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20

杨金水:“你答应去了?”高翰文:“无非一死。”“不不不。”杨金水站了起来,“你死不了,也犯不着去死。该死的是他们。”高翰文睁大了眼望着他。杨金水:“知道他们是以什么名义去买田的吗?”高翰文:“还不知道。”杨金水:“那我告诉你,他们现在是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去买田的。也就是说,他们是打着宫里的牌子去买田的。”高翰文有些明白了:“他们敢这样?”杨金水:“瞧你这个样还是个明白人。郑泌昌不是要你明天去吗,你还去,可不是去买田,你去帮我办件事。”高翰文:“杨公公请说。”杨金水:“把船上的灯笼都给我取下来!告诉所有的人,织造局没有拿一粒粮去买田!”第十章玉熙宫殿门外农历六月初了,嘉靖四十年的北京出现了二十年来最热的伏天。在往年这个时候,哪怕整个北京城都没有风,紫禁城由于得天地之风水,也会有“大王之雄风”穿堂入户。可今年,一连十天,入了夜护城河的柳梢都没有拂动过。除了后妃和二十四衙门的领衔太监居室里有冰块镇热,尚可熬此酷暑。其他十万太监宫女便惨了,长衣长衫得照规矩穿着,许多人的痱子都从身上长到了脸上,症候重的还生了疖子,肿疼溃痈,以致不能如常当差。于是尚药司从外面急调了好些防暑药,大内这才总算没有热死人。而玉熙宫的门窗这时竟日夜全都关闭着,万岁爷就待在里面,在常人看来,真是不可思议。两个夜间当值的太监满头大汗,一人捧着一个酒坛,一人捧着一个木脚盆,轻步走到了殿门外。两人放下了酒坛和脚盆,侧着耳静静地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嘉靖念青词的声调。二人便不敢动,离开了殿门,走到台阶下,撩起长衫的一角拼命扇了起来。一个太监:“这个老天,去年一个腊月不下雪,今年一个伏天不刮风。这是要收人了。”另一个太监:“听说外边这几日已经热死好些人了。顺天府都开始掏银子熬凉茶散发了。”一个太监:“也就咱们万岁爷神仙的体,大冷的天门窗都开着,热死人的天门窗全关着。”另一个太监:“老祖宗也是半仙的体,也只有他能陪万岁爷熬着。停了,快去。”两个太监又急忙轻步走到殿门边,侧耳听了听,念青词的声音果然停了。一个太监轻声唤道:“老祖宗,奴才们将酒和木盆找来了。”少顷,殿门轻轻开了半扇,吕芳在门后出现了,脸上也淌着汗。两个太监连忙跪下:“老祖宗,这坛酒有好几十斤呢。孙子们搬进去吧?”吕芳:“我还没有那么老。”两个太监几乎是同时答道:“是。老祖宗还得陪着万岁爷一万年呢。”说完这句又都爬了起来。捧酒坛的太监捧起了酒坛,隔着门递了过去,吕芳接过酒坛走了进去。少顷又折回门边,接过木盆:“你们待着去。”“是。”两个太监退着往后走去。那扇门又关上了。玉熙宫精舍由于门窗关着,屋子里点的香便散发不出去,加之神坛前的青铜盆里刚刚烧完的青词纸也在散着烟,寝宫里烟雾弥漫。嘉靖居然还穿着一件厚厚的淞江印花棉布袍子,只是这时敞开了衣襟,露出了里面那身白色细棉布的短衣长裤,脚下趿着一双浅口的黑色缎面布鞋,坐在那个明黄色的绣墩上。正如太监们所说的“神仙之体”,他竟然脸上身上一滴汗都没有。吕芳脸上流着汗,将木盆端到嘉靖脚前放下,接着揭开了酒坛上的盖子,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嘉靖也闻到了:“是茅台?”吕芳:“六十年的茅台,刚从酒醋面局地窖里找出来的。”嘉靖:“比我还大几岁呢。”“也只有这种陈酿堪称五谷之精,金木水火土五行具备,才能配上主子的神仙之体。”他边说边捧起酒坛仄靠在木盆边上,将酒倒进了木盆。将酒坛放在一边,吕芳又顺手拿起了一只矮凳,放到嘉靖身边,坐了下来,便给他卷裤腿。两条细长的腿露出来了,白白的,上面却长出一颗颗红肿斑点。吕芳捧着他的左脚慢慢放进了木盆的酒里,抬起头:“主子,不疼吧?”嘉靖刚才还皱了下眉头,这时又浑然无事地:“洗你的吧。”吕芳:“是呢。”便轻轻地用酒在他的小腿和脚面擦了起来。一只脚擦了一会儿,吕芳便轻轻捧起,将这只脚搁到木盆边上,搬起矮凳坐到嘉靖的右侧,又捧起他的右脚慢慢放进酒里,轻轻擦了起来。嘉靖关注地望向自己的左脚,奇怪了,左脚上的红斑点立时便没有刚才那么红,也没有刚才那么肿了。嘉靖竟像孩童般高兴了:“好奴才,哪儿弄来这方子,还真管用。”吕芳轻轻擦着他的右脚:“奴才懂得什么方子。这个方子还是当年李时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说的。”嘉靖也想起了:“楚王举荐来的那个李时珍?”吕芳:“主子好记性。”嘉靖:“这个人看病还行。可惜不悟道,还得修一辈子。”吕芳:“道也不是谁都能悟的。主子修了多少辈子,旁人怎么能比。”右脚也擦好了,吕芳捧起来又搁到木盆边,矮着身走过去,替他放下左边的裤腿,又把左脚放到黑缎面的浅口布鞋里。接着矮着身走到右边,放下右边的裤腿,把右脚放到另一只布鞋里。伺候完主子,吕芳这才端起了木盆,走到酒坛边,慢慢倒了进去。嘉靖:“还倒进去干什么?”吕芳:“底下的人都信,说万岁爷神仙之体,沾了仙气的东西,都盼着能得到呢。且是六十年的茅台,倒了也怪可惜的,赏人吧。”倒完了酒,放下木盆,把那个酒坛盖又盖上了。嘉靖立刻正经了脸:“这是诳你呢。修道修的是自身,哪儿有朕沾过的东西就有仙气了?不要上他们的当。再说这酒拿出去让人喝了,也会生病。要赏人,宫里也不缺东西。”“嗯。”吕芳这一声答得有些异样,像是喉头哽咽,嘉靖便向他望去,吕芳竟转过了身去,走到旁边紫檀木几托着的一个玉盆里假装用清水洗手,顺势拿起一块帕子去擦脸上的汗,嘉靖却看出他在擦泪,就紧紧地盯着他。吕芳顺手又在旁边的神坛上拿起一串念珠,走过来递给嘉靖。“主子圣明。奴才待会儿就叫他们将这坛酒拿去倒了。”“怎么回事?躲着朕揩眼泪。”嘉靖盯着他问。吕芳在他身边跪下了:“听主子叫奴才不要将这酒给下人喝,足见主子一片菩萨心肠。想起我大明朝这么多臣民百姓都得靠主子一个人护着,奴才心里难过。”说到这里眼泪竟又流了下来。嘉靖:“是不是哪个地方又发了灾?”吕芳:“北边有些天旱,还说不上什么大灾。奴才感叹的也不是这个,就怕主子一片仁慈之心,到下面被那些坏了心肝的人糟蹋了。”嘉靖警觉了:“都听到了什么?”吕芳:“杨金水有一份八百里加急,是今儿傍晚送进来的。”“是不是改稻为桑的事出乱子了?”嘉靖逼着问道。“主子先答应奴才,看了千万别动气,身上正散着热呢。”说着,吕芳这才从怀里掏出那封粘着三根鸡毛的急递,从里面抽出杨金水的信奉了过去。嘉靖看了起来。吕芳又从案上擎着一盏薄纱灯笼,站到嘉靖身后,照着。看完了,嘉靖立刻将那封信往地上一扔:“叫严嵩来!”裕王府寝宫外“再派人去看!冯保这个奴才为什么还不回?”大热的天,冯保已经疾走得满头大汗,刚踏进院子便听见裕王在屋里生气大喊的声音,脚下便略停了停。裕王的声音刚落,世子的哭喊声又传来了。冯保连忙奔去,一边大声说道:“世子爷甭哭,大伴回来了!”裕王府寝宫“阿弥陀佛!这么热的天,从下午哭到现在。”李妃已是满头的汗,急着就将世子递给冯保。“主子,奴才一身的汗。”冯保有些踟蹰。李妃:“谁不是汗?先哄着了。”冯保:“是。”答着便绽开笑脸,两手轻轻一拍,接过了世子。世子立刻不哭了,就着灯光看着冯保满是汗的笑脸,咯咯笑了起来。裕王这时也安静了,深深地望着冯保。冯保对着裕王哈了下腰,目光转向了在旁边伺候的两个宫女。裕王对两个宫女:“到前边去,叫他们从地窖再取两块冰来。”两个宫女:“是,王爷。”答着便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裕王、李妃和抱着世子的冯保。冯保抱着世子走近裕王,低声禀道:“王爷的话奴才下午便转告了吕公公。吕公公也叫奴才转告王爷,浙江的事,他心里有数。”“就这么几句?”裕王盯着他。冯保:“奴才还没说完。吕公公说,大明的江山是咱们朱家的,王爷爱臣民的心他理会得。今儿晚上吕公公会找个节骨眼跟万岁爷说。”裕王脸上舒展了,慢慢望向李妃。李妃这时竟从面盆里绞出一块湿帕子向冯保递去。“折死奴才了!”冯保抱着世子就跪了下去,“主子,万万使不得。”裕王:“接了,擦把汗。”冯保这才犹豫着:“奴才真会折寿了。”一只手捧着世子,一只手掌心朝上,候在那里。李妃将湿帕子抖开,放在他的手掌上,冯保的手有些哆嗦,慢慢地去擦脸上的汗。世子眼睛睁得好大,定定地望着他。玉熙宫精舍严嵩真是老了,站在那里也没多久,那汗便漫过长长的寿眉,糊住了眼睛,坐在那里的嘉靖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模糊。“去年一个腊月没下雪。今年入伏以来,也连着十几天不刮风了。朕叫你去问钦天监,钦天监怎么说?”嘉靖的声音在严嵩听来也忽远忽近,若有若无。除了平时设坛修醮,君臣对话时嘉靖照例会赐严嵩坐在矮墩上,这么大热的天,又是连夜把自己叫来,竟让自己站着说话,十年来这还是头一回。严嵩不明白缘何而起,但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圣眷衰了。但严嵩毕竟是严嵩,不去再想自己今天的境遇,而是抓住了嘉靖的问话,缓缓回道:“回皇上,臣没有去问。”嘉靖:“什么?”严嵩:“天象非臣子可以妄议。皇上是天子,事关天象,只有皇上可以召钦天监亲自问。”“你的意思,去年不下雪,今年不刮风,都是朕的原因?”嘉靖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一下子灌进耳中。严嵩还是有内力的,八十了,居然提起了袍子,跪了下去:“《尚书》有云: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天象在尧舜时就是这样。在丰年存粮备荒,在荒年赈济灾民,这是臣等的责任。”见他这般年纪跪在那里,帽袍皆湿,答话时依然竭力维护自己的圣名,嘉靖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似乎想起了他二十年来的辛劳,便默在那里。吕芳当即说道:“阁老,皇上也没有叫你跪,毕竟八十的人了,还是起来回话吧。”说着就过去搀他。严嵩这时便借着吕芳的一搀之力,站了起来。吕芳又向嘉靖望去。嘉靖这才望了一下旁边的那个矮墩。吕芳连忙搬过了矮墩:“阁老,皇上赐你坐呢。”严嵩汗眼模糊:“臣谢皇上。”在吕芳的搀扶下又顺势坐了下去。嘉靖不再跟他绕圈子:“你刚才说丰年备荒,荒年赈灾,浙江被淹了的那两个县情形如何?”严嵩:“正在按照‘以改兼赈’的方略,一边赈济灾民,一边施行改稻为桑的国策。”嘉靖慢慢望向了吕芳,吕芳这时也淳淳地望着嘉靖。嘉靖:“你回去问问严世蕃,浙江的事到底进展得如何,回头再来回朕的话。”严嵩:“是。”站了起来。吕芳引着他向纱幔那边走去。嘉靖望着严嵩龙钟的背影,目光也有些茫然。关殿门的声音,一会儿,吕芳踅回来了。“严嵩老了,底下的事管不了了。”嘉靖说道。吕芳:“有些事也真难为他。”嘉靖:“看他明天怎么回话吧。严世蕃如果不孝,便忠不到哪儿去。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去买灾民的田,如果是严世蕃的主意,明天严嵩自己会请罪。”吕芳:“奴才想也是。严嵩一请罪,便立刻明发邸报,通告各省。”“还有你管的那些奴才,也不如以前晓事了。”嘉靖说着又来了气,“你刚才说杨金水会在那里想法子取下织造局的灯笼。灯笼取下了,宫里的名声已经败出去了。怎么挽回?这就告诉那个奴才,他要坏了朕的名声,就把自己的脑袋挂到粮船上去!”吕芳:“奴才现在就派人去告诉他。”嘉靖:“派锦衣卫的人去。穿上便服,替朕在浙江看着。这一次看样子得抓几个人了。”吕芳:“奴才明白。”驿道六月,太阳刚往西偏时是最白的时候,远远望去,山水田树都反照在日光中,跑在前方驿道上的马队如光中的白影。这是一日中最熬人也最熬马的时刻,马上的人还在不断地挥鞭,一匹匹马奔得尾巴都直了!蒋千户还是驰在最前面,胯下的马和牵着的马口中都冒着白沫,汗洗得马身上的皮毛泛着缎子般的光。另外四骑兵和牵着的四匹马紧跟在后面奔驰,前方不远处一片起伏的丘陵越来越近。驿道边一块界碑也越来越近了,蒋千户抹了一把汗望去——界碑上刻着“五狮山”几个大字。蒋千户放松了缰绳,那马慢了下来,接着马队停了。蒋千户望了望高天的白日:“翻过这座山就是淳安了。到树林里歇着,天黑前进城。”四骑人马都喘着气,大赦般慢慢走向前边的树林。淳安县大牢也没有床,海瑞在值房这把椅子上已经整整地坐了两天两晚了。这时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可身子仍然靠坐得很直,也没有鼾声,又像是醒着。田有禄挥着汗进来了,跨进值房的门槛便嚷道:“来了!堂尊,终于来了!”海瑞倏地睁开了眼:“什么来了?”田有禄:“粮船!江南织造局买田的粮船!”海瑞一震:“哪儿的粮船?”田有禄:“织造局的粮船。”海瑞:“你看明白了?”田有禄:“每条船桅杆上都挂着织造局的灯笼。他们的人已经等在县衙了。”海瑞:“你去接待,先问清了,到底是不是织造局的粮船。”田有禄:“卑职已经问过了,铁定是织造局的。”海瑞两眼闪出了光:“好!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来买田就好!”田有禄哪儿能听明白海瑞的意思,立刻逢迎道:“堂尊说的是,宫里来买田了,怎么做我们都可以卸担子了。”海瑞的眼斜乜着他。田有禄:“堂尊,卑职说得不对?”海瑞:“你说得对。去告诉他们,叫他们的粮船先在码头上等着,我会去见他们。”“是嘞!”田有禄第一次答话有了底气,紧接着对着海瑞:“堂尊,卑职出面借本县大户这三天的粮是不是可以明天就还?”“那些大户在催还了?”海瑞又盯向了他。“那、那倒还没有。”田有禄又有些结巴了。海瑞便不再理他,敛着目光,在那里急剧思索起来。田有禄只好放轻了步子又走了出去。淳安城外新安江码头一条条船上的帆都下了,织造局的灯笼还挂在桅杆上,后面的船头咬着前面的船尾,桅杆如林,白纱面红字的灯笼更加突出醒目。除了沈一石那只大船是紧靠在码头边,大队粮船皆离岸四丈开外,船头船尾用铁链套住了,浮停在江面。灾年地面,防的就是饥民抢粮,因此沿岸一线都站满了兵。沈一石这时又换了衣服。由于长年替织造局当差,杨金水为他向宫里恩请了一套六品的帽服,和吏部委任的官员不同,纱帽上不带翅,袍子上也没有补子,但一穿上,在百姓看来便是官家,在官场看来便是宫里的人。沈一石平时勤于事务,举止低调,这一套织造局的袍服从就没有穿过,今日乍一穿上,他身边的人都有些吃惊:老爷原来是官身!这时一把椅子摆在大船的船头,沈一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岸上早已站满了灾民百姓,被兵挡着,一双双饥渴的眼都望向船头的沈一石。那个管事被四个兵护着,从淳安城北门那边驰来了。到了码头,管事下了马,立刻走上跳板,向沈一石走去。管事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地:“老爷,小的去证实了,臬司衙门抓的那个倭寇和通倭的人犯确实没有处决,现在都关在牢里。新来的那个海知县说是要等着总督衙门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重新审案。”沈一石目光望着远处江面的流水:“那个海知县还说了什么?”管事:“小的没见着海知县,是淳安的县丞转告的,只说那个海知县会来见老爷……”沈一石慢慢望向了他:“赈灾的粮应该今天就没了,他们也不急?”管事:“好像他们向本县的大户又借了三天的赈灾粮。”沈一石沉吟了:“我倒真想会会这个海知县。”管事:“小的这就催他来?”沈一石:“不用催。催,他也来不了。”管事一愣。沈一石:“你带着几个人到城里,在县衙看着,有什么事情立刻来禀告我。”“是。”管事立刻又向跳板走去。“来人。”沈一石站了起来。两个随从立刻趋了过来:“老爷。”沈一石取下了头上的纱帽,一个随从连忙双手捧着接了过去。“伺候更衣。”沈一石光着束发,向船舱走去。两个随从,一个捧着纱帽,一个垂着手在后面跟了过去。从背影看,那件六品官服穿在老爷的身上确实让他不自在。既无平时葛麻布衣的厚重,也无一路来蝉翼丝绸的飘逸。淳安县大牢让沈一石说中了,海瑞离不开这里。两日前停了行刑,他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等。等来的是什么结果他不知道。郑泌昌、何茂才会不会来?如果他们不来,蒋千户带来的是什么指令?他也不知道。他唯一的希望是派往苏州送急报的那一路,倘若急报能送到胡宗宪手里,谭纶在他身边,一定会赶来。可苏州的路程比杭州远,况且胡宗宪是在途中,倘若错过,这路急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胡宗宪手中,不知何时能让谭纶知道。他来的时候只剩了一天的赈灾粮,逼着田有禄借了三天的赈灾粮,有了这些粮能挺四天。四天中买田的粮船肯定能到,剩下的一步棋便是借着这个冤狱,阻止他们买田,然后将买田的粮留住,以淳安县衙的名义借下来,再借给灾民,赶在六月和七月把秧插下去,到九月十月还能收一季稻谷。那时再让灾民还粮,土地兼并便会成了泡影。当然,这只是海瑞一厢的想法。自己这样做,上面注定不会同意。那就拼着自己坐牢杀头,这件事也会上通朝廷,朝局便会起变化。只要能改变朝廷改稻为桑的方略,也算完成了谭纶代上面那些人请自己出来的千斤之诺!刚才突然听到粮船是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来买田,海瑞立刻敏锐地意识到转机来了!大明朝的规制,各地的藩王都有皇田,唯独皇上也就是宫里没有一分田土,因天子富有四海,从来以国家养。这样公然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也就是打着宫里的牌子来买田,犯了大忌。为什么这样,他不知道。但已经可以肯定,郑泌昌、何茂才不敢来了,而且浙江各级衙门都会远远地避着,不敢来趟这浑水。自己就可以以“玷污圣名”的名义将粮船全部扣下!眼下苦的就是自己手下没有人,也没有兵,不能够离开大牢半步。这些人犯如果被杀人灭口,局势便会急剧恶化,后果将不堪设想。又到上灯的时候了,昨天送饭的那两个差役来点灯了。两个人倒是给海瑞端来了一盏套着纱罩的蜡烛座灯,摆在案上。然后在通道去牢房路口的两边墙上挂上了两盏小油灯。点燃后,也就豆粒大的灯火,通道里反倒显得更黑。“怎么只有两盏小灯?”海瑞突然发话了,“和昨天一样,每个牢房门口都点上大灯。”一个差役:“太尊,牢房里的油都有定量。昨晚点的几盏大灯,油还是小的们从家里拿来的。”“现在是几月?”海瑞问道。差役:“回太尊,是六月。”海瑞:“就算牢房的灯油有定量,不成今年的油都点完了?”差役:“太尊有所不知,灯油都是每天定量去领。”海瑞:“到哪里领?”差役:“牢头那里领。”海瑞:“是了,牢头怎么没来?”差役:“回太尊,两天两夜了,他也累了,说是想去歇一觉。”海瑞:“叫牢头来。”差役:“是。”淳安县衙西厢县丞签押房这里的灯倒点得通明。蒋千户、徐千户、田有禄,还有那个牢头四个人都聚在这里。门口、院子里站满了省里臬司衙门的兵。像是听到了阎王要来勾魂的消息,田有禄和牢头的脸都白了,两个人对望着,一声不吱,僵在那里。蒋千户、徐千户对望了一眼,然后两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二人。过了好久,田有禄眼珠子动了,望向蒋、徐二人:“对了。海知县已经派人通知了织造局的船,叫在下先去见他们。织造局的人还在等着我,我得立刻去。”说着也不等他们答应,便向门口走去。蒋、徐也不挡他,只望着他走向门边。田有禄心里敲着鼓,脚到了门边便觉得走出了鬼门关,迈门槛时那一步跨得也就特别大。可前脚刚跨出去,后脚还在门内便定在那里。两把刀在门口泛着光直对着他,两个兵:“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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