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盘算周全,吁口气向西窗望去。 数百米之遥就是紫禁城。对照那斑驳残颓的红墙琉璃瓦,翠明庄的青砖绿瓦在四月夕阳里显得生机勃勃。院子里那株玉兰虽已凋谢,古槐却已是绿上枝头。他不禁心情释然,随口吩咐道: "有请片山先生。今晚想与他试作乌鹭之战呐※。" ※围棋。 (21) 华盛顿。宪法大道,陆军参谋部。 "请进。"听到敲门马歇尔回应道。眼睛没有离开桌面,眉头依然紧锁。 进来的是值班助理军事秘书马克斯韦尔·泰勒少校,一个机敏的青年军官,西点高材生,具有优异的服役记录。 "将军,史迪威中将从缅甸来电。" 参谋长点头,泰勒继续报告。 "他已离开重庆,再次赶赴前线。指挥部设在曼德勒以东的眉苗。蒋介石大元帅答应,派出的10万远征军由史迪威将军指挥。" 将军脸色舒展一点:"你怎么看?" 泰勒轻轻跳动一下眉毛。一年前他作为参谋长助理秘书,刚来陆军部报到不久,第一次被马歇尔这么问的时候,惊得差点把椅子碰翻。渐渐地他习惯了上将对少校征求意见的这种方式。后来的生涯中他一直自觉不自觉地保留着马歇尔式的工作风格。 "史迪威将军?是少有的实干家。" 看到参谋长示意,泰勒又说: "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时,我曾在他手下、在中国工作半年,收集作战情报。我钦佩他。不管人们怎样说他性情急躁,我都愿意和他……"泰勒自觉失言,匆忙补充道:"当然,也愿意和您在一起。" 马歇尔轻易不动声色,但也忍不住侧了一下头,收住嘴边的嘲笑。 原来,一月下旬史迪威受命担任中国战区参谋长和中缅印战区美军司令,到华盛顿挑选随行成员和助手时,在他的名单上,泰勒高居前列。 ※ 泰勒上尉1935-1939年间是驻日本使馆武官助理,相当了解情况;并有语言天赋,日语、中文都能使用,至于西班牙、意大利语,程度可称流利。 两人跑到缅因大道海味餐厅,一顿饭功夫,泰勒就欣然同意,私定终身。 ※ 然而史迪威的名单呈报马歇尔批复时,所有人员均获批准,只有泰勒的名字被划掉了,而且不说明任何理由。泰勒为此沮丧很久。 ※ ※均为史实,见于泰勒回忆录。 (22) "我是说,中国远征军这件事。"马歇尔澄清问题。 泰勒思衬:"将军,我认为,远征军是否适应美国式指挥,还没经过检验。日本进攻兵力虽不大--只有两个师,但来势凶猛,优势的英国人都没顶住。" "还有呢?" "我认为在这一地区,至少该有一支小规模部队,以维持我们的某种军事存在。即使不是因为史迪威将军也罢。在那里牵制日本人南下,十分重要。" 马歇尔锐利地盯视着泰勒。 "你这样想?但那儿并不是划归我们的战区呢。你考虑过维持这样一支部队的成本、后勤、用途等一系列问题么?" 泰勒喉结涌动一下,艰难答道:"我……是的,考虑,并且计算过,按照史迪威的要求。重要的是,或许有朝一日,那里,那里会突显它的作用。" 马歇尔再次扫视泰勒,但少校这次迎接了他的目光。 参谋长不再发问,若有所思地翻动枱历,他的手停在3月19日。 "少校,明天是史迪威59岁生日。按照中国传统,就是60大寿了。我们该向他发一份祝福电报。" 泰勒知道,马歇尔将军20年代,还是个校官的时候,就曾在中国驻防,担任美国驻天津第15步兵团的代理团长,因而熟悉那里的风俗。 他甚至还把一座中国人赠送的石牌坊带回本宁堡步兵学校,并重新搭建起来,成了军校的一处异国特色景观。 也是在天津,马歇尔和当时担任营长的史迪威少校、连长李奇微上尉等人,建立了一生的友谊。回国后,这批被称为"中国帮"的军官们曾长期蹲在基层,埋没着才华,默默等待晋升。 而李奇微是泰勒兄长一样的朋友,常听他讲起这些故事。 泰勒自告奋勇:"电报我来起草?" "好的。"马歇尔沉吟,看着窗外远方。"告诉他这些话:约瑟夫,有你在中国,对总统、对史汀生和对我来说,都是巨大的宽慰。" 泰勒的钢笔在拍纸簿上唰唰记录。 "发完电报还有一件事,少校。你去海军人事局调阅一份档案--以及相关资料,作一份详细摘要报给我。"马歇尔拿起案头一纸备忘录。 泰勒迅速记下名字:陆战队中校。埃文思·福代斯·卡尔迅。 忽然他感到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似乎与1937年、与中国有关……对了,第一次听说这个人是在"乔大叔"的口中。那时的泰勒上尉正跟随史迪威上校,在华北日占区辗转考察。 泰勒对这份档案产生了浓厚兴趣。 (23) 苏联中亚高原。阿拉木图,火车站。 俄国机车正面看去宛如一位嗜血的中世纪重装骑士,有一股天生的威猛肃杀之气,是重工业灵魂的完美体现。 列车启动了。望着这座战时人口不断膨胀的中亚新兴城市,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崔可夫少将心绪怅然。 他是奉召回国的。结束了苏联驻华使馆首席武官和蒋介石大元帅军事总顾问的十四个月的生涯。 事情的起因无非是嘴巴捅漏子。 年初重庆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那个讨厌的家伙非要问他,苏联何时对日开战?他只好说:消灭希特勒德国后立即动手。这本来也是最高苏维埃的意思嘛。 没想到重庆《新蜀报》第二天就予以发表,引起一番风波。日本人跳脚了。 尽管苏联使馆照会中国政府,予以否认,并指出《新蜀报》造谣,可是重庆方面居然不予辟谣,认定是他说的。 他只好承担责任,接受了召回处分。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倒霉。离开那个窝囊岗位,回到祖国参加战斗,正合他的心愿。此时他还无从知道,有朝一日将成为保卫斯大林格勒的英雄。 回顾一年来的中国经历,收获了上百条重要情报,其中许多是与苏联利害攸关的日本战略动向。每到一处,他被称为"伟大盟友",受到热情款待。 至于为中国方面制订的数份军事计划,却未得到欣赏,他想,这不是他的错。对那位委员长,崔可夫始终琢磨不透。现在不必费心劳神去琢磨了。 上午,为排遣等车寂寞,军械局老朋友布拉贡洛夫带他参观阿拉木图国家实验靶场。在那儿,一个坦克兵出身的小伙子自学成才,设计一种新式自动枪。他们聊了很久,小伙子23岁,上士,名叫卡拉什尼科夫※。崔可夫叫他"米萨"。 ※一代枪王。AK47之父。 列车在加速。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射进包厢。 乘务员同志敲门了,她端着一托盘红茶。是的,红茶!以及砂糖和奶缸。乘务员的脸庞也许谈不上细腻,但笑容无一例外地透着纯净真诚。 看看包厢吧:虽然卧铺上的皮革已经破损,而茶几的金属边框依然闪闪发亮,连一点划痕都没有留下。再看烧木柴的茶炉,粗羊毛织就的帷幔,门板上不平伏的马口铁皮……以及车身上的铭牌:"1939,哈尔科夫列宁车辆工厂",多么引人遐思的短句啊! 那个城市已被希特勒匪帮占领。那里的前线才是我的岗位。(24) 云南上空。腊戍至昆明航线。 蒋介石委员长专机正在跨越澜沧江。回访印度答谢尼赫鲁、视察缅甸战况、会晤史迪威将军之后,此行已近尾声,委员长踏上归途。 为时一个半月的出访,是戴着长沙会战的光环进行的。这是珍珠港事件后,盟国方的第一个胜利。 英国《泰晤士报》评论:"12月7日以来,同盟国军唯一决定性之战役,系华军之长沙大捷。"伦敦《每日电讯报》刊文:"际此远东阴霾密布中,唯长沙上空之云彩确见光辉夺目。" 美国记者福尔曼实地采访湘北战场,撰文报道:"中国第三度长沙大捷,证明一个原则,那就是中国军的配备若与日军相等,他们即可击败日军。"※ ※均为各报原文。 蒋介石心有所感。一向蔑视华军的欧美司令官们,这期间可拿出过这般战绩? 2月15日,帕西瓦尔带领13万英军在新加坡投降。中国战场没有这样的先例!今天,传说巴丹半岛上的美菲军队也顶不住了,投降在即。他们人数可是比日军多一倍呢。 这样看,我的国民革命军不算孬种! 一小时后就到昆明。灰色云团间阳光闪射,有些刺眼。大元帅闭目养神。 忽然夫人紧张的声音传来:"达令,你看!那是什么?" 随声向舷窗望去,侧后方一群飞蠓般大小的黑点,渐渐逼近,速度很快。 "日本战斗机!" 侍卫长王世和放下望远镜绝望叫道。 驾驶舱门打开,机长苦脸报警: "右后方发现日军飞机18架!我机紧急摆脱中!请诸位系好安全带!" 座机上开始慌乱。蒋介石不动声色,也感到抓着扶把的双手微微颤抖。 日机迫近,目视已可见红膏药机徽。突然一架机头喷出火焰,敌机开炮了。 "达令!我们,作升天祷告吧……"夫人抓住他的手腕。 蒋介石屏住一口气,慢慢呼出: "死生有命。中正成仁,未必此日!" 然后拍拍宋美龄手背,顺便拿过她身旁的《圣经》,正襟危坐,专心致志地读起书来。 领袖的榜样使慌乱的座机渐渐安静。 转瞬间,绝望的人们惊喜地发现,一队中国战机冲入敌群。※ ※以上史实。1942年4月8日。 (25) 重庆。南岸,两浮支路185号,美国大使馆。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上午。把刚刚回暖的春意又替换成潮湿和阴冷。 33岁的约翰·谢伟思脸色依然苍白,但脚步轻快地从高斯大使房门走出。今天是他从使馆三等秘书晋升为二等秘书的日子。大使说了勉励的话,表彰他勤奋、有效的工作。其中使用了"卓越"这个字眼。 谢伟思是美国传教士之子,1909年生于成都,讲一口流利的四川话。生命中多数时间他生活在中国。在使馆被誉为"中国通",这一点他当之无愧。 他曾多次背着行囊,在中国西北和西南旅行。在山麓上徒步行走,在水井边打水,用山泉解渴。在公路上搭乘"黄鱼"(过路卡车),同司机激烈地讨价还价,从一个小镇到下一个县城。 他也习惯暮色中到路边小客栈投宿,必要时与赶车人或挑夫一起睡大通铺、挨臭虫咬,一起吃大蒜和窝窝头。 重庆外交同行对他不能不佩服--在某个城镇一条街上随便走走,他能根据小铺里买到的火柴、行人的衣服、或摊档上的食物,分析当地的社会结构…… "噢,约翰,传达室有你的信。"有同事从楼上喊道。谢伟思(右三) 谢伟思拿着信回到办公室,虚弱的身体还是有些不适。 上星期他付出了400cc血液。是为了一位中国人,一位重庆中共代表团的年轻官员,乔冠华。 因为突然得了肠穿孔引起的急性弥漫性腹膜炎,他生命危险。抢救时做了腹腔手术,由于失血过多,急需输血。 《新华日报》和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工作人员参加献血,但由于血型限制,血液仍然不够。谢伟思听说立即赶往医院,与另一个同事一起献了血。 抽血时还发生晕针--因为谢伟思的血管太细,针尖又太秃,致使他晕过去才抽出血来。 几天后,龚澎女士,八路军办事处英语最流利、也最漂亮的青年官员,送来一封感谢信、20个新鲜粉红的鸡蛋和一包红枣。谢伟思知道,这是中国风俗中的"补血"营养品。并且他明白,战时找这些东西颇不容易。龚澎 打开信,发现笔墨酣畅的信尾署名竟是:周恩来。谢伟思知道,重庆外交使团公认,周是最有风度和智慧的中国人,都愿意借各种机会与他打交道。 看完感谢信,他灵机一动:这不正是完成大使交办任务的绝好时机么?他脑子飞速转动着。 这样、然后这样……对,要选择路线,因为还有令人厌恶的盯梢。大使叮嘱过,接触这些敏感的人……是的,时间要短,意思还要说清楚。 高斯大使是史迪威的密友。交办这项任务时面色严峻,叮咛细致。 方案在脑子里形成了。谢伟思拿起电话,拨通使馆庶务科:"你好。请准备一束鲜花。我去医院看望病人。" 然后,他迅速拿起笔和信笺,略一思索,开始写。 "龚澎女士:这是我对周先生的回信,请务必尽快亲手交他本人……" 把信叠好,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他拿起雨伞。想了想,又从衣橱找出一件长大的雨衣,口袋里塞进一个大口罩。 之后他步履安详地走进连绵的雨中,用标准的四川方言叫了一辆黄包车。 谢伟思(左三) (26) 伦敦。契克斯,两栖联合作战总部。 42岁的蒙巴顿勋爵作为英国历史上第一个陆海空三位一体的年轻"三军中将",在这里接待来访的马歇尔上将,和他的随员艾尔伯特·魏德迈中校。 参观后,客人们对这个三军联合单位内各兵种整合程度,感到吃惊。 "您怎么做到这点的?"马歇尔问。 "怎么说呢?虽然分属三军,但他们毕竟使用同一种语言。"蒙巴顿没有诉说辛苦和付出的努力,淡淡笑道。"阁下,其实您也使用英语,干吗不派些军官来,一起训练呢?" 马歇尔吩咐魏德迈:"记着这件事。" 蒙巴顿决心取悦这些握有实权的美国人,晚上举行了盛大欢迎宴会。略感奢侈的豪华乐队和水上舞台边的斑斓灯火,使人怀疑这是战时。蒙巴顿勋爵 马歇尔将军 融洽欢快之际,蒙巴顿适时道: "马歇尔将军,请受理我的订单--通知国内把登陆舰的需求增加一倍。我需要一种能装200人和10辆坦克的船。" "现在有这型号的专用舰船么?" "目前没有。"蒙巴顿顺手用一张菜单背面画出他久已构思的船只轮廓。 "好吧。回国后我让工程师们具体设计一下,给你们造150艘。魏德迈中校,这草图请收好。" 一种新船--坦克登陆舰就此诞生。 财大气粗的客人令主人心花怒放。 乐队奏响优雅愉悦的曲调,一群漂亮的英国女兵及时围拢,向上将和他的中校敬酒。※ ※以上史实,1942年4月10日。 (27) 重庆。化龙桥,八路军办事处。 周恩来微蹙双眉,再次把信从头看一遍,问道: "他交给你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龚澎擦着雨中淋湿的头发回答:"他说他等了一阵。在病房问过乔冠华,肯定我一会儿就到,就决定继续等。但因为出来时间已经很长,他必须早点回去。还说,这信是一位老朋友托付的,希望尽快交给你本人。" "就这些?" 龚澎点点头。周恩来再次翻看这一页纸的短信,轻声念道: "……他是一位退役美国军人,认识你们当中不少人。他想以克莱尔·陈纳德的方式参加对日本侵略者的战斗。并希望两周内到达延安……" "陈纳德方式?志愿人员?一个人?"董必武在旁问道。 "……他会成为你们的朋友。希望最近能和周先生见面"。 "不管什么方式参加抗日,延安都欢迎。但他特地说要上前线……"林伯渠道。 "再说,如果恩来有事外出呢?" 右二叶剑英,右三卡尔迅,后左一董必武。"看来,要好作安排,最近不能走。"周恩来说完继续念下去。"……目前,这只是一件私人委托,但时间紧迫,希望得到明确、稳妥的答复。" "为什么是'目前'?时间上是否也急了点?"叶剑英在厅中疑虑地踱步。这几位都是重庆办事处的主要成员。 周恩来低声与几人交换意见,然后转头吩咐龚澎: "立即准备向延安发报!同时,提醒大家,切记保密。" 由龚澎、乔冠华主办的《新华周刊》(28) 东南亚。缅甸上空,机舱中的埃文思·卡尔迅。 耳边是隆隆的马达声,视野中是飞逝的海洋和陆地。 这架新出厂的B-25型"米切尔"轰炸机,已经伴随他飞越了半个地球。 飞行起点是佛罗里达的埃格林机场※。七天里,他飞越加勒比海和大西洋、穿过非洲,又把印度甩在身后。※杜利特机队的改装与训练地。 累西腓、弗里敦、开罗、新德里……,当年儒勒·凡尔纳曾幻想《八十天环游地球》。可是看看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速度!人类进步真是一日千里!要不是途中保养,他还可以加快24小时。 马歇尔将军之所以从陆航调拨这架杜利特机队遴选余下的轰炸机,而不是普通运输机,为的就是它速度够快,航程够远,机组也可靠。 几天前,卡尔迅接受了临时上校军衔,同时接受了马歇尔参谋长和金海军上将下达的特殊使命。 任务只有三页纸,用备忘录格式写成。没有标题也没有任何人签署。和他以往接受的任何一项指令都完全不同。 上个月在海德公园,他忐忑不安地向面色严峻的总统告别,回到久别的妻子身边时,难以想象什么是总统让他等待的"新的命令"。 总不会是让他退役吧?那将是他职业生涯的结束。这样的悲剧……在大战已经开始、正需要军人效力的时候,总统不该把一个久经训练的老兵扔到板凳队员位置上。何况他并不老-46岁,正是经验和体力相结合的峰巅状态之时。 后来他才理解了总统在重大决定之前的犹豫、踌躇、心烦意乱和反复掂量。 (29) 仔细回想同总统的历次交往,他隐约感到"新的命令"似乎同中国有关。 对此,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蓓姬这次一反往常,一句也没有唠叨。久别重逢的喜悦使她变成从前那只小鸟,整天缠绕在身边。好象生怕他这只老乌鸦、猫头鹰、匪贼鸥--这些蓓姬给他的爱称,一瞬间就飞走了似的。 唉,小鸟,可是这次我,真的飞到了地球这一边。 还好,时间来得及让他能穿着上校军装,和他的蓓姬合了一张影。对于一个军人的妻子来说,丈夫肩章上的银色花瓣变成鹰徽,可以使她幸福地感到:没有嫁错了人。这可不是那帮无聊家伙们所谓的女人的虚荣心哪。 还记得去见金上将时的情景。 这位力主太平洋作战优先的老头子,威严地坐在大办公台后面,扬起铁青的下巴,足足打量他十秒钟,然后用三句话结束了那次接见。 "卡尔迅上校!你必须尽快向马歇尔将军报到。今后命令由他向你发出。" "是,将军。" "然后你到军需处领几套陆军军装。这些服装,你要准备穿一阵了。" "但是如果,你有机会参加战斗的话,不要忘记你仍然代表海军-和陆战队的荣誉!" "是,将军!" "你可以走了。祝你好运。" 卡尔迅敬礼。上将手指触了触帽檐。 乔治·马歇尔上将,则把高层意图、军方指令,以及每一步骤、环节,包括可能发生的异变和对策等等,向他作了详尽而扼要的阐明。 每个要点他只重复一次。然后注视你,等你领悟。 卡尔迅是第一次见到马歇尔将军。立即受到他冷静、清晰风格的感染。 还有陆军参谋长身边那位年轻的少校助手,不时好奇地打量着他,并受命一直把他护送到起飞机场。马克斯韦尔·泰勒少校 路上他还谈起,自己1937年冬天也在中国,并且,就在彼此共同的熟人--史迪威上校手下工作。于是两人之间的话题立刻拉近了。少校的思路和工作方式都有几分与马歇尔相似,可见参谋长对他身边人的榜样作用和影响力。 卡尔迅更感兴趣的是,这位少校是美军中为数极少的日本通之一,不仅掌握了难学的日语,还曾付出大量时间,针对性地研究过日本军队。 马克斯韦尔·泰勒少校给他取了一个有趣的代号:斐利亚·福克先生。※※儒勒·凡尔纳幻想小说《80天环游地球》的主人公。 (30) 然后就是两万公里、令人振奋的飞行。 一路上唯一让他伤感的一件事,是路过开罗期间,却参加了一位老朋友--中国将军王庚的葬礼※。 王是中国军人中不多的几位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生。比艾森豪威尔晚一届。并且成绩还是137名毕业生中的第12位,名列前茅。卡尔迅几次到中国都曾与他交谈来往,彼此有好感。从王那里,他加深了对中国的了解。 这次,王庚作为军方采购人员,奉宋子文外长急召,带随员和清单到美国去落实《租借法案》武器事项。却不料途径开罗,竟患肾衰竭而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卡尔迅只来得及参加葬礼。 ※史实。王庚1942年4月病逝于开罗。 关于王庚,一个小花絮是,他在中国的为人所知,并非因为他的西点出身和军界成绩,却是因为他很绅士风度地与自己的妻子--颇有知名度的陆小曼女士离婚,而成全了一位著名诗人--徐志摩。 在那个年代的中国,这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两个为了武器而奔波半个地球旅程的老朋友,本该在这敏感时刻有一次充分交流;却不期然地遭遇了生离死别。 在开罗英国军人公墓,卡尔迅为王庚摆上一束鲜花…… "上校,眉苗到了。我们准备降落。"约翰机长从驾驶舱转身报告。 几分钟后着陆。随着打开的舱门,一股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31) 缅甸中部。曼德勒以东68公里。 眉苗位于掸邦高原北部,素有花城之称,从这里向南,通往仰光的公路平直畅通;而向东北通往腊戍、中国云南的滇缅公路,基本都是崎岖山路。 眉苗郊外11公里,有壮观的阿尼萨嵌瀑布。高60多米,水帘飞泻而下,烟雾腾腾,声若雷鸣。 这座花园城市曾是英国殖民当局达官显贵和欧洲人的娱乐场所和避暑胜地,现在它是英缅军司令部所在地。 中国远征军指挥部,也就近设在当地一所美国沁礼会教堂中。随着开车上尉的指点,卡尔迅老远看见,史迪威已站在门口台阶上。于是跳下吉普车敬礼: "史迪威将军,海军陆战队上校埃文思·卡尔迅奉命向你报到!" "行了埃文思。"史迪威还礼后握住他的手。"还是叫我乔。没想到在这里见面。先祝贺你重新归队!" 卡尔迅明白史迪威所指,笑着答道:"这是因为战争的召唤,乔。" "嗯,是应该归队了。那么埃文思,你飞了一个星期?" "是的,乔。" "看上去不怎么疲劳。" "还好,乔。" "比我快多了,一个月前我坐DC-3,两周还不够。整整比你多飞一倍时间!" "对了乔,我还带来那位泰勒少校对你的专门问候。" "马克斯韦尔·泰勒?啊哈……那是个好小伙子……帮过我不少忙。" 平素少言寡语的史迪威,此刻对着卡尔迅有些喋喋不休。 他们是老相识了。三十年代中期,在北平公使馆,史迪威是驻华武官,卡尔迅是警卫使馆的陆战队上尉,都在纳尔逊·詹森大使手下共事。 1937年卡尔迅第三次来华,担任助理武官收集中日战争情报期间,又和首席武官史迪威一起分析、磋商、核对情况。两人有很多共同语言,在为人原则上有着惊人的一致。 1938年9月,当卡尔迅在武汉愤怒地决定辞去军职时,最先征求意见的,一个是史沫特莱,另一个就是这位乔大叔--史迪威上校。※ 对于卡尔迅决心放弃远大的军旅前程--为了不受军方约束,自由地写作、发言,把他在中国看到的真相,如实告诉美国民众--史迪威惋惜地表示: "对你这个决定,我虽然很遗憾,但是埃文思,我钦佩你的行动。" ※ ※史实。引自《The Big Yankee》 珍珠港开战后,已成为少将的史迪威,短期担任加利福尼亚州南部防务长官,两人曾在西海岸军港圣迭戈再次见面,交换了彼此对战争的预见,并感叹着几年来美国的麻木和各自的无奈。 质朴率性的史迪威私下里毫不摆架子,一直让小他13岁的卡尔迅叫他名字的简称-乔。 现在乔,这个59岁的中将还是毫不拖泥带水的脾气,寒暄说完,直接把他领进作战室。 (32) 华盛顿。宪法大道,陆军部大楼。 计划处改为作战处以来,处长艾森豪威尔少将职权扩大了,107名军官在他手下工作。 福斯特少校送来"五角大楼"建设进度备忘录--那座新的国防大厦将于明年4月15日竣工。他点点头,没吭声。 此时他正关注大西洋反潜问题。几周前,一艘德国潜艇在圣巴巴拉附近海面出现,向一个牧场发射了几枚炮弹,竟引起南卡罗来纳州的一场骚动。 这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倒无暇顾及。恼人的是,纳粹潜艇竟钻到可以看见纽约百老汇灯光之处,在离海岸数百码的范围,击沉不少舰船! 战争头两个月,已有132条轮船在大西洋被击沉。这种损失的恶果被写进了《海军训练手册》: "如果敌潜艇击沉2艘6000吨货轮和1艘3000吨油轮,损失大致折合为--坦克42辆,6寸炮8门,25磅炮88门,履带装甲车50辆,弹药5300吨,步机枪600支,军需补给品2500吨,汽油1000桶…… 而如果三艘船到达目的地,并且货物已疏散,那么从空中炸毁同样装备,敌机要进行3000架次以上的、顺利的轰炸。" 艾克对海军不重视反潜作战而生气。 但眼下在地图前晃来晃去的两个参谋更使他心烦--他们正忙着用地图钉标志战况,在南太平洋位置上插那些小小的太阳旗,很快就插满一片。 离开菲律宾仅两年的艾克瞢然发现,吕宋岛上的美国标志已被拔光。 怎么回事?巴丹防线虽然被攻克了,但科雷吉多小岛明明还没有沦陷嘛!一股无名火从他心头升起。少将愤怒地盯视着两个中尉,直到他们感到脊背上的寒流,尴尬地停下手里的活计。 这片触目惊心的小旗,让他想起那位赫伯特·伊瓦特博士--澳大利亚外长的话:现在的局势"简直绝望了"。太阳旗,真的升起在南洋各地,380万平方公里、1亿5千万人口就这样划入日本账下…… 有着"从不轻易发怒"好名声的艾克处长,一把抓起中尉手中剩余的小旗和地图钉,扔进墙边的字纸篓。33) 缅甸中部小城,眉苗市郊。 算不上丰盛、却显出主人热情的午餐之后,机组去保养飞机,史迪威和卡尔迅来到室外花草簇拥的一片林地。那儿摆着折叠桌和几把藤椅。 "形势,就是刚才我介绍的这么严峻。"两人坐下后,史迪威说。"前几次战斗都相当艰苦。" "乔,指挥中国军队,和你指挥美国军队,有多大不同?" "就士兵来说,我还是那个观点:只要给予足够武器和训练,他们不逊色于任何别国军队。但将领们特别是高级将领,无能者居多。他们只想象征性作战……已经有几次,他们不听从我指挥。" "竟然这样?" "几个明显战机被贻误了。甚至不经许可,擅自撤退。我感到蒋委员长--大元帅本人,在背后控制着这支远征军。这就是指挥两国军队的最大不同。我成了他们手中争取援助物资的傀儡,令人愤慨。所以我飞重庆,提出辞职。" "乔?"听到辞职,卡尔迅惊奇。"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丧失信心?" "蒋做了姿态。表示严惩不服从命令的军官。前几天他和夫人来到这里,安排一位罗卓英将军,替代不服从命令的杜聿明。现在我正组织发起彬文纳会战。" "能够扭转局势吧?" "不乐观。"史迪威摇摇头。"昨天,西线英缅军撤退到仁安羌。他们7000多人,却被日军1000人包围了。不停地呼救,我派出了孙立人的新38师。" "我来之前,华盛顿方面提到,"卡尔迅没有直接引用总统原话,找了个替代说法。"日本必然还有增兵计划。这里是中国的血管。乔,你的担子不轻。" "是的埃文思。所以你这次使命尤其重要。晚上谈详细设想。现在我去参加亚历山大将军的作战会议。"史迪威起身,"你呢,就在我房间睡一觉,养足精神。" "好吧乔。那么晚上见。" 史迪威环视远处的山峦和公路上奔驶的卡车,又说: "埃文思,这里不久就要撤离。我需要尽早得知你的进展,以便安排策应。" "是,将军。我明早就起飞。"卡尔迅严肃回答。 (34) 同一天,4月14日。北太平洋。 阿留申群岛和中途岛之间的海域。 惊涛骇浪之中,来自旧金山的"大黄蜂号"航空母舰,与来自珍珠港的"企业号"汇合,在这一刻组成了闻名史册的"迈克特遣舰队"。 哈尔西中将向水兵们宣布使命。 播音器响过,引起一片欢呼。舰上沸腾了。本来那些"奇怪的客人"-80多名陆军航空兵飞行员,由于陆海军之间的传统芥蒂,在船上颇受冷遇。霎时,他们成为最受欢迎的人。 厨师们拿出第一流餐饮,军官们纷纷腾出自己稍好的舱室,随舰医生则慷慨开放了他有限的药品储备。 飞行员领队--詹姆斯·杜利特中校,被一群激动的水兵抬起,抛向空中,一连三次。 半小时后,"迈克特遣舰队"驶过国际日期变更线。 (35) 重庆。白市驿机场。 降落在淫雨霏霏的雾都,相当不容易,但难不住这个专门挑选的机组。 卡尔迅打了个喷嚏。从华氏95度的缅甸骤然来到雨中的重庆,寒意侵透了夏季军装。 这里没有陌生感。先后四次、加起来超过七年的阅历,使他对中国足够熟悉。上海、北平、香港、武汉、重庆这些大城市、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陕西、湖北、安徽、江西、四川这些土地,不夸张地说,他都曾亲身涉足,甚或,曾用双脚丈量。卡尔迅在华北(1937) 多少次在那些山野里徒步跋涉,他6英尺2寸的身躯常引来中国人惊异的目光。他也不明白自己这个挪威人的后代怎么会对这个东方国家充满如此兴趣。 天黑他才能进城,这是必要的谨慎。 卡尔迅抓起墨镜戴上,在狭小的机舱座位边伸直一双长腿,陷入沉思。 这次使命和以往任何一次不同,是如此艰难而富于挑战。即使顺利启动,任何一个关隘的突破也都只是下一个难题的前奏……惟其如此,他才感到命运的眷顾。总统选择他,除了信任,也是由于他的无可替代。 后世的《回忆卡尔迅》中写道: "北欧人的探险精神,牧师之子的献身意识,唐吉珂德式的理想,长期的军旅生涯,使他不畏各种挑战。象一头机敏的猎豹,每当嗅到危机的气味,总能迅猛地采取行动,他血液里燃烧着这种元素。" 现在,使命还没开始,成功的希望就濒临破灭。计划中最重要的环节-武器通道,差不多断绝了。失去这个前提,之后的事情就无从做起。换了别人,基本不需要进入中国,现在从缅甸打道回府就可以合理交差。 但是卡尔迅,和他所敬重的史迪威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36) 雨中的机舱里,他又想起与史迪威的对话。离开缅甸前夜他们谈到,在援助中国作战上美国遇到巨大难题: 由于东部出海口都被日军占领或封锁,已经无法向中国运送军备物资。而苏德战争爆发后,苏联经由中亚到新疆的路线也被放弃。这样,由缅甸通往云南的道路成为中国唯一的国际通道。 "乔,日军切断滇缅路,我们就要失去这唯一通道。那么中国人得不到支持,还能否打下去?"卡尔迅口气忧郁。 史迪威皱眉沉思了片刻。 "不,埃文思。不要相信所谓唯一。一旦被'唯一'所禁锢,我们就会失去选择。" 卡尔迅感到振作。他就喜欢史迪威这种从不言败的性格。没有这种坚忍不拔,就不要去奢望胜利。 "那么,我们依赖那条--总统指示开辟的空中航线,飞越驼峰?" "埃文思,总统怎么想起这办法的?" "我想,大约是那本《失去的地平线》带来的灵感吧。总统爱读那本书,作者詹姆斯·希尔顿描述过这条航路。" "噢,这样。但那明显不够。我们必须另辟途径。" 他们来到地图前。史迪威打量一阵,手指上方一处大幅的灰绿色块。 "看吧埃文思,这里是蒙古。1923年6月我坐汽车三天三夜到这里--库仑(乌兰巴托)考察。那之前北洋政府的徐树铮将军短期治理过蒙古,不过此时苏俄已经开始插手了。" 卡尔迅无从知晓。他第一次来中国已是1927年。 "还有这里,海参崴。我去那儿是1922年9月。那次任务是了解西伯利亚。" "后来呢?" "后来经日本、朝鲜,返回北平--那时叫北京--使馆武官处。" "你的意思是?" 史迪威结束短暂回忆: "意思是,据我所知,根据《租借法案》,现在我们援助苏联的物资,其中三分之一甚至一半,是从美国西海岸经北太平洋运到苏联远东港口。去年三个月就有20万吨,主要是食品和车辆。" "噢?然后呢?" "然后再从海参崴,万里迢迢地运往莫斯科,用火车。" 卡尔迅耸耸肩膀,表示惊奇和不可思议:"这岂不是很麻烦?水路、陆路、西伯利亚!……恐怕至少要30天?" "不止。但它比绕过好望角,到达波斯湾或缅甸,还要节省时间。那条路海上至少60天。没想到吧?" "上帝,竟是这样!" "那么埃文思,这就出现一种可能:从这些物资里,分出一部分,适当的一部分,援助中国,对日作战!--经过的路线,就是蒙古。" 史迪威把手向那块灰绿色重重一拍。 (37) 卡尔迅眯起眼睛,瞄了一会儿那个空泛的大色块。 "那么,蒙古。它现在是中国的,还是苏联的?或者说独立的?" "埃文思,你我都曾是外交官。别忘了30年代国务卿史汀生著名的'不承认主义'。不论对宣布独立的满洲国,还是蒙古国,都是这个立场--不承认。在美国人眼里,它是中国领土。" 卡尔迅笑了,凑近地图仔细观察。 "乔,好象你是对的!看这儿,还有条铁路,从苏联赤塔到蒙古的巴颜图门。一条现成的通道!…是俄国人修的吧?" "应该是1939年为了哈勒欣河-日本人叫诺门罕-那次武装冲突而建造。那次日本人吃了大亏。" "没错。输的很惨。" "可惜那个月我奉调回国到步兵第三旅任职,不了解详细情况。" "乔,1940年我第四次来中国时,日本报纸还在吹嘘他们的胜利。可是据情报分析,那次日军伤亡数万人。第23师团几乎全军覆灭。还损失了180架飞机。那以后它不再对苏联轻举妄动。" "所以埃文思,只要我们肯动脑筋,给中国运武器的道路,就不会是唯一!" (38) 卡尔迅点头。佩服这位前辈将军的阅历和思路。 史迪威继续分析:"存在的问题就是,斯大林拒绝了英国外交大臣艾登的要求,不肯对日本宣战。" "是的。苏联是否同意经过它的领土,向中国运送作战物资呢?" "实际上,直到几个月前,苏联还把大量武器-包括战斗机、轰炸机和坦克这样的重武器,运到兰州,交给中国人。他们希望以中国来消耗日本。" "我想起来了,还有参战人员。" "1938年陆军部根据总统命令,派我专程赴兰州实地调查。我听苏联武官谈过,他们的飞行员成批参战,用志愿队的名义。比陈纳德志愿队人数多两倍。" "可是乔,难道日本人不拦截这些运输船?"卡尔迅有所发现,指着地图。"你看,船队要到达苏联远东,必须穿过日本人控制的海峡。" "这个嘛,来中国前,史汀生就告诉我,那些货船都挂苏联国旗。日本与苏联有约,彼此担心激怒对方,所以并不拦截。或许偶尔有检查,但这样的美国船据说已有120艘。※"※数字引自《苏德战争1941-1945》[英]艾伯特·西顿著。 "原来这样!看来日本对盟友并不忠实--这些东西是运过去杀德国人的。" "反过来,几年前还有几十名德国顾问指挥中国军队,跟日本大规模作战。1938年我去观察台儿庄大战,见过正在现场指挥的法尔肯豪森将军。即使现在,中国仍在使用德国枪炮和钢盔。" "世界真奇妙,乔。一切联盟都是有缝隙的。我知道蒋的军事顾问团长一度是被称为'德国国防军之父'的汉斯·塞克特将军。" "还有,德国人替中国设计的南京防御阵地,叫做'兴登堡防线'。" "有意思。所以德国和日本结盟,是一种交易和利用。这么说日本不会阻拦苏联运输这些杀德国人的武器了?" "你认为,如果日本发现,其中一批武器,哪怕是一小批武器,被用来杀它自己,它会怎么办?" "恐怕,它会切断这条航线,乔。" "冒着对苏联开战的风险?" "是的。它现在,不可一世。" "那么,艾登大臣的目的就达到了。"史迪威现出狡黠的一笑。 "噢--乔!你也是个军人政治家啊。"卡尔迅以拳击掌。又问:"可怎么说服苏联人,同意运输、交货这些要求呢?" 史迪威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 "埃文思。你的总统会有办法的。" 他用重音说了"你的"这个词。卡尔迅明白,史迪威想必知道自己使命的来由。一定是马歇尔将军对他有所暗示。 "总统?也是你的。"卡尔迅回敬。 "上帝,我可是共和党人,没有投他的票。"史迪威顽皮地眨眼…… 思绪渐渐纷乱。寒气袭来,卡尔迅拉过毯子,在狭小的座椅上沉沉睡去。(39) 重庆。牛角沱。 天黑以后,卡尔迅换装乘车进入市区,住进一家美军征用的、不起眼的小旅舍。不能去使馆,那里熟人很多。 旅舍是座小白楼。按照史迪威安排,他将在这里会见一位"外蒙古问题专家"。但卡尔迅知道,那就是蒋委员长的美国顾问--拉铁摩尔博士。 他对此怀有期待。从他的朋友埃德加·斯诺那里多次听到这位学者的传奇故事。而且通过斯诺,他们还彼此知名。 会见地点本身,又给这次见面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卡尔迅在日记中记录了这次会见: 1942年4月15日,星期三,阴雨。 腊戍到重庆飞行四小时。机场却等候五小时。 晚上9:00接通了电话。 欧文·拉铁摩尔(Oven Lattimor),是这样一个美国人:出生于华盛顿,不满周岁便随父母来到中国。1928年在哈佛大学进修,30年代在中国完成了《满洲:冲突的温床》等一系列颇有预见性的论文,成为知名的中国政治问题专家。 他的"委员长顾问"头衔由罗斯福亲自提名。但他与总统本人并不认识。这使蒋失望,但由于他可以听懂宁波方言而无障碍地与蒋对话,又使蒋满意。这是以前埃德加闲聊时介绍的。 他称呼蒋为"总司令",蒋则称呼他"欧文先生"。这很好玩。 重要的是,拉铁摩尔是一位有名气的徒步历史学家。《中国腹地的边疆》一书使他被公认为最了解中国北部边境的唯一美国人。 电话中,他说他中等身材,微胖,戴眼镜。此外他1937年6月在延安会见过毛泽东。和我一样也是斯诺帮助联系,并比我早一年。 约定明天上午9:00。我有点等不及了。虽然感冒找上来--重庆雨天真冷,一路也过于疲劳。好吧,早睡。 (40)卡尔迅重庆日记之二: 1942年4月16日,星期四,阴,雾。 今天确定了重要原则。 拉铁摩尔值得尊敬,富于洞察力。 他认为在这场世界战争中,中国将扮演的角色比多数人所想象的更重要。这与我看法一致。 但他明确说,不要指望总司令赞同我的计划。皖南事件以后,蒋不会再次批准我去北方的申请。"即使罗斯福总统本人直接施加压力,也不可能很快获得同意,至少要等很久。"他说,中国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 这也与我们事先判断一致。但等待就意味着美国要多付出代价和鲜血。于是我们重点探讨第二套方案。 关于他和蒋的关系又得知一些细节。 拉铁摩尔不必上班,只是必要咨询时,蒋才来预约。此外则是传递与白宫的电报往来。他很清闲,他的宁波方言得益于幼年时的浙江保姆。 他曾专程考察过滇缅公路,并及时提出"防止切断"的警告,不幸已成现实。他还建议美中正式结盟-这也成为现实。 对蒋,他立下准则:"虽然我由罗斯福提名,但毕竟是蒋任命、并向他领取报酬。一个诚实的雇佣兵应忠于他的报酬"。 于是我担心地问:是否会把我的计划通知蒋?他明确表示:不会。 他认为,用一切方法对日作战才是扶持蒋、也是扶持中国的最好措施,哪怕蒋事先不知道。我有理由信任他。 有意思的是,谈起延安和毛泽东,我们也有若干一致:第一,同样是长谈了一个夜晚(斯诺也是。看来毛喜欢夜间工作。丘吉尔式的习惯?)。第二,都认为他是一位属于人民的人,一个智力超群但显然具有农民血统的人。第三,都认为他有潜在的、在中国掌握权力的可能。 午餐时讨论中西餐具:筷子和刀叉。拉铁摩尔居然认为,由于活动手指更多的缘故,使用筷子会使人更聪明。我不同意。但没有研究也就不争论。 至于会见周恩来,他将替我安排。 蒋曾要求拉铁摩尔,除了他指定拜访的一些要人外,不要主动会晤别人;但却希望他跟周恩来保持联系。这令我惊奇。 对国共双方来说,这或许意味着一旦出现紧急情况,他们能有一条不受中国内部政治纠葛影响的联系渠道。这是委员长的一种深谋远虑?还是他对周有某种特殊感觉?不得而知。 周恩来与拉铁摩尔在重庆的交际场合多次见面。他曾问周:"你是否认为我做蒋的顾问是浪费时间?" 周毫不隐讳地回答:不,你的作用在于维护统一战线。 在天津长大的拉铁摩尔说,周是他的"天津老乡"。也是中共的一个窗口。重庆的中外人士,通过周来认识这个党。 既然他们熟悉,我的担心又减少一层。我与周上次是1940年5月孙夫人宋庆龄女士召集的、为"工合"事业捐款的聚会上碰头。据说周被盯梢很紧。 想起"工合"令人兴奋。 我的心飞回埃里奥特兵营,"工合"是我们的训练口号。这个词--gungho,意味着"同心协力"。蓓姬的朋友巴巴拉博士说这是个发明,她把它收进了《新编英语词典》※。上帝,我这个16岁参军的老兵,居然可以和词典这类文化玩意有某种联系……※gungho一词,于40年代收入英文词典,并成为一部电影的片名。这得益于卡尔迅的引入和运用。 (41) 同一天,晚些时候。北太平洋。 "大黄蜂"号航空母舰甲板上,举行了一个特殊仪式。 詹姆斯·杜利特中校在米切尔舰长陪同下,来到甲板上的B-25轰炸机旁,将一些勋章系在那些227千克炸弹上。 勋章是哈尔西将军交来的,原是日本海军对美国海军将领的礼仪性赠品。现在它们将伴随这些炸弹,奉还给日本人,去震撼天皇的宝座。 飞行员还用粉笔在炸弹上写了赠言,表达他们的幽默。 鞭策杜利特中校的,是阿诺德将军讲的一个苏联海军航空兵战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