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泌昌的手颤抖着,抓起惊堂木狠狠地一拍:“海瑞!无端捏造,诬陷上司,你知道《大明律》是怎么定罪的吗!”海瑞:“我一个福建南平的教谕,来浙江也才三天,新安江九县决堤是我捏造的吗?去年修堤藩库花了二百五十万也是我捏造的吗?”说到这里他又转向高翰文:“高府台,这个议案只有六条二百余字,可这二百余字后面的事情,将来倘若写成案卷,只怕要堆积如山!不管你昨天遇到什么事情,毕竟是你一人的事情,有冤情终可昭雪,是过错回头有岸,但这件事上系朝廷的国策,下关几十万百姓的生计,其间波谲云诡,深不见底。你才来三天,倘若这样签了字,一步踏空,便会万劫不复!”整个大堂像死一般沉寂。高翰文的目光接上了海瑞闪闪发亮的目光。高翰文的眼神中有痛苦,有感动,也有了一些力量。苏州馆驿这里,胡宗宪的目光也在紧紧地盯着另一双目光。那双目光含着歉意,但从里面又透着圆滑。紧接着,那人一笑,对着胡宗宪说道:“部堂,借粮的事我们再谈,病总得看吧?不是你,李太医也不会这么远赶来。让李太医先写了方子,我们再商量,好吗?”字幕:应天巡抚赵贞吉。胡宗宪闭上了眼睛。赵贞吉转对坐在案前的李时珍:“请李太医开方子吧。”李时珍却坐在那里不动:“我早就不是什么太医了。”赵贞吉愣了一下,赔着笑:“是我说错了。太医要一千个都有,李时珍在我大明朝却只有一个。”李时珍虽仍板着脸,但对他这一捧却也欣然受了,语气便好了些:“真要我开方子?”赵贞吉:“看您说的,胡部堂可是我大明朝的栋梁,救了他,是大功德。”李时珍:“那我开了方子,你会照方子拣药?”赵贞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不是龙肝凤胆,我都派人去拣。”李时珍:“没有那么多名堂,我这药遍地都有。”赵贞吉:“那先生就快开吧,我立刻去拣。”“这可是你答应的。”说完这句,李时珍在案桌上摊开了处方纸,拿起笔蘸饱了墨,在砚台上探了探,郑重地写了起来。就在这时,躺在椅子上的胡宗宪又咳嗽起来。赵贞吉和一直站在旁边的谭纶几乎同时走了过去。谭纶端起了他身旁茶几上的水:“部堂,喝点水。”胡宗宪还在咳着,摇了摇手。“开完了,准备拣药吧。”李时珍在案前搁下了笔,拿起那张处方吹了吹。赵贞吉连忙走了过去。李时珍:“不急。这处方让谭大人先看。”赵贞吉停在了那里,谭纶连忙走了过去。李时珍望着谭纶:“照方子,大声念一遍。”谭纶点了下头,从李时珍手里接过了处方,才看了一眼,眼睛便亮了。李时珍:“念吧。”赵贞吉望向了谭纶,胡宗宪已不再咳了,静静地躺在那里,显然也在等着听谭纶念处方。谭纶轻咳了一声,念道:“病因:官居二品,职掌两省,上下掣肘,忧谗畏讥!”赵贞吉一怔。胡宗宪也睁开了眼。谭纶提高了声调,接着念道:“处方:稻谷一百船,即日运往浙江,外服!”胡宗宪的眼中有了亮光,望向李时珍,欣慰感激之忱立刻从脸上溢了出来。谭纶适时将那张处方递给了赵贞吉。赵贞吉接过处方却懵在那里,慢慢也望向了李时珍,苦笑道:“李先生,这个玩笑开大了。”李时珍十分严肃:“李某半生行医,在太医院也好,在市井乡野也好,对皇上,对百姓,都只知治病救人,从来不开玩笑。为的什么,为的救一个人就有一分功德,救十个人就有十分功德。赵大人,你一念之间便能救几十万生民,这份功德,如天之大,怎可视为玩笑?”“扶我起来。”胡宗宪撑着躺椅的扶手坐了起来。谭纶连忙过去搀着他站了起来,胡宗宪对着李时珍一揖。李时珍这时连忙站了起来,身子侧了一侧,以示谦不敢受。胡宗宪望向李时珍:“胡某有个不情之请。”李时珍:“胡部堂请说。”胡宗宪:“淳安、建德被水淹了以后,不止缺粮,恐怕还有瘟疫流行。教百姓采药避瘟也是件大事。先生可否屈驾一往?”李时珍立刻应道:“什么时候走?”胡宗宪:“能不能借到粮,我今天都得走了。”李时珍:“我随你去。”胡宗宪:“胡某先行谢过了。”说着又要行揖。“好了好了。”李时珍止住了他,又望向赵贞吉,“赵中丞,你答应我的药还拣不拣了?”赵贞吉拿着那张处方对李时珍苦笑了一下,又望向了胡宗宪。胡宗宪这时却不再看他。赵贞吉:“部堂,我有些话想再跟部堂陈述。部堂可否移步,容我慢慢跟您谈?”胡宗宪这才又望向了他。李时珍拿起了药箱:“还是我移步吧。”说着向门口走去。赵贞吉:“李太医……”李时珍:“我说了,不要再叫我太医。”说完这句已走了出去。胡宗宪连忙对谭纶:“子理,去陪陪李先生。”谭纶连忙跟了出去。浙江巡抚衙门大堂外是昨日带兵抓粮船的那个队官,挎着刀又带着一队士兵从中门外列队跑了进来。“候着!”那队官一声喝令,那队兵便立刻在大堂外的院子里分两行列好了队,站在那里。那队官一个人大步向大堂跑去。浙江巡抚衙门大堂海瑞和王用汲仍然站在那里,大堂上坐着的郑泌昌、何茂才还有其他官员一个个脸上都透着肃杀。那队官进来了,对着堂上跪下了一条腿:“回大人,兵已经带到。”何茂才倏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纸禀文:“拖延!顶撞!这下好了,淳安的刁民跟倭寇串连造反了!”说到这里两眼闪着凶光,扫视着堂上一双双眼睛,最后落到海瑞身上:“就是你昨天放走的那个齐大柱,带领淳安的刁民串通倭寇,现在被官兵当场擒获了!”王用汲当场脸就白了。海瑞站在那里还是一动没动,目光仍然紧迎着何茂才的目光,在等待他的下文。何茂才避开了他的目光,转望向高翰文。高翰文这时已脸白如纸。何茂才望着高翰文:“高府台,淳安、建德都归你管,你说怎么办吧?”高翰文提起了最后一股勇气,也站了起来:“淳安是不是有百姓通倭,当立刻查处。但海知县是前天才来的浙江,这事应该与他无关……”“通倭的人就是他昨天放走的,还说与他无关!”何茂才又猛拍了一下案面。高翰文这时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又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无能为力,一下子感到眼前一黑,立刻闭上了眼。偏在这时,觉着小腹部一阵痉挛绞痛,便咬紧了牙,守住喉头那口气,心里不断地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倒下,千万不要倒下……”也就一瞬间,高翰文直挺挺地像一根立着的柴向后倒下了!这倒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郑泌昌倏地站起了,所有的官员都倏地站起了。海瑞和王用汲的目光也惊了。高翰文坐的那个地方,赫然只剩下一张空案桌和一把空椅子!“来人!”郑泌昌也有些失惊了,立刻叫道。一阵杂沓的脚步,跑进来的是那些兵。郑泌昌:“谁叫你们上来的?下去,下去!”那些兵又慌忙退了下去。郑泌昌对身旁的书吏:“叫人,把高府台抬到后堂去,赶快请郎中。”书吏连忙对堂外嚷道:“来两个人!”那个托茶的书办和另一个书办连忙奔了进来。书吏招呼两个书办一起,绕到高翰文的案后。高翰文这时仍在昏厥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书吏:“慢点,平着抬。”书吏的手从头部抄着高翰文的肩,两个书办一边一个,一手伸到腰背,一手伸到大腿下,三个人把他慢慢抬了起来。所有的目光都望着,那三个人抬着高翰文慢慢从屏风后进去了。郑泌昌这时露出了斩伐决断:“什么议案不议案都不说了!海知县,淳安刁民通倭之事是否与你无关以后再说。本院现在命你带领臬司衙门的官兵立刻去淳安,将倭贼就地正法,平息叛乱,然后按省里的议案以改兼赈!”王用汲忧急的目光望向了海瑞。海瑞还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何茂才对着那队官:“带上兵,护着海知县立刻去淳安!”“是!”那队官对着海瑞,“海知县,请。”海瑞没有被他“请”动,仍然望着郑泌昌:“请问中丞,他们跟我去淳安,是我听他们的,还是他们听我的?”郑泌昌一怔,接着说道:“按省里的议案办,他们就听你的。”海瑞:“倘若我按淳安的实情办,他们听不听我的?”郑泌昌:“什么实情?”海瑞:“省里现在说淳安有刁民通倭,究竟是怎样通倭,都有哪些人通倭,这些都必须按实情查处。真有通倭情事,卑职会按《大明律》严惩不贷。倘若并无通倭情事,中丞是不是也要卑职滥杀无辜?”郑泌昌:“海瑞,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要怂恿刁民抵制国策!”海瑞:“中丞,卑职问的是要不要滥杀无辜!”郑泌昌也被他逼得拍了桌子:“谁叫你滥杀无辜了?”海瑞双手一揖:“有中丞这句话,卑职就好秉公办事了。”说着,转对那队官,“你都听到了。整队,跟我去淳安!”说完大步向堂外走去。队官反倒愣在那里,望向何茂才。何茂才急了:“看着我干什么?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去!”“是!”队官大声应着,这才慌忙转身跟着走了出去。王用汲忧急地越过那队官的身影望向已经走到中门的海瑞。郑泌昌立刻又把目光望向了王用汲:“王知县,建德的事该怎么办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了。立刻去,以改兼赈!”王用汲立刻向堂上一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浙江巡抚衙门辕门大坪王用汲疾步从中门走了出来,下了台阶,想紧步追上去,又停住了。辕门前,海瑞已经上了马。那队官,和几十个兵都上了马。“起队!”那队官一声喝令,所有的马簇拥着海瑞的马向辕门外,向右边街面的大路驰去。王用汲深忧的目光前,海瑞骑在马上的身影依然像一座山,在众多兵骑中忽隐忽现。马队驰去的方向,夕阳红得像血。西苑内阁值房朱砂也红得像血,在首辅严嵩案头的紫金钵盂里轻轻漾着,在次辅徐阶案头的紫金钵盂里轻轻漾着。两支“枢笔”,各自伸进各自案头紫金钵盂里蘸了朱砂,两个人都将笔锋在砚台里慢慢探着,一双八十岁老人戴着眼镜的花眼,一双六十多岁老人戴着眼镜的花眼,望着面前用多种纤维掺着树叶捣碎了秘制的青纸,望着都已经写了一多半的鲜红的骈文,琢磨下面的词句。青的纸,红的字,一流的馆阁体。任他天下大乱,两个宰相这时却在为皇上写青词!画外音随着严嵩的一笔一画,随着徐阶的一笔一画在内阁值房轻轻响起:“史书记载,嘉靖帝数十年炼道修玄,常命大学士严嵩徐阶等撰写青词,焚祭上苍。二人所撰青词‘深惬圣意’,时人呼二人‘青词宰相’。殊不知,多少军国大事,几许君意臣心,都在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青词中深埋着伏笔!”“老了。”严嵩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又取下眼镜,扶着案沿慢慢站了起来。徐阶却仍有两句没有写完,这时也不得不搁下了笔,随着站了起来,也取下了眼镜,隔案望着严嵩:“阁老写完了?”严嵩轻轻捶着后腰:“一百六十九字竟写了一个时辰,不服老不行啊。”徐阶:“阁老如此说,我就真应该告老了。也是一百六十九字,我还有两句没有想好呢。”“少湖。”严嵩望着站在侧案后徐阶的身影,这一声叫得十分温情,“你是在等我啊。凭你的才情,凭你的精力,一个时辰不要说一百六十九字,一千六百九十个字也早就写好了。”“阁老。”徐阶想解释。“你厚道。”严嵩打断了他继续说道,“就像我伺候皇上,二十年了,熬到了八十,依然无法告老。一个人熬一天不累,熬十天就累了,小心一年不难,一辈子小心就难了。做我的副手,也好些年了,难为你处处让着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君在位,悍臣满朝,阁老最难。”徐阶这句话说得甚是真诚,是否发自内心,在严嵩听来至少不都是虚言。严嵩有些感动了,无论如何,昨夜想好的那些话现在都是该说的时候了。尽管眼花看不真站在侧边书案后的徐阶面上的表情,他还是望着徐阶的面部:“少湖,青词要下晌才呈交皇上,剩下几句你也是一挥而就间事,烦请将椅子搬过来,我有几句话跟你商谈。”“是。”徐阶尽管也已六十出头,这时身子依然十分硬朗,把那黄花梨太师椅轻轻一端便端了起来,稳步走到严嵩案侧放了下来。“坐,请坐下谈。”严嵩伸了下手自己先坐下了。徐阶礼数不废,还是躬了躬腰才跟着坐了下来。“冒昧问一言,少湖你要真心回答我。”坐得近了,严嵩望着满脸谦恭的徐阶。徐阶:“阁老但问就是,属下不会有一句虚言。”“好。”严嵩赞了一句,接着仍盯着他的脸问道,“你说这世上什么人最亲?”如此煞有介事竟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徐阶不敢贸然回答,想了想才答道:“当然是父子最亲。”严嵩脸上浮出一丝苦涩,接着轻摇了摇头:“未必。”徐阶更小心了,轻问道:“阁老请赐教。”严嵩:“《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按理说,人生在世,难报之恩就是父母之恩。可有几个做儿子的作如是想?十个儿子有九个都想着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于是恩养也就成了当然。少湖,你我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你应该也有感受,父子之亲只有父对子亲,几曾见子对父亲?”这番话岂止推心置腹,简直脾肺酸楚,徐阶那股老人的同感蓦地随着涌上心头,但很快又抑住了。面前这个人毕竟是严嵩,是除了当今皇上掌枢二十年的权相,当此朝局暗涌湍急之际,也明知自己并非他的心腹,这时为什么说这个话?而这些话显然处处又都点在严世蕃身上,这里面有何玄机?徐阶不敢接言,只是也望着他,静静地听他说。严嵩也正望着他,想他接着自己的话说个一句半句,无奈徐阶默如孩童般,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知道要转换话题了。“你不好答,我们就说另外一件事吧。”严嵩依然面目和煦,“你说今日皇上叫我们写的青词为什么要突出一个‘贞’字?”徐阶:“天有四德,‘亨利贞元’,这也是题中之义。”“少湖啊。”严嵩这一声带着叹息,“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还这般疑虑重重?你真就不知道皇上叫我们突出这个‘贞’字的圣意?”徐阶岂有不知之理,此时仍然大智若愚:“贞者,节也。圣意应该是提醒你我要保持晚节。”严嵩的脸没有了和煦,换之以凝重,紧盯着徐阶的眼:“如何保持晚节?”徐阶的脸色也凝重了:“请阁老赐教。”严嵩不再绕圈:“用好自己的人,撑住危局!”徐阶:“请阁老明示。”严嵩:“那我就明说了吧。胡宗宪是我的学生,他的字叫汝贞;赵贞吉是你的学生,他的名也有个贞字。皇上这是告诉你我,东南的大局要你我用好胡汝贞和赵贞吉!徐阁老以为然否?”徐阶这就不能不表态了:“皇上圣明,阁老睿智,应该有这一层意思在。”严嵩:“这就是我刚才问你这世上什么人最亲的缘故。有时候最亲的并不是父子,是师徒!儿子将父母之恩视为当然,弟子将师傅之恩视为报答。少湖,为了皇上,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这一次浙江的改稻为桑一定要推行,一定要推行好。严世蕃他们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我这边只有靠胡汝贞去维持,你那边要靠赵贞吉去维持。为了不把浙江的百姓逼反了,应天那边必须立刻借粮给浙江。你要跟赵贞吉说,火速将粮食借给胡宗宪!”“阁老放心!”徐阶慷慨激昂地接道,“我今天回去就写信,命兵部六百里加急送给赵贞吉,叫他借粮!”严嵩扶着案沿又站起了。徐阶跟着站起了。严嵩伸过手去,握着徐阶的手:“我都八十了,内阁首辅这个位子,不会传给严世蕃,只有你才能坐。”杭州漕运码头太阳落下去了,一张张白帆却升起来了,随着升起的白帆,桅杆上还升起了一盏盏灯笼。灯笼上通明地映出“织造局”几个醒目的大字。一条船在装着粮食,另一条船上也在装着粮食,每一条船边都是运工川流,从码头上往船舱里装堆粮食。舳舻蔽江,桅灯映岸。码头上端还站满了兵士,两顶大轿边站着郑泌昌和何茂才。“总是这样,到了要命的时候就不见人!”何茂才一开口就急,“船等着开了,你们沈老板到底还来不来?”沈一石作坊的那个管事赔着笑:“找去了,立刻就来。”何茂才:“真是!”杭州馆驿嚓的一亮,王用汲的随从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王用汲一边坐了下去,揭开墨盒,一边说道:“你立刻去准备,连夜给我把信送到苏州,送给谭纶谭大人。”随从:“那谁伺候大人去建德?”王用汲急了:“我还要谁伺候?快去。”随从连忙走了出去。王用汲摊开了纸,拿起笔疾书起来。苏州馆驿这里也点亮了灯。胡宗宪依然躺在椅子上,赵贞吉坐在他的身侧给他捏着手臂。“汝贞,我不瞒你,瞒你也瞒不住。”赵贞吉说道,“一百船,两百船粮江苏都拿得出,却不能借给浙江。你心里也明白,不是我不借给你,是朝局不容我借给你。还有,你好不容易躲了出来,这时候何必又要把自己陷进去。”“连你也以为我是在躲?”胡宗宪坐直了身子,“给皇上上辞呈,不是我的本意。”赵贞吉:“知道。你在浙江那样做,任谁在内阁当家都会逼你辞职。”这便是诛心之论了。胡宗宪望着赵贞吉。赵贞吉:“我没有丝毫揶你的意思。官场上历来无非进退二字。你我二十年的故交,豁出去我给你交了底。朝廷有人跟我打了招呼,叫我不要借粮给你。”“谁?”胡宗宪眼中闪着光。赵贞吉:“这你就不要问了。”胡宗宪单刀直进:“是小阁老还是徐阁老他们?”赵贞吉沉吟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愣要把我也拉下水?”胡宗宪:“我不要你下水,只要你在岸上给我打个招呼。”赵贞吉:“那我就告诉你,两边的人都不希望我借粮给你。”胡宗宪沉默了,好久才顾自说道:“你不说我也能想到。你说了,我胡宗宪总算没有失去你这个知交。”赵贞吉被他这话说得也有些动情了,十分恳切地:“既来之,则安之。你到江苏来借粮,上边都知道,浙江那边也知道。粮没借到,你的心到了,这就行了。这不病了吗,就在江苏待着。我给你上个疏,替你告病,在苏州留医。”胡宗宪:“那浙江呢?就让它乱下去?”赵贞吉有些急了:“事情已经洞若观火。浙江不死人,这件事便完不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逝者如斯,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你和我都挡不住。”胡宗宪的目光又锐利了,像两把刀审视着赵贞吉。赵贞吉有些不安了,更确切些说是后悔自己失言了,立刻说道:“汝贞,你要听不进去,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跟你说。是的,我今天可什么都没说。”胡宗宪:“我胡宗宪不是出卖朋友的人。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粮。我还是浙直总督,以浙江的身份是向你借,以总督的身份是从你这里调。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胡部堂!”赵贞吉不再叫他的字,“你虽然管着两省,可没有内阁的廷寄,江苏没有给浙江调粮的义务。”胡宗宪:“调军粮呢?”赵贞吉一怔:“要打仗?”胡宗宪:“我告诉你,浙江一乱,倭寇便会立刻举事!戚继光那儿已经有军报,倭寇的船正在浙江沿海一带聚集。你们总以为我在躲退,我躲得了改稻为桑,也躲得了抗倭的军国大事吗!”赵贞吉沉吟了:“要是军粮,我当然得调。可军粮也要不了这么多。”胡宗宪的声调有些激愤了:“当年跟我谈阳明心学的那个赵贞吉哪儿去了!以调军粮的名义给我多调些粮食,救灾民也就是为了稳定后方,没你的责任,你还怕什么?”赵贞吉又沉吟了:“好,我尽力去办。但有一条我还得说,改稻为桑的事你能不管就不要再去管,给自己留条退路。”胡宗宪的声调也低沉了下来:“只要我还在当浙直总督,就没有退路。”杭州馆驿王用汲还在灯前奋笔疾书。突然,有人敲门。他警觉地:“谁?”随从在门外答道:“老爷,巡抚衙门来人了。”王用汲将正在写着的信夹到案上的一本书里:“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