚赞会来保护他的孩子的……”话音刚落,她已经抓起了香炉旁祭神用的一块白色石英石,转身就砸向萨都措,萨都措在惊诧中迅速反应过来,一闪身躲开了去,自己又拾起落在脚旁的这块石头扔向尕尕,正好打在尕尕肩上,尕尕猛扑向萨都措,抓住她腰上的配刀刀柄,抽出刀刃刺向萨都措,萨都措的手背被扎了一刀,血一下从伤口渗流出来。对尕尕突如其来的举动和爆发的狂怒,萨都措惊诧得叫了声就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尕尕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萨都措已经退到低矮的女儿墙处,她回头向楼下看了眼,心生计谋,狡猾地故意等着尕尕扑过来,趁尕尕扑向她的惯性,她一闪身,顺势推了把尕尕,绝望、愤怒的尕尕不顾一切地扑向前,扑过了楼墙,扑向了空中,像乌一样飞了起来……尔吉和几个小孩正在洞开的大门口玩,都被对面楼顶飘坠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目光,就在那一瞬间,他们都惊呆了,那个坠落在地的东西是个女人,头重重地撞在青石板地面上,只挣扎了一两下就再也不动弹了,她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刀,血从鼻口耳中流了出来……孩子们被魔鬼的法术定住了似的呆呆站着,看见血流出,才苏醒了一般,吓得尖叫着跑开了。噶绒尔吉却跑近了坠楼的人,他看清流着血没有动弹的人就是他喜爱的阿松尕尕,他哇地大哭起来,扑在她身上摇喊着。尕尕分明已经死了,这时大人们也赶到了,萨都措从楼上下来,她一手扶着受伤的手背恨恨地对围着尕尕的人说:“把她手里的刀取下来,那是我的刀! 你们看见了,她疯了,她刺了我一刀,连主子都认不出了,想杀我,自己却坠楼摔死了! ”人们果然看见她手背上有伤。下人忙给她包扎伤口,并取下尕尕手里的刀,仔细擦拭了后才递给萨都措。萨都措说:“把噶绒尔吉抱上楼用桑烟熏浴换衣,不许他再碰这个女人,不要让他沾了晦气! ”她又对几个男人说,“把她抬走,马上! ”“色姆,往哪里抬? ”一个男子问。“这还用问,当然是抬出这大门,扔进河里,马上就办! ”说完把精巧的刀刃插进腰间的刀鞘,转身走了。这片金沙江河谷地带,到处都是茂盛的绿色,茂密的沙棘丛林,青杨、红柳、银白杨都生机勃发地招展着枝叶,村寨西头那条吟唱经文一样的声音、淙淙流淌注入金沙江的山泉,是这里村民最为亲近的水流,他们的水经轮一个接一个供奉在这蜿蜒的溪流上,在数棵百年老核桃树下,就有个很大的公用磨房,夏季青稞收割后,这里总会热闹一些时日。今天这里有许多女人在一边劳作一边唱歌笑闹着,明丽的阳光把清澈的溪水照得亮煌煌的,这时,从磨房后坡的小路上出现一个骑着马的男子,他看见这么一群欢天喜地忙乎着的女人,心也痒痒的想留下来玩一阵,有人认识他,一些女人忙给他行礼,招呼着喊道:“贡布爷来啦,辛苦了。”他笑逐颜开地说:“呀呀! 还是你们辛苦,就不要行什么礼节了,听你们唱唱闹闹的,很开心呀,我也加入,可以吗? ”一个已婚的俊美而泼辣的女子大胆地说:“不敢不可以,贡布爷,我们巴结都来不及呢。”这个女子这样一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笑了,他知道这样的女子是十分自信自己的美丽,所以才敢这样大胆地跟比自己位尊的男子说这样的话,他走了过去,伸手摸了下这女子的脸说:“你看你,多俊俏的脸蛋啊,累出这么多的汗水,真让人心疼。如果我是你男人,我可不会让你这样受累,哎呀可惜。”“贡布爷,我可是没有这福气呀,”她推开了贡布的手,夸张地说,“你看你,老爷,你的手被我这脸弄脏了,我可不忍心。”这年轻女子知道,如果在平时碰见这位色鬼爷,那可不敢跟他多说话,躲都来不及,今天有这么多女人,他也不敢把谁怎么样。贡布高兴地想,今天运气可真好,遇上了这群开心的女人,尤其是眼前这位有刺儿的美人,他刚抬手捏了下这女人丰满的胸,就听有人议论着:“看,翁扎色姆来啦! ”今天可真是吉祥的好日子,好事情都来了。贡布欣喜地回望去,果然从坡下面走上来两个女人,一个是萨都措的女佣,另一个就是萨都措,她们下了马,正慢悠悠地闲适地走来。自从贡布奸污了尕尕后,他没有再到小姐住的官寨来过,今天在这里与色姆不期而遇,心里又高兴又紧张。萨都措走近了给她行礼的村姑们,见让她厌恶的又在打女人主意的贡布直愣愣地看着她,便对其他女人说:“你们可要提防着点,这头公羊,可不是好对付的。”她停下来,双手抄起,高傲地问,“贡布,你可真清闲啊,有空来找女人调情,带兵的男人可不应该这样……”贡布忙打断道:“话别说得这样难听,萨措,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我跟这些女人只是说说话,没怎么样,你问她们。”“是吗? ”萨都措笑了,她狡黠的脑袋里闪出一个念头,今天趁这个机会她要出口气,也算是告慰一下死去的尕尕。她看看旁边的女人们,放下了平日里一副高贵小姐模样的架势,平和而愉悦地说:“今天这里可全是我们女人,只多了个贡布,你们看我们今天怎么跟他玩?贡布,你看今天可是你自己撞上的啊,你怕她们吗? ”“怕? 笑话! 我堂堂一个汉子怕女人? 女人有什么招数对付我? 我还没在女人面前栽倒过呢! ”他得意洋洋地挽了下袖口说。刚才被贡布捏过乳房的美丽女人说:“小姐你看我们怎么跟他玩? ”萨都措笑了,说:“女人们都过来,我们商量下,来吧。”这群女人围着萨都措嘀嘀咕咕了一阵,大家出了几个主意,最后决定了一个最让她们开心的。哈哈笑开了的女人们,有色姆萨都措壮胆,有色姆参与和领导,什么都不用顾及了,女人们蜂拥而上,抱住了喜滋滋的肥胖高大的贡布。“快,把他的衣服都脱光。”“大裤也脱吗? ”“怎么不! 全脱,我们女人也长长见识吧。”“哈哈哈……”放下手里的活儿,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行动着,她们手脚利索,几下就把挣扎着的贡布的衣袍绸裤脱下了,被按在地上的贡布此时还在愉快地笑骂着,这时,站在一旁的萨都措笑着说:“别让一个男人在这没遮没挡的地方光着身子,把他抬进磨房去,快点……”这些家里家外都是好手的能干女人们对付这一个男人还是很容易的,她们嘻嘻哈哈地很快就把他抬进了水流哗哗冲击、磨轮轰响着的磨房,磨房里正磨着青稞的两三位年长的妇人看见这群女人这样嬉闹着涌进来,她们完全不知道萨都措是组织者,就责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可是要弄脏我们的磨房,水神呷炯会生气的。”“不,阿婆,你说错了,神也要乐乐,我们是和神同乐呢。”“你看这是谁? 是贡布爷,他乐意呢! 是吧? ”“放了我,骚娘们,放……”贡布被动地叫嚷着。“你自己送上门的,怎么是我们……”这时萨都措也走进来,她说:“开始吧。”“你们要干什么? 萨都措,你……你可别坏我呀! 放开……”这时,有人给他脸上摸了几把糌粑面,他的脸成了一张大白脸。他的声音被女人们的嬉闹声淹没了,一些女人们在他身上抓挠着,一些女人拿来几股拇指粗的牛毛绳索,灵巧而迅速地把绳中间段捻散开来,然后把松散的这节与贡布两腿间体毛最多的地方连接起来,把他的体毛搓捻进了牛毛绳里,另一头牢牢在石磨上系了一周再结实地打了个死结,石磨一转动,女人们就哄笑着散开去。贡布万没想到女人们跟他开的是这样的玩笑,待他明白,为时已晚,已经感到腹部下那团体毛被扯得生痛,惟一的办法是能跳上石磨去解开绳头,但是手被捆着,有几个女人还摘来格外刺痛肌肤的荨麻枝条握着,只要他往石磨上爬就猛抽几下,没有人帮助,自己是无法解开绳索的,为了减轻疼痛,他就必须跟着磨子的转动跑,就这样他一边骂,一边呻吟地光着脚、赤裸着身子绕着圈,被迫地没有丝毫办法地跑着,跑着,女人们却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他却只好汗水长流地嗷嗷叫着,求饶着,骂着……萨都措走出磨房木门说,等到他跑不动了才能停下磨子,所以谁也不会因为怜悯去给他解下来。真的是到了他累得气喘不已要倒下的样子,萨都措才笑着吩咐道:“贡布爷今天可累坏啦,伺候他把衣袍穿好吧。”“他那地方的绳索还没解开呢! ”一个人说。“简单,我来! ”萨都措说着走进磨房。“你? ”一个女人不敢相信地说,“你可是贵族家的色姆……”萨都措打断说:“是的,但是这可是在开玩笑,你说,是不是,贡布? ”汗流满面的贡布什么话也说不出,他恨恨地看了看走近他的萨都措,哪知萨都措却抽出了腰刀,他本能地忙用手掩住他的宝贝,惊诧地喘着气问:“你……你想干什么? ”萨都措很快地就是两下,把绳的两端割断,说:“贴在你身上的那截绳,就只好由你自己去慢慢解了。”女人们给他穿好了衣袍,他斜靠在停止的石磨旁,揩了几把汗水,然后气恼而恶狠狠地看着萨都措已经走出木房的背影说:“罗刹! 女巫! 哼,你拿我开心,走着瞧! 我发誓,不出这口恶气,我不是男人! ”这时,女人们见萨都措骑上马走了,怕翁扎色姆一走,被戏弄的贡布会收拾她们,一个个赶忙请那几个没有参与、还要继续磨青稞的老妇人照看自己的东西,也悄悄地溜走了。               第二十一章“把我的脖子像摘花一样地掐掉吧,我的头颅将像羊羔似的跳动。把我的生命像吹灯似的弄熄吧,但是从我的喉管里,会流出洁白的奶,汇成一座是非的分水岭。在阴间的窄路上,报仇雪恨的机会总会有! ”——藏族民间长篇叙事诗《流奶记》19世纪30年代,英国东印度公司势力扩展到了印度西北。公元1840年到1865年英国完成了对喜马拉雅山南三个小国的控制,继而直接把侵略势力指向西藏。第一个进入西藏的英国官员东印度公司秘书波格尔经不丹进入藏区又回印度后,英国东印度公司就得到了这样的情报,那就是藏地有许多的财富——羊毛和矿藏,还有个重要的情报就是通往西藏有几条古路,有的茶马古路甚至上千年畅通着。于是,亚东峡谷成为他们注意的一条通道。中英《烟台条约》签订后,英国得到进入中国西南边境游历、探路的权力。没落的朝廷一再妥协退让,令西藏地方政府与英国通商,同意英国人进入藏区探访、考察。那时沙皇俄国也已经开始进入藏区,从天山南路、青海湖南考察黄河、长江上游等,又至西藏那曲、青海玉树、果洛、四川德格等藏区。在亚东开为英印商埠以前,藏区茶马道上就开始流通起少量的英印货物,通商后英印茶叶和其他货物大量流进,对国内茶业产生了极大的威胁。为了不再遭遇尼泊尔、不丹和哲孟雄等小国被侵略、被控制的结局,在藏区形成了官方与民意的统一共识——拒绝通商,抵抗侵略。1886年,在帕克里东南边境隆土山设防,防御抵抗英军。派往康区镇压农奴起义的藏军撤走大部分,起义军和土司头人军队僵持着各守其土。在这样的时刻,官军和藏军、土司头人等也想趁此机会瓦解起义军队,于是就提出了抗击共同的外敌的建议。坚赞果断同意,决定西渡金沙江,率部队与西藏抵御侵略者的队伍汇合,共同抗击英帝国的侵略,他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交换战俘。交换的地方选择在布隆德草原边境,扎当坝。同时,萨都措也收到坚赞的信,要求放回他的妻子和儿子。初秋的这几日,总是雨雪天,天气十分寒冷了。双方约定的日子到了。这天,也是雨雪霏霏,两边的队伍都汇集在了扎当坝,双方为了战俘的交换,都有约法三章,以此达成战俘的交换。萨都措把已经有六岁的噶绒尔吉带到了阵营,但是她是绝不会轻易把噶绒尔吉交给坚赞,她要让他看到,他的儿子是她养了这么大,她还要把他留在身边,她要让噶绒尔吉仇恨他父亲,她常常告诉噶绒尔吉,是他父亲抛弃了他和他母亲……她等待着他和她面对面谈判,今天,她把噶绒尔吉精心打扮了一番,特意让他骑了匹小黑马。两方牛角号一响,号旗一挥,交换的俘虏准备要各归各的队伍了。飘飞的雪花夹着雨点打在原野上紧张伫立的人们身上,双方都紧张地观察着对方,担心变故和不幸发生。这担忧不是多余的,就在这时,土司头人阵营里骚乱起来,一个身着镶氆氇边皮袍、头戴羊皮帽的儿童骑着一匹黑色的马驹从阵营里冲了出来,还高声喊着:“阿爸! 阿爸……”这突然出现的场景是官军中没有安排的,大家都傻了般瞪着眼前发生的事,谁都知道这孩子就是萨都措的侄子,是坚赞的儿子,萨都措没有答应要放这孩子,可眼前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坚赞看见了已经长大的儿子,他还高喊着“阿爸”呢,坚赞激动得向前跑了几步,想尽快迎接拥抱已经离开他多年的儿子,现在都这么大了,听见儿子呼喊“阿爸”,他喜悦地忘记了自己队伍的警戒线界,驱马就迎了上去,背后传来塔森的提醒:“坚赞,小心,你已经过警戒线啦! ”坚赞喊着:“儿子,噶绒尔吉,尔吉,阿爸来啦! ”坚赞全然不顾一心想冲上前,但是如果他再往前冲,他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的坐骑雪青虎却停下不前进了,而且退了几步。这真是一匹上等的好马,这匹马就是坚赞和他的两个伙伴在雪原上救起的那匹小马驹,因为它的皮毛是雪青色的,因为它像虎一样的勇猛、迅捷,坚赞叫它雪青虎。它有敏锐的观察和判断能力,只有优等良种马与能够驾驭它的主人长期默契的配合才具备这样在危险急难的关头,为主人在战场上选择好的战斗位置,为主人的生命安危先做好准备,也会为主人选择好最佳作战位置,它知道主人此时的心情,它的耳朵紧紧地贴往后背,目光炯炯,颈项高昂,愤怒地后踢着。坚赞对它恼怒地说:“你退什么? 雪青虎,我们该去救我儿子……”坚赞话没说完,突然噶绒尔吉身后有人射来两箭,射中了儿子的肩和背部,他的小手紧紧拽着马鞍,就在这瞬间,儿子向他招了下小手就匍匐在马背上了,小马没有停下继续向坚赞走来……坚赞还真以为是萨都措只放了儿子,依然把妻子扣在他们那里,但是他们却凶狠地在他眼前杀害他的儿子,这不是挑衅和侮辱是什么? 这不是违背誓约、背信弃义是什么? 他们就是这样履行诺言的吗? 这样近距离接触,双方都是有戒备和足够的准备,以防万一。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却使事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折,坚赞愤怒地一声令下,他的队伍马上进入迎战状态,由于天空中雨雪交加,大大降低了明火枪的使用威力,所以坚赞队伍的卧多队是远距离对垒的最好武装,这些训练有素、臂力超群的士兵,在各队头领的统一命令下,雨点般的石块和着飞雪和雨丝飘进了敌人的阵营中,队伍乱作一团了,两边所有的规矩都化成了雪水,分不清哪些是战俘,哪些是士兵。担忧和愤怒的坚赞心肺都要气炸了,他急迫地和他的几个将士冲向了儿子,当坚赞接过受伤的儿子,抱在怀里,坚赞坚强的心痛苦哀伤愤怒到极点,眼里含着泪,这么长久的等待和期盼,没想到儿子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他的怀抱里,万幸的是儿子只是背部右上方和肩受了重伤,他依然活着!“阿爸,我好痛……”尔吉衰弱、呻吟地看着父亲说,“好痛,很多血……流出来吗? ”“是的,但不要紧,你会好起来的,阿爸不会再离开你了! 尔吉! 阿妈好吗? ”年龄才六七岁的噶绒尔吉,从三岁起就几次目睹了亲人的死亡和被伤害,虽然萨都措在尕尕死后忽然对他关怀备至,还一再告诉他,他和母亲是父亲抛弃了的,她收留了他们,但是年幼的噶绒尔吉却从心里对美丽而可怕的姨妈爱不起来,贡布昨天悄悄告诉他说,他可以见到父亲了,但他姨妈不会放他走的,只有看他有没有勇气胆量冲出阵营,那样才能和父亲团聚,他的阿妈和尕尕都是她杀的。他鼓励噶绒尔吉在两个队伍还没有开始交换战俘时出其不意地冲出去就会成功。他坚信了贡布告诉他的姨妈把他留在身边是为了报复父亲。尔吉哭着说:“阿爸,你为什么不知道? 阿妈几年前就被萨都措杀死……”“杀了? 什么? 不会……”坚赞惊讶得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盯着儿子问。“是的,是的! ”尔吉几乎是哭喊着微弱的挣扎道。“儿子,你是在骗阿爸,对吧? ”坚赞的心战栗着,紧张地期望儿子说的不是事实。尔吉哭着低声、微弱地道:“我……我们都知道,我和尕尕亲眼看见的,可萨都措说是母亲先要杀她,她不是故意的……尕尕也是她……”坚赞紧紧拥抱着儿子,这样长久的时间里他不在他们母子俩身边,却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泪水大滴地从这个坚韧的汉子面庞上滚滚滑落在儿子脸上,他哽咽地亲吻着久别的儿子,然后把头埋在儿子的幼小的怀里痛苦、自责地呜咽起来。他和儿子最爱恋、最亲密的沃玛,在长久的分别、久别的思念里,早已离去,他却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为她超度,没有为她念经……除了思念和渴望团聚,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坚赞永远失去了他最挚爱、最神圣的女人——沃措玛,只有儿子坚持到了与他团聚,他怕再失去他和沃玛的儿子,把儿子抱得很紧,后来终于被其他几个将士用力掰开,他心疼万千、依依不舍地把儿子放在一个士兵的怀里,在儿子的额头、面庞和小嘴上用力亲了几下,猛地拭了把脸上的泪珠和雨水,说:“儿子,是阿爸对不起你和你阿妈……阿爸不能再没有你了! 要坚强,你的伤会很快好起来的! 我会为你阿妈报仇,为尕尕报仇! 先回吧,阿爸很快就回来陪你! ”愤怒的坚赞在心里诅咒着那个歹毒的女人,本以为沃玛毕竟与你是骨肉情,再伤害她,也不至于伤害她的生命,萨都措,世间还有比你更毒的女人吗? 亲亲的手足姐妹啊,你都下得了手,叠何况尕尕! 你跟你父亲一样都该下地狱!坚赞再三吩咐将士要保护好儿子,马上找僧医给他治疗箭伤。他忍着失去沃玛的痛苦,愤怒使他急于想抓住萨都措这个歹毒的女人,亲手杀了她! 他带着其他将士急速冲向了战斗的阵营……当萨都措看着突然冲出队伍的噶绒尔吉,她惊讶得叫起来,可是却惊骇地看见噶绒尔吉被她旁边的人射出的箭击中了,倒下了! 她以为噶绒尔吉肯定是死了! 她义愤填膺,迅速转过头怒目巡视,谁有这样的狗胆,扰乱战事? 谁呢? 这个杀害她外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跟她有着怨缘的克萨土司的恶公子,贡布!贡布正得意地挑战似的盯视着萨都措愤怒的眼光,她明白了,这是贡布干的,她马上掉转马头走近他,叱骂道:“你是个无能的笨驴子! 你的本事就是暗箭杀小孩吗? 我饶不了你这畜生! ”“你不知道吧,我昨天给你的外甥念了许多经,他相信了我,他知道了尕尕是你害死的,她的母亲也是……”萨都措不想让旁边的人听到他说的,她愤怒地几乎是喊着拔出刀冲上前,贡布也拔出腰刀来,这时丹真从左侧横冲过来,从贡布身后一刀结束了贡布的生命。贡布的行为是违背信义的愚蠢行为,他的死没有引起人们的同情,但是从此后,丹真与克萨土司家族也结下了仇恨。坚赞很快也收到官军的协议书:伤害他儿子的贡布已经被丹真、萨都措正法,是他扰乱了今天的战俘交换,还告诉他,他们不愿打下去,另商时间交换战俘,考虑整个战局,坚赞也同意了。但愤怒的他却四处寻找萨都措,狡猾的萨都措早已料到坚赞会在这样的时候杀了她,所以在贡布被丹真杀死倒下马后,她正想随大队人马离开这里,坚赞却已经向她奔来,看得出坚赞是怀着满腔的怒火奔了过来,她索性离开队伍,这时候的她却不愿坚赞走近他们的队伍,以免被抓,她勇敢地迎了上去,不多会儿,她对跑近她的坚赞喊:“我知道你想杀我,可我已经杀了贡布,沃玛在天之灵会看见的! 她不会愿意你这样杀了我! 我是她阿姐! ”“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你是沃玛的阿姐? 你毒辣比蛇狠,你是人吗? ”“我真的没有故意伤害她,真是这样的,我恨她夺走了你,我恨你选择了她,但我绝没有想杀她,全是意外! 意外……”“不管是什么,她和我儿子,还有尕尕都是被你伤害了,我绝不会饶你……”坚赞冲上去,举刀想把萨都措一刀劈下马,再活捉掐死她,刀劈下来,萨都措一闪,尖叫了声,这时丹真和其他几个人冲了过来,围住了她,她捂着受伤的肩幽怨地说:“坚赞,沃玛爱你,也爱我,她肯定不会原谅你,她的灵魂也永远不能安宁! 你应该知道她是菩萨一样的心肠。”“她是菩萨,你是厉鬼,我更应该杀了你……”坚赞的几个将士也赶到他们身边。丹真挡住坚赞说:“那一切真的是意外,我可以向佛祖起誓! ”“你为她向佛祖起誓? 值得吗? 早听说过,管家丹真爱上了土司毒蛇一样的女儿,真是奇怪,这样的女人居然有人要! ”“我知道你不爱她,但是我不允许你侮辱她。”“这算什么侮辱? 她杀了自己的亲人,我的亲人! 我不要她偿命,我要谁来偿还这几笔血债。”“如果你觉得我可以,那就让我来偿还吧……”“丹真,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你还有重任,你让开! ”萨都措肩上的血迹已经浸出了毛呢衣肩,她虽然在丹真身后,但她大声说:“坚赞,你说我害了沃玛? 那都是因为你! 你该知道,你不出现,我和沃玛不会相互憎恨,不会有这样的结果的。你才是罪人! 你要杀一个永远爱你的女人吗?那你就来吧,让我死在你的手里,让沃玛在轮回里恨你永远,我才高兴……”丹真担忧地回头看着萨都措,他不愿听到萨都措这样当着别人的面,或者说在他面前这样大声说着爱眼前这个阻挡了他和萨都措的爱的敌人,他突然想,如果坚赞再向前方追赶几百米,那些正撤退的官军人众,一定会活捉他的。于是,突然他掉转马头拉过萨都措马匹的方向,在马背上抡了一鞭,说:“你先回去,肩在流血! ”并让人跟去,并对坚赞说:“这样爱你的女人,你还要杀吗? ”“杀! ”丹真又补了一句:“她真的很爱她的妹妹! ”说完就急速地转身策马跑着喊道:“如果你一定要杀她,你就来追赶吧! ”这是丹真的小伎俩,坚赞一看就能识破,他并没有因愤怒而昏了头,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愤怒和复仇而不顾他整个起义军的前途,看着其他几个跟随丹真的人飞快地向前方跑去,他没有追赶,他在愤怒过后冷静了许多,他的生命是和许多人连在一起的,萨都措在提醒丹真“肩负重任”时,他就镇静了下来,而且,他知道萨都措口口声声说沃玛不愿他杀她的亲人,她是知道的,沃玛要他发过誓——“爱她就不要伤害她的亲人! ”他答应过的!看着他们在雨雾中远去的背影,坚赞咬牙切齿地说:“萨都措,你会遭天谴的! 我不杀你,神也会安排你遭报应的! ”隆土山抗战是江孜抗英战之前第一次直接抗击英国侵略者,给英军沉重打击,英军又调来大批援军、大炮。就在这时,坚决支持抗击英军的清政府驻藏大臣石硕被革职,升泰到任了,升泰却执行“严束藏兵,不准妄动”的主张,要求藏区抗击侵略的官民僧俗与英妥协,责令藏军撤回,这样一来,这次藏区抗击侵略的锐气和部署受到重创,没有增援的队伍,在侵略者猛烈炮火的攻击下,第一次藏区抗击侵略的斗争失败,西藏防范外敌的第一防线亚东峡谷、朗热等地相继失守了,康区增援西藏边境的队伍也就放弃了西进的计划,在这些年里起义军和官军只是僵持着偶尔打几仗,谁也没有更大的输赢。这时候,一个长期隐居在三怙主神山洞闭关修行的僧人突然来到官军、藏军的营地,这个僧人突然来到这里就是冲着坚赞他们而来的,他就是独眼多吉森格,关于他的传言布隆德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些,多年的出家生活,清苦的修行生涯已经使许多曾经认识他的人难以认出他,面庞清瘦,头发很长,身上的绛红僧衣色彩已经颓旧发灰,当他出现在营地时,人们还以为是来化缘的行游僧人,丹真从他面前过时都没有认出他,只有翁扎·多吉旺登的首席涅巴,大头人多马日克认出了他,他对森格的记忆是很深的,执行土司的命令挖除森格眼睛时,他随土司离开主席台位,在森格面前无言地站了许久,森格与土司的对话和森格惊人的坚强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后来森格就在布隆德消失了,再后来听说他当了强盗,有两次在川藏官道( 川藏茶马古道) 上抢劫了翁扎土司雇请的马帮,再以后听说他放下屠刀,入寺修行并隐居起来,已经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他的突然出现让年老的多马日克惊讶不小,森格回来干什么? 会是来报仇吗? 他找官军干什么? 在西藏军带兵官泽曼仁青的大帐篷外与他相遇时,当他的目光与森格相撞时,他发现森格的独眼依然明亮锐利,只是多了分宁静和宽容,他肯定知道多马日克认出了他,但他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出,微微点点头就走了过去。多马日克看着他走进帐篷的背影,紧张的心猛跳了一阵,但他没有马上告诉丹真这个突然出现的僧人就是他们许多年前失踪的农奴娃,他从森格从容的仪态和空蒙宽仁的目光里看到了真正出家人的特质,还有个原因是,在森格身上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小儿子的痕迹,自己最小的儿子也是个出家人,是个米拉日巴的追随者,隐居修行在深山中。所以他对森格的感觉就不同于往日那种贵族与平民间的感觉了,当他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后更是对森格有了敬重之感,他也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个僧人是谁,但是森格自己却告诉了泽曼仁青。他是带着使命来到这里的。1890年( 清光绪十六年) 英帝国强迫清政府与之缔结了《藏印条约》,不久,亚东被开为商埠,西藏的大门终于被侵略者打开,英国《泰晤士报》说:“我们坚决要求进入西藏,那儿有一个广大的市场在等待着我们……”清光绪二十四年,十三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图丹嘉措亲政,他坚持反对英帝侵略和朝廷的“只能理阻,不准与英兵生事”的妥协政策,支持藏区僧俗人众坚决抗英,英属印度总督乔治·寇松以信件方式多次拉拢十三世达赖,都被严词拒绝。总督感到震惊,他对他的人说:“世界上最为奇怪,无法理解的事在这里遇上,……竟然有一帮赤手空拳的光头僧人敢于长期蔑视我们! ”是的,虽然朝廷妥协,但僧俗民众的抗击斗争仍然没有停止,就是在后来的江孜抗英失败后,藏区各阶层坚持抗英的各种形式的战斗还在继续,僧侣们也开始了积极的抗击斗争,康巴藏区一些大小寺庙的僧人开始联络团结力量,支援西藏的抗英斗争。多吉森格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想到了他的朋友坚赞。坚赞的顽强抵抗使这场剿灭战一直无法结束,清军头领李公皋和泽曼仁青等官员很是伤脑筋,现在出现了这样一个插曲,何不利用起来把坚赞这个匪首活捉,把他的一伙人彻底快捷地剿灭干净,如果是这样,回去邀功领赏晋爵加官的时日也就指日可待了。他们很快同意了森格的要求,同意他联络坚赞一起奔往西藏参加抗英,条件是向他们投降,并亲自森格的到来使坚赞激动不已,多年不见的朋友,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却奇迹般出现了,他佩服森格,森格到来的目的,也使坚赞反思起来,是的,森格是对的,在家园和故土孝危存亡的关头,他们的矛盾斗争应该放在民族、国家的利益之下,他兴奋地坚决赞同要与森格一道参加抗击英帝的侵略,不再与官军对抗下去,趁还有力量,与西藏保护边疆和家园的人们去抵御外敌。森格还告诉他,他听说,沙皇俄国也盯上了西藏的土地,他们把他们经过的一些藏区地方都改了名,青海的扎凌湖改为“俄罗斯人湖”,把鄂陵湖改成了什么“考察队湖”,他们利用我们仇恨英国入侵者的心态,散布说,佛教传说的北方极乐世界“香巴拉”就是沙皇俄国,沙皇是佛教的护法,是救世主等等荒唐的说法。都是想要占领我们的家园,大清王朝一味妥协求和,也是走向了崩溃的边缘……许多外界的消息被森格带来了,坚赞笑着对森格玩笑道:“我在外界,我怎么不知道世界以外的世界还有那么多不幸的事情在发生,你在远离人间的山洞里修行,怎么知道这些外界的事情? 奇怪啦! 难道你真的已经修炼成可以掐算预知天下的神佛了? ”森格笑而答:“也许真是这样吧,你在做什么我也知道的。”“我不信。森格,你想,天地间这么多的事情连神佛都没算着,所有的神灵都在苦思冥想,想救渡天下的众生,想预知三界众生的灾难而普度人间,可是他们知道吗? 天地间的事可真的是比他们苦思冥想的还要多千倍万倍! 你不认为吗? ”“你可不能怀疑佛,他无处不在,我就是得到三宝的昭示,才来这里找到你。正是因为人间充满了五毒( 贪暝痴慢妒) ,权贵中许多的人充满了罪孽,已经失去民心和佛心,你这样的人就是护法的金刚,我知道你是对的,所以我就来了,不是这样的吗? ”森格的到来给坚赞的思想打开了另一扇窗户,他当即决定放弃与官军和土司军的作战,计划奔往抗击外国侵略者挑衅的最前沿。但是官军有个条件,就是要坚赞书面或亲自到大营来举行投降仪式,方可停战。坚赞想自己已经不战而退,不就是宣告与他们的战斗结束了吗?还用亲自去交投降书? 这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森格像使者一样往返在坚赞和官军中,他以自己的看法,劝说着他们。他列举了几十年前大小金川土司千总阿木穰和瓦思土司守备哈克里带领上千名士兵组成了勇猛精锐的藏族远征军参加了宁波慈溪镇大宝山等前沿抗英侵略的战斗、全军壮烈而亡的英勇故事。他再次到官军营地转达了坚赞的话:“藏族人有句俗话,肉煮烂在锅里,锅里还有,那是自家人的事,锅要被别人踹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不堪设想的后果显而易见! 抗击外敌,已经事不宜迟。自己家里的人就不需说什么投降了。”这使泽曼仁青、李公皋他们大为不满,但还是假意地说:他们完全同意,但得考虑商议好时间后再回话。在商议的会议上,丹真和布隆德的头人贵族们这才清楚了这个独眼僧人就是他们的农奴多吉森格,大家一分析森格与坚赞的关系,这种特别时候出现的他,会不会是来解救坚赞的? 他可是当过强盗的,这些下等人的心思也是很诡诈的,他们也许是串通好了的,放走他们,就等于放虎归山,放狼入野,怎么可以呢?官军、藏军等官员也不可能同意打了那么久的敌人就这样放掉,那他们的战绩都化为太阳下的雪水了,回去他们怎么禀报? 说坚赞是他们放走了的,他英勇地奔赴抗击外国侵略者的战斗去了? 朝廷可是反对抗击那些洋人的。放他走,这不可能! 已经是胜利在望了,怎么能让他远走高飞!等待了几天还没有官军那边的答复传来,森格往返几次询问都没有得到正面的答复,坚赞感到这种僵持的背后一定有个危险的阴谋在等待着他们。森格的努力都白费了,站在楼顶,望着草滩四处扎营的坚赞的队伍,他自语地感慨说:“那些人考虑的是权利和小利益,而不顾大利益。国处于危难里,却还有心思围攻这些愿意去抛洒热血抗击外敌的勇士! ”说着他双手合掌于胸,悲哀地叹道,“佛祖啊,坚赞还是说对了,世间许多的事情,你是无法掐指计算的,我也决定了,与护法的金刚一样,为佛法,为公正,坚决与坚赞站在一起了! ”但是,坚赞他们这时接到了官军友好的通知。他们表白了他们的诚意,例如上次交换战俘本来就是诚信的,只是贡布个人添了乱,这次,也一样有诚意,由官军提出战俘交换事宜,坚赞接受。出发前夜,坚赞与塔森等人围着他们的多眼棋( 藏围棋) 下了几个时辰,想占卜吉凶,最后黑白棋子预测出了此次出兵,凶与吉并行,最后还是白子儿占了上风,看来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成功。这是藏历七月,官军和所有调集的土司头人军队、藏军已经在暗中计划要把起义队伍彻底歼灭,交换战俘确实只是个幌子,人质对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通过它来引出起义队伍进入他们周密的埋伏圈,一网打尽。起义队伍只有两万的兵力,从东从西从南北包围过来的各路藏军、官军和诸路土司军队的人数几倍于他们,严峻的现实,使他们陷入了四面夹击的困境。虽然这样,坚赞的将士们仍然是斗志百倍,神剑之旗不倒,他们就不会倒,这是两万将士的决心,情势越是严峻,大家越是团结、英勇。坚赞和塔森他们虽然相信了这次人质交换对方有诚意,但是多年的战斗经验已经使他们在最安全的时候也时刻警惕,任何时候要藐视敌人但不能轻视敌人。坚赞他们再次走进扎塘坝,却听见的是满山遍野的呐喊,“活捉坚赞”的吼叫声滚滚涌来,箭飞炮轰,人仰马翻,坚赞的人死伤一片。虽然这是在他们有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但敌人猛烈的炮火攻击却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他们不知清政府在剿灭了内地平民起义后已经腾出了一只手,已经有力量歼灭他们,给这里运来了好几门大炮,增强了官军的力量。激战三天后,正当官军即将看到胜利的曙光时,惊人的场面发生了,使战况急剧改变。成千的牦牛以排山倒海之势从谷口敌人的左侧面轰轰隆隆地冲出来,这支让人熟悉而陌生的队伍没有退却的可能,它们什么也不顾地执著地前进,即将被攻击的士兵开始还以为是遇上了受惊的野牦牛群,炮手们惊得懵晕了,呆呆地看着牛群撞翻他们的大炮,撞死了不少士兵。可后来才发现它们是两个牦牛为一组拴在一起,长角上还有刀和矛被紧绑着,后面接着就是枪击队和卧多队、箭队,成千的牦牛们义无反顾地奔进了敌人的阵营,为坚赞他们赢得了转机,卧多队、骑兵队、箭队和明火枪队都发挥了作用。损失惨重的敌方终于退却。为了保存实力,坚赞没有恋战,及时把部队撤回布隆德腹地。以后的半年又是几次的反围攻,反围剿,他们都是以少胜多而成功退敌。经过长期的浴血奋战,到了第二年春,驻守在布隆德边界和曼图亚等周边地区的起义队伍相继失守,渐渐败退下来,起义队伍总人数锐减下来,只有近千人了,他们被紧逼围困在布隆德翁扎土司高楼里。防御缜密森严的城堡是易守而极其难攻的,官军和藏军都束手无策了,希望在冬季来临前结束战斗的官军最后决定采用谈判和诱降的办法来早日结束这持续多年的战斗。当萨都措知道这一计划后,她站了出来,要求由她最先以使者的身份到大楼里去跟坚赞当面通报此事,一方面她还想见到她重病已久的父亲。这个使者是无可挑剔的,地位可以说就是女土司,虽然年纪已经不是青春十八,但是容颜依旧出色,至于她一直未婚,又跟丹真的暧昧关系更使她蒙上了神秘的色彩,她的美丽更加迷人,但是她几乎对所有殷勤者都是冷傲的,现在她这样果敢地主动承担使者的任务,是每个带兵官都高兴的事,所以欣然答应了她的要求,只有她的保护神丹真心里不悦,他明白萨都措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丹真知道,沃措玛和尕尕的死是萨都措亲自所为,但是萨都措没有流过眼泪,可是当贡布挑唆了她侄子并射杀噶绒尔吉后,她以为噶绒尔吉已经死了,所以悲哀了很久,而且对战事越来越不关心,丹真的理解是,萨都措很爱孩子,他心疼萨都措,就再次提出与她结婚并生孩子的要求,可萨都措的心就像是化不开的冰块,他的好意和再次求婚又被拒绝。丹真没看错,萨都措要以使者身份去见坚赞时,她冰冷的脸上开始莫名地焕发起往日曾经有过的光彩,对自己的容颜又极端地在乎起来,在铜镜前流连顾盼起来。她伤心地发现虽然自己还是那么光彩照人,但是细细的皱纹已经在眼角隐隐出现,她真是不甘心啊,这一生没有得到她所想要的爱就这样慢慢老去,那真是白在这人世间轮回了一次,快三十岁了,想拥有的都没有得到,这么多年里发生了如此纷繁复杂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事情,她始终没有遇见再可以倾心的男子,丹真对她挚诚的爱,对她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但她无法抹去坚赞曾经在她心里的地位,她从内心深处倾慕坚赞,仇恨坚赞,但又敬佩坚赞,他是她生命中生根开花的精神之树,她的爱因他而生,她的恨也因他而起,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不关心坚赞的起义是存是亡,是胜还是败,她想知道的是坚赞在困境里,是否会奇迹般地重新爱上她,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话了,以后还将发生什么事情谁说得清楚?丹真没有劝阻她,只想派几个他最得力的人去护送,萨都措拒绝了,她告诉丹真,她连佣人都不带,怎么还会带几个士兵呢? 她相信她的力量,她也了解坚赞的品质,使者是不会被杀的,这是规矩,坚赞是守信义的人,即使坚赞再仇恨她,沃玛的爱会阻挡住他的仇恨的,她相信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最坏的打算,如果真被坚赞杀了,死在他手里,或者死在他那坚实、温暖的怀里,那也值了!她把这次重新踏进与自己生活、成长密切关联的辉煌大楼看得无比的庄严,仿佛是去完成自己一生的使命,她在衣着、头饰上精细认真地打扮了很久,就像是要去进行自己一生中最隆重的婚礼。魅力四射、光彩照人的萨都措离开送她出营的人们,就单独向她曾经热爱和依恋的宏伟官楼走去……               第二十二章“主人独自进森林,泽尼牵马转回程,一路之上强忍痛,眼泪难尽落纷纷。去与主人同行走,白马欢走只一宿,回无主人心忧戚,一宿之路走八日。路上忧伤不饮食,泽尼白马形憔悴,虽有美饰来饰扮,主人离去光泽失。白马眷恋苦行林,不断嘶叫恸悲呜,心中只把旧主念,忘却水草不思食。……“——《丹珠尔》本生部长篇叙事诗《佛所行赞》被失去沃玛的悲哀深深困扰的坚赞,在大敌当前、围剿重重的情势下,克制着极度的悲哀,面对自己走过的历程,他不后悔,他得到了他所爱的沃措玛,他们有了可爱的儿子,他还活着,他与他在一起了! 祖先们创建的宏伟城堡又归属于他了,可这又能拥有多长时间? 十几年来轰轰烈烈的起义走向了今天这样被困的结局,他深思熟虑,却没有后悔自己为之奋斗的理想——正义! 从私仇家怨的复仇开始,到最终走上起义,为更多不平的人去赢得幸福,为更多苦难的人血仇,为人间的公平正义走了一段轰轰烈烈的叛逆之路,他不后悔,也许彻底的灭亡就在眼前,但他是为了正义,为了神圣之剑的圣寓,除邪恶,誓死为正义和理想而战,他已经做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为许多的人伸张了正义,他惩治了许多的邪恶,这就足够了,他死而无憾! 在他内心深深隐痛的只是他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义务,没有保护好妻儿,这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 神啊,为了他追求的理想,他的沃玛献出了生命,如果真有轮回,在又一次的轮回里但愿团聚永远相守啊,儿子的话常常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使他泪水盈眶:“……阿爸,我不要再离开你了,我爱你,他们说你是魔鬼,可我知道你是英雄! ”坚赞站在高楼上望着布隆德的山水,草地山峦永远美丽着,河流依然奔流着,河面上那座古老的廊亭伸臂桥依然那么宏伟地横跨在河面上,这里可是祖辈们生活过的地方,是他们热爱的地方,是他梦里、心里热爱的家乡,是他终身的誓言,他生在这里,长在苦难的漂泊流离的异乡中,他其实是叛逆了自己祖先所代表的阶层,他做了翁扎家族独一无二的一个出类拔萃的人,他生命的终结点又回到了这里! 九兄弟战神啊,我坚赞终于未能使第九位查麦薛嘎战神微笑着回过头来面对人间的公平和正义,想到这里他心中无限感叹……这时,尼玛和塔森两人带着一个光彩耀眼的女人走上楼来。这个突然冒险造访的人让坚赞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但是萨都措真的是娉婷熠熠地站在他面前,美丽绚目地站在这里,大家都没有问候语,就那样呆愣地看着对方。塔森和尼玛知道坚赘和萨都措之间的一段恩怨难解的故事,他们走开了。楼顶上的蓝天依然是那么蔚蓝,太阳轻轻地在中空游移着,几朵亮丽的白云舒卷在天边。坚赞皱着眉头看着萨都措静静地站在面前,他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十几年前他和她们两姐妹就是在这里歌舞,那是他第一次踏上这辉煌的高楼顶,那时还有他的沃措玛,她就像神女一样抱着小鹿,为小鹿的病痊愈了而高兴激动得跳起舞来,那是多美的情景啊! 可今朝却是沃玛已经走向了另一个世界,眼前美丽的女人与沃玛有许多相似之处,娉婷高挑的身姿,高贵、优雅和美丽都那么相似,但就是那双眼是那么的不同,沃玛美丽的眼睛里蕴蓄着无限的温和、柔婉和善良,萨都措却是一双浸含着毒辣、尖刻和凶狠的美丽眼睛,坚赞最不愿看见这目光,这使他心生厌恶,他转过头去,看着别处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看我? 看我是不是失魂落魄了,是吗? ”“不是! ”“哼! 你跟你父亲很像,怎么有脸面对你的良知? 你看过你的生不如死的父亲了吗? ”坚赞向楼下示意了下说。“没有。”坚赞对萨都措这句简短的回答奇怪,为她的冷酷惊讶,他不禁转过头看着她问:“为什么不看他,他可是要死的人了。”“是他们把我带到了这里。”“你可以要求先去见见他……”萨都措打断他说:“父亲已经荣耀地走过了他的过去,我的未来还跟你有着关联,所以我先来这里,再去看父亲,我这次来也是想把他接走。”坚赞沉默了会儿道:“我的亲人被你们两代人戕害了,你不怕我杀了你和你父亲吗? ”“我知道你不会的,因为我是沃玛的姐姐,你爱她,她不会答应你的,你就不……”坚赞转身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愤然地摇晃着她说:“你估计错了,杀你和你父亲九千回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邪恶的父亲杀害了仁慈、高贵的阿伦杰布,我伟大的父亲! 你杀害了你的妹妹,还有尕尕,还伤害了我的儿子,你们真该下地狱! ”“好啊,我就想死在你的手里! 所以我来了! 因为我爱你,一直爱你,你杀吧! ”坚赞被她的话惊讶住了,眼前这个妖娆美丽的女人、他曾经几乎要爱上的女人,竟然那么邪恶,还那么有胆,那么没有一点愧疚,他对她的憎恨忽然被极度的厌恶所取代,他用力推开了她,把头转开,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萨都措踉跄了几步,咬咬红唇,又继续说:“我是来使,两军对垒,不杀使者,这你清楚。”“那么你要转达什么? ”坚赞冷冷地扫视了她一眼就把头转开了。“我首先要转达的是我自己的事,然后才是他们要我告诉你的事情。”“说吧说吧,你要说什么你就说吧! ”坚赞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说。萨都措看得很清楚,坚赞目光里对她的厌恶和冷漠,她受不了别人对他的轻视,她激动得几乎要失控:“坚赞,你为什么从来不好好地看看我,为什么? ”坚赞没理会他,这更使萨都措无法自持,她走近坚赞说:“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那你要我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待你这个伤生害命、恶毒、冷酷的女人? ”“坚赞,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了,你不要这么凶。听我说说,行吗? ”她几乎是哀求着说,眼里泪水蒙蒙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知道吗?我爱你胜过一切,但你却选择了沃玛,人们都说我比沃玛强多了,但你却要爱她! 在这世界上,还有谁像我这样痴迷地爱上一个男人? 只有我! 我一生就只为了这个爱,十几年前在寺庙大院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爱上了你,在雪花飞扬里我们迎送强巴佛时我再次看见你,你的出现让我诧异和惊喜,我深深地爱上了你,你的名字‘桑佩坚赞’深深刻在我心里,你成了我精神的惟一,成了我生命的重要部分,从此后我感到了无上的幸福,也是从此后,我感到了无限的悲伤,我没有得到我的所爱,我挣扎了漫长的十几年,这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光,可我却在幻想、痛苦、绝望中度过,我努力想让别的男人占据我的心,我想以复仇的心来忘记你,但是就是用血腥来洗涤,你留在我心里的记忆仍是抹不去的! 我怎么也忘不了你和我在神鹿谷拥抱的情景,我能感到那时你一定是爱我的,你的拥抱,你的吻,都是我无法忘记的,从那时我就知道我们的命运之绳拴在了一起,从那时我就知道你不是平凡的男人,你让我灵魂战栗,只有你能使我魂牵梦绕! 我决心要做这世界惟一的痴情女子,惟一为爱而生、为爱而仇恨地活着的人! 真的是惟一啊! 我已经虚岁三十了,有我这样年龄的女人还在说这种痴隋傻话的吗? 我什么都拥有,地位,富贵、美丽、青春,可我就是没有爱情,没有我爱也爱我的男人,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坚赞! ”她眼角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又说,“你的出现,我以为幸福降临了,可是后来我们安宁平和快乐的家庭恶兆四起,一切像噩梦一样,亲人疏远了,也是因为你,康区那么多的地方失去了平静,你挑起了朵康地区的农奴们暴乱,你被许多的人诅咒,你成了人人诅咒的魔鬼! 你自命为救苦救难、为下人的所谓幸福而战,可你应该知道你最终会毁灭的,无论你是翁扎·郎吉还是桑佩坚赞,你将得到什么? 你统领的大军哪里去了? 你的孩子,你的妻子都哪里去了? 这十几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事世事一切都在改变,可我,可是我依然爱你,面对我这种痴情,千年的冰山都会融化,可你却依然冷酷无情,铁石铸造的心也该化成柔软的丝绸了! 但是,你这样的魔鬼却被我梦绕魂牵,你说我冷酷狠毒,你不是吗? 这么多年你和你的人杀了多少生灵?有史以来,贵族们的命价该是下人的多少倍? 你赔偿得起吗? ”坚赞讥讽地笑了笑说:“这是你和丹真管家算出来的账吗? 我可不知道我该赔偿的命价是多少,我只知道我要让幸福公平面对所有的人,这些你不懂,跟你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坚赞仰视着渺远的苍穹,感慨其深地叹息了声,这一声长叹包含了他无限的遗憾,壮志未酬,身已困,征战十几年又走到了零,是命运还是神的安排或是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神啊,天地间发生的事,比天堂、地狱,比你苦苦思索、冥冥构想的还要多千倍万倍! 我终于没有让所有的战神微笑着面对祥瑞和平美好的人间,谁将使第九位战神欣慰面向人间? 我坚赞看来是做不到了……坚赞仰望远方的神情,就像一个梦境,萨都措几乎是迷茫地看着他轮廓刚毅俊美的面庞,魅力依然的气度,英雄王者的风范,都那么完美地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才是真正的贵族啊! 萨都措感叹地想,眼前的他确实才是这幢雄伟高楼的真正主人,他确实应该是王者! 阳光洒在四周,映在坚赞年轻英俊却饱经沧桑忧患的面庞上,萨都措心里升起万般怜爱,千般柔情,她忍不住眼泪又盈满了眼眶,心里曾经的千怨万恨,统统化为爱的柔情,与她多年郁积在心底的爱的激情交织融合,让她无法自持地泪流满面,她一头扑进坚赞的怀里,双手紧拥着坚赞,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哭泣着说:“坚赞,原谅我所做的一切吧,都是因为爱你才这样,只要我们相爱,我们重新开始,都会好起来的! 你的力量是无法跟他们长久坚持的,你应该知道! ”坚赞怎么也没料到会这样,面对如此美丽迷人的女人,也许所有的男人都无法抵御她的诱惑,但是坚赞却无法接受她的激情。他知道她爱他,因为这些爱,她给他的妻子、儿子都带来了灾难,面对萨都措的伤心哭泣,面对萨都措的真情,他坚赞没有一丝的愧疚和遗憾,他磊落坦荡,虽然他知道萨都措爱他至真至切,虽然她美丽迷人、大胆而充满了激情,但她却缺少仁慈之心,她有的只是狠毒和狡猾,这样的女人再美丽动人风情万种又能怎样,在他眼里已经看不到美丽可爱,连人性原始的生理冲动都不会再激起,他对自己至尊的爱很珍惜,怎么可能接受一个伤害了自己所爱的亲人的女人的爱? 他的心冷若尖冰,他一把推开了她说:“萨都措,过去的一切是无法更改的,我们之间只有恨了。沃玛的死、噶绒尔吉受伤害,都与你相关,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还有尕尕的死,我怎么能忘记? 就是走过了死亡的中阴,到地界到天界走了几轮回,我都不会忘记她们的。我承认十几年前在神鹿谷我无法抵御你的美丽几乎要爱上了你,如果你没有那么凶狠地杀死向你流泪、明明是在哀求你的母鹿,我也许爱上的就是你而不是沃玛,这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情更加让我明白沃玛是天底下最美丽可爱的女人,我的选择没有错,沃玛的心像湖泊一样宽广深远,像雪山一样纯洁,容颜和品格都那样美洁,你说,这样的女子我该是怎样的去爱护、爱恋? 你怎么能够取代她? 她像女神一样,而你像什么……”坚赞的话使自尊高傲的萨都措受不了,她柔情万般,她爱意激荡,她尽释前嫌,可回报她的是冷酷无情与轻蔑,脸上还挂着泪珠的萨都措被激怒了,她讥讽地打断说:“坚赞,你就是这样糟蹋我对你的真情吗? 你说我没有仁慈之心,你的仁慈在哪里? 那你为什么不放弃陈年旧仇要杀人? 为什么要侵害你的同类? 为什么你要……”“这一切的‘为什么’,不是你能懂的! 你养尊处优,你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你哪里知道这诸多的‘为什么’。我做的,我选择的是多年的苦难和岁月的沧桑告诉我该做的,是大多数受苦受难的人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做的。你,萨都措,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好啦,你该走了,我们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萨都措克制着自己恼怒、伤痛的心,她静默了好一阵后终于忧虑地说:“桑佩坚赞,今天我本来是在心里燃放着吉祥的桑烟,捧着吉祥的哈达来向你化解仇恨献上爱的,沃玛已经离去,我幻想我可以用我真切的爱来代替她,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你的话就是利刃,把我的幻想和希望都砍得粉碎。你知道吗? 除了你,我从没有被任何男人侮辱过,我一生至爱的你却做了! 如果你选择了我,你不会被灭亡,但是你拒绝了,你真的是伟男人啊,那你就选择毁灭和死亡吧! ”坚赞看着远方迥喇山巅上傲然挺拔天宇的茂盛的古松树说:“选择什么,那是我的事情。只要那几棵百年古树不倒,我相信我不会倒下的! ”坚赞坚决地几乎是自语地说。萨都措寻着他的目光遥看着左前方山巅的树木,又看着他,并指了指右方说:“明天午时,请你到桑烟升起的帐篷处谈判,是投降还是抗拒,你自己选择吧! ”萨都措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开。萨都措高傲的心再次在坚赞面前受辱,她悲哀到了极点,她痛恨自己怎么要这样痴迷地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她总是自欺地抱着幻想走过了十几年,尝够了侮辱,坚赞的话,怎么不使她的仇恨再次激荡复苏? 她要看到他非常悲惨地死去,会的! 萨都措咬咬牙,头也没回地下楼看父亲去了。在楼道口她惊讶地看见了噶绒尔吉,天啊,这孩子还活着! 她惊叫着喊道:“噶绒尔吉,是你吗? ”“是他,他好着呢。”她旁边的一个坚赞的士兵说。噶绒尔吉也惊讶地看着她,萨都措迎上前高兴地说:“你还活着? ”“你,你想我死吗? 我跟阿爸好好地活着呢,你干什么? 我才不想看见你! ”说完猛力推开萨都措伸向他的手。“跟我走吗? 你在这里会和他一起死掉的! ”萨都措指指顶楼说。“我跟我阿爸一起死也不与你走,你杀了我阿妈,我恨你! ”“你不怕死? ”“是,只要有阿爸! ”这时,坚赞走下楼来,萨都措说:“你就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也跟你一起毁灭? 我把他带走吧,他毕竟是我妹妹的孩子。”“你也清楚这点? 你是人还是鬼,我都糊涂了……”“你都在生死关头了还说什么风凉话? 我带走他,你要死,随你,可他不能! ”这主意是很诱惑坚赞,他何尝不想让儿子幸福地活着,快乐地长大,但是萨都措心性恶毒,把儿子交给她,儿子会幸福吗……“不,阿爸,你可别答应她呀,我死也不走,我恨她,恨……阿爸,阿爸赶走她……她坏……”噶绒尔吉惊恐而坚决不走的表示,让坚赞动容地拥住儿子,眼里蓄着泪亲亲儿子安慰说:“阿爸不会让你离开的,放心,孩子,我们永远会在一起的! 我的泽仁卓! ”“你发誓! ”儿子要求父亲。“我起誓,向太阳和神佛! 我不让你离开我了! ”坚赞抱起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大家都不再搭理萨都措,有人对她说:“你走吧! ”萨都措也只好悻悻地离开,匆匆去看望她许多时日没有看顾的病中的父亲。多吉老爷的小头人洛觉做了几十年的贴身佣人,他的精细、能干和体贴是多吉最喜欢的,所以没有换过,他忠心耿耿、惟命是从,深得土司信任,当老爷瘫痪后,老爷的大小便都要靠他来帮助解决,他没有丝毫怨尤,一如既往地忠于职守,这是头脑清醒的多吉和萨都措都感动的,多给他加了薪水和报酬,他感激不尽,更加勤快周到。在老爷身边小心翼翼地做事几十年,他看得出萨都措是接班人,虽然他对沃措玛印象更好,但他对萨都措是毕恭毕敬的,他很理智,从不表露出自己内心的好恶,他只认为他活着就是为了伺候好老爷,为家里挣得更多的钱,其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就是楼外的世界已经翻了个样,别人再怎么厮杀都是身外的事,只要老爷还需要他,他的工作一直都是井然有序。今天陪着睡着的老爷的他,正坐在地毯上斜靠着床榻边点头打瞌睡,萨都措轻轻喊醒了他。这时多吉土司也醒了。女儿的出现,使他呆愣的目光里闪出一阵喜悦。“阿爸,我来接你来啦! ”刚才与坚赞的见面使萨都措心里十分悲哀,看见父亲这般衰弱的模样,她心疼得眼里含满了泪水,几乎是哽咽地说着,跪在父亲床榻前。久经病痛的折磨,多吉已经显得十分衰弱麻木了,他对自己的生死已经不在意,他关心的是坚赞是否还活得轻松。他吃力地结巴着问:“那个……造……反的小子……要完蛋……了……吗?萨都措肯定地点点头,抹着泪,没说一句话,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泪水汩汩奔涌出眼眶究竟是在为父亲还是为自己,或者为坚赞。多吉知道坚赞已经是穷途末路还在做最后的反抗,他扭曲的面庞咧开了笑容,嘶哑着声音说:“我……能看见……看见他死……死,这……是是,真是好事情,痛快的……事情啊! 我不走,不……走! “萨都措跟父亲交谈了一阵,她才知道父亲是坚决不走的,严重的瘫痪并没有使他忘记他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意志在僵硬麻木的躯体里还那么坚强地存留着,他活下去的希望就是要看到为报父仇而搅扰得他无法平静幸福生活的仇人死去,那样他就走得很满足了。现在快要等到了,他就能快慰地死在这座本不属于他、但他用智慧夺取的宫殿里,他要让自己的魂灵留在这光耀了几百年的豪宅华楼里,他要告诉这楼里所有的翁扎土司家族的精魂,他,多吉旺登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他要以胜利者的身份去约会死在他刀下的兄长阿伦杰布,因此,他拒绝了女儿的要求,坚决要留在这里,萨都措只好答应了他,离开父亲的时候,她一再叮嘱父亲要等她回来,她要让这里重新恢复过去的样子,她还需要父亲的帮助,多吉旺登“呀呀呀”的应答着女儿的话,其实他心里有数他还能活多久。女儿临行前,他断断续续地问:“萨措,你……你喜……不喜欢……这大楼? ”萨都措忧伤地环顾了下四周,叹口气对父亲说:“应该是对它非常喜欢的,但是这里真的是有太多可怕的阴影,我对它越来越生疏了! 阿爸,我们重新去建一座楼吧,你跟我现在就离开这里好吗? 它本来就不属于我们的……”说到这里,萨都措把话打住了,她怕伤了父亲的心,忙补充说:“我只是听说的,这我不信,阿爸,我……”“它……曾经……属于过我们,属于我! 我……我用智慧和……勇气战胜……了一个……大家族,不管我……是邪恶……的还是凶……凶残的,总之,我赢……了! 你……应该去……建立一个……我……们家……的真正……官楼,这里……不……适……合…“你住了,你不喜……欢就……不要它了! ”“什么? 阿爸,你说的是什么……”多吉旺登咧了咧僵硬的面部笑了笑说:“你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很快把他们消……消灭? “萨都措困惑地摇摇头。“只有……用火,用火才能……消……灭他们,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就说不……清了。我要……等着跟他……一起烧死,我要跟这……大楼……一起倒下,去见他……他…”阿伦杰布,不许……管我! 你记……住了,我……的女儿,不……许你来……救我,我出……去也……活不……了多久啦! 你一……一定成全……阿阿爸! 上次离开……财宝都转移走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它们,它们是你……你今后的……基础。“消灭坚赞要用火攻,没有人敢提出来,因为这楼是土司大楼,是康区历史上赫赫辉煌过的翁扎土司家族的豪殿,多吉土司又在里面,谁敢提这样的主意? 父亲的提议和他坚决不走的目的,让萨都措对父亲更加叹服,不管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在她心目中他毕竟是个好汉,是个让她骄傲的甲波!萨都措无精打采地回到驻营的地方,她像是走完了一段非常艰辛漫长的道路,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回到驻地——丹真让人为她建起的简易小木屋,她倒在床上哭了很久,让所有的怨恨和痛苦都化为泪水,随着她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涌流奔泻出来。明天,坚赞拒绝投降就只有死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她为什么要哭呢? 缠绕了漫长岁月的噩梦将结束了……丹真知道萨都措一直等待着坚赞的爱,过去是无望的仇恨使她嫉恨妹妹和坚赞,当沃措玛离开了人世,丹真就隐隐地感到萨都措对坚赞的爱情死灰复燃,萨都措去见坚赞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最清楚,但他判断,即使在绝境中,依照坚赞的秉性他也是不会接受她的恩惠的,他希望坚赞没有答应萨都措,萨措还是自己的热望。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他终身依恋的是萨都措,惟有萨措才是他想娶的女人,只要萨都措不嫁人,他就有希望。作为富甲一方的土司大管家,有条件见识和经手土司家众多的财宝,虽然他最大的愿望是娶到萨都措,但是白花花的银子、亮灿灿的金子、灿烂的珠宝等等还是诱惑住了他,他不贪婪,但他很巧妙地背着主子也为自己没有实现愿望后的结局做了些打算,偷偷为自己攫取了少部分财宝预备着。今天下午,萨都措的表情就说明了只有他能读懂的含义,她转达完坚赞的意思,也就完成了她的使命。她是沮丧、冷漠地迅速离开官军大帐的。丹真等到天将黑时,才抽空去看望萨都措。自从那次在刑房与萨都措如痴如醉拥抱了一番后,他再也没有机会那样亲密过她,他是那么的爱她,但她总是对他若即若离似爱非爱,不再接受他任何亲密的表示,他用爱心、也用耐心等待再等待,等了十几年,不,应该说等了几十年,她可是他从小就爱上的女人。但是他依然在原地踏步,随着坚赞的失败,他看到了希望,他已经为她和她的父亲做了许多的事情,无论从什么角度说,他都该成为萨都措的丈夫,他也期望着他爱情和事业的对手桑佩坚赞被活捉,被剥皮、被一刀刀捅死!他轻轻推开萨都措的房间,让送晚餐的下人出去关好门。坐在哭泣的萨都措身边的他温存地问:“你哭得这样伤心,是不是老爷他……”萨都措没理会他,只是哭,他看看没动过的晚餐说:“你什么都不吃,可要伤身体的。”他轻轻抚摩着萨都措的肩继续道,“萨措,其实最了解你的应该只有我了,你有什么不快就‘跟我说吧,我也许能帮你分担的,你……你不会是在为那个人哭吧? ”这话把萨都措激怒了,她推开羊毛被,一下坐起来骂道:“我为谁哭关你什么事? 你走开,我不想看你在这里……”丹真真诚地拉住她的手说:“怎么不关我的事,萨措,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丹真动情地说,“萨措,你占据了我整个的心,占据了我整个的人生,除了你,我没爱上过别的女人,我心里只有你,可你对我的感情从来都那么漠视,我还仍然爱你,你听说过有这样痴情的男人吗? 我丹真前世不知欠了你什么,要受你这样的冷漠,今天你把……”今天格外伤感的萨都措被丹真的话打动了,她幽怨地抬起泪眼,终于说:“今天真的和过去不同了,我身边的亲人只有父亲和你了,丹真,只有你能帮助我了……”这话让丹真受宠不轻,他激动地说:“是的,萨措,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会的! 我会永远帮助你,只要你需要我! ”萨都措把头埋在被子上悲哀地说:“我好累,我觉得我无法支撑起多吉旺登的家业了……”“不,萨措,有我在,你别灰心,我会用我的一生为你做事,只要你……萨措……接受我,答应我吧! ”说完他紧紧拥抱住了萨都措。心理受挫的萨都措被丹真的话和他的真情所感动,她刚说:“丹真,我……”就被丹真炽热的亲吻堵住了双唇。萨都措惟一的安慰好像也只有丹真的爱了,在痛苦伤怀的哭泣之后,在被坚赞侮辱嘲笑之后,她需要抚慰,她没有拒绝丹真,任凭丹真用男人特有的爱的方式抚慰她,亲吻她,抚摩她,任凭丹真用他所有的激情和男人的方式来舔拭她的创伤,拂去她的悲哀。这个充满爱恋和痴情的丹真不正与自己一样吗? 她不能再拒绝丹真了,她期望丹真能倾其全力把坚赞从她心里化成粉末,萨都措第一次主动接纳了男人,她不再顾虑地紧紧拥住激动得气喘如牛的丹真。丹真的幸福激动是无可比拟的,他从小就爱恋的大小姐终于属于他了,他忘情沉醉在香软甜蜜、如痴如醉的梦境中……萨都措跌进了丹真给她营造的这个温婉氤氲的梦的漩涡里,沉潜,沉潜在眩晕的爱的深处,但是当萨都措沉醉进心底最深处时,心海的深渊里却涌流出一股深深沉沉的眷念,抹不去,挥不开,她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呼喊着一个她已经呼唤了十几年的名字——坚赞,桑佩坚赞! 虽然已经是黑夜,可她不敢睁开眼睛,不想看清此时抚慰她的人是谁,她无法克制,忘情而谵妄地想象着此时与她亲密的是坚赞,坚赞,她在心里一声声地呼喊着,当他们从激情的峰巅跌下来,她对丹真只说了句:“你走吧,快走! ”就不再搭理他了。丹真幸福愉快地走了,萨都措却伤心地哭了,泪水不断地流着,她心里悲哀地呐喊着:“神啊,我为什么无法忘记他? 我为什么要受这等无望的折磨啊! 坚赞啊……“萨都措在黑暗里哭了很久很久,她抚摩着自己细腻柔美的身体,她遗憾地感慨着它们再柔美却没有献给自己最爱的男人,这又有何意义呢?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脏,丹真也很脏,她对刚才所做的事感到后悔懊恼起来,继而却又恼恨地想到坚赞对她的侮辱、轻视、嘲笑……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坚赞,他毁了她的一生、她的全家,他的末日也即将到来,等他临死时,一定要为父亲,为母亲,为自己讨回这笔债,要用刀亲手扎进他的心窝里,狠狠地扎进去……第二天一早萨都措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派人把迥喇山顶的三棵古老苍翠的大树砍了,她记得坚赞说那是他精神的象征,你要敬奉它们,把它们视为自己的寄魂树,那我就要消灭它们,你的生命之树倒下了,你还能活多久?塔森、尼玛等将士与坚赞面对强大的敌人,为了共同的希望和事业他们也把生死抛开了,堡垒再坚固终有被攻破之时,坚赞面对围困却坚强冷静,他是不会屈服的,他身边的将士只剩下三十多名,他们都坚决要与坚赞抗战到底,绝不投降。坚赞知道,官军要的不过是他的头,他想,如果以他的人头换取其他将士的生命,官军的谈判他就有去的必要。但是塔森和其他将士坚决反对,认为他们能走到一起是因为坚赞的人格力量,他们是为神剑的誓言走到了一起,生死都要在一块儿,坚赞这样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他们的生命,是绝不应该的,那他们成了什么人? 还算什么康巴好汉?晚上,他们的商议会议就在阳光室里召开。富丽的阳光室里灯光橘红,大家刚毅的面庞映得愈显壮烈,坚赞的大义凛然和崇高无私的人格魅力,把大家更紧密地团结在他身边,将士们群情激昂,纷纷表示要与坚赞一同前往。这样的场景令坚赞感动不已,他有着多好的将士啊,他怎么能不顾及他们? 他是统领,在这样的危难关头,他应该、他必须站在最前头,为他们争取生存的机会,他更加坚定独自去谈判的决心,既然与大家不能达成共识,他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大家,没有他的许可不要轻易行事!第二天,太阳和暖地照耀着大地,和风轻柔地吹拂着高楼门前五色的经幡,坚赞做好了前去谈判的准备,他要亲自到敌人的营帐中与敌人较量,这其实是一件十分激动人心的事,自己的生死已经不是他要想顾及的了,他期望他的努力能为他的患难兄弟和儿子争取到生的希望,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绝不放弃。坚赞穿上了盛装,仔细地把自己装饰打扮了一番,就如同去赴一个盛宴,而不是去生死较量。他的马备好后,当他走下楼,却吃惊地看到塔森和尼玛、森格等六位将士已经穿戴齐备,各就各位地牵着备好了马鞍的马匹,微笑着看着他,他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他生气地皱着眉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胡闹! ”坚赞气恼地喊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样不听指挥,还当我是你们的统领吗? 你们以为这是去参加笑宴吗? ”塔森说:“坚赞,这样的时候你让我们看着你去送性命来换取我们的生存安全,我们能接受吗? 谁愿意当狗熊,生死算得了什么? 我们为之奋斗的誓言才是最重要的,你走到哪里,我们就会跟到哪里,你不会只让你当英雄,而让我们当狗熊吧。”“此去凶多吉少,难道都去送死?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要跟你去,你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我们一起战斗了那么多年,难道这最后时刻,一定要以你的生命来换取我们的苟活吗? ”尼玛激动地说。“不管谈判什么,我们一起再次与他们较量较量,不是更好吗? ”另一个人说。“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其他的人坚守在这里,我们几个随你一同去,与他们最后进行一次零距离的较量。”塔森挥了挥拳头说。“塔森,我的好兄长,你就带头劝阻他们吧,你也不能去,你必须保护带领这里的士兵出去,你也是你父亲——我的恩人聪本的安慰,你必须活着回到他身边,我求你了! ”“我们生死是兄弟,是朋友,父亲知道的,我一个人回去怎么说呢? 我们的马尾情谊结是父亲为我们结上的,我一个人活着回去怎么交代? 说坚赞用他的头换回了我的生还吗? 你知道他的为人,他会瞧不起我的,你也是他的儿子,他如果在这里,他能答应吗? 不会的! 桑佩马帮已经是我弟弟在经营了,很出色,不需要我去帮什么,我的妻子儿女也都回到了桑德尔,回到了父亲的身边,我已经满足了,就这样吧,我们必须在一起! 还记得我们是怎样在神剑下宣誓的吗? 从那时起,我们就永远地连在了一起! ”“塔森说得对,坚赞,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单独行动的,因为善缘和恶缘,我们已经连在了一起。”森格说。大家恳切地说着劝着,坚赞终于被这些患难与共走过来的勇士们的精诚团结和友情深深打动,他沉默了,思虑再三,他说:“森格必须留在家里,以应不测变故。”森格还想说什么,坚赞挥手制止道:“森格,就这样吧,不要都去送死,也许有转机,你要做好接应我们的准备。如果他们同意我们前往江孜抗击英国侵略者,我们还任重而道远,你就做好准备吧。”森格不再争辩,他点点头,表示服从坚赞的命令。“我们来商量下对策,把进退的办法都要考虑好,我有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 ”……听坚赞说完,大家摩拳擦掌地兴奋起来,他们迅速商量,补充着,然后以很快的速度去准备,换好衣装,把自己的坐骑也打扮漂亮,做好所有准备,小噶绒尔吉也参加了这次特别的行动。当他们这群年轻的骑士出现在敌人的营地时,让所有看见他们的人都大吃一惊,他们的衣着是统一的颜色,除了镶金边的立领衬衫有红有白有紫外,衣袍全是镶豹皮边、紫红色氆氇毛呢,卷曲短头发梳理得很规矩的小噶绒尔吉也穿着红衬衫、白氆氇袍,七个男人头上戴着火狐皮帽,胸口戴着同样大小的护身符金噶乌,颈项上挂着绿松石、九眼珠宝,左手拇指上都戴着象牙或金银扳指,身背叉子枪,腰别长刀,他们从头到脚都是那么整齐、洁净、干练,根本就是一群英俊、潇洒、英姿勃勃的勇士,他们沉着自信,没有一丝慌张的神情,下马的动作十分整齐利落,“嚓”的一下全都腾越着下了马,真是训练有素啊。就连留守在帐篷外看管他们马匹的噶绒尔吉也是从容地把马匹牵在手里,掉转好马头的方向,警惕观察着帐外的动静。早已等候在帐中的藏军头领泽曼仁青和官军头领李公皋、诸路土司军统领等,其中包括了萨都措和丹真都严肃地坐在豪华地毯铺就的地上,当坚赞和他的将士精神抖擞、意气昂然走进宽大的帐篷里,又整齐地右手握着刀把,孔武有力地迈着大步排列开来时,都惊讶得愣住了,他们这是来谈判还是来赴宴? 怎么装扮得如此潇洒漂亮? 可他们的行动又如此的整齐划一,那气度和神采无疑似天神派下的勇武的挑战者。看上去这群身躯俊拔伟岸的年轻人根本没把危险和生死看在眼里,泽曼仁青和李公皋都不由得站起身来,李公皋轻声赞扬道:“不简单,名不虚传,干练而训练有素! ”“你知道谁是桑佩坚赞吗? ”泽曼仁青轻声对李公皋说。在座的许多官员没有近距离清楚地见过坚赞,但他们早已熟悉人们描绘的坚赞的模样,在这群雄姿勃发的年轻人中,不难看出谁是坚赞。李公皋对泽曼仁青说:“肯定无疑就是中间那个! ”坚赞他们走到离李公皋和泽曼仁青等高官很近时才站住,坚赞锐利如鹰的目光英气咄咄,俊拔挺健的体魄,气魄伟岸的大将风范,镇定自若,威仪谨严,真的是把这群高官震慑住了,不得不令他们从心里叹服。泽曼仁青个头中等,体态强壮,穿着长及脚背的西藏贵族长袍,细长的鼻梁,鹰勾形鼻尖,眼睛圆圆的,看上去就知道是个阴鸷而狡猾的人。这次谈判主要是由他来进行,在场的几名拿刀拿枪的士兵和所有的人都要看他的示意。大家无声地愣神看着,李公皋在泽曼仁青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泽曼仁青和他就在茶几后的座位坐下,泽曼仁青故意干咳一下,微笑着平伸出双手,表示出十分的热情说:“哈,欢迎,欢迎! 真是名不虚传呀,桑佩坚赞有这么勇武的将士怎么会不打胜仗? 请,请两边就坐,我们边喝茶边谈吧。”坚赞他们中有两个人,几大步跨去,就坐在两边的桌几旁,其余的均整齐地面对着泽曼仁青等官员就坐在地毯上。泽曼仁青想劝他们坐于两旁,坚赞挥挥手说:“不用,这样面对面的近距离谈判才更有诚意! ”他说着双腿盘起,双手放在膝上,显得十分的笃定和坚决,话音也十分的有力。泽曼仁青与李公皋对视了下,也就没有再勉强,看茶的人从上首座位一一斟着茶,来到坚赞他们面前时,坚赞和他的人行动统一、迅速而准确漂亮地从自己各自的衣襟里取出镀银的栗色木碗“唰”地一下就摆在自己面前,看茶的人手里正拿着一叠这个时代里十分昂贵的汉地的龙凤瓷碗,他被他们的举动惊讶得愣住了,继而觉得有趣极了,抱着碗愣神发笑。泽曼仁青身后的丹真清醒地感到,坚赞和他的人是在耍弄他们,他对看茶的士兵不满地喊了句:“发什么呆? 有什么好看的,倒茶! ”倒茶的人马上躬身斟茶,哪知刚给他们斟满,这些人一律整齐地端起碗,“咕噜噜”地喝起了茶,他们把喝茶声弄得很响,七个人同时发出这种声响,形成了混合音响,听上去就如同有股滔滔河流从帐篷里流淌而过,喝茶声戛然而止后,茶碗又齐刷刷地放下了。帐篷里的人都看傻了眼,不知坚赞他们在搞什么名堂,泽曼仁青心想藏族人哪有这么大声“咕噜噜”喝茶的,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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