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大明王朝1566》全集作者:刘和平第一章北京紫禁城午门太阳是如此耀眼,没人能想到这一天是大明嘉靖三十九年的腊月二十九。一个被取下了官帽的官员抬着头望着天空那颗“异像”的太阳,刺目的阳光把他满脸满身照得金光四射。字幕:钦天监监正周云逸。镜头从周云逸身上拉开——他的左边显出了两根巨大的廷杖。他的右边也显出了两根巨大的廷杖。四根廷杖一头着地呈四十五度斜杵在他身子的两侧,每根廷杖的另一端都握在一名东厂的行刑太监手中。四名东厂太监两侧的不远处钉子般站着两行挎刀的锦衣卫。“最后问你一次。”声音从周云逸身后不远处传来,“今年腊月为什么不下雪?”“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民不聊生,上天示警!”周云逸仍然望着太阳。“唉!”那个声音的一声叹息虽然不大,但透着恐怖。四个东厂太监的四根廷杖立刻动了,前两根从周云逸的腋下穿过去架起了他的上身,后两根分别朝周云逸的后腿弯处击去。周云逸先是跪了下去,随着前两根架着他的廷杖往后一抽,他整个身子趴在了午门的砖地上。四个太监的四只脚分别踩在他的两只手背和两个后脚踝上,周云逸呈大字形被紧紧地踩住了。四个东厂太监的目光都望向了午门方向。阳光洒照下显出一个太监背负午门的身影。那个太监先是犹疑了片刻,接着一步一步向周云逸这边走来,走到周云逸的身边站住了。字幕:东厂提督太监冯保。冯保又站了片刻,接着竟在周云逸的头前蹲下了,声音透着悲悯:“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的家人都在等你过年呢。你就不能改个说法?”周云逸的脸贴在地上,他慢慢闭上了两眼,两滴泪珠从眼角冒了出来。冯保最后失望了,倏地站了起来:“我再问你一句,这些话是谁教你对皇上说的?”周云逸贴在地上的脸:“我是大明的官员,尽自己的职责,用不着别人教我。”冯保退后了一步,不再看他:“廷杖吧。”四个太监举起了廷杖,眼睛却仍然望着冯保。冯保那双原来呈外八字站立的脚慢慢移动了,两只脚尖一寸一寸往内挪,那双外八字站立的脚,换成了内八字。这是“死杖”的信号!四个太监的目光一碰,然后四双眼睛都闭上了,四根廷杖猛地击向周云逸的后背。沉闷的廷杖声立刻在午门那偌大的空坪里回响。鲜血透过周云逸的衫袍迸了出来,喷向镜面。一记一记沉闷的廷杖声停了。前面的两根廷杖从周云逸的两腋下穿了进去,把他的上半身往上一抬——周云逸的身子软软地垂着。冯保又蹲了下去,捧起他的头,扯下他的一根头发伸到他的鼻孔前。那根头发纹丝未动。冯保叹了一声,站了起来:“通知他的家人收尸吧。”这时从午门西边西苑深邃的宫里传来一个遥远的声音:“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从新年初一到十五,朕一个人在玉熙宫斋戒祈雪……”这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此时天上那太阳一下子变得惨白。西苑大内惨白的太阳慢慢转红了,幻化出一盏刚被点亮的灯笼。接着几处灯笼点亮了,又几处灯笼点亮了,无数太监的黑影在各处尚未点亮的灯笼前悄无声息地游动着。慢慢地,大内各处殿宇的屋檐下次第红了起来。一片通红,又一片通红。天却依然是无边的黑,这就使得那一座座点了灯笼的巨大的殿宇檐顶像漂浮在下红上黑的半空中。一个画外音好像从那无边深邃的黑空中传来:“转眼就是明嘉靖四十年正月十五的寅时了。从初一到现在,天仍然没有下雪。而天明后,大明朝最重要也是最让人头疼的年度财务会议今天就要在宫里召开。去年巨大的亏空都要靠今年来弥补,今天要是再不下雪,这场会议也许就会开得比嘉靖皇帝的心情更加灰暗了。”镜头沿着一排殿宇的走廊红着的灯笼推向两个仍在继续点灯的年轻太监。一个太监抱起另一个太监的双腿,被抱的太监大约是由于手冻得有些麻木,那火绒擦了几下仍没点燃。太监:“鬼老天,又不下雪,还贼冷贼冷的。”抱他的太监:“闭上你的臭嘴吧。让人听见了,今天再不下雪,招打的人里少不了你。”点灯的太监终于擦燃了火绒,点亮了这盏灯笼,刚要把红纱罩套上去,突然,他的手僵住了,眼也僵住了,死死地盯住灯笼的纱罩。红红的灯笼纱罩的左上方赫然粘着一片鹅毛般的雪!又是一片!接着又是一片!“雪!”太监的嗓子本来就尖,他这一声又是扯着喊出来的,立刻便传遍了大内空荡荡的夜空。在夜空黑天与灯笼红光的交接处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片片白又映着一点点红。“下雪了!”几声惊喜的尖音在不同的几处几乎同时响起。“谁在叫!”一个严厉的声音立刻使四处又都寂静了下来。一盏大红灯笼的偏殿宫檐下,竟站着冯保!冯保伸出一只手接着纷纷飘下的雪花,望着上空,两眼闪着光:“天大的祥瑞呀!我这就给皇上报喜去,然后去司礼监。你们把刚才瞎叫的几个拉到敬事房。在我报祥瑞之前,有谁敢吭一声,立马打死!”“是。”几个精壮的太监立刻奔了出去。冯保也立刻迈开大步冒着雪花向玉熙宫方向奔去。司礼监值房两个白云铜的大火盆被堆满了的寸长银炭烧得红通通的,与屋梁上吊下来的几盏红灯笼上下辉映,把个司礼监值房暖红成一片。这个值房大约也就仅次于皇上和后妃的宫室了。进深虽然只有一丈五尺,宽长却有五丈,据说是把原有的三间房打通了隔墙改成一间的。这时挨着北墙一溜儿的五把紫檀木设垫的椅子上坐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和四大秉笔太监,每个太监的腿下都跪着一个小太监在给他们脱下暖鞋换上上朝的靴子,每个人身后侧方另有一个小太监在给他们的脖子围上白狐皮披肩。突然,厚厚的门帘掀起了一阵风,一个太监喘着气兴奋得满脸通红闯了进来。那太监一进屋,就在坐在正中的吕芳面前扑通跪了下来:“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下雪了,老天爷下瑞雪了!好大的瑞雪!”几乎是同时,五大太监站了起来。两边的四大太监都是急着想出门看雪的样子,但都没举步,把目光全望向正中的吕芳。吕芳显然也有些兴奋,但沉着气,像是有意不急着出去,而是把目光望向门帘,好像透过那道帘子他也能看见屋外的大雪。“皇上有德呀!”在任何时候,吕芳说出来的话都透着大内十万太监总管的身份,“看看去。”说着他率先走向门帘。司礼监值房门外雪下得比刚才还大了,在一片灯笼的红光中纷纷扬扬。“皇上这时应该正在丹房打坐吧?”站在吕芳右侧的那个大太监说。“应该是。”吕芳左侧的大太监接道。吕芳:“议事的时辰也快到了,该我们给万岁爷报个祥瑞了。”“主子。”刚才那个前来报喜的太监凑到吕芳的身后,“奴才听说冯保压着大伙儿不许吭声,自己抢着给皇上报祥瑞去了。”“有这回事?”吕芳长长的眉毛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好嘛。”站在吕芳左侧的那个司礼监大太监声音又细又冷,“去报了这个喜,不准皇上一高兴就让他冯保取代咱们几个了。”吕芳:“那咱们就再等等,给皇上报了喜,他也该上咱们这儿来装装样子了。”就在这句话刚说完,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领着冯保从院子的月门里进来了。“哟,干爹都知道了!”冯保说着就在吕芳面前的台阶下冒着雪跪了下来,“儿子给干爹贺喜了。有了这场雪,皇上高兴,干爹和师兄们的差事便办得更好了。”磕了个头,他便站了起来,满脸恭顺地望着吕芳。吕芳脸上堆着笑:“降瑞雪的事皇上都知道了?”冯保:“回干爹的话,儿子已经替干爹向皇上报了祥瑞了。”吕芳:“皇上听了喜讯说什么了?”冯保:“儿子是跪在殿门外报的。皇上的面也没见着,只听见里边的铜磬响了一声。这也就是说皇上他老人家已经知道……”“我还以为皇上一高兴就让你进了司礼监呢。”吕芳打断他的话,脸上仍然笑着。一直没有吭声的司礼监四大太监的目光一下子全望向了冯保。冯保一愣,僵在那里。原来就说冯保坏话的那个司礼监大太监紧接着说道:“是呀,我们这些人也是该挪挪位置了。”冯保脸色变了,对着吕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接着扬起两只手掌在自己的两边脸颊上狠劲地抽了起来:“儿子该死!儿子该死!儿子原只想替干爹早点向皇上报个喜讯,死了也没有别的心思!”吕芳不再看他,对站在两侧的四个大太监说:“内阁那几个人快到了,我们走吧。”披风和白狐皮袖筒是早就拿在手里的,他们身后的几个太监立刻给五个人披的给系上披风,套的给套上狐皮袖筒。紧接着院子里五顶抬舆上的油布也掀开了。吕芳和四大太监走下台阶坐上抬舆,各自的太监又把一块出锋的皮毡盖在他们的身体上。四人一抬的抬舆冒着大雪出了司礼监的院门。剩下冯保一个人还跪在院子的雪地里。司礼监往玉熙宫的路上天蒙蒙亮了,到处张挂着的灯笼仍然点着,由于雪大,也就半个时辰,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本来是天大的喜事,因冯保打了招呼,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是有些太监已经在各条通道上扫雪了。突然,靠近司礼监过来的那条路上的几个扫雪的太监,在雪地上跪了下来,紧接着远远近近正在当差的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跪了下来。雪地上、台阶上、走廊上,黑压压到处都跪满了太监宫女。——抬着吕芳那五大司礼监太监的一行远远出现了。抬舆上的吕芳扫视了一眼远近到处跪着的那些人,对身边扶着轿杆的一名太监说:“看这些孩子被冯保吓得……告诉他们,这雪是我大明朝的祥瑞,叫他们不要扫了。让大家伙儿都起来,报祥瑞,声音越大越好。”“是。”那名太监扯开了嗓子,“吕公公说了,这雪是我大明朝的祥瑞,不许扫。大家伙都起来,报祥瑞,声音越大越好!”开始还是瞬间的寂静,紧接着就有个太监发泄般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扫帚一扔,扯开了嗓子:“下雪了!”“下雪了!”立刻便是许多人的欢呼。“老天爷降瑞雪了!”“老天爷给咱大明朝降瑞雪了!”吕芳脸上露出的竟是慈爱般的笑,一行的抬舆就在这些欢呼的太监宫女中前行。玉熙宫就在前方了。玉熙宫前“停下。”吕芳的眼睛突然望向了前方。一行抬舆都停住了,循着吕芳的目光,众人隐隐约约望见玉熙宫左侧月门中一乘抬舆和几个穿着披风的人逶迤而来。“他们到了,迎一迎吧。”吕芳下了抬舆,另外四个司礼监大太监也下了抬舆。吕芳带头,四大太监随后,徒步向迎面的那乘抬舆走去。虽然在飘着大雪,天仍是渐渐亮了。对面的那行人也能渐渐看清了,头上的毛皮暖耳冬帽虽是白的,身上的官服连同肩背上的披风却一色的大红,这可是一二品大员才能用的服色——吕芳指的“他们”,便是大明朝内阁当时的全体阁员。迎面的那乘抬舆也停下了,抬舆上须眉皆白的那个老人:“快,扶我下来。”站在抬舆左右的两个中年阁员连忙伸手搀起了他。字幕:内阁首辅严嵩。两个阁员搀着严嵩在前,几个阁员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一行人也向迎面走来的吕芳等人迎去。“大喜呀!”远远的,吕芳就拱起了手。“大喜!大喜!”对面的严嵩显然情绪也特别的好。“阁老!阁老!”吕芳满脸堆笑迎上去,替严嵩右边的阁员搀起了他的右臂,“这场雪下来后,您老去年八十,今年该是七十九了。”“吕公公这是嫌我老喽。”严嵩也笑着望向吕芳,“雪是好雪,要是下的都是银子,我也就不再操这份心,可以向皇上告老还乡了。”“可别。”吕芳搀着他向玉熙宫台阶走去,“皇上万岁,阁老百岁。您老还得伺候皇上二十年呢。”“真还干二十年,有些人就会恨死我们了。”说这话的是搀着严嵩左臂的那个中年阁员。字幕:内阁阁员兼吏部工部侍郎严世蕃。“不会吧?”吕芳笑着望向跟在严嵩身后的那几个阁员。严嵩身后的几个阁员,都把目光望向了地面。“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吕芳仍然笑着。说话间一行人都登上了台阶,一时间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只见大门正中上方的那块匾额,上面镌刻的不是“玉熙宫”,而是“谨身精舍”几个苍劲浑圆的楷书大字。匾额的左侧下方还刻着“臣严嵩敬书”五个小字。随侍的太监纷纷替几个大太监和阁员们解披风,扫落雪,动作不仅快捷,而且十分的轻敏,似乎都怕弄出了声响。这时的吕芳立刻换上了一副严肃谨敬的面容,慢慢扫望向大家:“腊月二十九周云逸的事大家都知道。从初一到今儿,皇上一直就在这里清修祈雪。今天虽然降了祥瑞,可皇上的心情也不准能好到哪儿去。亏空上的事,能过去我们就尽量过去,今年再想别的办法。我还是那句话,天大的事情,我们可得同舟共济。”严嵩当然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严世蕃却把目光望向身后几个阁员,那几个阁员却依然以目视地。两个太监去开门了,不是推,而是先用双手各自使着暗劲将各自的那扇门慢慢抬起一点儿,然后慢慢往里移——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地被慢慢移开了。左边是司礼监的五大太监,右边是内阁的六大阁员,他们轻步走进了殿内。玉熙宫外间大殿这里面确实很大,却不像“殿”。房子的正中设的不是须弥座,而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上方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写着几行瘦金楷书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嘉靖四十年朱厚趈敬录太上道君老子语训”。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红朱印,上镌“御笔”两个篆字。两侧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约有两丈,左边两柱间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右边两柱间也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案上都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奇怪的是两条长案后都没有座椅,唯有右边长案的上首有一个绣墩。还有一点不同,左边长案上铜砚盒内是朱墨,右边长案上铜砚盒内是黑墨。四根大柱稍靠后一点还有四尊大白云铜的炉子,每座铜炉前竟然都站着一名木偶般的太监,各人的眼睛都盯着炉子,因为那炉子里面烧的不是香,而是寸长的银炭,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温暖如春。那时宫里用这种法子虽然简单却十分管用。吕芳引着四大太监排成一行在左边站定。严嵩引着五大阁员排成一行在右边站定。两行人面对北边仍然空着的那把座椅跪了下来。三拜以后,吕芳引着四大太监走向左边的长案前。严嵩引着五大阁员走到右边的长案前。只有严嵩一人坐在单设的绣墩上,其余所有的人都是站在案前。大明朝嘉靖四十年的财政会议竟是在这种形势下即将召开。首先是吕芳将目光望向了大厅右侧靠后里间的纱幔,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纱幔。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见纱幔那边似乎还有一间不小的内室。就在这时,纱幔那边传来了一记清脆的铜磬声。就像是听到了信号,吕芳立刻宣布:“议事吧。”刚才还木偶般站在白云铜火炉边的四个太监立刻轻轻地把搁在炉边的四个镂空铜盖各自盖在火炉上,接着行步如猫般轻轻地从两侧的小门退了出去。照例是吕芳主持会议:“还是老规矩,内阁把去年各项开支按各部和两京一十三省的实际用度报上来,哪些该结,哪些不该结,今天都得有个说法。今年有哪几宗大的开支,各部提出来,户部综算一下,内阁拟了票,我们能批红的就把红给批了。阁老,您说呢?”“仰赖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实心用事,最艰难的日子总算过去了。”严嵩不紧不慢地开始给会议定调子,“去年两个省的大旱、三个省的大水、北边和东南几次大的战事,再加上宫里一场大火,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皇上宵衣旰食,大家累点全都应该。凑巧,去年腊月又没有下雪,有人就借着这个攻击朝廷。要是今天再没下雪,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请罪辞职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大明朝今年的年成!可今天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大家都知道,从初一到现在,皇上就一个人在这里斋戒敬天。这场雪是皇上敬下来的,是皇上一片诚心感动了上天!上天庇佑,只要我们做臣子的实心用事,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明知严嵩说的是谀词,认可不认可,两条案前所有的人都是一脸肃穆的表情。玉熙宫里间精舍从外间的大厅穿过纱幔,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在缕着青烟的加盖紫铜香炉和炉前一架铺有明黄蒲团坐垫的圆形坐几,坐几旁便是一个架在紫檀木架子上的铜磬,铜磬里斜搁着一根同样颜色的磬杵。这让人立刻联想到刚才那一记清脆的铜磬声便是从这里敲响的。北面的正墙,显出整面墙那一排高大的紫檀木书橱。书橱前兀然徜徉着一个身形高瘦穿着葛布宽袍的老人。字幕:明嘉靖帝朱厚由于这场大雪,嘉靖帝显然也轻松了下来,十五天的斋戒打坐,依然不见疲惫,这时他慢慢徜徉到贴着“户部”标签的那架书橱前站了下来,从里面抽出一本账册,却不翻开,仍然微侧着头,显然在等着听外间大殿严嵩下面的话语。玉熙宫外间大殿“这一个多月来大家都很辛苦,总算把去年各项开支都算清楚了。内阁这几天把票也都拟好了,司礼监批了红,去年的账也就算结了。然后我们再议今年的开支。徐阁老。”严嵩望向了他身边那个年长的阁员,“你和肃卿管户部,内阁的票拟在你们那儿,你们说一下,然后呈交吕公公他们批红吧。”字幕: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徐阶。“内阁的票拟是昨天由世蕃兄交给我们户部的。”徐阶说话也和严嵩一般的慢,只是没有严嵩那种笼盖四野的气势,“我和肃卿昨夜核对了一个晚上,核完了之后,有些票拟我们签了字,有些票拟我们没敢签字。”“什么?”首先反应的是严世蕃,“有些票拟你们没签字?哪些票拟没签?”吕芳和司礼监几个太监也有些吃惊,把目光都望向了徐阶。徐阶:“兵部的开支账单我们签了字,吏部和工部的开支账单超支太大,我们没有敢签字。”“我们吏部和工部的账单你们户部没签字?”严世蕃惊愕地睁大了双眼。所有的人都有些吃惊,整个大殿的空气一下凝固了。玉熙宫里间精舍嘉靖帝的头也猛地抬起了,两眼望着上方。一个声音,是周云逸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朝廷开支无度……上天示警……上天示警……”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本账册上——账册的封面上赫然标着“户部大明嘉靖三十九年总账册”。玉熙宫外间大殿“各部的开支内阁拟票的时候你们都在场,现在却签一个部不签一个部,你们户部到底要干什么?”严世蕃的声音虽然压着,但仍然近乎吼叫。大殿里本来十分安静,被严世蕃这一声低吼震得回声四起。裕王府内寝宫一个女人痛苦的尖叫声。大床上李妃满头大汗痛苦地翘起了上身,一只手死死地握住身旁那个宫女的手臂。“上天保佑!祖宗保佑!”在她下身接生的嬷嬷也是满头大汗,“会平安的,会平安的,王妃,往下使劲,往下使劲!”李妃咬紧了牙,呻吟着努力往下使劲。裕王府寝宫外室一个瘦弱的身躯在忧急地来回疾走。室内的呻吟声和痛苦的叫声还在不时传来。那个瘦弱的身躯走到门边停下了,面对窗棂,似乎要透过厚厚的皮纸望向一个他望不见的地方。字幕:裕王朱载。一个清癯的随员走到他的身后:“王爷,王妃是足月生产,母子都会平安的,您不要太急。”字幕:裕王府詹事谭纶。“周云逸的死是我的过错,上天要责罚,就应该责罚我一个人……”裕王仍然望着窗外。谭纶先是一愣,接着说道:“周云逸是为了我大明,为了天下的百姓死的。死得其所,上天也不会降不祥于王爷,更不会降不祥给王妃和孩子。”裕王:“我还担心高拱和张居正他们哪……”一丝忧虑浮上了谭纶的面容,他的目光也望向了窗棂外。玉熙宫外间大殿这里的空气仍然凝固,严世蕃的两眼开始盯向了他下首那个中年阁员。那个中年阁员不得不说话了,他将面前案几上的一堆账本往前推了推,然后轻咳了一声。字幕:内阁阁员兼户部侍郎高拱。高拱声音不大却不乏气势:“小阁老,户部是大明的户部,不是什么‘我们’的户部;吏部工部也是大明的吏部工部,而不是你们的吏部工部。如果你分管的吏部工部所有一切户部都要照办,那干脆户部这个差使都让你兼起来,我们当然也就不用前来议这个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越发紧张起来,望向了高拱,接着又望向严世蕃。严世蕃万没想到今天会出现这个局面,开始他也被高拱的话说得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更加愤怒:“你们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户部侍郎,待在这个位子上称你们户部有什么错?吏部和工部当然不是我严世蕃的衙门,但两部的开支都是内阁拟的票!干不了或是不愿意干可以说,以不签字要挟朝廷,耽误朝廷的大事,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无非是罢官撤职。”高拱今天竟然毫不相让,“昨天看了你送来的票拟,我和徐阁老都已经有了这个念头,户部这个差使我们干不了了,你小阁老认为谁干合适,就让谁来干得了。”“你!”严世蕃被他激怒了,抬起了手竟然想拍桌子。“严世蕃。”没等他发作,严嵩立刻开口了,“这是御前会议。”玉熙宫里间精舍嘉靖翻着账册的手又停住了,两眼斜望着纱幔。“爹!”外面传来严世蕃带着委屈的声音。“这里没有什么爹,只有我大明的臣子。”接着传来的是严嵩的声音,“御前议事,要让人说话。肃卿,户部为什么不在内阁的票拟上签字,你们有什么难处,都说出来。”嘉靖继续专注地听着。“我也提个醒。”接着是吕芳的声音,“议事就议事,不要动不动就扯到什么罢官撤职。谁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这杆秤在皇上的手里。希望大家心里明白。”嘉靖还在听着。“好。那我就说数字吧。”这是高拱的声音。嘉靖的目光回到了账册上,翻开了第一页。玉熙宫外间大殿高拱也捧起了一本账册。那本账册竟和嘉靖帝拿着的账册一模一样,封面上写着“户部大明嘉靖三十九年总账册”。高拱翻开了账册:“去年两京一十三省全年的税银共为四千五百三十六万七千两,去年年初各项开支预算为三千九百八十万两。可是,昨天各部报来的账单共耗银五千三百八十万两。收支两抵,去年一年亏空竟达八百四十三万三千两!”玉熙宫里间精舍嘉靖帝眼睛望着账册,耳朵却在听着外面的声音。高拱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如果和去年年初的开支预算核对,去年一年的超支则在一千四百万两以上!”嘉靖帝把手中的账册合上了,轻轻往面前那张紫檀木案几上一扔,然后走到香炉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轻轻闭上了双眼。玉熙宫外间大殿“这些超支里面,兵部占了三百万两。其余一千一百万两都是工部和吏部的超支。可我们为什么在兵部的账单上签了字?原因是兵部超支的这三百万两,也是让工部用了。一句话,去年超支的一千四百万两,全是工部和吏部的超支!”说到这里,高拱抽出了一张内阁票拟的账单,“先说记在兵部头上这三百万亏空吧。这三百万兵部并未开支,却拟了票叫我们签字,小阁老,你说这个字叫我们怎么签!”玉熙宫里间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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