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33

海瑞又一怔。李时珍接着低声道:“我七岁丧父,家母性情也是这样。”海瑞抬起了头两眼大睁着望向李时珍。李时珍这时也两眼大睁着望向海瑞。李时珍:“我已经知道你为何不生儿子了。教你一个方子,晚上回到房间,把夫人好好哄哄,什么药也不用吃,自然能生儿子。”说着径自笑了起来。海瑞也只好报以一个无声的苦笑。海母卧房听见外面发出笑声,海母的眼立刻睁大了。她搬着一把竹椅,静静地坐在卧室靠厅堂的门边,两眼大睁着,耳朵显然在关注着外问的动静。海母居住的这间卧房竟也是异常简朴,简朴到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卧房靠正墙的中间摆着一张大竹床,上面只有一只竹枕,一床粗布单被。大竹床斜对面的墙边摆着一张窄竹床,上面也只有一只竹枕,一床粗布单被。再剩下就只有一把竹椅,一张小竹桌,一只竹箱笼。砖地上洗得比外边的厅房还要干净。这时,画外音轻轻地响起:“据史料记载,海瑞自幼时到婚后几乎夜夜侍母同居一室,‘年过四十,仍卧干母榻之侧,无分深夜拂晓,侍候茶水便溺,遇其母偶有不适,常坐侍天明。”外间厅房又有了响动,海母突然坐直了身子,侧过了头,她感觉到媳妇来到外间厅房了。后宅厅房是海夫人进来了,跨进门槛先停在那里,低头的余光发现了厅堂正中的躺椅空在那里,立刻徐徐轻舒了一口气,这才慢慢走近桌旁,在凳子边站定了。李时珍没有去看海夫人,而是望向了海瑞。海瑞坐在另一边的凳上,依然不说话,不叫夫人就座。海母卧房海母身子坐得很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好久才听到李时珍的声音:“嫂夫人请坐,我给你们诊脉。”接着是媳妇轻轻的回答声:“是。”知道儿子并没有叫媳妇坐,海母的脸舒缓些了。后宅厅房诊断男女子嗣妊娠之事,李时珍历来是同时把拿夫妇二人的脉息。这次也《文》是如此,海瑞伸出了《人》左腕摆在桌上,海夫人伸出了右《书》腕摆在桌上,李时珍两手六《屋》指同时搭在二人的寸关尺上,判断脉息。尽管母亲不在面前,海瑞这时仍然低垂着眼,海夫人也仍然低垂着眼,谁也不正面看谁一眼。李时珍的目光开始望向海夫人,这时心里又是一番感受。但见海夫人虽是匆匆梳洗过后,两眼低垂,却掩盖不住原有的容颜,端庄中不失清秀,忐忑中依然有诗书之家的风范。李时珍这时已完全明白,海家无有后嗣,症结显然不是因病,而是因海母干涉子媳房帏,使夫妇恩爱淡薄所致。医可治病,不可治命,于是他将目光望向丁海瑞,又望向海夫人,突然说道:“请刚峰兄嫂夫人抬起眼睛。”海母卧房海母听到外厅李时珍这句话,突然紧张起来,眼腈又睁大了,耳朵竖在那里。后宅厅房“你们二位怎么回事?”李时珍动气了,“望闻问切,像你们这般连眼睛都不睁开,我怎么给你们治病?”海瑞抬起了眼望向李时珍,海夫人也慢慢抬起了眼,犹自不敢正视。李时珍:“不是要你们看着我,你们各自望着对方的眼。”海瑞从李时珍的目光中如何看不出他的苦心和用意,会意之间乃把目光移了过去,望向妻子的眼。海夫人虽然把目光也移向了海瑞,却只望着他的鼻梁以下。“不看了!”李时珍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身为夫妇,竟不敢对视,你们生不出儿子,那是任何医家都没有法子的事。我说,你海氏一门到底还要不要子嗣!”海母卧房海母倏地站起了,是那副人天交战的神态,犹豫了片刻,终于走出门去。后宅厅房望见海母突然走了出来,海瑞立刻站起了,海夫人也立刻站起了。海母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望着站在那里面目严峻的李时珍:“让李太医生气了。”说着,目光转望向海夫人,“自己的丈夫,明媒正娶,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瞧也不瞧的样子,你到底何意!”海夫人更把头低了下去,轻声答道:“是儿媳错了,婆母莫生气。”海母:“我生什么气了'还不抬起头,望着你的丈夫。”海夫人哪儿像在抬自己的头,简直比抬一座山还难,慢慢望向海瑞。海瑞这时心里一阵难受,两眼望着妻子。海夫人的眼终于正视到丈夫的目光,再也忍不住心中蓦地涌上来的酸楚,眼中慢慢盈出了泪水。“你看气不气人!”海母怒了,“当着李太医,受什么委屈了,竟然掉眼泪!”海夫人竭力忍着,不让泪水再盈出来,慢声答道:“婆母,儿媳没有掉眼泪,是风吹了灰尘迷了眼睛。”说着从腰间慌忙拿出一块手帕轻轻去印眼睛。海母叹了声:“李太医,你都看到了,就她这个样子,我海门怎么能有子嗣?”事情已然明了,李时珍心中有了主意,望着海母:“太夫人,晚辈已经有处方了。他们但能听我的,我保太夫人在两年以内准能抱孙子。”海母的眼睛亮了:“那就请太医开方子吧。”李时珍:“不过,他们都得按我说的去做。”海母:“这个自然。”李时珍:“刚峰兄,嫂夫人,你们冉望营对方的眼睛。”海瑞和海夫人却同时慢慢望向了海母。海母将竹杖在砖地上一蹴:“太医叫你们互相望着,看我干什么?”海瑞和海夫人这才将目光互相又望过去。李时珍:“望着,不要转睛。”二人就这样望着。李时珍:“好。下面再听我的。笑一笑。”两个人又怔住了。李时珍:“笑!”海瑞强露出笑容,脸上依然那样僵硬。李时珍又望向海夫人:“嫂夫人,要赶快,快笑。”海夫人本不敢笑,被李时珍催着,又望见海瑞笑的时候那般奇怪的模样,忍不住真的笑了。“好!笑得好!”李时珍大声赞着,“刚峰兄,再笑开些。”海瑞也慢慢笑得自然些了。突然,李时珍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震屋宇!海母怔了。海瑞和海夫人也懵了,敛了笑容望着大笑的李时珍。另外一阵清脆的笑声也在门外响了起来,海瑞的女儿趴在门上也笑了。海母的目光立刻向孙女儿瞪去,小女孩立刻收了笑声,怯怯地跑开了。李时珍却仍在大笑,海母转过头来望着这个大笑的太医。李时珍慢慢收了笑声:“好了。刚峰兄、嫂夫人,你们该做官的做官去,该做饭的做饭去。我在这里跟太夫人一道给你们开处方。”后宅院内夫妻从厅堂走到这里都站住了。海瑞望着妻子:“准备些酒饭,留李太医在这里与母亲吃吧。”海夫人低声地:“只有豆腐,还有些青菜,没有酒。”海瑞:“我到外面叫他们买壶酒来,你赶紧做饭去吧。”“知道了。”海夫人立刻向院子一侧的小门走去。海瑞走向通往后堂的院门,开了门,发现田有禄竟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只食篮,见到海瑞立刻一笑。海瑞的眉头蹙起了:“田县丞,你这是于什么?”田有禄连忙答道:“县尊,这不是给你的,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这是送给李太医的。”海瑞眉头展开了,望向那只食篮。田有禄:“县尊放心,知道县尊家里尊奉回教,这里只有一条鱼,一盘牛肉,一壶米酒。”海瑞此时从心里冒出一丝感动,对田有禄也笑了一笑:“让你费心了。李太医在我家里吃,自然该我请客。”说着就伸手准备到身上去掏银钱,这才陡然想起,一路上剩的一些铜钱都已交给母亲了,不禁有些尴尬,说道,“在我的俸禄里扣除吧。可记住了。”田有禄是真的有些动容了:“县尊,你清廉我们都知道。可李太医是我们县请来救灾民的,饭食理应衙门开支。”“他今天是在给我家人看病。”海瑞接过食篮,“这顿饭在我俸禄里扣除,要记住了。”说着便欲转身,突然又停住了,问田有禄,“我离开了几天,忘记问你了,令尊接回来了吗,”田有禄正颜答道:“几天前就接回来了。”海瑞:“尊夫人对公公还好吗?”田有禄的脸立刻阴暗下来:“那是个贱人,依然摔杯子砸碗,卑职已经把她打发回娘家了。”海瑞叹了一声:“慢慢开导吧。”说着转回身要走。“县尊。”田有禄又叫住了他。海瑞停住了,望向他:“还有什么事?”田有禄犹豫了片刻,说道:“没什么事,县尊去陪李太医吧。”海瑞望着他:“有事就说。”田有禄这才说道:“省里来人了,在后堂坐着,催我们县把今年桑苗产的第一茬生丝立刻交到省里去。”海瑞的脸立刻端严了:“桑苗刚发芽,就来催生丝。告诉他,就说还没有生丝。”田有禄:“瞒不住了。”海瑞:“怎么说?”田有禄:“省里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几百个百姓拿着第一茬缫的生丝到衙门来送给李太医,说是为答谢李太医的救命之恩,被他们看见了。”海瑞沉吟了片刻:“你先去后章,我立刻就来。”说着提起食篮向后宅厅屋走去。田有禄也连忙向外面走去。淳安县衙后堂海瑞刚从后宅走到后堂的后门屏风边,便听见了后堂的大声说话声,因此停住了脚步。是田有禄的声音:“上差,我们县尊正在让李太医看病,稍等等。”另一个声音:“是他看病要紧,还是差使要紧!立刻叫他出来!”海瑞绕过屏风,走进丁后堂:“什么差使?”那个书吏见到海瑞便站了起来:“海知县来了就好。胡部堂和戚将军他们在前方和倭寇打仗的事你也知道。现在省里须立刻解送军饷过去。各县有粮的交粮,有钱的交钱。你们是受灾县,省里的意思要你们立刻将今年桑苗产的第一茬生丝全数解送到省里去,供织造局衙门的作坊织丝绸。这是文书,你自己看吧。”说完将一封公文递给海瑞,自顾坐了下来,在那里喝茶。海瑞接过了那纸文书,打开看了起来。看完,先乜了一眼那个书吏,接着将公文递给了田有禄:“田县丞,你也看看。”然后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田有禄接过公文,心里知道又有一场架好吵了,便捧着公文,慢慢看着,假装思想,在那里等着海瑞说话。“看完了?”海瑞睁开了眼。田有禄:“同县尊,看完了。”海瑞:“你觉得省里要我们淳安交生丝这件事办得到办不到?”田有禄两眼望向了屋顶,在那里好像认真思考,好久才说了一句:“桑苗刚长出来,哪有生丝呀…”“有没有生丝,我们都看到了。”那个书吏倏地站起来,“海知县,这可是军国大事!我来的时候郑大人、何大人亲口说了,五天,最多五天,你们得把第一批生丝解到江南织造局衙门的作坊里去。”“织造局衙门的作坊?”海瑞不再兜圈子,也不再难为田有禄,目光倏地望向书吏,“织造局衙门哪个作坊!”书吏当然早就知道海瑞的名声,这时见他突然发作便有些怵,但自己是拿着省里两级最高衙门的文书来的,底气兀自很硬:“织造局衙门的作坊就是织造局衙门的作坊,还有什么哪个作坊?”海瑞:“据我所知,江南织造局以往的丝绸都是在沈一石的作坊中织出来的,现在沈一石的作坊已经奉旨抄封。这公文却叫我们淳安将生丝解送到那里去。是不是沈一石的作坊已经又奉旨解封了?”书吏:“这件事正好要通告你们。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已把沈一石的作坊作价卖给徽州的丝绸商了,现在就等着生丝上架。海知县,在下是递文书的,文书已经送到,生丝解不解送,你们看着办。我还要去建德呢。告辞。”说完,转身走了出去。田有禄立刻站了起来,欲去送那书吏,见海瑞依然端坐未动便又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公文,望向海瑞:“县尊,卑职要不要带着人下去收生丝?”海瑞:“收什么生丝?”田有禄:“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给我们的期限可只有五天。”海瑞站了起来:“把公文压住。压五天,这张公文也就是一张废纸了。”田有禄大惑:“县尊,省里的公文怎么会成废纸…”海瑞:“过几天就知道了。你去把县衙外那些送生丝的百姓劝回去。告诉他们,他们的心意李太医领了,生丝不会要。”田有禄:“是。”瓶窑驿站远远的一行马队扬起滚滚尘土向驿站驰来。最前面四骑是南直隶巡抚衙门的亲兵,跟着是一辆轿车,再后面四骑竟是押解高翰文的那四个锦衣卫,最后面的四骑也是南直隶巡抚衙门的亲兵。马蹄翻盏,车轮飞滚,一行驰到驿站门口停下了。驿丞率着两名驿卒慌忙小跑着迎了出来,见阵势已是一惊,等到再看见那四个锦衣卫更是吃惊了:叫、人恭迎诸位钦差。几位大人这么快便从京里返回了?”锦衣卫头儿率先下了马,把缰绳甩给驿丞:“不要废话。立刻准备饭食草料,我们今天要赶到杭州。”边说边向大门大步走去。另三名锦衣卫也下了马紧跟着他们的头儿走了进去。一个驿卒跟了进去。亲兵们纷纷都下了马,驿丞走到轿车前,见轿帘一掀,赵贞吉从里面出来了。驿丞连忙去扶,一个亲兵挡住了他,扶着赵贞吉在踏凳上下了车。亲兵对驿丞:“这是赵大人,新任你们浙江巡抚。”驿丞慌忙跪了下去:“卑职叩见赵中丞!”赵贞吉只说了一句:“免礼。”便在亲兵们的簇拥下进了驿站大门。沈一石作坊这间作坊一百二十架织机还在哐瞠哐瞠发出巨响,唯一不同的是,这时织房两边的门口都站着按察使衙门的兵丁。郑泌昌、何茂才这时拉着杨金水领着几个徽州的大丝绸商来到了这间作坊。一行人走到织机中间宽宽的通道上站定了。“看一看!人家都可以先看看。这里织出的丝绸都是上供宫用和卖给域外商人的。织出来的都是上等货,价也卖得起!”何茂才大声说道。几个丝绸商便分别走到几架织机前,仔细看了起来。画外音在轰鸣的机织声中又响起了:“沈一石的家抄封了,作坊却不能停。郑泌昌、何茂才一面便派出大量人手到各县催缴生丝,一面请来了这些徽州织商,准备把沈一石的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织机分别作价卖给他们。这件事一旦谈成,前方打仗急需的军饷,和今年五十万匹卖给西洋的丝绸便都解决了。”何茂才不断地在那几个徽商间走动,不停地跟他们讲着。郑泌昌陪着杨金水仍站在织机的通道中,脸上赔着笑。画外音接着响起:“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捉拿自己的新任巡抚赵贞吉和锦衣卫已在离杭州只有三十里的驿站了,几个时辰后自己便将锒铛入狱。”瓶窑驿站外四个锦衣卫率先大步走出来丁,立刻上了马。亲兵们簇拥着赵贞吉跟着出来了,伺候赵贞吉登上了马车,亲兵们也都翻身上马。锦衣卫这回走在前头了,四匹马立刻向杭州方向奔去。赵贞吉的骑兵和轿车也紧跟着向杭州方向奔去。沈一石作坊客厅客厅的上方摆了三把座椅,郑泌昌陪着杨金水进来了,赶前一步,用衣袖将中间那把座椅拂了拂:“公公请坐。”杨金水在上午就接到了急递,知道赵贞吉今天就会到杭州,郏泌昌、何茂才锁链加身也就是今天晚上的事了,可上谕没到,这时还得与他们盘桓,便对郑泌昌说:“你是巡抚,我怎么能坐中间?”郑泌昌赔着笑:“今天谈的是织造局的事,理当公公主持。”杨金水:“别价。这些作坊可都是沈一石的。作价卖给丝绸商也是你们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的事,我可不能主持。”郑泌昌虽仍然笑着,语气却有些硬了:“可今年五十万匹丝绸却是公公的事。公公不坐这个位子,谁坐这个位于?”杨金水不禁向郑泌昌望去,只见他脸上消瘦,眼圈发黑,这时的笑容中却隐隐透出要死大家一起死的神色,心中一阵厌恶也一阵可怜,脸上却不露声色,也不再推让:“好吧。我坐在这里,你们也好谈些。”郏泌昌:“公公体谅就好。谈成了,我们能交差,织造局也能交差。”伸着手候杨金水坐下了,自己才在他的左边坐了下来。杨金水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恰在这时有人送来了茶水,却是巡抚衙门的书办。杨金水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望向郑泌昌:“是今年的明前?”郑泌昌陪着他喝了一口:“当然是今年的明前。”杨金水:“竞像刚采下的,什么法子保鲜得这么好?”郑泌昌:“公公取笑我了,装坛密封,搁在地窖里,这个法子还是公公教我的呢。”杨金水:“哦,我倒忘了。但愿明年还能喝上新采的明前。”郑泌昌的脸立刻阴暗了:“有杨公公在,不要说明年,后年也能喝上新采的明前。”杨金水:“说得好。明年后年我们还一起喝新采的明前。”二人说到这里,大厅天井外传来了说话声。最响亮的是何茂才的大嗓门:“天快黑了,今天饭就在这里吃,事就在这里谈。天塌下来也得把约签了。点灯!把灯都点起来!”何茂才满脸绷着劲领着那几个丝绸商走进来了。书办们立刻去点灯,大客厅里的灯笼顿时都被点亮了。远远的几盏灯笼伴着马蹄声和车轮声向这里奔了过来。守在门口的杨金水那个随从太监对守门的几个太监和兵士脱口说道:“来了!准备迎候。”说着便奔下台阶,迎了过去。几个兵士也跟着迎了过去。最前面是四骑亲兵,一手握缰,一手举着灯笼。紧接着是四骑锦衣卫。再后面便是赵贞吉的轿车。马车辗过,是四个殿后的亲兵。一行车马直驰到衙门口才停了下来。马上的人都下来了,锦衣卫四个人把缰绳扔给了迎来的兵士,大步走到了杨金水那个随从太监面前。锦衣卫头儿:“杨公公呢?”随从太监:“正和郑泌昌、何茂才在沈一石的作坊呢。”锦衣卫头儿:“赵大人已经来接任了。奉上谕,今晚就要抓郑泌昌、何茂才!快请杨公公回来。”说话间,亲兵们已经把赵贞吉从马车上扶下来了。随从太监对另外几个太监大声吩咐:“快迎几位大人到里面歇息,我去请杨公公回来!”便有几个太监连忙陪着赵贞吉和四个锦衣卫走进了大门。随从太监顺手从一个兵士手里牵过一匹马骑了上去。一个兵士又给他递过一盏灯笼:随从太监举着灯笼策马而去。沈一石作坊客厅“二十年了,沈一石发了多大的财,有多大的名声,大家都知道。”何茂才站在那里,望着那几个坐在两侧的徽商大声说道,“现在,他这么大一份家当我们为什么会分给你们?两条,一是你们都是胡部堂的乡亲,肥水也得流在自家田里。二是几位也都是有信誉有家底的人,能把这二十五座织房好好接过来,为织造局把这个差使当下去。接下了作坊,往后,沈一石能在宫里能在官府拿到的东西你们也都能拿到。现在,就听各位一句话,各人愿意接多少作坊。说定了,我们今天就签字画押。”几个徽商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互相望了望。接着一个中年徽商问话了:“我们有件事还不甚清楚,想请问几位大人。”何茂才:“你说。”那位徽商:“沈一石二十五座作坊、三干架织机到底是织造局的,还是他自家的?要是织造局的,我们怎么敢白要宫里的财产?要是他自家的,现在又已被抄了,是罪产,分给我们,朝廷能不能答应?这些不讲分明了,我们的心落不到实处。”何茂才一下子就急了:“这有什么不分明的?杨公公是织造局的监正,他老人家就是宫里的人。他现在坐在这里,朝廷不答应,我们敢把这些作坊分给你们吗?”坐在左边第一位的一个老年徽商:“杨公公和两位大人不要生气,我们无有诚意,也不会来了。适才王老板说的那个担心,实话说,我们大家都有。当然,如果杨公公能给我们交个底,我们自然就没有这个担心了。”那些商人都把目光望向了杨金水。郑泌昌的跟紧紧地望着杨金水,赔笑道:“杨公公,您老是不是说几句,也好让他们放心。”杨金水:“那我就说几句。沈一石这些作坊不是织造局的,可这,二多年来他确实是在为宫里当差。现在他是犯了别的官司,家产才被官府抄了,官府怎么处置,织造局认可就是。”“都听到了吧?”何茂才望向那些徽商大声问道。那个王老板继续问道:“请问几位大人,沈一石平时织卖的丝绸都不要缴税,我们接了他的作坊是不是也可以不缴税?”郑泌昌接言了:“你们接了作坊后就是给织造局当差了,自然无需缴税。”老年徽商接言问道:“总不成又不要我们缴税,织造局还拿钱买我们的丝绸,那好处岂不都让我们得了?”何茂才又要插言了,郑泌昌拦住了他,先望了一眼那位老年徽商,又慢慢望向其他几位徽商:“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皇粮国税,做哪一行的都得缴纳。既不要你缴税,你们当然就得要为宫里贡缴丝绸。这是一笔细账。诸位耐住性子,待后我们会一笔一笔跟你们算清楚。算完了以后,你们就会知道,接了沈一石这个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几个徽商立刻在底下交头接耳起来。“这话干脆挑明了好!”何茂才担心事情不成,不喜欢郑泌吕还这般绕着弯子,大声接过话来,“接沈一石家财这个事,我们找的也不只你们几位。南京、苏州、杭州还有十几家商家都想接。我刚才也说了,为什么给你们,因为你们是胡部堂的同乡,有几位还和胡部堂有亲谊。你们要是犹疑,明天别的商家来,我们就只好给他们了。你们要接这个事,就赶快报个数。二十五座作坊,各人要多少,现在就签字画押。”几个徽商被他这样一说,都面面相觑。那个老年徽商:“请问何大人,我们如果每人要五座作坊,今年要给朝廷贡缴多少丝绸?”何茂才:“十万匹丝绸。”那徽商听后立刻愣住了,其他商人也都愣住了。好久那老年徽商望向郑泌昌:“郑中丞,何大人刚才说每五座作坊今年就要给朝廷十万匹丝绸?我们没有听错吧?”郑泌昌也只好答道:“是十万匹。”那姓王的中年徽商:“可五座作坊,今年满打满算织半年,最多也只能织出一万三千匹丝绸。岂不是要倒赔八万七千匹?”所有徽商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郑泌昌。何茂才又有些急了:“真要倒赔八万七千匹,鬼都不上门了。不是说了,这是笔细账,得慢慢算。”正说着,杨金水那个随从太监走进来了,打断了他的话,径直向杨金水身边走来。郑泌昌、何茂才立刻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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