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才跪在那里,那张脸好恐怖!满脸涨血,两只眼珠就像要从眼眶中鼓出来。原来一个锦衣卫捏着他的左腕从背后往右肩上掰,另一个锦衣卫捏着他的右腕从胸前往右颈后掰,两只手腕在右颈肩背部越靠越紧,骨节的咔咔声都听得见了!何茂才被两个锦衣卫掰得身子蜷曲,两只突出的眼兀自倔强地抬望着坐在大案前的海瑞和王用汲。王用汲不忍看,慢慢闭上了双眼。海瑞说话了:“松刑,让他招供。”两个锦衣卫哪儿听他的,仍然在使着暗劲。一个锦衣卫还问道:“说严嵩就说严嵩,说严世蕃就说严世蕃,为什么往皇上身上扯!”“还扯不扯了!”另一个锦衣卫接着吼道。何茂才哪儿还答得出话,满脸的汗像雨一般淋了下来。海瑞:“我说了松刑让他招供。”“还敢不敢扯了!”两个锦衣卫兀自不放手,猛喝何茂才。啪的一声,海瑞猛拍一下惊堂木站了起来:“松刑,让他招供!”两个锦衣卫这才抬头望向海瑞。海瑞:“在这里我和王知县是主审官,你们自己就不讲王法,怎么叫钦犯伏法'松刑!”王用汲也睁开了眼、望向两个锦衣卫:“圣旨可是叫我们审案的,二位上差总应该遵旨办事吧。”两个锦衣卫这才悻悻地把手一摔,何茂才扑地就趴在地上。两个锦衣卫都冷着脸又坐回到海瑞和王用汲的两边。海瑞望向了王用汲,王用汲当然会意:“接着审。”海瑞转望向趴在地上的何茂才:“何茂才,起来回话。”何茂才的两条手臂已经不给劲了,这时竟用头顶着地一点点把身子竖了起来,跪在那里:“你们还要我回什么话?”海瑞:“如实回话。”何茂才:“重刑之下焉有实话。”海瑞:“这话说得对。你在浙江管了四年的刑名,用了多少重刑,屈死多少冤魂!要想不受报应,你就说实话。实话之下没有重刑。”何茂才:“我说的都是实话。”“是不是实话,我们知道。”海瑞的两道目光就像两把刀子刺向他,“我问你,你刚才说,你们于的事都是为皇上干的,皇上什么时候给你下过旨意?”何茂才:“没有旨意。”海瑞:“没有旨意你凭什么说是为皇上干的?”何茂才:“织造局是为宫里当差,内阁也是为宫里当差,织造局和内阁叫我们干的事不是为皇上干的是为谁干的。”海瑞对记录的书吏:“记录在案。”“这话不许记!”一个锦衣卫又拍案站起了。书吏愣在那里。海瑞:“把供词和笔墨给我。”书吏连忙将供词笔墨送了过来,放在海瑞的案前。海瑞:“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出去吧。”书吏如获大赦,连忙退了出去。海瑞拿起笔自己开始记录。两个锦衣卫都站起了:“海知县,这样做什么后果你要明白。”海瑞:“你们怕担后果可以退出去。”两个锦衣卫脸色陡地变了。一个锦衣卫对另一个锦衣卫:“我们走!”两个人带着风大步走了出去。王用汲这时伸过手去拿海瑞面前的供纸和墨砚:“你问话,我记录。”海瑞挡住了他,示之以目:“不用了。我一个人问一个人记,你在边上听着就是。”王用汲还是一把拿过了供纸墨砚:“钦案不能够问官记录。记录了也不能立案。”说着又伸手去要他那支笔。海瑞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将笔递了过去:“好,我问你记。”浙江巡抚衙门签押房郑泌昌那份还没审完的口供送到了赵贞吉的案头。尽管事先有心理准备,可看了口供赵贞吉还是触目惊心,细密的汗珠从额上渗了出来。他顺手拿起案上的手帕擦掉了额上的汗,看完了这一页,揭开,看最后一页。谭纶、锦衣卫头儿和另一个锦衣卫都默默地坐在那里,等着赵贞吉把口供看完。郑泌昌的口供看完了,赵贞吉望向了谭纶,又望向了锦衣卫头儿:“丧心病狂。二位停止审问是对的。这样的供词万万不能递上去。但钦犯也不能没有供词,下面该如何审,二位不知想过没有。”“郑泌昌已经不能说话了。”谭纶此时显然心中有些烦乱,“下面只能让他自己写供状。可依我看,叫他写也还是这些东西。”“那就抓紧先审何茂才。”赵贞吉也感觉到了审案的难度超过了想像,“何茂才那边审得怎么样了?”谭纶和锦衣卫头儿当然也不知道。倒是门口当值的书吏接言了:“回中丞大人,审何茂才的两个上差来了,等着见大人呢。”赵贞吉、谭纶和两个锦衣卫一听便觉得有异,不禁都对望了一跟。赵贞吉:“海知县和王知县呢,”当值的书吏:“回中丞大人,海知县和王知县没有看见,只有两个上差在前厅候见。”赵贞吉:“快请进来。”浙江臬司衙门大牢乙号提审房王用汲在记录时也流汗了。记录完这一段话也拿起案上的帕子揩了一下汗。海瑞又望向了何茂才:“你说毁堤的事是杨金水指使的,有何证据?”何茂才这是最后一张牌当然咬死了:“没有证据。要证据,你们可以去问杨公公。”何茂才如此狡赖顽抗把王用汲也激怒了:“何茂才,你也是两榜进士,这个时候把罪证往一个疯子身上推,你不觉得汗颜吗?”何茂才:“他疯不疯不关我的事。”海瑞:“你是浙江按察使,当时胡部堂是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这样大的事胡部堂不知道,你也不请示胡部堂,就会听一个织造局总管的话?你以为你这样的供词能蒙混过关吗?”何茂才咬着牙又想了想:“杨公公当时说是奉了上面的意思叫我们这样干的,我不能不听。”海瑞:“这个上面是谁?”何茂才被问住了。海瑞:“是谁!”何茂才:“他说的上面我怎么知道。'-海瑞转对王用汲:“请记录在案。”王用汲心里痛快些了,飞速记录。海瑞:“何茂才,我现在把你刚才的供词归纳一遍,你听清楚了。你说今年五月毁堤淹田是杨金水的主意。可杨金水不过是一个织造局总管,并无权力调动你按察使衙门的兵丁,你又说杨金水是奉了上命,因此你不敢不听。问你他奉了谁的上命,你推说不知道。其实你知道。杨金水直接归司礼监管,司礼监一向奉旨意办事。你说的这个上命就是司礼监,就是皇上。是不是?王大人,请把我的话记录在案。”“慢!不要记录。”何茂才有些喘气了,“我、我没有这样说。”海瑞站了起来,猛拍惊堂术:“那我最后问你一句,毁堤淹田是谁叫你干的!”何茂才还是沉默在那里。海瑞:“那就将这张供词让他画押,立刻送到朝廷。画押!”何茂才哪里敢在这样的供状上画押,一下子懵在那里。海瑞:“你不画押,我就叫人让你按上手模也行。来人!”提审房的门砰地被推开了,两个狱卒奔了进来。海瑞:“钦犯不肯画押,架上他按手模!”两个狱卒一边一个架住了何茂才。何茂才扛不住了:“我、我有另情招禀!”海瑞和王用汲对视了一眼:“那你们先下去。”两个狱卒又放下了他,退了出去,把门又掩上了。海瑞两眼直盯着何茂才。何茂才低下了头:“毁堤淹田是小阁老写信让我们干的。可杨公公也知道,也同意。”海瑞:“胡部堂知不知道?”何茂才:“不知道。”海瑞:“郑泌昌知不知道?”何茂才:“知道。”王用汲飞快地记录,记完了向海瑞点了点头。海瑞望向何茂才:“画押!”浙江巡抚衙门签押房四个锦衣卫坐在那里脸色铁青。赵贞吉和谭纶坐在那里也是一声不吭。这个时候天渐渐黑了,签押房后院那棵大槐树上的乌鸦都归巢了,一阵阵哇哇的噪叫声传了进来。“来人!”赵贞吉突然喊道。几个人对他突然的大喝都是一惊,全看向了他。当值的书吏连忙进来:“中丞,有何吩咐?”赵贞吉望着那书吏:“立刻叫几个人把槐树上那些乌鸦的窝都给我拆了!”那书吏一时还没省过神来,怔在那里。“听见没有!”赵贞吉声音更严厉了。“是。”那书吏慌忙退了出去。赵贞吉发完了这一通无明火慢慢压住了性子,向谭纶和四个锦衣卫望去:“郑泌昌已经铁了心不惜一死也不会写出真实供词。现在案子只能着落在何茂才身上。谭大人,你这就去找海知县和王知县,把何茂才的供词立刻封存,立刻送来。”谭纶慢慢站起了:“我去吧。”四个锦衣卫也都站了起来:“我们也告辞吧。”几个人都走了出去。窗外后院乌鸦声大噪起来。巡抚衙门后院几个差役拿着两根竹竿在那里捅槐树上的乌鸦窝。两个搭在竹竿能及处的乌鸦窝被捅破了,两窝乌鸦扑簌簌大噪乱飞,弄得一树的乌鸦都飞了起来,在薄暮冥冥的后院上空乱飞乱叫,鸦影蔽空,院子顿时黑了。还有几个鸦窝措在高枝处,天又黑竹竿又短,几个差役跳着乱捅,怎么也捅不下来了。当值的那个书吏急了:“搬梯子!搬把梯子来!”几个差役扔掉了竹竿,从侧边的圆门跑了出去。有些乌鸦又飞回到窝巢中,有些没了窝巢仍在乱飞乱叫。当值的书吏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干着急。“算了,不要拆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那书吏还在抬头望着那些乱飞乱叫的乌鸦:“你说不拆,中丞那里你去回话!”此时,赵贞吉就站在那书吏的背后。赵贞吉见他没有听出是自己,也不再说话,慢慢转身,准备又向刚才进来的那扇院门回去。另一个书吏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奔来了。书吏奔到赵贞吉面前跪了下来:“禀中丞大人,海知县、王知县来了。听说何茂才招出了重要口供!”赵贞吉眼睛一亮,大步奔了出去。拆乌鸦窝的那个书吏这才省过神来,望着赵贞吉的背影呆在那里。几个差役扛着一把长长的梯子从圆门进来了,搭在那棵槐树上,一个差役便往上爬。当值书吏:“不、不要拆了!”那个差役爬在梯子上停下了,往下望着他。当值书吏:“不要拆了!”所有的灯部点亮了,所有的人又都叫回来了。何茂才那份供词就摆在大案上,赵贞吉站在中间,谭纶站在左边,锦衣卫头儿站在右边,都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看着。海瑞、王用汲还有另外三个锦衣卫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他们看完供词。供词看完了,三个人都抬起了头,目光都亮亮的,但谁也不说话。“我看这份供词可以立刻呈交朝廷!”谭纶打破了沉默。赵贞吉把目光转望向锦衣卫头儿。锦衣卫头儿:“郑泌昌那份供词送不送?还有,这里面这么多毁谤圣上的话也能够原样送上去吗?”赵贞吉:“那上差的意思是什么?”锦衣卫头儿:“一切牵涉到圣上的话都要删去。”赵贞吉又望向了谭纶、海瑞和王用汲:“你们看呢?”海瑞:“我不这样看。毁谤圣上正可见郑泌昌、何茂才已经是无父无君之人,这样的人才会于下这么多祸国殃民的罪孽。《大明律》载有明文,凡是奉旨审案,都要将原供词一字不改呈交朝廷呈交皇上。改了,便是欺君。”锦衣卫头儿不说话了,转看向赵贞吉。赵贞吉知道,这时最要紧的是态度,想了想慢慢说道:“《大明律》是有明文规定。可身为臣子,明知逆犯是为了规避罪责诽谤圣上,也不忍将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送上去有伤圣名。海知县,可不可以再审何茂才,按照镇抚司上差刚才的意思,另呈一份供词。”说到这里他又转望向谭纶,目有深意。谭纶立刻明白了个中利害,但实在没有把握能说服海瑞接受这个主张,一时愣在那里。海瑞立刻说话了:“各位大人当然可以再审何茂才,也可以再审郑泌昌。但这份供词是我审出来的,我必须原词呈交朝廷。”锦衣卫头儿焦躁了:“这样的供词交到朝廷,内阁看了会怎么样?司礼监看了会怎么样?怎么上奏皇上?”海瑞:“如实上奏皇上。狂犬吠日,我不知各位何以有这么多的忌讳。”所有的人都无话可答了。赵贞吉低头想着,好久才又抬起了头:“要送朝廷也是明天的事了。各位不妨都先去歇息,再想想。”这是明显为了留一个最后的余地。大家都会意,却都不做声。赵贞吉望向海瑞和王用汲:“二位今日也辛苦了,先回官驿歇息吧。”海瑞和王用汲站起了,向赵贞吉、谭纶揖了一下,走了出去。听脚步声远去,赵贞吉立刻面对谭纶和四个锦衣卫:“何茂才这份供词非同小可。真如所供,沈一石一案立刻便可审结,他背后那些人都是死有余辜!可现在钦犯为了逃避罪责,竟又用子虚乌有的事情来影射皇上。这便是两难处。谭大人,你再辛苦一趟,去跟海知县说说,供词最好不要这样呈送朝廷。”谭纶只好又站了起来:“我去说。但如果他坚持呈送,我们也无法驳他。”赵贞吉:“他一意孤行,我们再另想办法。上差,你们以为如何?”锦衣卫头儿:“赵大人这是老成谋国,我们都听你的。”赵贞吉又望向谭纶:“觉是没得睡了,谭大人多辛苦吧。”“我这就去。”谭纶向他们拱了一下手走了出去。杭州官驿见是谭纶带着亲兵来了,那驿丞亲自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走向西院。到了西院门口,谭纶站住了:“所有的人都在院门外把守,一个人也不许进来。”亲兵立刻把住了院门,那驿丞连忙将手中的灯笼递给谭纶,谭纶接过灯笼一个人向院内走去。浙江巡抚衙门后院几盏大灯笼用竹竿高高挑起,把后院,把那株槐树都照得通亮。那些被拆了窝巢的乌鸦依然在院落上空盘旋飞叫。赵贞吉身穿贴身短装,束发仰头望着那株高高的槐树,望着那些空中的鸦影。几个书吏几个差役都屏住呼吸站在他身后,不知他要干什么。很快,两个差役扛着那架长梯子来了,搭在槐树上。当值的那个书吏悄声问道:“禀中丞大人,梯子架好了,是不是现在就拆?”赵贞吉没有立刻答他的话,径自念起诗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若朝露,去日苦多。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几个书吏和几个差役更不知所云了,都在背后望着他。“把拆了的那些树枝都捡起来。”赵贞吉依然抬着头。当值书吏没听明白,又不敢问,望向另外几个人。有个差役倒是明白了,示了个眼色,率先在地上去拾傍晚捅落的窝枝。其他人也明白了,纷纷在地上捡拾窝枝。“来个人,扶好梯子。”赵贞吉又说了一句,自己竟攀着梯子向上爬去。当值的书吏第一个吓坏了:“快,扶好梯子!”两三个差役慌忙奔过去,死死地扶紧了梯子。赵贞吉已经爬到了半树问那个残窝旁,向下喊道:“把那些窝枝给我递上来。”众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慌乱间办法倒想得挺快。一个差役解下了腰带,捆好一把窝枝:“拿竹竿来!”另一个差役拿起竹竿横下了竿头,捆好的窝枝被绑在竹竿尖上,拿竹竿的差役慢慢伸直了竹竿,将那捆窝枝慢慢伸到梯子上的赵贞吉身边。赵贞吉取下那捆窝枝,放在槐树的一个杈桠间,一根一根拿起,在残窝上搭建起来。树下,那几个人都看懵了。[WWW。WRSHU。COM]杭州官驿海瑞客房“你太偏激!赵中丞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谭纶显得很是激动,语气也激烈起来,对着海瑞,“你海刚峰是个刚直的人,上忧社稷下忧黎庶!可我大明朝也不只你一个海瑞忧国忧民!‘越中四谏’你总听说过?‘戊午三子’你也总听说过?他们就都是敢于上疏弹劫严嵩父子的直臣。而这七个人又都是谁救下的?是徐阁老舍了命救的他们。赵中丞是徐阁老的学生,他未必不恨严党’未必不想清除君侧?就是因为前车有鉴!严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直言参劾他们的清流就有一百多人。其中被杀者二十余人,被流放者三十余人。幸免于刑被罢官者更不知凡几!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严嵩孤立皇上闭塞言路,将他们所做的种种不齿之事暗中都牵到皇上身上。以致只要弹劾严党便成了攻击圣上。今天他们终于弄到国库空虚无以为继的地步,干出了浙江这些神人共愤之事。这些事呈上朝廷之时便是严党倒台之日。万世之功,一步之遥。赵中丞也是因为深知前车有鉴,才叫我来劝说你。浙江一案,万不可牵涉圣上,一旦牵涉圣上,又将前功尽弃,严党依然不倒,且将祸及朝中举荐你我之人。刚峰兄,事可从经,也可从权。这个道理你也不明白吗?”王用汲这时也被谭纶的慷慨陈词说得热血沸腾起来,站了起来对着海瑞:“谭大人说的都是实情,也是至理。刚峰兄,为朝廷计,为天下苍生计,先贤有鉴,为了不负‘越中四谏’、‘戊午三子’和那么多参严党而蒙祸的人,你就听谭大人的吧!”“我不是‘越中四谏’,也不是‘戊午三于’。我姓海名瑞字剐峰号汝贤。”说到这里海瑞站了起来,“我只是个举人出身,出生于海岛蛮夷之地,没有你谭子理的举荐,我连区区七品县令也当不上,最多当满这届南平教谕就回家侍候老母丁。我不明白,赵中丞、谭大人你们何以把我海瑞看得如此之重!”说到这里他停下了。谭纶怔在那里,王用汲也怔在那里。“尢非是我海瑞办事认真而已。”海瑞也激昂起来提高了声调,“从三月到新江,现在也就不到半年,我看到的知道的只能用四个字来说,那就是触目惊心!郑泌昌、何茂才和他们的前任官员仅在织造局沈一石一处贪墨受贿就达几百万之巨!还有田土赋税,还有盐铁课税,还有运河堤坝工程,查起来贪墨更不知多少!不错,他们都是严党的人,不止浙江,两京一十三省还有更多他们这样的人。他们为什么就能够二十多年贪墨横行愈贪愈烈?是因为在他们的前面还有比他们更多挥霍无度之人!大明朝开国至今,亲王、郡王、皇室宗亲遍于天下。按规制,一个亲王每年就要供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四十匹,芝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又一千匹。其余各种开支更不胜繁举。你们算没算过,一个亲王耗费国帑便如此之巨,大明朝那么多皇室宗亲耗费的国帑又是多少!至于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这些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就以浙江而言,每年存留粮米只有六十二万九千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和府衙禄米就要一百二十三万石。以两年存留之粮尚不能供皇室府衙一年之禄米。而北方俺答年年侵犯,东南倭寇年年肆虐,危及天下,将士军饷粮草却要东挪西凑!这些事如果只参劫严嵩参劾严世蕃能够说得过去吗?像谭大人刚才所言,历来参劾严党者都困牵涉皇室反罹其祸。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们只敢参严不敢直言天下大弊,才使得严党能够藏身大弊之后肆行贪墨而不倒。天下大弊不革,就算倒了一个严党还会再有一个严党!严党要参,皇上要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孟子云‘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这样的道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不敢向皇上进言?谭大人适才说我偏激,这就是我的偏激。请谭大人把我的话转禀赵中丞,也可以转禀裕王和徐阁老、高大人、张大人。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你们皆无干系。我海瑞无党!”谭纶愣在那里,王用汲也愣在那里。良久,谭纶说话了:“既然这样我不多说了。只说一句话,还是那句话,我谭纶举荐了你海瑞,终生不悔!”说完这句他径直向门外走去。王用汲还站在那里,这时才抬起头来,望着海瑞:“刚峰兄呀刚峰兄,你这样一做,弄得我也要去找人托孤了。”说着也慢慢走了出去。这下轮到海瑞一个人站在那里了,慢慢抬起了头,望向门外的院落上空。今夜无月,只有院落上空满天的星斗。第二十一章司礼监值房外院天空只剩下启明星在孤独地亮着的时候,东边的天际已经微微露出了一线白色。司礼监当值太监的头儿领着好些当值太监手提着灯笼两排站着,老祖宗说活就要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盏灯笼领着那顶轿,从院门进来了。“老祖宗晨安!”所有太监躬下了身子。轿子停了,不等外面的人掀轿帘,吕芳自己撩开帘子已经钻出了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