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翰文被她问得一愣,见她决然肃穆的神态,神情也肃穆起来,郑重答道:“吾从嵇康!”芸娘:“那我也从嵇康!”说完这句她移坐到琴几前,一指按在角弦上,另一指勾动琴弦,也发出了高翰文刚才弹出的那样一声。——神往,凄苦,都酷似高翰文弹出的嵇康临刑前的那种神韵;其间却另带有一种一往无前绝不回头的鸣响,似更传出了嵇康当时宁死也不与魏国权贵苟同的心境。高翰文惊了。沈一石别院账房沈一石似从琴声中听出了什么,脸色一下子青了,从嘴里迸出两个字:“抓吧。”早就候着这一刻了,四个太监倏地弹起,像出巢的蜂,向门口拥去。“慢着!”沈一石又喝住了他们。四个太监愣生生地刹住了脚步。沈一石:“叫他写下凭据就是,不要伤了他。”为首的胖太监:“晓得。抓去!”四个太监从门内拥了出去。杭州知府衙门二堂天渐渐黑了,海瑞还静静地坐在左边的椅子上,右边的王用汲却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堂口,望着天色。一个随从进来了,擦燃了火绒,点亮了案边的蜡烛。王用汲又折了回来,问那随从:“劳烦再去问问,高大人下午去了哪里?”那随从:“上午是去了织造局作坊,中午过后从织造局作坊出来,便将随去的人都先叫回了。说是织造局有车马送我们家大人回来。因此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要不,二位大人先回馆驿,我们家大人一回,我向他禀告?”王用汲望向了海瑞。海瑞望向那随从:“我们就在这里等。”随从:“那小人给二位大人弄点吃的?”王用汲:“有劳。”那随从走了出去。王用汲又望向了海瑞:“刚峰兄,明天上午就要议那个议案了。你说他们对高大人会不会……”海瑞:“再等等。过了戌时不回,我们便去巡抚衙门。”王用汲的脸更严肃了。沈一石别院琴房“什么杨公公?什么‘对食’?”高翰文这时似乎已经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布设的局里,却仍然难以相信,便不看那四个太监,望向芸娘。芸娘这时依然坐在琴几前,非常平静,望着高翰文:“杨公公就是织造局的监正,我是伺候他的人。宫里把我们这样的人叫做‘对食’。”高翰文的脸立时白了,气得声音也有些颤抖了:“那个沈先生呢,也不是你的叔父吧?”芸娘:“他是江南织造局最大的丝绸商。就是他花了钱从苏州买了我,送给了杨公公。”高翰文的胸口像被一个重物砰地狠击了一下,两眼紧紧地盯着芸娘。芸娘也深深地望着他,那目光毫不掩饰心中还有许多无法言表的诉说。高翰文:“告诉你背后那些主子,我高某不会写下任何东西!”说着,一转身又站住了,“还有,以后不要再弹《广陵散》,嵇公在天有灵会雷殛了你们!”芸娘颤抖了一下,眼中又闪出了泪花。高翰文这才大步向门口走去。“哎!”四个太监站成一排挡住了他。胖太监:“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你们是问我?”高翰文鄙夷地望着那几个太监。胖太监:“是呀。”高翰文:“那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四个太监有些意外,碰了一下目光:“说!”“说呀!”高翰文:“拿出刀来,在这里把我杀了。”四个太监愣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间,立刻又都无聊起来:“他还讹我们?”“我们好怕。”“人家是知府嘛,杀人还不是经常的事。”“好了。”胖太监阻住了他们,对着高翰文:“杀不杀你不是我们的事。杀我们可是杨公公的事!我们四个是杨公公吩咐伺候芸娘的,现在她跑出来偷汉子,杨公公回来我们四个也是个死!高大人,你的命贵,我们的命贱,左右都是死,你要走,就先把我们杀了。”说到这里,那个胖太监倏地把衣服扯开了,露出了身前那一堆胖胖的白肉,在高翰文面前跪了下去。另外三个太监也都把衣服扯开了,敞着上身,一排跪在高翰文面前。高翰文气得脸色煞白,可被他们堵着又走不了,一时僵在那里。臬司衙门死囚牢房这是个地牢,在火把光照耀下能清楚地看到,北面是一条宽宽的通道,南面一排粗粗的铁栏杆内便是一间间牢房,墙面、地面全是一块块巨大的石头。何茂才这时便坐在最里端靠北面石墙的椅子上,他身边站满了兵,都拿着长枪,枪尖全对着对面那间牢房的监栏。那间牢房里赫然坐着一个日本浪人!那人手上脚上都带着粗粗的镣铐,身上却穿着干净的丝绸和服,头脸也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头顶上只有倭寇才有的那束发型。“我们说话从来是算数的。”何茂才的声音十分温和,“两年了,我们也没杀你,也没再杀你们的弟兄,每天都是要什么便给什么。你还有什么不信的?”“那是你们不敢不这样。”那个日本人竟然一口流利的吴语,“不要忘了,你的前任就是在牢里杀了我们的人,后来全家都被我们杀了。”何茂才被他顶得眉头一皱,语气也硬了:“话不像你说的那样。你们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杀胡宗宪的全家,不去杀戚继光的全家?”那日本人眼中露出了凶光,立刻一掌,将席子上那张矮几击得垮裂成几块:“总有一天,胡宗宪、戚继光全家都得死!”几个兵立刻握紧了枪,挡在何茂才身前。“让开。”何茂才喝开了那几个兵,“话我都跟你说了,井上十四郎先生。你们东瀛人不是都讲义气吗,以你一个人可以救你们十几个弟兄,还可以得到那么多丝绸。愿意不愿意,本官现在就等你一句话。”那个井上十四郎调匀了呼吸,盘腿坐在席上,闭上了眼,显然在那里想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墙上的火把偶尔发出劈啪的爆火声。“给我弄一条河豚来。”井上仍然闭着眼,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什么?”何茂才没听清楚,转头问身边的人,“他刚才说什么?”身边的队官:“回大人,他说叫我们给他弄一条河豚。”何茂才:“给他去弄。”那队官:“大人,这么晚了,到哪里弄河豚去?”何茂才:“去河道衙门。告诉他们,死也给我立刻弄一条河豚来!”杭州知府衙门二堂海瑞和王用汲同时站了起来。一个随从打着灯笼引着高翰文进来了。“你下去吧。”高翰文的声音有些嘶哑。随从立刻退了出去。高翰文却仍然站在那里。海瑞望向了他。王用汲也望向了他。高翰文立刻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强笑了一下:“二位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等我?”海瑞:“明天便要再议那个议案了。我们等大人示下。”高翰文把目光移开了,也不坐下,还是站在那里:“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明天就请二位多为淳安和建德的百姓争条活路吧。”王用汲有些诧异了,望向了海瑞。海瑞定定地审视着高翰文,两眼闪出了惊疑的光。第八章浙江巡抚衙门大堂一日之隔,一室之间,气氛已大不相同。郑泌昌依然坐在正中的大案前,满脸的肃穆,眼睛已不似前日那般半睁半闭,而是目光炯炯,向坐在两侧案前的官员一一扫视过去。何茂才也一改前日那副拧着劲的神态,身子十分放松地斜靠在左排案首的椅子上,一只手搁在案上,几根手指还在轮番轻轻叩着案面。什么叫官场?一旦为官,出则排场,入则气场,此谓之官场。浙江那些与会官员虽不知道相隔的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个个都已经感受到大堂上的气场变了!今天的议案能通过吗?一双双眼睛都不禁望向仍坐在右排案首的高翰文。高翰文还是那个高翰文,身子直直地坐在那里。但稍细看便能看出,也就一天,他的面容在前日是风尘,在今日却是憔悴。他两眼虚望着前上方,也没有了上任时的神采,淡淡的显出茫然。海瑞和王用汲还是分别坐在案末的板凳上。王用汲目光沉重地望着对面的海瑞。海瑞的目光却沉沉地望着斜对面案首的高翰文。“议事吧。”郑泌昌开口了,目光不再看众人,望向前方的堂外。那些官员也都坐正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都竖了起来。郑泌昌:“事非经历不知难。高府台昨天去了织造局,两个知县昨天去了粮市,应该都知道‘以改兼赈’该怎么改怎么赈了。”说到这里,他转对身边的书吏:“把议案发下去吧。”“是。”那个书吏立刻从案上拿起了那一叠议案,先是何茂才,再是高翰文,呈“之”字形,两边走着,将议案每人一份,放在案上。到了海瑞面前,由于没有案桌,那书吏便将议案递了过去。那书吏又走到王用汲面前将议案递了过去。大堂上一片寂静,只有次第翻页的声音。大家都看完了,依然是两页六条二百余字,一字未改!大堂上更寂静了,一双双会意的眼睛互相望着,又都望向大堂正中的郑泌昌。郑泌昌的眼睛依然望着堂外。王用汲手里拿着那份议案,望向了海瑞。海瑞却不知何时已将那份议案放在了身旁的凳子上,闭上了眼睛。何茂才的目光一直盯着对面的高翰文,他发现高翰文案前那份议案还是那样摆着,他并没有揭开首页去看第二页。何茂才:“高府台,你好像还没有看完吧?”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句问话望向了高翰文。只有海瑞仍然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字未改,还要看吗?”高翰文倏地抬起了头,目光里终于又闪出了那种不堪屈服的神色,望向了何茂才。“是,一字未改。”何茂才见他依然倔强,立刻摆出一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气势,身子又往后一靠,“高大人是翰林出身,应该知道,做文章讲究‘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说到这里他有意将“尽得风流”四字加重了语气。高翰文胸口立刻像被撞了一下,两眼却仍然不屈地望着他。何茂才:“我现在把这八个字改一下,叫做‘不改一字,两难自解’。”高翰文一震,两手扶着案沿想站起来,脑子一阵晕眩,终于没能站起。苏州馆驿“不要动。”胡宗宪靠坐在椅子上,手腕正被几根手指按住寸关尺,忽见谭纶疾步走了进来,刚想坐起,被那郎中喝住了,只好又慢慢靠了回去。谭纶也便站在门口,不敢再动,更不敢说话,静静地望着那个诊脉的郎中。那郎中约四十出头,长髯垂胸,乌黑得显出亮来,两眼微睁着,显出两点睛光。字幕:名医李时珍。这只手的脉切完了,李时珍:“那只手。”胡宗宪望着李时珍:“先生,可否让我先听他说几句话?”李时珍望了望胡宗宪,又望了望站在边上赔着笑的谭纶,轻叹了一声:“你的病好不了了。说吧。”胡宗宪凝重地望向谭纶。谭纶:“部堂在驿站跟高翰文说的话管用了。高翰文一到任便否决了郑泌昌他们的议案。”“这是意料中事。”胡宗宪脸上并没有显出欣慰,“赵贞吉到底愿不愿意借粮?”谭纶沉吟了片刻:“叫苦。面子上到处在张罗,两天了才给我们凑了不到十船粮。”胡宗宪的面容更凝重了:“再过几天没有粮,高翰文想扛也扛不住了……去找赵贞吉,就说,我不要他的粮了,叫他立刻来见我。”谭纶:“我这就去。”说着走了出去。胡宗宪长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望着门外怔怔地出神。李时珍:“把我从那么远叫来,你的病还看不看了?”胡宗宪这才想起了,歉然苦笑了一下,又把手放到了面前的垫枕上:“失礼了。请先生接着诊脉。”李时珍望了望他那只手,又望着胡宗宪,却不诊脉。胡宗宪不解,也望着李时珍。李时珍:“错了,是那只手。”浙江巡抚衙门大堂郑泌昌的目光徐徐扫向底下的官员:“昨天,本院和高府台就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还有如何在淳安、建德以改兼赈的事宜作了深谈。官仓里赈灾的粮也就够发放三天了,灾情如火,桑苗也必须在六月赶种下去。我们倘若再议而不决,便上负朝廷,下误百姓!高府台明白了实情,同意了我们这个议案。现在没有了异议,大家都在议案上签字吧。”笔墨是早就准备在各人的案上,浙江的官员们纷纷拿起笔,在面前的议案上签字。高翰文却依然坐在那里,没有去拿案上的笔。“高府台。”郑泌昌沉沉地望着高翰文。高翰文似是鼓起了最后一点勇气:“一字未改,我不能签字。”何茂才又准备站起了,郑泌昌的目光立刻向他扫去,接着依然平静地对着高翰文:“那你就再想想。”说完这句,向堂下喊了一声:“上茶!”也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还是前天上茶那个书办,托着一个装了八个茶碗的茶盘,一溜风走了进来,但走进大堂门便停下了。竟倒着顺序,先在海瑞和王用汲的板凳上放下两碗茶,然后也呈着“之”字形,从下到上在每个官员案桌上放下茶碗。托盘上只剩下一个茶碗了,那书办走到了高翰文案前,还是带着笑,将茶盘往他面前一举。高翰文没有去拿那碗茶,郁郁地:“放下吧。”书办还是举着茶盘,往他面前一送。高翰文心情灰恶地望向了他。书办眼中却满是真切,眼珠动了一下,示意高翰文看那茶碗。高翰文的目光不禁向那茶碗望去。——茶碗下摆着一张写了字的八行纸!高翰文的脸刷地白了,人却怔怔地坐在那里,还是没有去端那茶碗。书办不再勉强他,一手端起了茶碗放到他面前,另一手将茶盘又向他面前移了移。茶盘上八行纸上的字赫然现了出来:“我与芸娘之事,和旁人无关。高翰文。”书办不再停留,高托着茶盘一溜风走了出去。郑泌昌的目光看着高翰文。何茂才的目光看着高翰文。浙江那些官员的目光也看着高翰文。王用汲这时也深深地望着高翰文。海瑞依然闭着眼端坐着。高翰文的右手慢慢抬起了,向笔架上那支笔慢慢移去。尽管费力控制着,那只手依然有些微微颤抖。笔拿起了。郑泌昌、何茂才同时放松了下来,向椅背慢慢靠去。“府台大人!”王用汲突然站了起来。高翰文已拿起笔的手又停在那里。郑泌昌、何茂才的眼睛立刻向王用汲盯去。海瑞的眼也睁开了,望向王用汲。王用汲望着高翰文:“府台大人,卑职有几句话要请大人示下。”“请说。”就像临渊一步,突然被人拉了一下,高翰文立刻又把笔搁回了笔架上。王用汲:“刚才中丞大人说,昨天与大人深谈了,赈灾粮只能发三天,桑苗也必须在六月种下去,这些都是实情。可这些实情在前日议事时就都议过。何以同样的实情,这个议案在前日不能施行,今日又能施行?卑职殊为不解。”嗵嗵嗵,何茂才立刻在案上敲了几下:“既然是实情,在前日就应该通过,这有什么不解的!”“请大人容卑职说完。”王用汲向何茂才拱了一下手,转脸深深地望着高翰文,“卑职这次是从昆山调来的。去昆山前,卑职就是在建德任知县,建德的情形卑职知道。建德一县,在籍百姓有二十七万人,入册田亩是四十四万亩。其中有十五万亩是丝绸大户的桑田,二十九万亩是耕农的稻田。每亩一季在丰年可产谷二石五斗,歉年产谷不到两石。所产稻谷摊到每个人丁,全年不足三百斤。脱粒后,每人白米不到二百五十斤。摊到每天,每人不足七两米,老人孩童尚可勉强充饥,壮丁则已远远不够。得亏靠山有水,种些茶叶桑麻,产些桐漆,河里能捞些鱼虾,卖了才能缴纳赋税,倘有剩余便换些油盐购些粗粮勉强度日。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何茂才:“你说的这些布政使衙门都有数字。”王用汲不看何茂才,仍然望着高翰文:“今年建德分洪,有一半百姓的田淹了,约是十四万亩。这些百姓要是把田都卖了,明年便只能租田耕种。倘若还是稻田,按五五交租,则每人每年的稻谷只有一百五十斤,脱粒后,每人每天只有白米三两五钱。倘若改成桑田,田主还不会按五五分租,百姓分得的蚕丝,换成粮食,每天还不定有三两五钱。大人,三两五钱米,你一天够吗?”高翰文满眼的痛苦,沉默了好久,答道:“当然不够。”王用汲:“孟子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大人,你手上这支笔系着几十万灾民的性命。己溺己饥,请大人慎之!”这些话才是真正的“实情”。堂上那些官员平时也不是不知,只是麻木日久,好官我自为之。这时听王用汲细细说出,神情且如此沉痛,便都哑然了。大堂上又出现了一片沉寂。郑泌昌知道自己必须最后表态了,站了起来:“王知县刚才说了建德的实情。本院曾任浙江的布政使,管着一省的钱粮,不要说建德,整个浙江每个县的实情我都知道。一县有一县的实情,一省有一省的实情,可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现在的实情是国库亏空!蒙古俺答在北边不断进犯,倭寇就在我们浙江还有福建沿海骚乱,朝廷要用兵,通往西洋的海面要绥靖,要募兵,还要造船。这就是朝廷最大的实情。一个小小的知县,拿一个县的小账来算国家的大账,居然还要挟上司不在推行国策的议案上签字!”接着他提高了声调,语转严厉,“朝廷有规制,省里议事没有知县与会的资格。来人,叫两个知县下去!”送茶的那个书办立刻从大堂外走了进来。王用汲是站着的,那书办顺手抄起了他那条板凳,又走到海瑞面前:“知县老爷,这里没您的座了,请起来吧。”海瑞慢慢站了起来,那书办立刻又抄起了他的那条凳,一手一条,一溜风又走了出去。海瑞和王用汲便都站在那里。王用汲与高翰文是斜对面,这时他仍然用沉重的目光望着高翰文。高翰文的目光痛苦地转向郑泌昌:“中丞大人……”“这里到底谁说了算!”何茂才厉声打断了高翰文,转望向海瑞和王用汲,“中丞大人叫你们下去,听见没有?”海瑞开口了:“但不知叫我们下到哪里去?”何茂才:“该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海瑞:“那我们就该去北京,去吏部,去都察院,最后去午门!”“什么意思?”何茂才瞪着他。海瑞:“去问问朝廷,叫我们到淳安、建德到底是干什么来了。”何茂才:“你是威胁部院,还是威胁整个浙江的上司衙门?”海瑞:“一天之隔,朝廷钦任的杭州知府兼浙江道御史都已经被你们威胁得话也不敢说了,我一个知县能威胁谁?高府台,昨天一早我们约好一起去看粮市,然后去各作坊了解丝绸行情,结果你被巡抚衙门叫走了。中丞大人刚才说,他跟你做了深谈。可一个下午直到深夜,你的随从到巡抚衙门还有织造局四处打听,都不知你的去向。你能不能告诉卑职,巡抚衙门把你叫到哪里去了?中丞大人在哪里跟你做了深谈,做了什么深谈?为什么同样一个议案,没有任何新的理由,你前日严词拒绝,今日会同意签字?”“反了!”何茂才一掌拍在案上,“来人!”一个队官带着两个亲兵立刻进来了。何茂才:“给我把这个海、海瑞押出去!”“谁敢!”海瑞的这一声吼,震得整个大堂回声四起。那个队官和两个亲兵都站住了。海瑞的目光直视郑泌昌:“大明律例,凡吏部委任的现任官,无有通敌失城贪贿情状,巡抚只有参奏之权,没有羁押之权!郑中丞,叫你的兵下去!”整个堂上的人都万万没有想到,大明朝的官场居然会有这样的亡命之徒!一个个都惊得面面相觑。郑泌昌尽管已经气得有些发颤,却知道照何茂才这种做法将海瑞羁押就会变成不了之局,因此尽力调匀气息:“好,好……我现在不羁押你。退下去。”那队官带着两个兵退了出去。“可本院告诉你!”郑泌昌那份装出来的儒雅这时已经没有了,两眼也露出了凶光,“不羁押你不是本院没有羁押之权,凭你咆哮巡抚衙门扰乱国策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槛送京师。可本院现在要你到淳安去,立刻以改兼赈,施行国策。赈灾粮只有三天了,三天后淳安要是还没有推行国策,以致饿死了百姓,或者激起了民变,本中丞便请王命旗牌杀你!告诉你,前任杭州知府马宁远,淳安知县常伯熙、建德知县张知良就都是死在王命旗牌之下。”海瑞的目光转望向了他:“马宁远、常伯熙和张知良是死有余辜!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事情。同样是修河堤,江苏的白茆河、吴淞江两条河堤去年花了三百万,今年固若金汤。浙江新安江一条河堤花了二百五十万,今年却九个县处处决口。中丞,那时你管着藩台衙门,钱都是从你手里花出去的。新安江的河堤到底是怎么决口的?卑职今天无法请教中丞,到时候总会有人来请教中丞。被逼分洪,这才淹了建德、淳安,整个浙江从巡抚衙门到藩臬司道,不思抚恤,现在还要把灾情全压在两县的百姓头上。真饿死了百姓,激起了民变,朝廷追究起来,总有案情大白的一天!王命旗牌可以杀我海瑞,可最终也饶不了元凶巨恶!”郑泌昌的脸白了。何茂才的脸也白了。大堂上那些官员一个个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