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62

严世蕃立刻站起了,张居正也慢慢站起了,两个人的目光都闪着亮,望着走进来的朱七和他的锦衣卫们。“严大人。”朱七先向严世蕃一拱手。严世蕃立刻露出了一丝笑:“老七亲自来了。”朱七却不接他这句话,转望向张居正又一拱手:“张大人。”张居正目带疑询地望着他点了下头。“这个就是高翰文。”严世蕃指了一下站在那里的高翰文,“沈一石那个艺妓在里面。老七,你来了好,跟我一道将人犯带走。”朱七慢慢望向严世蕃:“奉旨,着即将严世蕃押送回府,听旨发落。严大人,跟小的走吧。”严世蕃还在惊疑,张居正已然身子一软,坐回到椅子上去了。“什么?”朱七吐词清楚,严世蕃其实每个字都昕真了,却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两眼直盯着朱七。朱七:“严大人,小的们是奉旨办差,请不要为难我们,跟我们走吧。”说着伸出那只蒲扇大的手掌向门外一让。“我要见皇上!”严世蕃一边向外面走着,一边嘟囔着,“有奸臣,我要见皇上!”朱七紧跟着他,几个锦衣卫抢在前面开道,其余的几个锦衣卫跟在他身后,就这样将严世蕃押了出去。张居正长吐出一口气,立刻对高翰文:“去,把尊夫人请出来,我立刻送你们出京。”高翰文这才从前厅的后门走了出去。高翰文宅邸前院严世蕃已经被几个锦衣卫领出了门。朱七走到门边被严世蕃带来的那个队官拱手拦住了:“七、七爷,我们怎么办?”朱七:“是哪个衙门的就回哪个衙门去。大过节的瞎搀和什么。”说完这句他领着其他的锦衣卫卷出门去。那队官慌忙传令:“整队!整队!回衙门!”严世蕃带来的那些盲兵们轰的一声都挤出门口,散了。院子里只留下了张居正带来的官兵,开始向各处走去:“收拾行李!”“准备上车!”“不许去后院!谁也不许进后院!”前厅里传来了张居正威严的声音。那队官一怔,接着答道:“是!不许去后院!一个人也不许到后院去!”高翰文宅邸前厅前院一片肃静。张居正这时紧张地站在前厅紧望着前厅的后门。终于,高翰文从前厅后门进来了,张居正连忙问道:“尊夫人出来了吗?”高翰文点了点头:“正在收拾行李。”张居正:“来人!”一个队官走进了厅门。张居正:“派些人把后院屋里的柴都搬出来,记住不许点火,灯笼也不能进去。再派些人帮高大人收拾行李。”“是!”那队官应着走到门边。“将门带上。”背后又传来了张居正的声音。“是。”那队官出门时将门从外面带上了。张居正走到东侧的椅子边,先将下首那把椅子挪了挪,又走到上首把椅子挪向下首的椅子,对高翰文:“坐吧。”自己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了。高翰文也默默地在下首那把椅子上坐下了。两把椅子斜对着,就有了促膝交谈的味道。“墨卿。”张居正这一声呼唤和他此时的眼神一样都充满了诚挚。高翰文抬起了头,望向他。张居正:“你是嘉靖三十五年那一科的吧?”高翰文:“哪一科现在都是过眼烟云了。”张居正:“记得是那一科。我也是考官,只不过你的卷子在严世蕃那一房而已。很多事原都是身不由己。”高翰文:“都过去了。有什么吩咐张大人直说。没有别的事,我们就此别过。”张居正望着他:“‘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罢你的官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回去待一段时间,包在我的身上,总会召你回来的。”“我和拙荆的命都是张大人救的,能活着走出京城已是万幸。这里我是再不会回来了。”高翰文站了起来,“平生皆被读书误,做什么也比做官好。只是现在落得个有家难归,有国难投,这却是没有想到的。”张居正也站了起来:“怎么,家也回不去了?”高翰文:“一样的罪名,‘纳妓为妻’。家父家母已经传过话来了,生不许进高家的门,死不许葬高家的坟。回不去了。”张居正也黯然了,想了想,又望向他:“这倒是我们也没想到的。墨卿,上意却是要将你遣返原籍。”高翰文:“张大人如果真愿意给晚生留一线生机,就请去掉这一句话,不要把我送回原籍。”张居正立刻答道:“我可以去掉这句话。但你到哪里去?”高翰文:“浪迹天涯吧。”张居正的脸肃然了:“那不行。张真人真经的那件事,有人还不会死心。你和尊夫人去到哪里都牵动着朝局。听我的安排,那就去浙江。赵贞吉、谭纶他们都在那里,你们去那里安全。”说到这时,芸娘换上了行装,披着一件挡寒的斗篷,拎着一个包袱,怀里还抱着一张用布囊套着的琴,从前厅后门出来了。芸娘放下包袱,又放下琴囊,向张居正深深一福:“多谢张大人保全,我们愿意去浙江。”张居正这是第三次见到芸娘了,对这个女人他虽然也曾经暗自惊艳,但对她的经历却一直心存不屑,因此这时并不看她,只望向高翰文。高翰文这时却出奇地冷漠:“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去浙江!”芸娘一愕,碰了一下高翰文的眼神,又低下眼去,怔在那里。张居正接言了,声音显出了强硬:“去哪里都不行,只能去浙江!”高翰文定定地望着他。张居正掠了一眼芸娘,很快又望向高翰文,声音缓和了些:“得失从来两难。桃源芳草,远离庙堂,墨卿,但愿这是你的福分。”高翰文默在那里,芸娘怯怯地抬起目光望向他。张居正:“不能再耽搁了,我送你们走。”说着亲自走到前厅门边,替他们开了门。芸娘连忙拎起了包袱,又抱起了那张琴囊。高翰文的目光立刻望向那张琴囊,芸娘从他的瞳仁中似乎又望见了隐隐闪出的火苗,颤了下,将那张琴囊慢慢放回到桌上,只拎着包袱走到高翰文身边。高翰文却走到了桌边抱起了那张琴囊:“走吧。”径自向门外走去。芸娘眼里流露出感动的神色,紧跟着他走了出去。张居正轻叹了一声,跨出门去。严世蕃府邸门外朱七不为已甚,还是让严世蕃坐着他的轿回到了这里。轿子停下了,一个锦衣卫掀开了轿帘,严世蕃却坐在里面一动不动。仅从他的视角,就能看见高大的门墙外满是火把灯笼,站满了锦衣卫,大门口却是东厂的提刑太监。“到家了。严大人,下轿吧。”朱七在轿外喊着。“拿圣旨我看。”严世蕃依然一动没动。“圣旨不归我们宣读,严大人知道,我们只管拿人。”朱七伸出了那只大手,依然不失礼貌地一伸。“没有圣旨,凭你们就敢围了我的家,还敢拿我!”严世蕃在轿内又咆哮了。无数个锦衣卫眼中都喷着火,从四面围过来了。“干什么!你们敢!”严世蕃依然咆哮。朱七举了一下手,那些锦衣卫都停住了脚步。朱七伸手抓住轿帘一扯,扔在地上,然后一跃,跃进了轿杆中,望着轿里的严世蕃:“严世蕃,有个人你还记不记得?”严世善第一次领略到了锦衣卫头目的面孔有如此疹人:“谁?”朱七:“咱们锦衣卫的经历官沈链沈大人!”严世蕃脸白了:“你、你们想公报私仇!”“没错。”朱七的脸冷得像石头,“沈大人当年就是我朱七的上司。也是今天来这里所有兄弟们的上司。沈大人上疏参你们狗爷俩,死的那样惨,你当我们都忘了!”严世蕃:“那好,你有种就杀了我,替他报仇!”说着闭上了眼。朱七:“狗爷俩的,你们狗奸党杀了那么多忠臣,现在杀了你,太痛快了吧。出来!”随着一声吼,朱七双掌齐发,击在轿子两侧的柱子上,那顶轿的轿顶和轿壁立刻四散飞了出去,只剩下轿座依然在原地居然丝毫未损!严世蕃孤零零地坐在已没有轿顶也没有轿壁的轿座上,“贱种!提溜进去!”朱七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开了。两个锦衣卫扑了过来,一边一个拧住严世蕃的双臂提了起来,拖着走进了府门!北京都察院大堂明代的三法司,真正管官的衙门还属都察院。无论每年对各级官员的考绩,还是监督各级衙门的官风,都察院都有直接的参劾权和纠察权。除了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一般的御史那也是见官大三级。今天是明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十六,也就是真正的新年伊始,每年的这一天卯时,六部九卿的正副堂官和驻京的御史照例都要来到这里,发领都察院对各部衙门官员上一年的考绩评定。这时的大堂里已是纱帽攒动,红袍耀眼。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天来的人阵营十分分明。叶镗、万亲领着一群官员站在左边,还有另一群官员站在右边,谁也不看谁,大堂里一片沉寂。还有一点与往年截然不同的是,今天第一个说话的并不是都察院的都御史,而是高拱。他站在都御史的身边,望着站在两侧的正副堂官们:“诸位大人也许有些已经知道了,也许有些还不知道,都察院御史邹应龙参严嵩、严世蕃父子擅权误国的奏疏皇上批了!”站在右边那些官员的无数双目光立刻投了过来,兴奋激动。叶镗、万寀领着站在左边的官员都垂下了头,一个个脸色灰败,惊惧茫然。高拱:“奉旨,高某特来向诸位大人宣读一段邹应龙的奏疏,和皇上的御批。”说到这里他从袖子里掏山了一本奏疏,翻到第二页朗声念道:“‘世蕃父子贪婪无度,倍克日棘,政以贿成,官以赂授。凡四方小吏,莫不竭民脂膏,偿己买官之费,如此则民安得不贫?国安得不竭?天人灾警安得不迭至?’圣上御批‘触目惊心,发六部各卿公议!”宣读毕,高拱目光炯炯:“记得当年严氏父子杀杨公继盛和沈链公时曾公然喧嚣‘任他燎原火,自有东海水’!今天东海的水终于将奸党父子淹了!‘越中四谏’‘戊午三子’还有无数忠良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说到这里高拱两手高拱,目望上方,已然热泪盈眶。突然,右边官员队伍里一个人放声大哭起来,接着右边的人都跟着放声大哭起来,许多人哭倒在地。叶镗、万寀那些人更加惶然了,那哭声让他们觉得天都要塌下了!严嵩府书房外尽管久居京师繁华之地,位极人臣,几十年严嵩有几个习惯一直没改,一是在府邸的院子里种有菜圃,夏秋两季自己偶尔还亲自到菜圃边浇浇水上上肥,而且自己的餐桌上都只吃府邸菜圃里的蔬菜;二是偌大一座相府养着好些鸡鸭,他每天晚上到清晨都要听到府里的公鸡啼晓。已是四更时分,一只雄鸡发出了头一声长啼,接着府邸四处许多公鸡都跟着鸡鸣了起来,天被鸡呜声叫得蒙蒙亮了。听着四处的鸡啼声,两只灯笼在前面两侧斜照着,两个随从在后面两侧斜跟着,徐阶从石面路中走到了书房门外的台阶前不禁停了脚步。书房门开着,一大盆炭火前,严嵩坐在躺椅上,膝盖上盖着一块狐皮毯子,凑近身侧的灯火,握着一卷书在那里看着。前面那个打灯笼的管事:“徐阁老请进吧。”徐阶:“懂不懂规矩?先去通报。”管事:“严阁老已经知道您老来了……”徐阶脸一沉:“通报!”管事这才慌忙登上台阶,在门边大声禀道:“阁老,徐阁老到了!”严嵩放下了手里的书:“扶我起来。”管事走了进去,去扶严嵩。“不用起了,阁老快坐着。”徐阶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在他身边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接着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望着还站在那里的管事,“夜风这么寒,为什么开着门?出去,把门关上。”“是。”那个管事提着灯笼出去把门关上了。徐阶转过头来,发现严嵩两眼茫茫正望着他。“阁老应该都知道了吧?”徐阶两眼低垂着问道。“都知道了。”严嵩仍然望着他答道。徐阶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疏:“这是都察院御史邹应龙参东楼他们的奏疏,皇上叫我带来请阁老看一看。”严嵩接过了那本奏疏,依然望着徐阶:“徐阁老看过了吗?”徐阶:“也是刚才看到的。”严嵩眼中露出一点含笑的光:“你看了我就不看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将那一老手向徐阶伸了过去。徐阶开始还愣了一下,见严嵩一直望着自己,又见那只长满了老人斑的手也一直伸在那里,便将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严嵩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背:“一切都拜托阁老了。”八十多的人这一握居然还如此有力,徐阶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心里蓦地冒出一股恶心,面容却满是同情:“东楼他们有些事做的是太过了。二十年的宰相,阁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会忘记,我们也不会忘记。”严嵩把手慢慢抽了回去:“徐阁老这句话让严某欣慰,更让严某愧疚呀。二十多年在我手里倒下去的人是太多了…做我的副手,能熬到我倒下,徐阁老你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哪。”徐阶眼睑低垂。严嵩:“我是怎么处置?是去诏狱,还是由徐阁老押送我出京?”徐阶:“应该都不至于。皇上叫我来,是让我请阁老进宫的。”严嵩耳朵本就背,这时一半是没有听清,一半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还愿意见我?”徐阶提高了声音:“是。皇上昨夜还直惦记着阁老呢。”严嵩眼睛里似要闪出泪花,却生生地忍住了,语气依然十分平静:“约了时辰吗?”徐阶:“皇上说了,阁老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严嵩:“那就请徐阁老稍等等。”徐阶望着他。严嵩:“皇上喜欢吃六心居的酱菜。每季新出的酱菜微臣都要给皇上送去一坛。今儿是正月十六,天亮时六心居会把春季的酱菜送来。”徐阶:“我等。”接着蓦地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门边,开了一扇门。天已经亮了。从书房前这个院子一直到前院的几进长廊上站着的锦衣卫都已清晰可见。徐阶:“来人!”一个随从立刻从院子里趋到门边:“回阁老,小人在。”徐阶:“立刻去六心居,传我的话,催他们把新腌的酱菜立刻送到严阁老府上来。”“是。”那随从答着奔了出去。徐阶又关上了门,坐回到严嵩身边。北京都察院大堂原来右边跪哭的那些人依然跪在那里,有些还在抽泣拭泪。原来左边没跪的那些人这时也都跪了下来。高拱大声地:“上渝!各御史和各部衙门所有官员,平时有察知严党罪行者都可以立刻上疏参劾!至于两京一十三省各部衙官员,平时依附严党者,也望尔等幡然悔悟,反戈一击,朝廷自会酌情恩宽!”底下更是一片沉默。突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请问高大人,严嵩和严世蕃现存所定何罪?皇上可有处置?”说这话的人是叶镗。高拱的目光倏地刺向了他:“刚才已经说了,正在彻查。”万寀的声音响了起来:“请问高大人,严嵩任内阁首辅二十年,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官员的任职多数出于严嵩的票拟。高大人适才说依附严党者,不知这也算不算依附严党?”此言一出,满堂轰然。严嵩府邸书房门外大院二十坛酱菜都被抬到了这里,占了好大一片院落。六心居当家的老板是个中年人,被领到这里,却不敢进去,跪在院子里大声说道:“小民拜见阁老。今年小铺腌制的各式酱菜一共二十坛,奉阁老之命,都送来了。”正如徐阶所料,昨夜提刑司、镇抚司围了严世蕃几个人的府邸,不到天明巳传遍了京城,如果徐阶不派人传话,这老板今天打死了也不会再送酱菜来。因徐阶传唤,此时不得不来。这时遥遥望见书房里既坐着严嵩也坐着徐阶,他口称阁老自然不错,而平时应该说的“敬献阁老”这时改成了“奉阁老之命都送来了”,这个阁老自然指的就是徐阶了,更加没错。亏他这时竟能琢磨出这几句难说的话,总算说得滴水不漏。说完,他便低头跪在那里,再也不动。严嵩府邸书房这几句话严嵩也听到了,坐在那里茫茫地向门外的院子望去:“是赵老板吗?进来吧。”从这里可以看到,那个赵姓老板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严嵩望向了徐阶:“他怕见我了。徐阁老,烦你叫他进来吧。”徐阶只好望向门外:“严阁老叫你,你没有听到吗?”“是。”那赵老板这才应了一声,万般不情愿地爬了起来,走到了门边,再不肯进来,就在那里又跪下丁。“赵老板。”严嵩又叫了他一声。“在。”那赵老板这个在字答得有如蚊蝇,头却依然低在那里。徐阶:“阁老叫你,抬头回话!”“是。”那赵老板不得不抬头了,却只望向徐阶,不看严嵩。严嵩依然唠叨着:“二十多年了,难为你每年几次给我送酱菜。记得你多次说过,想请我为你的店面题块匾。今天我就给你写。”那赵老板立刻伏下头去,慌忙答道:“小民一间小店,做的都是平常百姓的生意,怎敢烦劳官家题匾。万万不敢。阁老若无别事,小民就此拜别。”说着磕下头去。严嵩笑了,笑出了眼泪,转望向徐阶:“徐阁老你都看见了。平时,多少人千金求老夫一字而不可得。现在,老夫的字白送人,都没人敢要了。回去吧,今后老夫也不会再烦你送酱菜了好好做生意,皇上也喜欢吃你们的酱菜呢。”那老板连忙磕了最后一个头,爬了起来,低头躬身退了出去。“来人。”严嵩这一声竟然叫得中气十足。他的一个管事进来了,望着他满脸黯然。严嵩:“挑一坛八宝酱菜,我要敬献皇上。”玉熙宫精舍今日嘉靖的蒲团前多了一张从里面透出红来的印度细叶紫檀小方桌,桌子上摆着三副碗筷:那碗是汝瓷官窑的极品,为开片粉青瓷,薄得像纸,乍看一片青色,细看从青里又透出淡淡的粉红。据说这粉青瓷在汝瓷官窑里也只出过一窑,是天赐的神品,之后,汝窑虽也出过红青蓝青却再也没有出过粉青。碗里的三把勺也是定窑的变窑极品,外釉通体素白,从里面却透出淡淡的晕黄。这时三把勺搁在三只碗里,宛如三片椭圆的月亮浮在粉青的水中。那箸平常些,是象牙镶银的箸,箸尖上的包银擦得锃白闪亮,箸身的象牙从里面透出闪亮的黄来,主要是为了拿起来称手,又能防毒。嘉靖依然坐在蒲团上,严嵩依然坐在东面上首,徐阶还是坐在西面下首,一如平时三人的座次。嘉靖的目光带着复杂的眼神终于望向了严嵩。严嵩微低着头,徐阶是一直就低着头,二人都知道,这位主上要发感叹了。“百姓苦哇。”一如往常天心难测,嘉靖发出的这句感叹说的却是百姓,“一年到头也就盼着过个年,可一眨眼正月十五就过去了。到了今天,许多人家的锅里只怕连油星都见不着了。想着他们,我们这一顿也吃素吧。知道今天严阁老会给朕送来八宝酱菜,朕昨夜就告诉了御厨,叫他们熬了一锅八宝粥。吕芳,上膳吧。”“是。”吕芳今日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上膳。”两个太监在前,抬着一只已经没有丝毫烟气的红炭火炉,那锅粥便坐在火炉上,被两个太监跪放在小方桌的前方。接着是八个宫女每人擎着一只托盘进来了,进来后一边四个都在隔条门两边跪了下来。每只托盘上竟然都只有一小碟酱菜,亏她们这么快就从坛子里把八宝酱菜都分了出来。吕芳先走到那锅粥前,拿起勺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勺。两个抬粥的太监跪在那里,各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浅口小碟,双手捧起,吕芳将那勺粥倒了一半在左边太监的小碟里,又倒了一半在右边太监的小碟里。两个太监捧着碟把粥送到嘴边喝了。吕芳又望了他们片刻:“出去吧。”两个太监躬身退了出去。吕芳接着走到宫女面前,从左首第一个托盘里拿起了一双筷子,从那个碟子里夹出一块酱菜放在托盘边,然后依次走去,从每个碟子里都夹出一块酱菜放在每个托盘边。八个宫女都低下了头,吃掉了各自托盘边上那块酱菜。吕芳这才将一碟碟酱菜端上小桌。吕芳:“都出去吧。”八个宫女:“是。”爬起来都躬身退了出去。吕芳先捧起了嘉靖面前那只碗,两勺粥盛进碗里,离碗边恰好留出两分,捧到嘉靖面前双手放在桌上,接着去拿严嵩那只碗。严嵩立刻站了起来:“不敢消受,让我自己来吧。”徐阶这时也站了起来:“严阁老的和我的都让我来盛吧。’“都坐下吧:”嘉靖开口了,“不要看那么多人叫他老祖宗,在这里他就是奴才。你们才是朕的大臣。让他盛。”严嵩和徐阶这才又轻轻坐下了。吕芳给严嵩和徐阶都盛上了粥。嘉靖拿起了碗里的勺,舀了半勺送到嘴边。“烫。主子慢点喝。”吕芳招呼着。嘉靖将半勺粥送进去,却含在嘴里,慢慢含了好一阵子才咽了下去。严嵩和徐阶这才拿起勺也舀了半勺粥送进嘴里。嘉靖望着他们:“养生无过津液。先在嘴里含含,把津液引出来,再咽下去,可以长生。”两个人这时的粥都在嘴里,又不得不回话,那句“是”字便答得含糊不清,也模仿着嘉靖把那半勺粥在嘴里含了好一阵才咽下去。北京都察院大堂这里的局势已经无法控制,右边的许多官员已经围着左边的一些官员在堂上结成无数对争吵起来:“‘越中四谏’、‘戊午三子’的冤狱,你就是审官之一!你不是严党谁还是严党!”右边一个官指着叶镗吼道。叶镗朝地上吐了一口:“严阁老八十大寿的时候,‘一柱擎起大明天’那句诗不知是谁做的,不是阁下你的大作吧?凭你,也有脸指责我是严党!”那个官被他这一顶,顶得涨红了脸,憋在那里。另一个官站出来了,对着叶镗:“严嵩老贼六十、七十、八十的生日我李某都从来没有给他贺过一次。凭我,有脸骂你这奸党吧!”“打死他!为忠良报仇!”右边许多官吼了起来。那个官一掌掴在叶镗的脸上,把他的纱帽打飞出去好远。立刻便有无数的人涌了上来将叶镗按倒在地,一顿乱打!又一群官涌向了万寀,揪住了他,乱厮乱打!又有好些官员按倒了一些严党的官员在地上拳脚相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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