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48

突然一根两端穿着粗绳的圆木棒勒口横勒在他的嘴里!第二十三章桌司衙门大牢乙号提审房大明官制,各级衙门上司因公罪犯案,涉案下属如将官、士卒,书办、差役凡奉命执行者概不牵连,即所谓“千差万差,奉命不差”,因其必须按上司指命办事之故。此等人者若要牵连则不知凡几,此又所谓“法不责众”者也。这也就是当时大堤决口,斩了马宁远、李玄、常伯熙、张知良却没有追究守堤将士,甚至连县丞如田有禄者皆不追究之故。郑泌昌、何茂才在浙江掌有司多年,贪墨案发,抓了他们,亦援此故例,并未牵连布政司、巡按司衙门原有下属。但这一次海瑞不得不把蒋千户、徐千户牵连进来了,当然是因该二人并非只是奉命办差,而有助纣为虐情事。郑、何翻供,必须从这二人身上查出铁证。因此亦未上镣铐,蒋千户、徐千户是用麻绳五花大绑着押进来的。对这两个人牢役便不客气了,刚押到房中便向他们的腿弯处踹去,二人立刻跪倒了。“问你们两件事,你们如实回答。”海瑞望向二人。蒋千户、徐千户紧闭着嘴,只望着海瑞。海瑞:“今年五月新安江大水,你们各自带着兵都在哪个县的闸门边看守?”王用汲立刻提起了笔。“回海老爷,小的们是臬司衙门的千户,守大堤是河道衙门的事,小的们怎么会去?”那蒋千户当然知道公罪不牵连下属的条律,一上来干脆从根子上就抵赖。海瑞也不动气,“那天晚上你们在哪里?”这回徐千户答言了:“自然在家里睡觉。”海瑞拿起了案上一叠写着证言又密密麻麻签了好些人名的公文:“这是你们下属士兵的证言,有二百多人的签名,都说那天晚上蒋千户带了一百兵拆淳安的大堤闸门,徐千户带了一百兵拆建德的大堤闸门。你们自己看去!”两个书办各拿着一张证言,伸到蒋千户、徐千户眼前给他们看。蒋、徐的脸色立刻变了,懵在那里。海瑞:“徐千户,你还说那晚在家里睡觉吗?”徐千户咬了咬牙:“是小人记错了,那晚小人确实奉命去了建德大堤,可不是拆毁闸门,而是防护堤坝。”海瑞又望向蒋千户:“你想必也是这个说词?”蒋千户:“不错,小的那晚确实去了淳安,也是为了防护堤坝。”海瑞:“你们可以不招,有这二百人的证言本官也无须要你们的供词。将证言存档。”那书办立刻将证言送到了王用汲面前,王用汲接过来放入夹档中。“第二件事。”海瑞神色更加严峻了,“倭寇井上十四郎一直是你们奉命关押,他是怎样放出去的?又怎么会一出去就到淳安诱陷灾民?那日何茂才将他从淳安带走,就是你们带兵押送,现在这个人却不见了踪影。你们该不会说两次放走倭寇时,你们都在家里睡觉吧?”王用汲急速记录。徐千户紧低着头,咬牙不答。蒋千户望向海瑞:“倭寇遍布浙江,许多走私反民都与他们勾结,那个井上十四郎就是齐大柱一伙反民劫狱救走的。海大人当时不杀他们,之后又让他们在半途跑了。现在海大人愣要追究我们,我们也没有话说。”——这等恶奴竟比主子还要刁恶,王用汲倏地站了起来。海瑞立刻目止了他,盯向蒋千户又盯向徐千户,慢慢笑了:“这也就是你们在淳安大牢准备放火将本官和倭寇一起烧死的原因?”蒋、徐立刻碰了一下目光,当即否定:“小的们几时放过火了?”海瑞望着他们依然笑着,轻点了点头:“火当然没有放成,不然本官现在也不能坐在这里审你们了。请人证!”所有的人都向牢门望去,蒋千户和徐千户也转过了头暗中望去。进来的竟是田有禄和王牢头!蒋、徐二人的脸色有些变了。田有禄和王牢头进来后立刻向海瑞和王用汲行礼:“见过海老爷,见过王老爷。”海瑞温言道:“因是作证,就不给你们设座了。”田有禄立刻说道:“这个规矩卑职理会,卑职站着作证就是。”王牢头噪音依然很大:“大老爷尽管问,小人准保有一句说一句,半句假话也没有。”“好。那你们就如实作证。”海瑞说着倏地望向蒋千户徐千户,“这两个人你们认不认识?”蒋、徐二人又飞快地对了一下眼神,蒋千户抢先答道:“有些眼熟,记不起了。”海瑞盯向徐千户:“你呢?”徐千户:“小的们在臬司衙门当差,全省那么多州县那么多人,哪里都能记住。”海瑞转望向田有禄和王牢头:“他们说记不起你们了,你们还记不记得起他们?”田有禄身为县丞也曾审过无数犯人,平时在县署如遇此等犯人早已掷签打人了,这时却无此权力,一半是官习一半为了自己撇清,气愤之情也不全是装出来的[www.wrshu.com],跺着脚大声说道:“无耻之尤!无耻之尤!大人,如此刁犯不动大刑,量他不招!”海瑞只点了点头。却并未拔签动刑,而是把目光转望向王牢头。王牢头这辈子干的就是打人的勾当,见海瑞望向自己,便以为是叫自己去打人,加上本就有气,又要表现忠勇,立刻奔了过去,一把揪住了徐千户的胸襟提了起来:“狗日的混账王八蛋!当时拿刀架在老子脖子上叫老子放火,老子说了不会写字你还硬逼老子签名,现在倒说不认识老子了!”说完老大一耳刮子扇了过去。这一掌扇得好是脆响,徐千户的左脸立刻红肿起来,只看见眼前无数的星星在闪,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那两只眼立刻凶狠地望向王牢头。王牢头两眼睁得比他还大:“还记不起是不是?”说着又是狠狠地一掌。这一掌掴得那徐千户这回眼前连星星也没有了,一片天昏地黑。蒋千户立刻嚷了起来:“如此串联逼供,我们要见赵中丞!要见谭大人!”王用汲原本气愤,这时也觉不妥,望向了海瑞。海瑞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王牢头这时更是来劲了,松掉了徐千户,转向蒋千户,却不知道说话,胡诌起来:“见赵中丞,见谭大人,赵中丞、谭大人也是裕王爷派来的,不帮我们海老爷倒会帮你?梦不醒的家伙!”说完立刻一掌向他扇去。蒋千户、徐千户本都是武官,徐千户只因被王牢头揪住了衣领,无法躲闪,才挨了两掌。王牢头这回因没揪住蒋千户的衣襟,被他一闪那一掌便抡空了,自己反倒向前一栽。蒋千户也狠,见他身子栽来立刻又用头向他腹部撞去,王牢头被这一头锤正撞在肋骨以下腹腔之上,立时岔了气,捧着肚子慢慢蹲了下去,那口气上不来,脸已经白了。“把他扶开。”海瑞不得不发话了。一个书办连忙过去,搀起了王牢头,王牢头那口气缓了过来,立刻提起腿又要向蒋千户踹去。“不许胡闹!”海瑞喝住了他,“先站一边去。”王牢头犹自向蒋千户吐了一口,这才被搀着站到了一边。海瑞拿起了案上那张王牢头和田有禄都签了名的字据,对田有禄和王牢头:“你们过来看看,他们逼你们放火烧牢是不是这张字据。”田有禄和王牢头都趋了过去,才看了一眼便立刻说道:“回大老爷,正是这张字据。”海瑞:“田县丞,你拿给他们过目。”“是。”田有禄立刻捧起那张字据先走到蒋千户面前伸了过去,“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蒋千户一看到这张字据立刻知道什么都无法抵赖了,却还是不开口,而是将目光向徐千户狠狠盯去。海瑞看在眼里:“你是在责怪他为何没有保住这张字据是吧?我帮他告诉你,这字据是总督衙门的亲兵当时就缴获的。再不招认,胡部堂自可直接向朝廷奏陈此事。”王用汲这时已是眉目舒展笔不停挥。海瑞不再与他们啰嗦,拍响了惊堂木:“两次放走倭首井上十四郎到底是你们自己所为,还是奉命行事?《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行事者是公罪,公罪不究。”蒋千户和徐千户又要对视眼神了。“望着本官!”海瑞立刻喝住丁他们,“蒋千户先答话。”那蒋千户低下了头:“属下是奉命行事。”王用汲立刻记录。海瑞立刻望向徐千户:“你呢”徐千户也低下了头:“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海瑞:“奉谁的命,行什么事。徐于户答话。”那徐干户:“属下是奉了巡按使何大人之命放了井上十四郎。”海瑞:“因何情由,蒋千户答话。”那蒋千户:“都因淳安灾民不愿卖田,何大人要坐他们一个通倭的罪,杀一做百。”王用汲那支笔记完了这一句,长嘘了一口气,向海瑞望去。海瑞与他会意地对视了片刻。海瑞:“王老爷,是否可让他们画押了,”王用汲:“我看可以画押了。”海瑞:“松绑,让他们画押。”提审房这时只有书办没有牢役,那王牢头这些眉目倒是敏捷,立刻奔到蒋干户身后替他解绳。一个书办从王用汲案上拿起供词,又拿起了笔,便先走到蒋千户面前,将供词放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让他画押。绑人松绳都是行活,王牢头只松了蒋干户右手上的绳索,兀自连绳拽住他的左手,这是以防犯人撕吞供词。蒋干户也只好用一只手接过了笔,被王牢头拽着在书办放在地面的供词上画了押。那书办又弯腰将供词移到了徐千户身前的地上。王牢头正在又要绑蒋千户,海瑞:“不用了。叫徐千户画押。”“是。”王牢头大声答着,依样画葫芦解了徐千户的右手,拽着让他也俯到地上画了押。书办立刻将供词交回王用汲。海瑞站起了:“将蒋千户、徐干户先行看押。”这回王牢头刚想接着效力,已有几个牢役奔了进来,将蒋、徐二人押了出去。海瑞这才族向田有禄和王牢头:“田县丞。”田有禄立刻答道:“属下在。”海瑞:“我奉命办差,淳安的事还要你赶回去操劳,你们也不能歇了,这就回县吧。”田有禄:“属下这就连夜赶回。”答着向海瑞深深一揖,又向王用汲深探一揖。王牢头跟着跪了下去,向海瑞磕了个头,又转身向王用汲磕了个头。田有禄:“走吧。”带着王牢头退了两步,转身走出了提审房。海瑞拿起了书案上的皮纸公文信封,将内阁司礼监发回的原供装了进去,然后走到王用汲书案前,望向了他。王用汲会意,将郑泌吕、何茂才翻供的供词和蒋干户、徐千户的供词,以及那张田有禄、王牢头签名的字据一份份都叠好了,递给海瑞。海瑞将供词字据都装进了公文信封,转对个书办:“烤漆。”所谓烤漆,便是将凝同在一根铜签上的漆棒先在火上烤熔了,然后糊上信封的封口,再盖上印,注明接件人开启。漆棒原是应备的什物,那书办立刻将信封的封口烤了,摆在书案上。海瑞从袍袖里拿出自己一枚印章趁烤漆未硬盖了上去,接着又从书案的一个木盒里拿出三根羽毛粘在烤漆处。王用汲也从袍袖里掏出了自己的印章,海瑞已经拿起了封文:“原案是我的封印,重审当然用我的封印。还有一个时辰天亮,送呈赵中丞急递就是。”说到这里转向隔壁的录房大声说道:“将郑泌昌、何茂才带上,立刻去巡抚衙门!”说完疾步向门外走去。隔壁录房立刻传来直答声押人出门时桌椅的碰撞声。王用汲轻叹了一声,将印章塞回袍袖,跟了出去。一声鸡鸣,接着是此伏彼起的鸡呜声从远处传来了。北京永定门字幕:嘉靖四十年七月十四日。亮寅时开城门,这里就戒了严,九门提督亲自带着好几百官兵来了。“戒严了!这里戒严了!走别的城门!”“站开些!退开!”进城的在外面挡住了,出城的在里面挡住了。永定门立刻被把得铁桶似的。紧接着一抬大轿抬着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来了,还带着十个东厂的行刑太监、十个镇抚司的锦衣卫,走到城门以外吊桥以里站住了。大轿一倾,立刻有个东厂的行刑太监打开了轿帘,又有个东厂太监将一把椅子搬了过来,摆在门洞和吊桥之间,走出来的是那个石公公,背着手走到椅子前坐下了,望着前方的驿道。城里城外被挡住的士民人等都好了奇,便都不走了,远远地聚在那里,议论纷纷,以为是哪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要进京了,等着看。马蹄车尘,等来的却是押送的一辆囚车,在城门外护城河边停住了。四面都能看见,杨金水手镣脚铸两眼望天坐在里面。石公公慢慢站起了,带着十个行刑太监和十个锦衣卫走上吊桥,迎了过去。石公公一行向囚车走来,城外的护城官兵立刻将浙江巡抚衙门押送囚车的官兵赶开了,只两个押送的锦衣卫迎向那石公公,走近便飞快地行了个单跪礼:“属下见过石公公!”那石公公脚步兀自未停,走向囚车:“是杨金水吗?”两个锦衣卫紧跟在他身后:“回石公公,是。”说话间石公公已走近囚车,立刻闻见一阵臭气,连忙站住了,隔着约有数尺,捂着嘴望向囚车里的杨金水。杨金水抬头望天,一动不动。“作孽。”石公公说了这两个字,将手一挥,转身向城门走去。跟他来的锦衣卫替换了浙江官兵,押着囚车向城门跟去。跟押囚车的两个锦衣卫紧随着石公公,一人从衣襟里掏出一封粘着三根羽毛的急递文书,边走边说:“禀石公公,这是浙江巡抚衙门昨天追上来递交的公文。赵中丞特地嘱咐了,这里面是司礼监和内阁吩咐重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要属下们连同杨公公一起递交司礼监。”石公公却脚步未停看也不看:“带着,亲手交给陈公公吧。”说话间走过了吊桥,径直钻进了轿子。大轿在前,囚车在后,过了城门洞,进了永定门。远远围观的士民人群立刻轰动起来。有人一眼就看出了:“是个公公!”更有人认出了是杨金水:“是杨公公!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总管,管的钱够半个大明朝花销!”一个老北京更是出语惊人:“今天什么日子?七月十四,明天就是鬼节!皇上要杀人了!”重兵押送下,囚车偌大的车轮在砖地上慢慢向前滚动。议论声却在攒攒的人头上像波浪般传了开去,宫里驻外的大财神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杨金水逮拿进京了!画外音:“有明一代,奉旨逮拿犯罪的官员进京已是司空见惯。这一次如此大张声势速掌驻外的大宦官进京实属罕见。圣意昭然,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淅江的贪墨大案要挖根了。无论牵涉到谁,也一秉大公,决不宽贷!这个根挖到内阁当然是严阁老、小阁老,挖到宫里只怕还牵涉到吕芳。一场政潮从浙江波及到北京已是暗流汹涌了!”裕王府寝宫外殿一向手不释卷的裕王今天早晨起来竟连看书的心思都没有了,梳洗毕后便穿上了亲王的朝服,一直在外殿正中的椅子上闭目静坐。虽是辰时,毕竟仍当酷暑时令,也不知是那套几层的朝服穿着,还是心里有事,额上冒着密密的汗珠。画外音从永定门上空飘到这里又悄然响起:“半个月来,嘉靖潜伏在玉熙宫,严嵩潜伏在自己府里,徐阶潜伏在内阁值房,裕王府更是一直大门紧闭,杨金水被押进宫,浙江重审的供词如何,都像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裕王心头。”李妃也换上了王侧妃的礼服,这时正从里边的寝宫走了出来,一眼便望见裕王满脸的汗珠,便连忙走向一旁的面盆,从里面绞了面巾,轻步走到裕王面前,轻轻地印于他额上的汗珠,轻声问道:“王爷,今天是七月十四,明日才是祭祖的日子,大热的天,明天再穿朝服吧?”“杨金水押解到京了。”裕王没有回她这个话茬,依然闭着眼睛,突然提到了杨金水。李妃愣了一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轻声答道:“是。”裕王还是闭着眼睛:“浙江重审的案卷也应该是今天送到宫里。”李妃又轻声答道:“是。”“父皇不准今天会召我们进宫。”裕王这时才睁开了眼,望向门外。李妃想了想:“臣妾想,不会。”裕王望向了李妃。李妃:“这个时候,父皇不会将王爷卷进去的。”裕王站了起来,又望向门外,目光中不知是失望,还是释负,心中一片空空落落:“那就请高师傅、张师傅进府吧。二十几天没见面了,这些天读朱子的书,好些地方想不明白,叫他们过来讲讲。”李妃当然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但更明白这个时候召高拱’张居正进府只会惹来猜忌嫌疑,实在不好回话,便沉默在那里。裕王有些焦躁了,“父皇不能朝见,祖庙不能朝拜,师傅们也不能请来讲书,我这个储君不做也罢。”“那就请师傅们来吧。”李妃不再劝阻,顺着他的意答应了,却又婉转地说道,“臣妾担心今天这个日子,高师傅、张师傅他们自己也不便来。王爷可以派人去叫,请的时候是否问上一句他们部衙有没有公务,能否脱身?”这是已经周虑到极处了,裕王难掩会心地望了望李妃,接着对门外喊道:“来人。”两个宫女连忙低头走丁进来:“奴婢在。”裕王望着年纪大些的那个宫女:“到前院告诉王詹事,叫他立刻派人去请高师傅、张师傅来讲书。”宫女:“是。”裕王紧接着说道:“派去的人问一声,高师傅、张师傅有没有公务,能不能来。”宫女:“奴婢明白。”裕王:“赶紧去。”宫女:“是。”这才提着裙裾退了出去。另一个宫女跟着也要退出去。“慢着。”李妃这时心里欣慰,叫住了那宫女,转笑对裕王,“王爷,今年是世子第一次祭拜列祖列宗。虽说明天才是祭日,不准列祖列宗今天就急着要见世子了,见到世子长得壮实一定也会欢喜。高师傅、张师傅他们就是来也要些时辰,干脆叫世子到这里来玩,王爷也散散心。”裕王慢慢望向了李妃,见她如此曲意逢迎,满眼恳色,只好说道:“叫来吧。”李妃立刻对那个宫女:“去前院,叫冯大伴他们领着世子到这里来玩。”那个宫女立刻蹲身答道:“是。”也提着裙椐逞了出去。西苑司礼监值房外院内宫女的裙裾变成了秉笔太监袍服的下摆。进了西苑,石公公也只能步行,这时大步进了外院。他身后的杨金水反倒坐在一把粗笨的椅子上,被两个提刑司太监抬着,只是两手被铐在椅子的扶手上,抬到了这里。椅子放在了院子中间,石公公一个人径直向司礼监值房内院的圆门走了进去。院落里早等着一群乌鸦般的当值太监。一拨人远远地望着杨金水,脸显兔死狐悲之色。一拨人却被陈洪新近提拔为贴身随从的那个太监领着,呼地围了上去,挽袖翻眼,目露落井下石之光,还没挨近却被一股臭气熏站在那里。杨金水坐在椅子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天空,七月流火的日光如此刺目,他竟连眼睛也一眨不眨。值房内院的圆门里又走出了一个当值太监的头,也是还没走近便被一股臭气熏着了,皱着眉对押送的两个锦衣卫:“陈公公他们都在等着呢。这么臭怎么抬进去?”一个锦衣卫:“半夜离开潞河驿给他洗的澡,可抬到半路上屎尿又拉了一身。只好有劳各位先帮他洗了再抬进去。”当值太监的头儿立刻对身边几十太监:“拿套衣服来,从井里提水,就在这里把身子冲了。”院落里原就有一口井,一个太监连忙奔到井边摇动辘轳去吊水。一个太监连忙奔出去拿衣服。当值太监的头儿这才又对那两个押送来的锦衣卫:“你们先跟我进去吧。”领着他们向内院圆门走去。水提过来了。两个行刑太监打开了杨金水椅子扶手上的手铐,便走开站在一旁。另两个太监冷脸走了过来,手伸得老长,抓住杨金水的衣服便猛地一扯,那衣服本是丝的,这一扯便破了,他们往地上一扔,又扯下里面的衣服,往地上一扔。裕王府寝宫外殿大院画外音:“花开富贵,莫过牡丹,可春季一过也难逃凋谢飘零。十万太监中杨金水就似那曾经大红大紫的牡丹,富贵享过了头,已然零落尘埃。冯保却如春季一直潜伏的莲籽,已从污泥中慢慢穿过水面,结朵待放。”画外音中,镜头从司礼监值房外院散落着杨金水衣服的地面闪到了这里的砖地——地面上仰面躺着紧身短装的冯保,但见他双臂平展,一腿弓踏,一腿笔直伸在空中,脚腕处勾着一只毡,两眼上翻,正望着离头顶不远处坐在一个太监肩上的世子。从地面这个视角望上去,骑在太监肩上的世子就像一座小塔,头顶上的小髻直指院落的天空。“踢!踢!”世子天纵聪明,八十月大已能说出好些单字,身板也比平常人家一岁的孩子还显大。他这时骑在那个太监肩上,着急喊着,不过还是把“踢”喊成了“欺”。奉李妃的命,冯保和五个太监奉着世子一行七人都到了这里。还按在前院的玩法,冯保踢毬,四个太监分站在院子的四个角落接毬,一个太监权且做马让世子骑着抛毬。世子见冯保那只脚奶然勾着毡停在空中,便不停地叫着“欺”。冯保勾着毬躺在地上还是有些犹豫——虽然有李妃的吩咐,毕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王爷今天是什么心情,目光游移禁不住瞟望向殿门。这一瞟,他看见了寝宫外殿内站在窗前正望着自己的李妃那双眼睛。那眼神明确示意命他放开来陪着世子玩毡!——世子这时除了夜问睡觉,白日里是一刻也离不开冯保了。裕王和李妃也放得下心,干脆将世子从睁开眼就交给了他。冯保这时已然大彻大悟,外面闹翻了天一切都是虚的,只面前这个世子是实的,自己后半生系着他便有着落,其他的事都是应付而已。有了这番彻悟便着实上了心,每日谆谆善诱地既要教规矩,还得挖空心思想着招术让这个大明朝将来的储君开开心心把身子养得结结实实。亏他能想招,每天一大早便把五个太监一起叫到前院,一起陪着世子玩毽。就为了每晨这半个时辰的事,冯保也不知多少个夜晚苦练毡功,练到现在,已经完全不用手了。那毬全用脚踢头顶,而且多数都能随心所欲将毬踢顶到让世子能接着的地方。此时此地,王妃意思又是如此明确,冯保明白了,这可正是让主子开心看自己苦劳的时候,浑身解数不使而何?但见他脚腕轻轻一缩,两眼瞅准了世子的方向,将毬踢了出去。那毬呈抛物线向世子的头顶上方飞去。太监肩上的世子立刻睁大了眼,兴奋起来。裕王府寝宫外殿窗前,李妃也睁大了眼。裕王府寝宫外大院那毡居然准准地在世子身前慢慢落下,世子一伸手就接到了,便咯咯地笑。其他太监早就磨合默契,每当世子接着毽时都会应声喝彩,只不过知道这里是有尺寸的地方,这声彩压低了些声音而已。裕王府寝宫外殿“王爷快来看!”李妃本就为了让裕王散心,这时含笑回头望着裕王大声唤道,“世子都能接住毬了!”裕王当然听到了院子里的欢闹声,也明白李妃的用心,这时那颗心虽不在这儿,仍慢慢站了起来,向窗前踱去。杨金水已经被扒得赤条条地坐在椅子上,两手又被手铐铐住了扶手,被陈洪提拔为贴身随从的那个太监将一桶水从他肩背泼了下去。大热的天,冰凉的井水,泼到身上杨金水依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所有的太监都愣在那里睁大了眼望着。提水的太监又将一桶水提了过来,递给陈洪的贴身随从太监。那随从太监绕到杨金水身前,提起桶又劈头泼了下去。一身的水还湿淋淋的,那随从太监便命另一个太监:“拿衣服,给他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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