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这是司马穰苴的单传。全文围绕着司马穰苴“文能附众,武能威敌”这条纲,写他诛杀国君宠臣庄贾、整饬军队,和士卒同甘共苦的治军史实,收到战士争相为之奋勇作战,使晋、燕之师不战而屈,收复失地的功效,活画出一代名将的鲜明形象。作者善于粗线条地勾勒当时的背景,让人物在特定环境中充分活动,略貌取神地显示出人物的个性特征。田穰苴就是在齐国遭到晋燕两国人侵,而齐军又惨遭失败的背景下受命出征的。然而,他的地位卑贱,没有威望,人微权轻,何以服众,何以治军,又何以御敌呢?他深知齐军所以战败是军队腐败,没有严格的纪律,所以他首先要整饬军队,建立威信。杀庄贾就是立威的开始。而穰苴的形象就是通过他具体的言行塑造的。庄贾是景公的宠臣,身为监军,在国土沦丧、前线紧急的情势下,视军纪如儿戏,与亲朋好友饮宴,约定“日中会于军门”,竟日暮才到。与庄贾相比照,穰苴却在约定时间提前到达。他立表下漏,以待庄贾,约定时间庄贾未至,就扑表决漏,照原定步骤检阅军队,申明纪律。穰苴杀庄贾前的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实乃是对全军将士的要求。诛杀庄贾就是严明军纪的兑现。监军尚可杀头,还有谁敢把军纪当作儿戏呢?所以,号令三军、巡行示众,使全军为之振栗。景公的使者本来是持诏赦免庄贾的。只因时间迫在眉睫才“驰入军中”,穰苴也因他违犯了军规,给予严肃的处理。这就告诫三军:在军队中将领的权力是至高无尚的,必须严格遵守,不容一丝懈怠。而他本人,身体力行,对战士关心倍至。他亲自过问士兵的饮食,探问疾病,安排医疗,把自己专用的军需品拿出来款待士兵,并和士兵平分粮食,这在当时官兵悬殊、等级森严的情况下,必然受到士兵的爱戴,以致带病、体弱的战士也都要求一同奔赴战场。这样,一位身负重任,治军严谨,与战士同甘苦的将领形象,在与庄贾的比照中,其形象就更显得鲜明生动了。司马穰苴,是田完的后代子孙。齐景公时,晋国出兵攻打齐国的东阿和甄城,燕国进犯齐国黄河南岸的领土。齐国的军队都被打得大败。齐景公为此非常忧虑。于是晏婴就向齐景公推荐田穰苴,说:“穰苴虽说是田家的妾生之子,可是他的文才能使大家归服、顺从;武略能使敌人畏惧。希望君王能试试他。”于是齐景公召见了穰苴,跟他共同议论军国大事,齐景公非常高兴,立即任命他做了将军,率兵去抵抗燕、晋两国的军队。穰苴说:“我的地位一向是卑微的,君王把我从平民中提拔起来,置于大夫之上,士兵们不会服从,百姓也不会信任,人的资望轻微,权威就树立不起来,希望能派一位君王宠信、国家尊重的大臣,来做监军,才行。”于是齐景公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派庄贾去做监军。穰苴向景公辞行后,便和庄贾约定说:“明天正午在营门会齐。”第二天,穰苴率先赶到军门,立起了计时的木表和漏壶,等待庄贾。但庄贾一向骄盈显贵,认为率领的是自己的军队,自己又做监军,就不特别着急;亲戚朋友为他饯行,挽留他喝酒。已经等到了正午,庄贾还没到来。穰苴就打倒木表,摔破漏壶,进入军营,巡视营地,整饬军队,宣布了各种规章号令。等他布署完毕,已是日暮时分,庄贾这才到来。穰苴说:“为什么约定了时刻还迟到?”庄贾表示歉意地解释说:“朋友亲戚们给我送行,所以耽搁了。”穰苴说:“身为将领,从接受命令的那一刻起,就应当忘掉自己的家庭,来到军队宣布规定号令后,就应忘掉私人的交情,擂鼓进军,战况紧急的时刻,就应当忘掉自己的生命。如今敌人侵略已经深入国境,国内骚乱不安,战士们已在前线战场暴露,无所隐蔽,国君睡不安稳,吃不香甜,全国百姓的生命都维系在你的身上,还谈得上什么送行呢!”于是把军法官叫来,问道:“军法上,对约定时刻迟到的人是怎么说的?”回答说:“应当斩首。”庄贾很害怕,派人飞马报告齐景公,请他搭救。报信的人去后不久,还没来得及返回,就把庄贾斩首,向三军巡行示众,全军将士都震惊害怕。过了好长时间,齐景公派的使者才拿着节符来赦免庄贾。车马飞奔直入军营。穰苴说:“将领在军队里,国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又问军法官说:“驾着车马在军营里奔驰,军法上是怎么规定的?”军法官说:“应当斩首。”使者异常恐惧。穰苴说:“国君的使者不能斩首。”就斩了使者的仆从,砍断了左边的夹车木,杀死了左边驾车的马,向三军巡行示众。又让使者回去向齐景公报告,然后就出发了。土兵们安营扎寨,掘井立灶,饮水吃饭,探问疾病,安排医药,田穰苴都亲自过问并抚尉他们。还把自己作为将军专用的物资粮食全部拿出来款待士兵。自己和士兵一样平分粮食。把体弱有病的统计出来。三天后重新整训军队,准备出战。病弱的士兵也都要求一同奔赴战场,争先奋勇地为他战斗。晋国军队知道了这种情况,就把军队撤回去了。燕国军队知道了这种情况,因渡黄河向北撤退而分散松懈,于是齐国的军队趁势追击他们,收复了所有沦陷的领土,然后率兵凯旋。还没到国都,就解除了战备,取消了战时规定号令。宣誓立盟而后才进入国都。齐景公率领文武百官到城外来迎接,按照礼仪慰劳将士后,才回到寝宫。齐景公接见了田穰苴,敬重、推崇地任命他做大司马。从此,田氏在齐国的地位就一天天地显贵起来。后来,大夫鲍氏、高氏、国氏一班人忌妒他,在齐景公面前中伤、诬陷他。齐景公就解除了他的官职,穰苴发病而死。田乞、田豹等人因此怨恨高氏、国氏家族的人。此后,等到田常杀死齐简公,就把高氏、国氏家族全部诛灭了。到了田常的曾孙田和,便自立为君,号为齐威王。他率兵打仗施使权威,都广泛地模仿穰苴的做法,各国诸侯都到齐国朝拜。齐威王派大夫研究讨论古代的各种“司马兵法”,而把大司马田穰苴的兵法也附在里边,故而定名叫《司马穰苴兵法》。太史公说:我读《司马兵法》,感到宏大广博,深远不可测度。即使是夏、商、周三代的战争,也未能完全发挥出它的内蕴,像现在把《司马穰苴兵法》的文字附在里边,也未免推许的过份了。至于说到田穰苴,不过是为小小的诸侯国带兵打仗,怎么能和《司马兵法》相提并论呢?社会上既然留传着许多《司马兵法》,因此不再评论,只写这篇《司马穰苴列传》。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①。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②。景公患之③。晏婴乃荐田穰苴曰:“穰苴虽田氏庶孽④,然其人文能附众⑤,武能威敌⑥,愿君试之。”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在说之⑦,以为将军,将兵扞燕晋之师⑧。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⑨,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于是景公许之,使庄贾往。①苗裔:后代。②败绩:大败。③患:忧虑。④庶孽:妾生的孩子。身份低微,就像树的孽生一样,故云。⑤附众:使大家归附、顺从。⑥威敌:使敌人畏惧。威,威服。⑦说同“悦”。愉快。⑧扞(hàn,旱):抵御,保卫。⑨擢(zhuó,茁):选拔,提拔。闾伍:闾与伍都是户籍的基层组织。意思是说乡里,民间。按此段与以下两段,中华书局点校本原为一段,今据文意分为三段。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于军门①。”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②,待贾。贾素骄贵,以为将己之军而己为监,不甚急;亲戚、左右送之③,留。日中而贾不至。穰苴则扑表决漏④,入,行军勒兵⑤,申明约束。约束既定,夕时,庄贾乃至。穰苴曰:“何后期为⑥?”贾谢曰:“不佞大夫亲戚送之⑦,故留。”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监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⑧。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悬于君,何谓相送乎!”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后至者云何?”对曰:“当斩。”庄贾惧,使人驰报景公,请救。既往,未及反⑨,于是遂斩庄贾以徇三军⑩。三军之士皆振栗(11)。久之,景公遣使者持节赦贾(12),驰入军中。穰苴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13)。”问军政曰:“驰三军法何?”正曰:“当斩。”使者大惧。穰苴曰:“君之使不可杀之。”乃斩其仆,车之左驸(14),马之左骖(15),以徇三军。遣使者还报,然后行。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16),身自拊循之(17)。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18),身与士卒平分粮食,最比其羸弱者(19)。三日而后勒兵。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晋师闻之,为罢去(20)。燕师闻之,度水而解(21)。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封内故境而引兵归(22)。①旦日:明日。日中:正午,中午。军门:军营大门。②立表:在阳光下竖起木杆,根据阳光照射的影子的移动,来计算时间。表,就指这木杆。下漏:把铜壶下穿一小孔,壶中立箭,箭杆上刻有度数,然后铜壶蓄水,使之徐徐下漏,以箭杆显露出来的刻度计算时间。③左右:指亲近的人。④扑表:把计时的木杆打倒。决漏:把壶里的水放出。⑤行军勒兵:巡行军营,指挥军队。⑥期:约定的时间。⑦不侫:不才,无才。自谦词。⑧援:操起,拿起。枹:鼓槌。鼓:击鼓。⑨反:同“返”。返回。⑩徇:示众。三军:泛指全军。大国军队分为上、中、下三军。(11)振栗:害怕得发抖。(12)节:符节。传达国君命令的信物。(13)这二句的意思是说,将领在外边率领部队,国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以免牵制军队,贻误战机。(14)驸:通“辅”,夹车木。(15)骖:古代用三匹或四匹马拉车时,而两边的马叫“骖”。(16)次舍:宿营。次,停留。也指行军一处停留三次以上。《左传·庄公三年》“凡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舍,宿营地。(17)拊循:慰问,安抚。(18)享:通“飨”。供食款待。(19)最比:特别照顾到。最,特别,尤其。比,及、到。羸:瘦,弱。(20)罢:撤退。(21)解(xiè,懈):同“懈”。松驰,懈怠。(22)所亡:所失掉的。封内故境:指封国之内曾经沦陷的土地。未至国①,释兵旅②,解约束,誓盟而后入邑。景公与诸大夫郊迎,劳师成礼③,然后反归寝。既见穰苴,尊为大司马④。田氏日益尊于齐。①国:指国都。②释兵旅:解除军队的战备。③成礼:按照一定的程式行完毕。④尊:敬重、推崇地任命。已而大夫鲍氏、高、国之属害之①,谮于景公②。景公退穰苴,苴发疾而死。田乞、田豹之徒由此怨高、国等。其后及田常杀简公,尽灭高子、国子之族。至常曾孙和,因自立,为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③,而诸侯朝齐④。①大夫鲍氏、高国之属:指当时齐国掌握实权的卿大夫鲍牧、高眙子、国惠子一班人。害,忌妒。②谮:中伤,诬陷。③放:通“仿”。仿效,效法。④朝:朝拜。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①。①《司马穰苴兵法》:古代兵书名。齐威王让大夫整理《司马兵法》时,把司马穰苴的兵法附在其中,定名叫《司穰苴兵法》。《汉书·艺文志》谓有百五十篇,今仅存五篇。太史公曰:余读《司马兵法》,闳廓深远①,虽三代征伐②,未能竟其义③,如其文也,亦少褒矣。若夫穰苴,区区为小国行师,何暇及《司马兵法》之揖让乎④?世既多《司马兵法》⑤,以故不论,着穰苴之列传焉。①闳廓:宏大广博。②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③竟:穷,尽。④揖让:宾主相见的礼仪,以示谦让。这里引申为相提并论。⑤多:推重,赞扬。孙子吴起列传第五王学孟 译注【说明】这是我国古代三位着名军事家的合传。作者着重写了孙武“吴宫教战”,孙膑以兵法“围魏救赵”、马陵道与庞涓智斗,以及吴起在魏、楚两国一展军事才能,使之富国强兵的事迹。全篇以兵法起,以兵法结,中间以兵法作骨贯穿始末。孙武子兵法十三篇,是杰出的军事着作,历来被推崇为“兵经”、“武经”,为后世代代相习,流传至今,被国内外所重视。本传虽然只记述了“吴宫教战”,但他在教习操练中,强调将士的军纪,号令严明,为达目的竟以“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则,斩吴王两位宠姬示众,使队伍达到“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的效果,仍能窥知孙武用兵之有方。尽管本传未能正面记述孙子兵法在战略战术上的实地应用,但传末强调了吴王打败强楚、攻克郢都、威镇齐晋、名显诸侯,“孙子与有力焉”。虽然虚此一笔,孙武的军事才能、其兵法的实用价值,便兀然突现了。孙膑是孙武的后代子孙,和庞涓一起学习兵法。庞涓做了魏国将军,认为自己的才能不及孙膑,产生妒嫉之心。暗中召来孙膑,假借罪名,断其双足,并在脸上刺了字,想叫他不敢抛头露面。作者实写孙膑的不幸遭遇,虚写他的军事才能。他的传记中,继上文虚线又连续正面记述了他的三个故事:教田忌赛马取胜的方法;围魏救赵;马陵道与庞涓智斗。这都充分表现了孙膑过人的智谋和卓越的战略、战术思想。围魏救赵,是体现他战略思想的典范。他准确地把握形势,认为魏军的精锐部队在外精疲力尽,国内老弱残兵疲惫不堪。他让田忌率军火速挺进大梁,占据要道,冲其方虚。果然迫使魏军回师自救。这样不仅解了赵国之围,又坐收魏国自行挫败的效果。毛泽东同志在《游击战争的战略防御》一文中,就引用了“围魏救赵”的打法。马陵道智斗,写得极为精采。这简直是一场心理战争。孙膑紧紧抓住魏军凶悍勇猛、一向瞧不起被称为胆小怯弱的齐兵的心理,运用兵法,精心谋划,巧妙布署,掌握时间,利用地形,设下埋伏,终于迫使庞涓自刎于孙膑的策划之下。吴起被任命主将,跟下等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伙食,睡觉不铺垫褥,行军不骑马,亲自背负军粮,为士兵亲吮毒疮,同甘共苦,士卒为之效死。诚如李克所说,带兵打仗,司马穰苴也超不过他。他善于用兵,在西河地区抵御了强秦和韩国。他不仅是杰出的军事家,还是很有见地的政治家。他规劝魏武侯:政权的稳固,在于给百姓施以恩德而不在乎山川形势的险要。他在魏、楚都积极革新政治,和官僚贵族作斗争,为魏、楚两国富国强兵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作者把不同时代、不同经历、不同国度的三位军事家和许多的人物,纷繁复杂的政治、军事事件,通过“兵法”连缀一起,戏剧性地刻画了多种栩栩如生的性格,诸如孙武执法如山不苟言笑,吴起求将杀妻、“啮臂而盟”,庞涓妒嫉……形象鲜明又各具特征,活脱脱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孙子名武,是齐国人。因为他精通兵法受到吴王阖庐的接见。阖庐说:“您的十三篇兵书我都看过了,可用来小规模地试着指挥军队吗?”孙子回答说:“可以。”阖庐说:“可以用妇女试验吗?”回答说:“可以。”于是阖庐答应他试验,叫出宫中美女,共约百八十人。孙子把她们分为两队,让吴王阖庐最宠爱的两位侍妾分别担任各队队长,让所有的美女都拿一支戟。然后命令她们说:“你们知道自己的心、左右手和背吗?”妇人们回答说:“知道。”孙子说:“我说向前,你们就看心口所对的方向;我说向左,你们就看左手所对的方向;我说向右,你们就看右手所对的方向;我说向后,你们就看背所对的方向。”妇人们答道:“是。”号令宣布完毕,于是摆好斧铖等刑具,旋即又把已经宣布的号令多次重复地交待清楚。就击鼓发令,叫她们向右,妇人们都哈哈大笑。孙子说:“纪律还不清楚,号令不熟悉,这是将领的过错。”又多次重复地交待清楚,然后击鼓发令让她们向左,妇人们又都哈哈大笑。孙子说:“纪律弄不清楚,号令不熟悉,这是将领的过错;现在既然讲得清清楚楚,却不遵照号令行事,那就是军官和士兵的过错了。”于是就要杀左、右两队的队长。吴王正在台上观看,见孙子将要杀自己的爱妾,大吃一惊。急忙派使臣传达命令说:“我已经知道将军善用兵了,我要没了这两个侍妾,吃起东西来也不香甜,希望你不要杀她们吧。”孙子回答说:“我已经接受命令为将,将在军队里,国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于是杀了两个队长示众。然后按顺序任用两队第二人为队长,于是再击鼓发令,妇人们不论是向左向右、向前向后、跪倒、站起都符合号令、纪律的要求,再没有人敢出声。于是孙子派使臣向吴王报告说:“队伍已经操练整齐,大王可以下台来验察她们的演习,任凭大王怎样使用她们,即使叫她们赴汤蹈火也办得到啊。”吴王回答说:“让将军停止演练,回宾馆休息。我不愿下去察看了。”孙子感叹地说:“大王只是欣赏我的军事理论,却不能让我付诸实践。”从此,吴王阖庐知道孙子果真善于用兵,终于任命他做了将军。后业吴国向西打败了强大的楚国,攻克郢都,向北威震齐国和晋国,在诸侯各国名声赫赫,这其间,孙子不仅参与,而且出了很大的力啊。孙子死后,隔了一百多年又出了一个孙膑。孙膑出生在阿城和鄄城一带,也是孙武的后代子孙。他曾经和庞涓一道学习兵法。庞涓奉事魏国以后,当上了魏惠王的将军,却知道自己的才能比不上孙膑。就秘密地把孙膑找来。孙膑到来,庞涓害怕他比自己贤能,忌恨他,就假借罪名砍掉他两只脚,并且在他脸上刺了字,想让他隐藏起来不敢抛头露面。齐国的使臣来到大梁,孙膑以犯人的身份秘密地会见了齐使,进行游说。齐国的使臣认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就偷偷地用车把他载回齐国。齐国将军田忌不仅赏识他而且还象对待客人一样对待他。田忌经常跟齐国贵族子弟赛马,下很大的赌注。孙膑发现他们的马脚力都差不多,可分为上、中、下三等。于是孙膑对田忌说:“你尽管下大赌注,我能让你取胜。”田忌信以为然,与齐王和贵族子弟们比赛下了千金的赌注。到临场比赛,孙膑对田忌说:“现在用您的下等马对付他们的上等马,拿您的上等马对付他们的中等马,让您的中等马对付他们的下等马。”三次比赛完了,田忌败了一次,胜了两次,终于赢得了齐王千金赌注。于是田忌就把孙子推荐给齐威王。威王向他请教兵法后,就把他当做老师。后来魏国攻打赵国,赵国形势危急,向齐国求救。齐威王打算任用孙膑为主将,孙膑辞谢说:“受过酷刑的人,不能任主将。”于是就任命田忌做主将,孙膑做军师,坐在带蓬帐的车里,暗中谋划。田忌想要率领救兵直奔赵国,孙膑说:“想解开乱丝的人,不能紧握双拳生拉硬扯;解救斗殴的人,不能卷进去胡乱搏击。要扼住争斗者的要害,争斗者因形势限制,就不得不自行解开。如今魏赵两国相互攻打,魏国的精锐部队必定在国外精疲力竭,老弱残兵在国内疲惫不堪。你不如率领军队火速向大梁挺进,占据它的交通要道,冲击它正当空虚的地方,魏国肯定会放弃赵国而回兵自救。这样,我们一举解救了赵国之围,而又可坐收魏国自行挫败的效果。”田忌听从了孙膑的意见。魏军果然离开邯郸回师,在桂陵地方交战,魏军被打得大败。十三年后,魏国和赵国联合攻打韩国,韩国向齐国告急。齐王派田忌率领军队前去救援,径直进军大梁。魏将庞涓听到这个消息,率师撤离韩国回魏,而齐军已经越过边界向西挺进了。孙膑对田忌说:“那魏军向来凶悍勇猛,看不起齐兵,齐兵被称作胆小怯懦,善于指挥作战的将领,就要顺应着这样的趋势而加以引导。兵法上说:“用急行军走百里和敌人争利的,有可能折损上将军;用急行军走五十里和敌人争利的,可能有一半士兵掉队。命令军队进入魏境先砌十万人做饭的灶,第二天砌五万人做饭的灶,第三天砌三万人做饭的灶。”庞涓行军三日,特别高兴地说:“我本来就知道齐军胆小怯懦,进入我国境才三天,开小差的就超过了半数啊!”于是放弃了他的步兵,只和他轻装精锐的部队,日夜兼程地追击齐军。孙膑估计他的行程,当晚可以赶到马陵。马陵的道路狭窄,两旁又多是峻隘险阻,适合埋伏军队。孙膑就叫人砍去树皮,露出白木,写上:“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命令一万名善于射箭的齐兵,隐伏在马陵道两边,约定说:“晚上看见树下火光亮起,就万箭齐发。”庞涓当晚果然赶到砍去树皮的大树下,看见白木上写着字,就点火照树干上的字,上边的字还没读完,齐军伏兵就万箭齐发,魏军大乱,互不接应。庞涓自知无计可施,败成定局,就拔剑自刎,临死说:“倒成就了这小子的名声!”齐军就乘胜追击,把魏军彻底击溃,俘虏了魏国太子申回国。孙膑也因此名扬天下,后世社会上流传着他的《兵法》。吴起是卫国人,善于用兵。曾经向曾子求学,奉事鲁国国君。齐国的军队攻打鲁国,鲁君想任用吴起为将军,而吴起娶的妻子却是齐国人,因而鲁君怀疑他。当时,吴起一心想成名,就杀了自己的妻子,用来表明他不亲附齐国。鲁君终于任命他做了将军,率领军队攻打齐国,把齐军打得大败。鲁国就有的人诋毁吴起说:“吴起为人,是猜疑残忍的。他年轻的时候,家里积蓄足有千金,在外边求官没有结果,把家产也荡尽了,同乡邻里的人笑话他,他就杀掉三十多个讥笑自己的人。然后从卫国的东门逃跑了。他和母亲决别时,咬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地说:‘我吴起不做卿相,绝不再回卫国。’于是就拜曾子为师。不久,他母亲死了,吴起最终还是没有回去奔丧。曾子瞧不起他并和他断绝了师徒关系。吴起就到鲁国去,学习兵法来奉事鲁君。鲁君怀疑他,吴起杀掉妻子表明心迹,用来谋求将军的职位。鲁国虽然是个小国,却有着战胜国的名声,那么诸侯各国就要谋算鲁国了。况且鲁国和卫国是兄弟国家,鲁君要是重用吴起,就等于抛弃了卫国。”鲁君怀疑吴起,疏远了吴起。这时,吴起听说魏国文侯贤明,想去奉事他。文侯问李克说:“吴起这个人怎么样啊?”李克回答说:“吴起贪恋成名而爱好女色,然而要带兵打仗,就是司马穰苴也超不过他。”于是魏文侯就任用他为主将,攻打秦国,夺取了五座城池。吴起做主将,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伙食,睡觉不铺垫褥,行军不乘车骑马,亲自背负着捆扎好的粮食和士兵们同甘共苦。有个士兵生了恶性毒疮,吴起替他吸吮浓液。这个士兵的母亲听说后,就放声大哭。有人说:“你儿子是个无名小卒,将军却亲自替他吸吮浓液,怎么还哭呢?”那位母亲回答说:“不是这样啊,往年吴将军替他父亲吸吮毒疮,他父亲在战场上勇往直前,就死在敌人手里。如今吴将军又给他儿子吸吮毒疮,我不知道他又会在什么时候死在什么地方,因此,我才哭他啊。”魏文侯因为吴起善于用兵打仗,廉洁不贪,待人公平,能取得所有将士的欢心,就任命他担任西河地区的长官,来抗拒秦国和韩国。魏文侯死后,吴起奉事他的儿子魏武侯。武侯泛舟黄河顺流而下,船到半途,回过头来对吴起说:“山川是如此的险要、壮美哟,这是魏国的瑰宝啊!”吴起回答说:“国家政权的稳固,在于施德于民,而不在于地理形势的险要。从前三苗氏左临洞庭湖,右濒彭蠡泽,因为它不修德行,不讲信义,所以夏禹能灭掉它。夏桀的领土,左临黄河、济水,右靠泰山、华山,伊阙山在它的南边,羊肠坂在它的北面。因为他不施仁政,所以商汤放逐了他。殷纣的领土,左边有孟门山,右边有太行山,常山在它的北边,黄河流经它的南面,因为他不施仁德,武王把他杀了。由此看来,政权稳固在于给百姓施以恩德,不在于地理形势的险要。如果您不施恩德,即便同乘一条船的人也会变成您的仇敌啊!”武侯回答说:“讲的好。”吴起做西河守,取得了很高的声望。魏国设置了相位,任命田文做国相。吴起很不高兴,对田文说:“请让我与您比一比功劳,可以吗?”田文说:“可以。”吴起说:“统率三军,让士兵乐意为国去死战,敌国不敢图谋魏国,您和我比,谁好?”田文说:“不如您。”吴起说:“管理文武百官,让百姓亲附,充实府库的储备,您和我比,谁行?”田文说:“不如您。”吴起说:“拒守西河而秦国的军队不敢向东侵犯,韩国、赵国服从归顺,您和我比,谁能?”田文说:“不如您。”吴起说:“这几方面您都不如我,可是您的职位却在我之上,是什么道理呢?”田文说:“田君还年轻,国人疑虑不安,大臣不亲附,百姓不信任,正当处在这个时候,是把政事托付给您呢,还是应当托付给我?”吴起沉默了许久,然后说:“应该托付给您啊。”田文说:“这就是我的职位比您高的原因啊。”吴起这才明白在这方面不如田文。田文死后,公叔出任国相,娶了魏君的女儿,却畏忌吴起。公叔的仆人说:“吴起是不难赶走的。”公叔问:“怎么办?”那个仆人说:“吴起为人有骨气而又喜好名誉、声望。您可找机会先对武侯说:‘吴起是个贤能的人,而您的国土太小了,又和强大的秦国接壤,我私下担心吴起没有长期留在魏国的打算。’武侯就会说:‘那可怎么办呢?’您就趁机对武侯说:‘请用下嫁公主的办法试探他,如果吴起有长期留在魏国的心意,就一定会答应娶公主,如果没有长期留下来的心意,就一定会推辞。用这个办法能推断他的心志。’您找个机会请吴起一道回家,故意让公主发怒而当面鄙视您,吴起见公主这样蔑视您,那就一定不会娶公主了。”当时,吴起见到公主如此地蔑视国相,果然婉言谢绝了魏武侯。武侯怀疑吴起,也就不再信任他。吴起怕招来灾祸,于是离开魏国,随即就到楚国去了。楚悼王一向就听说吴起贤能,刚到楚国就任命他为国相。他使法明确,依法办事,令出必行,淘汰并裁减无关紧要的冗员,停止疏远王族的按例供给,来抚养战土。致力于加强军事力量,揭穿往来奔走的游说之客。于是向南平定了百越;向北吞并了陈国和蔡国,打退韩、赵、魏三国的进攻;向西又讨伐了秦国。诸侯各国对楚国的强大感到忧虑。以往被吴起停止供给的疏远王族都想谋害吴起。等悼公一死,王室大臣发动骚乱,攻打吴起,吴起逃到楚王停尸的地方,附伏在悼王的尸体上。攻打吴起的那帮人趁机用箭射吴起,同时也射中了悼王的尸体。等把悼王安葬停当后,太子即位。就让令尹把射杀吴起同时射中悼王尸体的人,全部处死,由于射杀吴起而被灭族的有七十多家。太史公说:社会上称道军旅战法的人,无不称道《孙子》十三篇和吴起的《兵法》,这两部书,社会上流传很广,所以我不加论述,只评论他们生平行事所涉及到的情况。俗话说:“能做的未必能说,能说的未必能做。”孙膑算计庞涓的军事行动是英明的,但是他自己却不能预先避免刖足的酷刑。吴起向魏武侯讲凭借地理形势的险要,不如给人民施以恩德的道理,然而一到楚国执政却因为刻薄、暴戾、少恩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可叹啊!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①,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②?”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③,皆令持戟④。令人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⑤?”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⑥,乃设钺⑦,即三令五申之⑧。于是鼓之右⑨,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⑩,吏士之罪也(11)。”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下令曰(12):“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13),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14)。”遂斩队长二人以徇(15)。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16),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17),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18),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19)。①十三篇:指孙武撰写的《孙子兵法》,也叫《孙子》,是我国最早、最杰出的兵书。现存《孙子》十三篇是《始计》、《作战》、《谋攻》、《军形》、《兵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火攻》、《用间》。②小试:以小规模的操演作试验。勒兵:用兵法统率指挥军队。勒,约束、统率。③姬:侍妾。④戟:古代青铜制的兵器。具有戈和矛的特征,能直刺,又能横击。⑤而:你的,你们的。⑥约束:用来控制管理的号令、规定。⑦设钺:设置刑戮之具,表明正式开始执法。,铡刀,用作腰斩的刑具。钺,古兵器,刃圆或平,持以砍斫。⑧三令五申:多次重复地交待清楚。三、五是虚数。⑨鼓:击鼓发令。⑩不如法:不按照号令去做。(11)吏土:指两个队长。(12)趣:通“促”。催促。使使:派遣使者。(13)甘味:感觉到味道的甜美。(14)这二句的意思是将帅领兵打仗,应根据实地情况充分发挥自己的指挥才能。君主的命令可以不接受,以免受到牵制。(15)徇:示众。(16)中:符合。规矩:校正圆形和方形的器具。绳墨:木工用以正曲直的墨线。这里均借指军令、纪律。(17)就舍:回到宾馆。(18)徒:只。(19)与:参与。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①,乃阴使召孙膑②。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③,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④,欲隐勿见⑤。①能:才能,本领。②阴:暗中,秘密地。③疾:妒忌,忌恨。④法刑:假借罪名处刑。黥,即墨刑。用刀刺刻犯人的面额后涂以墨。⑤见:同“现”,出现,显现。齐使者如梁①,孙膑以刑徒阴见②,说齐使③。齐使以为奇④,窃载与之齐⑤。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⑥。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⑦。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⑧,马有上、中、下辈。于是孙子谓田忌曰:“君弟重射⑨,臣能令君胜。”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及临质⑩,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11),卒得王千金。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12)。①如:往;到……去。②刑徒:受过刑的人,即犯人。③说(shuì税):陈述己见,规劝对方,即游说。④奇:指难得的人才。⑤窃:暗地里,秘密地。⑥善:赏识。客待之:像对待宾客一样对待他。⑦诸公子:贵族子弟。驰逐:指赛马。重射:押重金赌输赢。⑧马足:马的脚力,速度。⑨弟:但,只管。又写作“第”。⑩临质:临场比赛。质,对,评断、评量。(11)再胜:两次获胜。(12)以为师:把孙膑当作老师。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余之人不可①。”于是乃以田忌为将军,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②,坐为计谋。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③,救斗者不搏撠④,批亢捣虚⑤,形格势禁⑥,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⑦,老弱罢于内⑧。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⑨,据其街路,冲其方虚⑩,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11)。”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①刑余之人:受过肉刑身体不完整的人。②辎车:带有帷盖的车子。③杂乱纷纠:事情好像纠缠在一起的乱丝,没有头绪。控卷(quán,拳):不能紧握拳头。控,控制,操纵,引申为握掌。卷,通“拳”。④撠:刺。⑤批亢捣虚:撇开敌人充实的地方,冲击敌人空虚的地方。批,排除、撇开。亢,充满。⑥形格势禁:(敌人)局势发生了被阻遏的变化,对原来的进攻计划必然有所顾忌。格,被阻遏。禁,顾忌。⑦竭:精疲力尽。⑧罢:通“疲”。疲劳,疲乏。⑨疾:赶快。⑩方虚:正当空虚处。(11)收弊于魏:坐收魏军自行挫败的效果。弊,败。后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①。孙膑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②,素悍勇而轻齐③,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④。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⑤。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⑥。”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⑦。孙膑度其行⑧,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⑨:“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暮见火举而俱发”⑩。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11)。读其书未毕(12),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13)。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14)!”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①既已过:已经越过齐国国境线。②三晋之兵:这里指魏国的士兵。春秋末年,三家分晋,成为战国时的韩、赵、魏三国,史称三晋。③素:一向,向来。④因其势而利导之:顺应魏兵认为齐兵胆怯的思想,让齐兵伪装胆怯逃亡,诱导魏军深入。⑤“百里而趣利”二句,语见《孙子·军争》,意思是说,用急行军走百里去争利的,就会和后续部队脱节,可能牺牲上将军;用急行军走五十里去争利的,因为前后不能接应,部队只有一半能够赶到。与原文有出入。原文是“百里而争利,则擒之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趣,同“趋”。蹶:受挫折。⑥亡:逃跑。⑦倍日并行:两天的路程一天走到。⑧度(duó,夺):估计,揣测。⑨白:刮去树皮使白木露出。书:写。⑩期:约定。(11)钻火烛之:取火照亮树干上的字。钻,古时取火方法。烛,照,照亮。(12)书:字。(13)相失:因溃散,彼此不相照应。(14)竖子:小子。对人的蔑称。按此段段首云“后十三年”,系指齐魏桂陵之战以后十三年。桂陵之战在齐威王二十六年、梁惠王十七年,本段所记马陵之战在齐宣王二年、梁惠王三十年。由齐威王二十六年到齐王二年,或由梁惠王十七年到梁惠王三十年,均洽为十三年。而《索隐》引王邵按《纪年》计,则“相去无十三岁”。此盖《纪年》与《史记》纪年有异所致。这种情况,《史记》多有之。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①,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②,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③,逐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④。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①尝:曾经。②取:同“娶”。③就名:成就名声。就,完成。④不与齐:不亲附齐国。与,亲附。鲁人或恶吴起曰①:“起之为人,猜忍人也②。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③。遂破其家。乡党笑之④,吴起杀其谤已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⑤。与其母诀⑥,啮臂而盟曰⑦:‘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⑧,而与起绝⑨。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⑩。且鲁卫兄弟之国也(11),而君用起,则是弃卫。”鲁君疑之,谢吴起(12)。①或:有的人。恶:诋毁,说坏话。②猜忍:猜疑而残忍。③游仕:外出谋求作官。遂:遂心、如愿。④乡党:乡里。《周礼》二十五家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⑤郭门:古代外城城门。⑥诀:决绝、长别。⑦啮(niè,聂)臂而盟:咬胳膊发誓。⑧薄:轻视,瞧不起。⑨绝:断绝关系。⑩图:算计,谋取。(11)鲁卫兄弟之国:鲁卫两国皆出姬姓,所以叫兄弟之国。(12)谢:疏远而不信任。吴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①,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于是魏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②。①贪:贪恋。此指贪求成就名声。②拔:攻克,夺取。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襄赢粮①,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②,起为吮之③。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④。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⑤,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①赢粮:剩余的军粮。②病疽:患毒疮病。③吮:聚拢嘴唇吸,嘬。④非然也:不是这么说啊。意思说,不是为其子受宠而哭。⑤旋踵:快得看不见脚跟转动。旋,旋转。踵,脚跟。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①,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②,中流③,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④。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⑤,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⑥。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⑦。”武侯曰:“善。”①廉平:廉洁不贪,待人公平。②浮西河而下:从西河泛舟,顺流而下。浮,泛舟。③中流:水流的中央。④这一句的意思是说,要使国家政权稳固,在于施德于民,而不在于地理形势的险要。⑤德义不修:不施德政,不讲信义。⑥放:放逐。⑦这一句的意思是说,同舟共济的人,也会都变成敌人。敌国,仇敌。(即封)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①?”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②,韩赵宾从③,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④,何也?”文曰:“主少国疑⑤,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⑥?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①子孰与起:您跟我比,哪一个更好。孰与,与……比,哪一个……。②不敢东乡:不敢向东侵犯。乡,同“向”。面对着。③宾从:服从、归顺。实为结成同盟。④加:任,居其位。⑤主少国疑:国君年轻,国人疑虑。⑥属:同“嘱”。委托、托付。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①,而害吴起②。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奈何?”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③。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④,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奈何?’群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⑤,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⑥。’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⑦。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⑧,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子而弗信也⑨。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①尚:匹配。古代臣娶君之女叫尚。②害:畏忌。③节廉而自喜名:有骨气而又好名誉声望。节,气节、节操。廉,锋利、有棱角。④壤界:国土相连。⑤延:聘请,邀请。这句的意思是说,用请吴起娶魏公主的办法探试。⑥卜:判断、推断的意思。⑦轻:鄙薄,轻视。⑧贱:蔑视。⑨弗信:不信任。楚悼王素闻吴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①,捐不急之官②,废公族疏远者③,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④,破驰说之言纵横者⑤。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①明法:使法规明确,依法办事。审令:令出必行。审,察。②捐不急之官:淘汰裁减无关紧要的冗员。捐,弃置。③这一句的意思是,把疏远的王族成员的按例供给停止了。④要:致力于。⑤破:揭穿,剖析。驰说:往来奔走的游说。纵横:齐、楚、赵、韩、魏、燕六国形成南北关系的纵线联合,用以抵抗泰国,叫合纵;六国分别与秦国形成东西关系的联盟,叫连横。⑥却:打退。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①。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②,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③。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④。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者七十余家⑤。①故楚之贵戚:指以往被吴起停止供给的疏远贵族。②宗室:同一祖宗的贵族。③走之王尸而伏之:逃跑过去俯伏在悼王的尸体上。④中:正着目标。⑤坐:因犯……罪。夷宗:灭族。夷,灭尽,杀绝。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①,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旋设者②。语曰③:“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孙子筹策庞涓明矣④,然不能蚤救患于被刑⑤。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水恩亡其躯⑥。悲夫!①称:称道,称誉。师旅:古代军制以二千五百人为师,五百人为旅,因以师旅作为军队的通称。②施设:设施、安排。③语曰:常言道,俗话说。④筹策:谋划。⑤这一句的意思是说,却不能提前自免于砍断两足的苦刑。蚤:通“早”。⑥刻暴少恩:指前文“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刻,刻薄。少恩,少施恩惠。亡:丧送。伍子胥列传第六王学孟 译注【说明】在这篇列传中,作者着重记述了伍子胥为报杀父子之仇,弃小义而灭大恨的事迹。昭关受窘,中途乞讨,未曾片刻忘掉郢都仇恨的心志,忍辱负重、艰苦卓绝,终于复仇雪耻,名留后世。一篇大传,以吴国、楚国为主,兼涉鲁、晋、郑、秦诸多国家,诸多重大历史事件;以伍子胥为主,又兼涉太子建、白公胜、太宰嚭、申包胥、夫概等诸多人物。其中光杀父之仇就有吴王夫差与越王勾践的一对不解之仇;伍子胥与平王的一对深仇大恨;郧公与平王的杀父之仇;白公与郑王、子西的生死之恨,相互穿插,节奏紧凑,有条不紊。诚如太史公所说,怨毒对于人来说实在是太厉害了。人物刻画,多神来之笔。尤其是伍子胥的形象。作者饱蘸笔墨,略貌取神,立体化地突出了他的精神风貌。很多段落成为后来故事、小说和戏曲的传统题材,家喻户晓,为人乐道。伍子胥过昭关,前临大江,后有追兵,与太子胜各自只身徒步逃跑的慌恐,危急之中偶遇渔父的紧张场面,都很富于戏剧性,简直像小说的情节描写。攻克郢都,没有找到昭王,竟“掘楚平王之墓,出其尸,鞭三百,然后已。”的疯狂了的复仇火焰,不是把他多年来忍辱负重,压抑在内心的深仇大恨,突然迸发出来的烈火般的感情,都表现在字里行间了吗?其人物的个性特征,又是多么鲜明深刻啊!伍子胥的性格是通过多角度刻画的。他头脑清楚,看问题尖锐,深知应父之召必然俱死,故弃小义而雪大耻。他有张弓拒捕,桀骜不驯的一面;也有忍辱负重,含辛茹苦,虽困病交加、中途乞讨也不忘郢都仇恨的一面;有把自己唯一的宝剑送给渔父的感恩报德的一面;也有因时机不成熟,到乡下种地以韬光养晦的一面。当然,他丝毫没有忘却复仇的心志,他向公子光推荐专诸就很说明问题。伍子胥是有政治眼光的。他多次规劝吴王伐越,分析形势,指陈利害。虽遭伯嚭谗言诬害,但他的形象越显得光明磊落了。伍子胥又是智勇双全的人物。他为吴国率兵打仗,为吴王称霸一时,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被赐死前对门客说的一番话,使伍子胥的形象达到新的高度。“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是预言,是现实,是政治远见,是身遭诬害的愤概,也是对吴王昏庸的憎恨!其他人物,如渔父、申包胥、夫概、勾践、白公胜、石乞等人,或言或行,廖廖几笔,形神俱备,为后世传神写照作出了典范。伍子胥,是楚国人,名员(yún,云)。伍员的父亲叫伍奢,伍员的哥哥叫伍尚。他的祖先叫伍举,因为侍奉楚庄王时刚直谏诤而显贵,所以他的后代子孙在楚国很有名气。楚平五有个太子叫建,楚平王派伍奢做他的太傅。费无忌做他的少傅。费无忌对太子建不忠心。平王派无忌到秦国为大子建娶亲。因为秦女长的姣美,无忌就急忙赶回来报告平王说:“这是个绝代美女,大王可以自己娶了他,再给太子另外娶个媳妇。”平王就自己娶了秦女,极度地宠爱她,生了个儿子叫轸,另外给太子建娶了媳妇。费无忌用秦国美女向楚平王献媚以后,就趁机离开了太子去侍奉平王。又担心有一天平王死了,太子建继位杀了自己,竟因此诋毁太子建。太子建的母亲,是蔡国人,楚平王不宠爱她。平王也越来越疏远太子建,派太子建驻守城父,防守边疆。不久,无忌又没日没夜地在平王面前说太子建的坏话,他说:“太子因为秦女的原因,不会没有怨恨情绪,希望大王自己稍微防备着点。自从太子驻守城父以后,统率着军队,对外和诸侯交往,将要进入都城作乱了。”楚平王就把他的太傅伍奢召回来审问。伍奢知道无忌在平王面前说了太子的坏话,因此说:“大王怎么能仅仅凭拨弄事非的小人之臣的坏话,就疏远骨肉至亲呢?”无忌说:“大王现在不制止,他们的阴谋就要得逞,大王将要被逮捕了!”于是平王发怒,把伍奢囚禁起来,同时命令城父司马奋扬去杀太子建。还没走到,奋扬派人提前告诉太子:“太子赶快离开,要不然,将被杀死。”于是太子建逃到宋国去了。无忌对平王说:“伍奢有两个儿子,都很贤能,不杀掉他们,将成为楚国的祸害。可以用他父亲作人质,把他们召来,不这样将成为楚国的后患。”平王就派使臣对伍奢说:“能把你两个儿子叫来,就能活命,不叫来,就处死。”伍奢说:“伍尚为人宽厚仁慈,叫他,一定能来;伍员人桀骜不训,忍辱负重,能成就大事,他知道来了一块被擒,势必不来。”平王不听,派人召伍奢两个儿子,说:“来,我使你父亲活命;不来,现在就杀死伍奢。”伍尚打算前往,武员说:“楚王召我们兄弟,并不打算让我们父亲活命,担心我们逃跑,产生后患,所以,用父亲作人质,欺骗我们。我们一到,就要和父亲一块处死。对父亲的死有什么好处呢?去了,就叫我们报不成仇了。不如逃到别的国家去,借助别国的力量洗雪父亲的耻辱。一块去死,没有意义呀。”伍尚说:“我知道去了最后也不能保全父亲的性命。可是只恨父亲召我们是为了求得生存,要不去,以后又不能洗雪耻辱,终会被天下人耻笑。”对伍员说:“你可以逃走,你能报杀父之仇,我将要就身去死。”伍尚接受逮捕后,使臣又要逮捕伍王胥,伍子胥拉满了弓,箭对准使者,使者不敢上前,伍子胥就逃跑了。他听说太子建在宋国,就前去追随他。伍奢听说子胥逃跑了,说:“楚国君臣将要苦于战火了。”伍尚来到楚都,楚平王就把伍尚和伍奢一块杀害了。伍子胥到宋国以后,正好遇上宋国华氏作乱,就和太子建一同逃到郑国去。郑国君臣对他们很友好。太子建又前往晋国,晋顷公说:“太子既然跟郑国的关系友好,郑国信任太子,太子要能给我们作内应,我们从外面进攻,一定能灭掉郑国,灭掉郑国,就把它分封给太子。”于是太子回到郑国。举事的时机还没成熟,正赶上太子因为个人私事打算杀掉一个跟随他的人,这个人知道太子的计划,就把它告诉郑国。郑定公和子产杀死了太子建。建有个儿子叫胜。伍子胥害怕了,就和胜一同逃奔吴国。到了昭关,昭关的官兵要捉拿他们,于是,伍子胥和胜各自只身徒步逃跑,差一点不能脱身。追兵在后。到江边,江上有一个渔翁乘着船,知伍子胥很危急,就渡伍子胥过江。伍子胥过江后,解下随身带的宝剑说:“这把剑价值百金,把它送给你老人家。”渔翁说:“按照楚国的法令,抓到伍子胥的人,赏给粮食五万石,封给执珪的爵位,难道是仅仅值百金的宝剑吗?”不肯接受。伍子胥还没逃到吴国京城,就得了病,在中途停下来,讨饭吃。到达吴都,吴王僚刚刚当权执政,公子光做将军。伍子胥就通过公子光的关系求见吴王。过了很久,楚平王因为楚国边邑钟离和吴国边邑卑梁氏都养蚕,两地的女子为争采桑叶相互撕打,就大发雷霆,以致于两国起兵相互攻打。吴国派公子光攻打楚国,攻克了楚国的钟离、居巢就回去了。伍子胥劝说吴王僚说:“楚国是可以打败的,希望再派公子去。”公子光对吴王说:“那伍子胥的父兄被楚国杀死,劝大王攻打楚国,是为了报他的私仇。攻打楚国未必可以打败它呀。”伍子胥知道公子光在国内有野心,想杀死吴王僚而自立为君,不可以用对外的军事行动劝说他,就向公子光推荐了专诸,离开朝廷,和太子建的儿子胜到乡下种地去了。五年以后,楚平王死了。当初,平王从太子建那儿夺来的秦国美女生了一个儿子叫轸,等平王一死,轸竟然继平王即位,这就是昭王。吴王僚趁着楚国办丧事,派烛庸、盖余二公子领兵袭击楚国。楚国出兵切断了吴国军队的后路,使吴军不能回国。吴国国内空虚,公子光就命令专诸暗杀了吴王僚,自立为王,这就是吴王阖庐。阖庐自立以后,愿望实现了,就召回伍员,官拜为行人,和他共同策划国事。楚国杀了它的大臣嚭宛、伯州犁,伯州犁的孙子伯嚭逃到吴国,吴国也用伯嚭做了大夫。先前,吴王僚派遣攻打楚国的两位公子,后路被切断不能回国,后来听说阖庐杀死吴王僚自立为王的消息,于是带领着军队,投降了楚国,楚国把舒地封给了他们。阖庐自立为王的第三年,就发动军队和伍子胥、伯嚭攻打楚国,占领了舒地,捉住了原来背叛吴国的两个将军。因而阖庐想乘胜进兵郢都,将军孙武说:“百姓太疲惫了,不可以,暂切等待吧。”就收兵回国了。阖庐四年(前511),吴国攻打楚国,夺取了六地和灊(qián,潜)地。阖庐五年,攻打越国,并战败了它。阖庐六年,楚昭王派公子囊瓦领兵攻打吴国。吴国派伍子胥迎战,在豫章打败了楚国的军队,夺取了楚国的居巢。阖庐九年(前506),吴王阖庐对子胥、孙武说:“当初你们说郢都不可攻入,现在的情形怎么样呢?”子胥、孙武回答说:“楚国将军囊瓦贪财,唐国和蔡国都怨恨他。大王一定要大规模地进攻楚国,必须先要得到唐国和蔡国的帮助才行。”阖庐听从了他们的意见,出动了全部军队和唐国、蔡国共同攻打楚国,和楚国军队在汉水两岸列兵对阵。吴王的弟弟夫概带领着军队请求相随出征,吴王不答应,夫概就用自己属下五千人攻击楚将子常,子常战败逃跑,直奔宋国。于是,吴军乘胜挺进,经过五次战役,就打到了郢都。己卯日,楚昭王出逃。第二天,吴王进入郢都。楚昭王出逃,进入云楚大泽;昭王遭到强盗的袭击,昭王又逃到郧地。郧公的弟弟怀说:“平王杀死了我们的父亲,我们杀死他的儿子,不也可以吗?”郧公担心他的弟弟杀死昭王,就和昭王一块逃到随地。吴兵包围了随地,对随地人说:“在汉水流域的周朝子孙,被楚国全部消灭了。”随人要杀昭王,王子綦把他藏起来,自己冒冲昭王来搪塞他们。随人算了一卦,卦象表明把昭王交给吴军,不吉利,就谢绝吴国,不交昭王。当初,伍子胥和申包胥是至交的朋友,伍子胥逃跑时,对包胥说:“我一定要颠覆楚国。”包胥说:“我一定要保存楚国。”等到吴兵攻进郢都,伍子胥搜寻昭王,没有找到,就挖开楚平王的坟,拖出他的尸体,鞭打了三百下才停手。申包胥逃到山里,派人去对伍子胥说:“您这样报仇,太过份了!我听说:‘人多可以胜天,天公降怒也能毁灭人。’您原来是平王的臣子,亲自称臣侍奉过他,如今弄到侮辱死人的地步,这难道不是丧天害理到极点了吗!”伍子胥对来人说:“你替我告诉申包胥说:‘我就像太阳落山的时候,路途还很遥远。所以,我要逆情背理地行动。’”于是申包胥跑到秦国去报告危急情况,向秦国求救,秦国不答应。申包胥站在秦国的朝廷上,日夜不停地痛哭,他的哭声七天七夜没有中断。秦哀公同情他,说:“楚王虽然是无道昏君,有这样的臣子,能不保存楚国吗?”就派遣了五百辆战车拯救楚国,攻打吴国。六月间,在稷地打败吴国的军队。正赶上吴王长时间地留在楚国寻找楚昭王,阖庐的弟弟夫概逃回国内,自立为王。阖庐听到这个消息,就弃楚国赶回去,攻打他的弟弟夫概。夫概兵败,跑到楚国。楚昭王见吴国内部发生变乱,又打回郢都,把堂谿封给夫概,叫做堂谿氏。楚国再次和吴军作战,打败吴军,吴王就回国了。又过了两年,阖庐派太子夫差领兵攻打楚国,夺取番地。楚国害怕吴国军队再次大规模地进攻,就离开郢城,迁都鄀邑。在这个时候,吴国用伍子胥、孙武的战略,向西打败了强大的楚国,向北威镇齐国、晋国,向南降服了越国。夫差攻楚取番以后四年,孔子出任鲁国国相。又过了五年,吴军攻打越国。越王勾践率兵迎战,在姑苏打败吴军,击伤了吴王阖庐的脚趾,吴军退却。阖庐创伤发作,很严重,快要死的时候对太子夫差说:“你能忘掉勾践杀你父亲吗?”夫差回答说:“不敢忘记。”当天晚上,阖庐就死了。夫差继位吴王以后,任用伯嚭做太宰,操练士兵。二年后攻打越国,在夫湫打败越国的军队,越王勾路就带关残兵败将栖息在会稽山上,派大夫文种用重礼赠送太宰嚭请求媾和,把国家政权托付给吴国,甘心做吴国的奴仆。吴王将要答应越国的请求,伍子胥规劝说:“越王勾践为人能含辛茹苦,如今,大王要不一举歼灭他,今后一定会后悔。”吴王不听伍子胥的规劝,而采纳了太宰嚭的计策,和越国议和。和越国议和以后五年,吴王听说齐景公死了,大臣们争权夺利,新立的国君软弱,就出动军队向北攻打齐国。伍子胥规劝说:“勾践一餐没有两味荤菜,哀悼死去的、慰问有病的,将打算有所作为。这个人不死,一定是吴国的祸患。现在吴国有越国在身边,就像得了心腹疾病。大王不先铲除越国却一心致力攻打齐国,不是很荒谬的吗?”吴王不听伍子胥的规劝,攻打齐国。在艾陵把齐国军队打得大败,于是慑服了邹国和鲁国的国君而回国。从此,就越来越少地听从伍子胥的计谋了。此后四年,吴王将要北上攻打齐国,越王勾践采用子贡的计谋,就带领着他的人马帮助吴国作战,把贵重的宝物敬献给太宰嚭。太宰嚭多次接受了越国的贿赂。就特殊地喜欢并信任越国,没日没夜地在吴王面前替越国说好话。吴王总是相信和采纳太宰嚭的计谋。伍子胥规劝吴王说:“越国,是心腹大患,现在相信那虚饰浮夸狡诈欺骗之词,贪图齐国。攻克齐国,好比占领了一块石田,丝毫没有用处。况且《盘庚之诰》上说:‘有破坏礼法,不恭王命的就要彻底割除灭绝他们,使他们不能够传宗接代,不要让他们在这个城邑里把好人影响坏了。’这就是商朝兴盛的原因。希望大王放弃齐国,先攻打越国;如不这样,今后悔恨也来不及了。”吴王不听伍子胥的劝告,却派他出使齐国。子胥临行,对他儿子说:“我屡次规劝大王,大王不听。我现在看到吴国的末日了,你和吴国一毁灭,没有好处。”就把他的儿子托付给齐国的鲍牧,而返回吴国向吴王报告。吴国太宰嚭和伍子胥在感情上产生裂痕以后,就趁机在吴王面前说他的坏说:“子胥为人强硬凶恶,没有情义,猜忌狠毒,他的怨恨恐怕要酿成深重的灾难。前次大王要攻打齐国,子胥认为不可以,大王终于发兵并且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子胥因自己计谋没被采用感到羞耻,反而产生了怨恨情绪。如今大王又要再次攻打齐国,伍子胥又独断固执,强行谏阻,败坏、诋毁大王的事业,只希望吴国战败来证明自己的计谋高明。现在大王亲自出征,出动全国的武装力量攻打齐国,而伍子胥的劝谏不被采纳,因此就中止上朝,假装有病不随大王出征。大王不可不戒备,这是很容易引起祸端的。况且我派人暗中探查,他出使齐国,就把他的儿子托付给齐国的鲍氏。做人臣子,在国内不得意,就在外依靠诸侯,自己认为是先王的谋臣,现在不被信用,时常郁郁不乐,产生怨恨情绪。希望大王对这件事早日想办法。”吴王说:“没有你这番话,我也怀疑他了。”就派使臣把属镂宝剑赐给伍子胥,说:“你用这把宝剑自杀。”伍子胥仰望天空叹息说:“唉!谗言小人伯嚭要作乱,大王反来杀我。我使你父亲称霸。你还没确定为王位继承人时,公子们争着立为太子,我在先王面前冒死相争,几乎不能得到太子的位职。你立为太子后,还答应把吴国分一部分给我,我却不存在你报答的希望,可现在你竟听信谄媚小人的坏话来杀害长辈。”于是告诉他亲近的门客说:“你们一定要在我的坟墓上种植梓树,让它长大能够做棺材。挖出我的眼珠悬挂在吴国都城的东门楼上,来观看越寇怎样进入都城,灭掉吴国。”于是自刎而死,吴王听到这番话,大发雷霆,就把伍子胥的尸体装进皮革袋子里,漂浮在江中。吴国人同情他,在江边给他修建了祠堂,因此,把这个地方命名叫胥山。吴王杀了伍子胥后,就攻打齐国。齐国鲍氏杀了他们的国君悼公辅佐阳生作国君。吴王打算讨伐鲍氏,可是,没有取得胜利,就撤兵回去了。此后二年,吴王召集鲁国、卫国的国君在橐皋会盟。第二年,就势北上,在黄池大会诸侯,来号令周天子。这时,越王勾践袭击吴国,杀死吴太子,打败吴国军队。吴王听到这个消息,就回国了,派出使者用丰厚贵重的礼物和越国媾和。过后九年,越王勾践终于灭掉吴国,杀死吴王夫差,又杀了太宰嚭,因为他不忠于他的国君,接受外国的贵重贿赂,私下亲近越国。当初,跟随伍子胥一块逃亡在楚国原来的太子建的儿子胜,在吴国。吴王夫差在位时,楚惠王要召胜回到楚国。叶公规劝说:“胜爱好勇武而暗中寻访敢死的勇士,大概有私心!”惠王不听他的进谏,终于把胜召回来,让他居住在楚国的边邑鄢。号称白公。白公回楚三年而吴王杀了伍子胥。白公胜回楚国不久,怨恨郑国杀死他的父亲,于是暗地里收养敢死的勇士向郑国报仇。回到楚国五年,请求楚王攻打郑国,楚国令尹子西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是,还没发兵而晋国已经出兵攻打郑国,郑国派人到楚国请求救援,楚王派子西前往救郑,和郑国订立了盟约才回国。白公胜发怒说:“我的仇敌不是郑国,我的仇敌是子西!”白公胜亲自磨砺宝剑,有人问他:“用它干什么?”白公胜回答说:“要用它杀死子西。”子西听到这件事,笑着说:“白公胜如同鸟蛋,能有什么作为呢?”此后四年,白公胜和石乞在朝廷上突然刺杀了令尹子西及司马子綦。石乞说:“不杀掉楚惠王,不行。”于是,把楚惠王劫持到高府。石乞的随从屈固背负着楚惠王逃到昭夫人住的宫室。叶公听说白公胜作乱,带领着他封地的人攻打白公胜。白公胜一伙人战败,白公胜逃到山里自杀了。石乞被俘,审问他白公胜的尸首在哪里,不说出来就要把他煮死。石乞说:“事情成功了就做卿相,不成功就被煮死,本来是应尽的职分。”最终不肯说出白公胜尸首在什么地方。于是,把石乞煮死了。找回楚惠王,再立他为国君。太史公说:怨毒对于人类来说实在是太厉害了!国君尚且不能和臣子结下怨毒,何况地位相同的人呢!假使伍子胥追随他的父亲伍奢一起死去,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放弃小义,洗雪重大的耻辱,让名声流传后世。可悲啊!当伍子胥在江边困窘危急的时候,在路上沿途乞讨的时候,他的心志难道曾经有片刻忘掉郢都的仇恨吗?所以,克制忍耐,成就功名,不是刚正有气性的男子,谁能达到这种地步呢!白公如果不自立为王,他的功业和谋略恐怕是说也说不完啊!伍子胥者,楚人也,名员。员父曰伍奢。员兄曰伍尚。其先曰伍举①,以直谏事楚庄王②,有显③,故其后世有名于楚。①先:祖先。按据《左传。襄公二十六年》,伍员之“先”,可推到其曾祖父伍参;伍举即椒举,乃其祖父也。②“以直谏楚庄王”句恐失确。按伍举当康王、灵王时,其父伍参乃事庄王。卷四十《楚世家》谓伍举以隐语谏庄王亦误。《史记会注考证》谓“伍举当作伍参”,是;又引张照语云,伍举直谏不见于《左传》。按伍参谏楚子,《左传》固有之,然不及伍举为多为直。《国语·楚语》载,灵王为章华之台,与伍举共登。灵王曰:“台美夫?”伍举对曰:“臣闻国君服宠以为美,安民以为乐,听德以为聪,致远以为明,不闻其以土木之崇高雕镂为美,而以金石匏竹之昌大嚣庶为乐;不闻其以观大视侈淫色以为明,而以察清浊为聪。……”此“谏”不可谓不“直”。要之,太史公谓伍举直谏不误,而谓“以直谏楚庄王”则失确。③显:显贵。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为太傅,费无忌为少傅①。无忌不忠于太子建。平王使无忌为太子取妇于秦②,秦女好③,无忌驰归报平王曰:“秦女绝美,王可自取,而更为太子取妇④。”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绝爱幸之⑤,生子轸。更为太子取妇。①费无忌:卷四十《楚世家》亦作“费无忌”,《左传》作“费无极”。②取:同“娶”。③好:绝美。④更:改,另外。⑤幸:庞爱。按卷四十《楚世家》亦载其事,见《左传·昭公十九年》所载稍略。无忌既以秦女自媚于平王,因去太子而事平王。恐一旦平王卒而太子立,杀己,乃因谗太子建。建母,蔡女也,于宠于平王。平王稍益疏建①,使建守城父,备边兵。顷之,无忌又日夜言太子短于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无怨望②,愿王少自备也。自太子居城父,将兵,外交诸侯,且欲入为乱矣。”平王乃召其太傅伍奢考问之③。伍奢知无忌谗太子于平王,因曰:“王独奈何以谗贼小臣疏骨肉之亲乎④?”无忌曰:“王今不制,其事成矣。王且见禽⑤。”于是平王怒,囚伍奢,而使城父司马奋扬往杀太子。行未至,奋扬使人先告太子:“太子急去,不然将诛。”太子建亡奔宋。①稍:逐渐地,慢慢地。②望:埋怨,怨恨。③考问:审问。④独:岂,难道。谗贼小臣:以谗言伤害人的小人之臣。贼,败坏,伤害。⑤见禽:被擒,被捕。禽,同“擒”。捕捉。无忌言于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贤,不诛且为楚忧。可以其父质而召之①,不然且为楚患。”王使使谓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则生②,不能则死。”伍奢曰:“尚为人仁,呼必来。员为人刚戾忍訽③,能成大事,彼见来之并禽,其势必不来。”王不听,使人召二子曰:“来,吾生汝父;不来,今杀奢也。”伍尚欲往,员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脱者后生患,故以父为质,诈召二子。二子到,则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往而令仇不得报耳。不如奔他国,借力以雪父之耻④,俱灭,无为也⑤。”伍尚曰:“我知往终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后不能雪耻,终为天下笑耳。”谓员:“可去矣!汝能报杀父之仇,我将归死⑥。”尚既就执⑦,使者捕伍胥。伍胥贯弓执矢向使者⑧,使者不敢进,伍胥遂亡。闻太子建之在宋,往从之。奢闻子胥之亡也,曰:“楚国君臣且苦兵矣⑨。”伍尚至楚,楚并杀奢与尚也。①质:抵押,作人质。②致:招来,引来。③刚戾忍訽:刚强猛烈,忍受耻辱。戾,凶暴,猛烈。訽:耻辱。④雪:洗刷。⑤无为:没有意义。⑥归死:自愿就死。⑦执:捉拿,拘捕。⑧贯(wān,弯)弓:弯弓,拉满弓。贯,通“弯”。⑨苦兵:苦于战争。按本段所记史实见《左传·昭公二十年》。伍胥既至宋,宋有华氏之乱①,乃与太子建俱奔于郑。郑人甚善之。太子建又适晋②,晋顷公曰:“太子既善郑,郑信太子。太子能为我内应,而我攻其外,灭郑必矣。灭郑而封太子。”太子乃还郑。事未会③,会自私欲杀其从者④,从者知其谋,乃告之于郑。郑定公与子产诛杀太子建。建有子名胜。伍胥俱,乃胜俱奔吴。到昭关,昭关欲执之。伍胥遂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追者在后。至江,江上有一渔父乘船⑤,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伍胥既渡,解其剑曰:“此剑直百金⑥,以与父。”父曰:“楚国之法⑦,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珪⑧,岂徒百金邪!”不受。伍胥未至吴而疾,止中道,乞食。至于吴,吴王僚方用事⑨,公子光为将。伍胥乃因公子光以求见吴五⑩。①华氏之乱:指宋国大夫华、向二氏作乱事。宋君公无信多私,又厌恶华、向二氏。华定、华亥与向宁商量,决定先动手,于是华亥假装有病,诱杀宋之诸公子。详见《左传·昭公二十年》,《史记》卷三十八《宋微子世家》略及其事。②适:往、到。③未会:时机不成熟。会,时机,际会。④会:适逢,恰巧。自私:个人私事。⑤渔父:捕鱼的人,渔翁。⑥直:同“值”。价值。⑦法:指捉拿伍子胥的悬赏规定。⑧爵执珪:封给执珪爵位。爵,给予官价、爵位。按伍子胥和渔父的这段对语对《吕氏春秋·孟冬季·异宝》同,略有小异。⑨同事:执政,当权。⑩因:经由,通过。久之,楚平王以其边邑钟离与吴边邑卑梁氏俱蚕①,两女子争桑相攻,乃大怒,至于两国举兵相伐。吴使公子光伐楚,拔其钟离②、居巢而归。伍子胥说吴王僚曰:“楚可破也。愿复遣公子光。”公子光谓吴王曰:“彼伍胥父兄为戮于楚③,而劝王伐楚者,欲以自报其仇耳。伐楚未可破也。”伍胥知公子光有内志④,欲杀王而自立,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⑤,退而与太子建之子胜耕于野。①蚕:养蚕。②拔:攻克,夺取③为戮:被杀。戮,斩,杀。④有内志:指公子光有从吴王僚手中夺取吴国政权的打算。⑤进:推举,推荐。五年而楚平王卒。初,平王所夺太子建秦女生子轸,及平王卒,轸竟立为后,是为昭王。吴王僚因楚丧,使二公子将兵往袭楚①。楚发兵绝吴兵之后,不得归。吴国内空②,而公子光乃令专诸袭刺吴王僚而自立③,是为吴王阖庐。阖庐既立,得志,乃召伍员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①二公子:指吴王僚同母弟盖余、烛庸。②内空:军队开赴国外作战,国内空虚。③这一句是说吴王僚十二年(前515),公子光宴请吴王僚,让专诸将匕首藏于鱼腹中进献,趁势刺杀吴王僚。专诸也被当场杀死。公子光便自立为王。事详见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卷八十六《刺客列传》,《左传·昭公二十七年》。按“专诸”《左传》作《鱄设诸》。楚诛其大臣郤宛、伯州犁,伯州犁之孙伯嚭亡奔吴,吴亦以嚭为大夫。前王僚所遣二公子将兵伐楚者,道绝不得归。后闻阖庐弑王僚自立,遂以其兵降楚,楚封之于舒。阖庐立三年,乃兴师与伍胥、伯嚭伐楚,拔舒,遂禽故吴反二将军。因欲至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且待之。”乃归。四年,吴伐楚,取六与灊。五年,伐越,败之。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将兵伐吴①。吴使伍员迎击,大破楚军于豫章,取楚之居巢。①《集解》云:“《左传》楚公子贞字子囊,其孙名瓦字子常。此言公子,又兼称囊瓦,误也。”按《左传·定公二年》但云“楚囊瓦伐吴师于豫章”,“定公四年”《经》又云“楚囊瓦出奔郑”。注云:“出名,恶之。”本传下文亦径称囊瓦。九年,吴王阖庐谓伍子胥、孙武曰:“始子言郢未可入,今果可如?”二子对曰:“楚将囊瓦贪,而唐、蔡皆怨之①。王必欲大伐之,必先得唐、蔡乃可。”阖庐听之,悉兴师与唐、蔡伐楚,与楚夹汉水而陈②。吴王之弟夫概将兵请从,王不听,遂以其属五千人击楚将子常。子常败走,奔郑。于是吴乘胜而前,五战,遂至郢。己卯③,楚昭王出奔。庚辰,吴王入郢。①“楚将囊瓦贪”二句,说的是唐、蔡两国国君曾到楚国访问,囊瓦有意把他们扣留起来,以索取贿赂,历经三年,达到目的,才释他们,所以说唐、蔡都怨恨囊瓦。详见《左传·定公三年》。②陈:同“陈”。排列成阵。③己卯:古时以天干地支记年月日,这是十一月的己卯日。下文“庚辰”是己卯的第二天。昭王出亡,入云梦;盗击王,王走郧。郧公弟怀曰:“平王杀我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恐其弟杀王,与王奔随。吴兵围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尽灭之①。”随人欲杀王,王子綦匿王,己自为王以当之。随人卜与王于吴②,不吉,乃谢吴不与王。①“周之子孙”二句,是指周朝分封于汉水流域的一些与周天子同姓的国家,为楚所灭。②卜:占卜。古人根据龟甲被烧后的裂纹来预测凶吉的一种迷信活动。始伍员与申包胥为交,员之亡也,谓包胥曰:“我必覆楚①。”包胥曰:“我必存之。”及吴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②。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③,然后已。申包胥亡于山中,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仇,其以甚乎④!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于戮死人⑤,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伍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吾日途远⑥,吾故倒行而逆施之。”于是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于秦。秦不许。包申胥立于秦廷,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秦哀公怜之,曰:“楚虽无道,有臣若是,可无存乎!”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⑦。六月⑧,败吴兵于稷。会吴王久留楚求昭王,而阖庐弟夫概乃亡归,自立为王。阖庐闻之,乃释楚而归,击其弟夫概。夫概败走,遂奔楚。楚昭王见吴有内乱,乃复入郢。封夫概于堂谿,为堂谿氏。楚复与吴战,败吴,吴王乃归。①覆:颠覆,毁灭。②求:寻找,搜寻。③“乃掘楚平王墓”三句,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卷四十《楚世家》、卷一百《季布栾布列传》说鞭墓,而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和本传则说鞭尸。④以:通“已”,已经。⑤戮(lù,陆):侮辱。⑥莫:同“暮”。日落的时候。⑦乘:古代一车四马叫一乘。⑧六月:指阖庐为王十年的六月。后二岁,阖庐使太子夫差将兵伐楚,取番。楚惧吴复大来,乃去郢,徙于鄀。当是时,吴以伍子胥、孙武之谋,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服越人。其后四年,孔子相鲁。后五年,伐越。越王勾践迎击,败吴于姑苏,伤阖庐指①,军却②。阖庐病创将死,谓太子夫差曰:“尔忘勾践杀尔父亲?”夫差对曰:“不敢忘。”是夕,阖庐死。夫差既立为王,以伯嚭为太宰,习战射。二年后伐越,败越于夫湫③。越王勾践乃以余兵五千人栖于会稽之上,使大夫种厚币遗吴太宰嚭以请和④,求委国为臣妾⑤。吴王将许之。伍子胥谏曰:“越王为人能辛苦。今天不灭,后必悔之。”吴王不听,用太宰嚭计,与越平⑥。①指:手指,也指脚趾,此处即指脚趾。②却:退却,撤军。③吴败越于夫湫,据《左传·哀公元年》载,在周敬王二十六年(前494)。夫湫,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左传》均作“夫椒”。④厚币:贵重礼物。币,原指用作礼物的丝织品,泛指用作礼物的玉、马、皮、帛等。遗:此指贿赂收买。⑤委国为臣妾:把国家政权托付吴国,甘心做吴国的奴仆。⑥平:讲和,媾和。其后五年,而吴王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伍子胥曰:“勾践食不重味①,吊死问疾②,且欲有所用之也。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吴之有越,犹人之有腹心疾也。而王不先越而乃务齐,不亦谬乎!”吴王不听,伐齐,大败齐师于艾陵③,遂威邹鲁之君以归。益疏子胥之谋。①食不重味:用餐时不吃两道荤菜。②吊死问疾:哀悼死去的,慰问有病的。③吴大败齐师于艾陵,据《左传·哀公十一年》载,应在周敬王三十六年(前484),距夫湫之战十年,按《史记》纪年则距夫湫之战只有五年。见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其后四年,吴王将北伐齐,越王勾践用子贡之谋,乃率其众以助吴,而重宝以献遗太宰嚭。太宰嚭既数受越赂,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于吴王。吴王信用嚭之计。伍子胥谏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辞诈伪而贪齐①。破齐,譬犹石田,无所用之。且《盘庚之诰》曰②:‘有颠越不恭,劓殄灭之,俾无遗育,无使易种于兹邑③。’此商之所以兴。愿王释齐而先越;若不然,后将悔之无及。”而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子胥临行,谓其子曰:“吾数谏王,王不用,吾今见吴之亡矣。汝与吴俱亡,无益也。”乃属其子于齐鲍牧④,而还报吴。吴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⑤,因谗曰:“子胥为人刚暴,少恩,猜贼⑥,其怨望恐为深祸也 。前日王欲伐齐,子胥专愎强谏⑦,沮毁用事⑧,徒幸吴之败以自胜其计谋耳⑨。今王自行,悉国中武力以伐齐,而子胥谏不用,因辍谢⑩,详病不行(11)。王不可不备,此起祸不难。且嚭使人微伺之(12),其使于齐也,乃属其子于齐之鲍氏。夫为人臣,内不得意,外倚诸侯,自以为先王之谋臣,今不见用,常鞅鞅怨望(13)。愿王早图之。”吴王曰:“微子之言(14),吾亦疑之。”乃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仰天叹曰:“嗟呼!谗臣嚭为乱矣,王乃反诛我。我令若父霸(15)。自若未立时,诸公子争立,我以死争之于先王,几不得立。若既得立,欲分吴国予我,我顾不敢望也。然今若听谀臣言以杀长者。”乃告其舍人曰(16):“必树吾墓上以梓(17),令可以为器(18);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19),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 (20),浮之江中。吴人怜之,为立祠于江上(21),因命曰胥山。①浮辞:虚饰浮夸之词。②《盘庚之诰》:殷商中兴之君盘庚的文告。盘庚继其兄阳甲即位,时值王室混乱,国势衰败,诸侯莫朝。盘庚为摆脱困境,也为躲避自然灾害,率众自奄迁都到殷,“复居成汤之故居”。由于商都前后凡五迁,臣民恣怨,不欲迁徙,盘庚因作此诰,告谕诸侯臣民,共三篇。诰,用于告诫、勉励的文告。③“有颠不恭”四句见于《尚书·盘庚》中篇,与原文略有不同。意思是,有破坏礼法,不恭王命的,就要彻底地割除灭绝他们,使他们不能传宗接代,不要让他们在这个城邑里把好人影响坏了。颠越,破坏礼法,不恭上命。劓(yì,易),割除。殄,断绝,灭绝。俾,使。遗育,遗留传宗接代的机会。易,延。兹邑,即此邑,指新都殷。④属:同“嘱”。嘱托,托付。⑤隙:指感情上的裂痕、隔阂。⑥猜贼:猜忌狠毒。⑦专愎:刚愎,独断固执。愎,任性、固执。⑧沮:败坏,毁坏。毁:毁谤、抵毁。⑨徒幸:只希望。⑩辍谢:托辞而中止工作。(11)详:通“佯”,假装.。(12)微伺:暗中探察。伺,侦候,探察。(13)鞅鞅:通“怏怏”。因不满而郁郁不乐。(14)微:无,非。(15)若:你。(16)舍人:亲近的门客。(17)树:种植。(18)器:指棺材。(19)抉:挖出。县(xuán,玄):“悬”。悬挂。(20)鸱夷:皮革袋子。(21)江上:江边,江畔。吴王既诛伍子胥,遂伐齐。齐鲍氏杀其君悼公而立阳生。吴王欲讨其贼,不胜而去。其后二年,吴王召鲁卫之君之橐皋①。其明年,因北大会诸候于黄池②,以令周室。越王勾践袭杀吴太子③,破吴兵。吴王闻之,乃归,使使厚币与越平。后九年,越王勾践遂灭吴,杀王夫差;而诛太宰嚭,以不忠于其君,而外受重赂,与已比周也④。①其后二年,当为“其后一年”,即艾陵之战的第二年(前483).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云:“十三年(按指吴王夫差十三年),召鲁、卫之君会于橐皋.”《左传·哀公十二年》云:“公(按指鲁哀公)会吴于橐皋.”按吴王夫差十三年、鲁哀公十二年,为周敬王三十七年,恰为艾陵之战的第二年.又,《左传》另云夏“吴征会于卫”,“秋,卫候会于郧”,盖吴始召鲁、卫时,卫出公本不欲赴会,故夏召而秋会于郧.太史公一并言之,盖以其本召于橐皋,故不及“会于郧”事. ②会诸候于黄池:周定王三十八年(前482),夫差“欲霸中国以全周室”,在黄池大会诸候,史称“黄池之会” ③此句是指越王勾践趁夫差到黄池会盟的机会,统率大军直捣吴国国都,杀死吴国太子友. ④比周:语见《论语·为政》“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是说君子团结却不勾结;小人勾结却不团结.周,和人团结.比,与坏人勾结.这里是复词偏义,意同“比”,结党营私.伍子胥初所与俱亡故楚太子建之子胜者,在于吴.吴王夫差之时,楚惠王欲召胜归楚①.叶公谏曰:“胜好勇而阴求死士②,殆有私乎③!”惠王不听.遂召胜,使居楚之边邑鄢,号为白公.白公归楚三年而吴诛子胥④.①卷四十《楚世家》载,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胜于吴”使归楚的是令尹子西,而不是楚惠王。《左传·哀公十六年》谓召胜归楚,叶公谏西“弗从”的,也是子西,而非惠王。②阴求:暗中寻访。③殆:恐怕,大概。④卷十四《十二诸候年表》、卷四十《楚世家》均载白公归楚是楚惠王二年(前478),《年表》载吴诛伍子胥是吴王夫差十一年(前485),则“白公归楚三年而吴诛子胥”之记不误。而《左传》载吴王赐子胥属镂剑以死,则在鲁哀公十一年(前484)。若以《左传》正《史记》,吴诛子胥应在白公归楚后四年。白公胜既归楚,怨郑之杀其父,乃阴养死士求报郑。归楚五年,请伐郑①,楚令尹子西许之。兵未发而晋伐郑,郑请救于楚。楚使子西往救,与盟而还。白公胜怒曰:“非郑之仇,乃子西也。”胜自砺剑②,人问曰:“何以为?”胜曰:“欲以杀子西。”子西闻之,笑曰:“胜如卵耳,何能为也!”①卷四十《楚世家》载楚惠王六年“白公请兵令尹子西伐郑”,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此事亦系于惠王六年(前483)。按白公归楚在惠王二年,故“归楚五年,请伐郑”应为“归楚四年,请伐郑”。下文,“兵未发而晋伐郑”云云,《楚世家》谓在惠王八年,《十二诸侯年表》是年各栏均不及。《左传》“请伐郑”、“晋人伐郑“及白公胜不满令尹子西事则均载于鲁哀公十六(前479)文。②砺剑:磨剑。砺,磨刀石。其后四岁,白公胜与石乞袭杀楚令尹子西、司马綦于朝①。石乞曰:“不杀王,不可。”乃动(之)王如高府②。石乞从者屈固负楚惠王亡走昭夫人之宫③。叶公闻白公为乱,率其国人攻白公④。白公之徒败,亡走山中,自杀。而虏石乞,而问白公尸处,不言将亨⑤。石乞曰:“事成为卿,不咸而亨,固其职也。”终不肯告其尸处。遂亨石乞,而求惠王复立之。①白公胜袭杀令尹子西事,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系于楚惠王十年(前479),距卷四十《楚世家》所记惠王八年及《左传》所记鲁哀公十六年晋伐郑事两年。此云“其后四年”,误。②劫:劫持。如:往,到……去。高府:《索隐》引杜预云:“楚之别府也。”③《左传·哀公十六年》载,“负王以如昭夫人之宫”的是“圉者”(养马官)公阳。当是把楚惠王劫持到高府以后,石乞亲自把守府门,公阳挖宫墙进去才把惠王背出来。这里误为“石乞从者屈固”。按屈固乃楚之箴尹,故卷四十《楚世家》谓“惠王从者屈固负王走昭王夫人宫”,虽与《左传》所载有异,尚不为大误。④国人:指叶公封国的人民。⑤亨:同“烹”。用鼎煮杀。太史公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①!王者尚不能行之于臣下,况同列乎②!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③,何异蝼蚁④。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白公如不自立为君者,其功谋亦不可胜道者哉!①怨毒:怨恨,憎恨。②同列:地位相类的人。③向:假使。④蝼蚁:蝼蛄和蚂蚁。常用来比喻微贱的生命。仲尼弟子列传第七王淑艳 译注【说明】这是仲尼弟子的一篇多人合传。在这篇列传中,有的人记述较详,洋洋洒洒一大篇;有的人记述简略,只有两个字的人名。本传主要记述了仲尼及其弟子的言语和行事。仲尼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虽然他“述而不作”,但他总结了前人的文化遗产并传授给学生,打破了贵族垄断教育的局面,首创私人讲学的风气,得以弟子三千,育有大贤七十。本传在记述之中,仍然保留了孔子与弟子的问答形式。《仲尼弟子列传》主要取材于《论语》,并参以《春秋左氏传》等古籍。而《论语》是仲尼弟子和再传弟子辑录而成,有的一篇包括若干章,有的一章只记一件事或几句话,多是三言两语,点滴事件,没有繁复的文辞,很少有严整的结构;编纂语录并无伦次,更不着眼于人物、人物描写和性格特征。而《春秋左氏传》乃是编年之史,依时记事,人物事迹也必散漫于各处,支离破碎,难以集中。太史公囊括史料,分别为传,使其人物的精神面貌、性格特征赫然鲜明,人物事迹的来龙去脉亦清晰集中了。譬如,子路的爱好、志气、性格、穿戴、为人,及其事迹,都集于一篇,使读者对该人的形象,从逞勇、凌人转变为懂礼、守义,从学习到出任地方长官,有一个完整的认识。特别是子路听到蒉聩与孔悝作乱,“闻之而驰往”。为平息暴乱,结缨而死的前后,突现了子路“食其食者,不避其难”的性格。子贡的传记是一篇大文章。不仅事迹集中,而且形象刻划得鲜明生动,更富于文学色彩。田常作乱,子贡出游,指陈利害,道理奇特而切中要害。然后往返吴越之间,出谋划策,之晋,返鲁。所谓“子贡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充分展现了子贡口齿伶利,巧于辞令,胸中韬略和游说的才能。子贡此传,尽管被人指责为“与夫仪、秦、轸、代无以异也”、“迁之言、华而少实哉”,“迹近战国策士之风”,正说明了子贡出游的作用与价值。所谓的“华”,和“近战国策之风”,正说明本传的文彩,体现了太史公驾驭语言的功底。田常作乱,为转移视线,欲移兵伐鲁,孔子曰:“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三言两语,就突出孔子为保卫祖国,号召、激励弟子为国排忧解难的动人形象。而子贡的说辞,大起大落,纵横捭阖,语意贯通,间或排句、对偶、比喻、成语,如同长江大河,一泻千里,使子贡的形象鲜明生动。孔子说:“跟着我学习而精通六艺的弟子有七十七人”,他们都是具有奇异才能的人。德行方面突出的: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擅长处理政事的:冉有,季路。语言方面的:宰我,子贡。文章博学方面的:子游,子夏。颛孙师偏激,曾参迟钝,高柴愚笨,仲由粗鲁,颜回经常贫穷无所有。端木赐不接受命运的摆布而去经营商业,不过他推测的行情经常是准确的。孔子所礼敬的人:在周朝是老子;在卫国是蘧伯玉;在齐国是晏仲平;在楚国是老莱子;在郑国是子产;在鲁国是孟公绰。他也经常称颂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出生的时间比他们都晚,不是同一时代的人。颜回,是鲁国人,字子渊。比孔子小三十岁。颜渊问什么是仁,孔子说:“约束自己,使你的言行符合于礼,天下的人就会称许你是有仁德的人了。”孔子说:“颜回!多么德的人啊!吃的是一小竹筐饭,喝的是一瓢水,住在简陋的胡同里,一般人忍受不了这种困苦,颜回却也不改变自己的乐趣。听我授业时,颜回象个蠢笨的人,下课后考察他私下的言谈,也能够刻意发挥,颜回实在不笨。”“任用你的时候,就匡时救世,不被任用的时候,就藏道在身,只有我和你才有这样的处世态度吧!”颜回才二十九岁,头发就全白了,过早的死去。孔子哭得特别伤心,说:“自从我有了颜回,学生们越来越和我亲近。”鲁哀公问:“学生中谁是最好学习的?”孔子回答说:“有个叫颜回的人最好学习,从不把怒火转移到别人身上,不再犯同样的过失。不幸的是寿命很短,死了,现在就没有这样的人了。”闵损,字子骞,比孔子小十五岁。孔子说:“闵子骞太孝顺啦!他侍奉父母,顺从兄弟,别人对他的父母兄弟夸赞他都没有非议的闲话。”他不做大夫的家臣,不要昏君的俸禄。所以他说:“如果有人再来召我,我一定逃到汶水以北了。”冉耕,字伯牛。孔子认为他有德行。伯牛得了难治的病,孔子前去问候他,从窗户里握手住他的手,说:“这是命啊!这样好的人却得了这样的病,这是命啊!”冉雍,字仲弓。仲弓问如何处理政事,孔子说:“出门做事如同接待贵宾一样谦恭有礼,使用百姓如同承办隆重的祭典一样虔诚谨慎。这样,在诸侯的封国里任职,就没人怨恨你,在卿大夫的家邑里任职也不会有人怨恨你。”孔子认为仲弓在德行方面有成就,说:“冉雍啊,可以让他作个卿大夫一样的大官。”仲弓的父亲,是个地位卑微的人。孔子打比方说:“杂色牛生出红色的小牛,两角长得周正,即便你不想用它作祭品,山川的神灵难道会舍弃它吗?”冉求,字子有,比孔子小二十九岁。作李氏家臣之长。季康了问孔子说:“冉求有仁德吗?”孔子回答说:“有千户人家的城邑,有百辆兵车的采邑,冉求能够把那里的军政事物管理好。至于他仁德不仁德,我就不知道了。”季康子又问:“子路有仁德吗?”孔子回答说:“象冉求一样。”冉求问孔子说:“听到应做的事情就立刻行动吗?”孔子回答说:“立刻行动。”子路问孔子说:“听到应做的事就应该立刻行动吗?”孔子回答说:“有父亲兄长在,怎么听到就能立刻行动呢?”子华感到这件事很奇怪,不解地说:“我大胆地问问,为什么问同样的问题而回答却不一样呢?”孔子回答说:“冉求做事畏缩多虑,所以我激励他。仲由做事有两个人的胆量,所以我要抑制他。”仲由,字子路,卞地人。比孔子小九岁。子路性情粗朴,喜欢逞勇斗力,志气刚强,性格直爽,头戴雄鸡式的帽子,佩戴着公猪皮装饰的宝剑,曾经欺凌孔子。孔子用礼乐慢慢地诱导他,后来,子路穿着儒服,带着拜师的礼物,通过孔子学生的引荐,请求作孔子的学生。子路问如何处理政事,孔子说:“自己先给百姓作出榜样,然后才能使百姓辛勤地劳作。”子路请求进一步讲讲。孔子说:“持久不懈。”子路问:“君子崇尚勇敢吗?”孔子说:“君子最崇尚的是义。君子只好勇而不崇尚义,就会叛逆作乱。小人只好勇而不崇尚义,就会做强盗。”子路要听到什么道理,没有马上行动,只怕又听到别的道理。孔子说:“只听单方面言辞就可以决断案子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崇尚勇敢超过我之所用,就不适用了。”象仲由这种性情,不会得到善终。”“穿着用乱麻絮做的破旧袍子和穿着裘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认为羞愧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的学问好象登上了正厅,可是还没能进入内室呢。”季康子问道:“仲由有仁德吗?”孔子答说:“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可以让他管理军政事务,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就不知道了。”子路喜欢跟随孔子出游,曾遇到过长沮、桀溺、扛着农具的老人等隐士。子路出任季氏的家臣,季孙问孔子说:“子路可以说是人臣了吗?”孔子回答说:“可以说是备位充数的臣子了。”子路出任蒲邑的大夫,向孔子辞行。孔子说:“蒲邑勇武之士很多,又难治理。可是,我告诉你:恭谨谦敬,就可以驾驭勇武的人;宽厚清正,就可以使大家亲近;恭谨清正而社会安静,就可以用来报效上司了。”当初,卫灵公有位宠姬叫作南子。灵公的太子蒉聩曾得罪过她,害怕被谋杀就逃往国外。等到灵公去世,夫人南子想让公子郢继承王位。公子郢不肯接受,说:“太子虽然逃亡了,太子的儿辄还在。”于是卫国立了辄为国君,这就是卫出公。出公继位十二年,他的父亲蒉聩一直留在国外,不能够回来。这时子路担任卫国大夫孔悝采邑的长官。蒉聩就和孔悝一同作乱,想办法带人潜入孔悝家,就和他的党徒去袭击卫出公。出公逃往鲁国,蒉聩进宫继位,这就卫庄公。当孔悝作乱时,子路还有事在外,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回来。子羔从卫国城门出来,正好相遇,对子路说:“卫出公逃走了,城门已经关闭,您可以回去了,不要为他遭受祸殃。”子路说:“吃着人家的粮食就不能回避人家的灾难。”子羔终于离去了。正赶上有使者要进城,城门开了,子路就跟了进去。找到蒉聩,蒉聩和孔悝都在台上。子路说:“大王为什么要任用孔悝呢?请让我捉住他杀了。”蒉聩不听从他的劝说。于是子路要放火烧台,蒉聩害怕了,于是叫石乞、壶黡到台下去攻打子路,斩断了子路的帽带。子路说:“君子可以死,帽子不能掉下来。”说完系好帽子就死了。孔子听到卫国发生暴乱的消息,说:“唉呀,仲由死了!”不久,果真传来了他的死讯。所以孔子说:“自从我有子仲由,恶言恶语的话再也听不到了。”这时,子贡正为鲁国出使到了齐国。宰予,字子我。他口齿伶俐,擅长辞辩。拜在孔子门下以后,问道:“一个人的父母死了,守孝三年,时间不是太长了吗?君子三年不习礼,礼义必定会毁坏;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一定会败环。一年间,陈旧的谷子吃完了,新的谷子又成熟了,钻木取火的木材换遍了,守丧一年也就可以了。”孔子说:“只守丧一年,你内心安不安呢?”宰我回答说:“心安。”孔子说:“你既然感到心安理得,你就这样做吧。君子守孝期间,即使吃美味的食品,也感觉不到甜美,听到动听的音乐也感觉不到高兴,所以君子才不这样做呀。”宰我退了出去,孔子说:“宰予不是个仁人君子啊!孩子生下来三年,才能脱离母亲的怀抱。为父母守孝三年,是天下共同遵行的礼仪啊。”宰予白天睡大觉。孔子说:“腐朽了的木头是不能雕刻器物的,腐秽的墙壁是不能够粉刷的。”宰我询问五帝的德行,孔子回答说:“你不是问这种问题的人。”宰我做齐国临菑的大夫,和田常一起同谋作乱,因此被灭族,孔子为他感到羞耻。端木赐,是卫国人,字子贡。比孔子小三十一岁。子贡口齿伶俐,巧于辞令,孔子常常驳斥他的言辞。孔子问子贡说:“你和颜回比,谁更加出色?”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指望跟颜回相比呢?颜回听知一个道理,能够推知十个道理,我听说一个道理,也不过推导出两个道理。”子贡拜在孔子门下求学以后,问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孔子说:“你象个有用器物。”子贡说:“什么样的器物呀?”孔子说:“宗庙里的瑚琏呀。”陈子禽问子贡说:“仲尼在哪里得来这么广博的学问啊?”子贡说:“文王、武王的治国思想并没有完全丢掉,还在人间流传,贤能人记住它重要的部分,不贤的人只记住了它细枝末节,无处不有文王、武王的思想存在着。先生在哪里不能学习,又何必要有固定的老师!”陈子禽又问道:“孔子每到一个国家,一定了解到这个国家的政事。这是请求人家告诉他的呢,还是人家主动告诉他的呢?”子贡说:“先生凭借着温和、善良、恭谨、俭朴、谦让的美德得来的。先生这种求得的方式,或许与别人求得的方式不同吧。”子贡问孔子说:“富有而不骄纵,贫穷而不谄媚,这样的人怎么样?”孔子说:“可以了;不过,不如即使贫穷乐于恪守圣贤之道,虽然富有却能处事谦恭守礼。”田常想要在齐国叛乱,却害怕高昭子,国惠子,鲍牧,晏圉的势力,所以想转移他们的军队去攻打鲁国。孔子听说这件事,对门下弟子们说:“鲁国,是祖宗坟墓所在的地方,是我们出生的国家,我们的祖国危险到这种地步,诸位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呢?”子路请求前去,孔子制止了他。子张、子石请求前去救鲁,孔子也不答应。子贡请求前去救鲁,孔子答应他。子贡就出发了,来到齐国,游说田常说:“您攻打鲁国是错误的。鲁国,是难攻打的国家,它的城墙单薄而矮小,它的护城河狭窄而水浅,它的国君愚昧而不仁慈,大臣们虚伪而中用,它的士兵百姓又厌恶打仗的事,这样的国家不可以和它交战。您不如去攻打吴国。吴国,它的城墙高大而厚实,护城河宽阔而水深,铠甲坚固而崭新,士卒经过挑选而精神饱满,可贵的人才、精锐的部队都在那里,又派英明的大臣守卫着它,这样的国家是容易攻打的。”田常顿时忿怒了,脸色一变说:“你认为难,人家认为容易;你认为容易的,人家认为是难的。用这些话来指教我,是什么用心?”子贡说:“我听说,忧患在国内的,要去攻打强大的国家;忧患在国外的,要去攻打弱小的国家。如今,您的忧患在国内。我听说您多次被授予封号而多次未能封成,是因为朝中大臣的有反对你的呀。现在,你要攻占鲁国来扩充齐国的疆域,若是打胜了,你的国君就更骄纵,占领了鲁国土地,你国的大臣就会更尊贵,而您的攻劳都不在其中,这样,您和国君的关系会一天天地疏远。这是您对上使国君产生骄纵的心理,对下使大臣们放纵无羁,想要因此成就大业,太困难啦。国君骄纵就要无所顾忌,大臣骄纵就要争权夺利,这样,对上您与国君感情上产生裂痕,对下您和大臣们相互争夺。象这样,那您在齐国的处境就危险了。所以说不如攻打吴国。假如攻打吴国不能取得胜利,百姓死在国外,大臣率兵作战朝廷势力空虚,这样,在上没有强臣对抗,在下没有百姓的非难,孤立国君专制齐国的只有您了。”田常说:“好。虽然如此,可是我的军队已经开赴鲁国了,现在从鲁国撤军转而进兵吴国。大臣们怀疑我,怎么办?”子贡说:“您按兵不动,不要进攻,请让我为您出使去见吴王,让他出兵援助鲁国而攻打齐国,您就趁机出兵迎击它。”田常采纳了子贡的意见,就派他南下去见吴王。子贡游说吴王说:“我听说,施行王道的不能让诸侯属国灭绝,施行霸道的不能让另外的强敌出现,在千钧重的物体上,再加上一铢一两的分量也可能产生移位。如今,拥有万辆战车的齐国再独自占有千辆战车的鲁国,和吴国来争高低,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险。况且去援救鲁国,是显扬名声的事情;攻打齐国,是能获大利的事情。安抚泗水以北的各国诸侯,讨伐强暴的齐国,用来镇服强大的晋国,没有比这样做获利更大的了。名上保存危亡的鲁国,实际上阻厄了强齐的扩张,这道理,聪明人是不会疑的。”吴王说:“好。虽然如此,可是我曾经和越国作战,越王退守在会稽山上栖身,越王自我刻苦,优待士兵,有报复我的决心。您等我攻打越国后再按您的话做罢。”子贡说:“越国的力量超不过鲁国,吴国的强大超不过齐国,大王把齐国搁置在一边,去攻打越国,那么,齐国早已平定鲁国了,况且大王正借着”使灭亡之国复存,使断绝之嗣得续“的名义,却攻打弱小的越国而害怕强大的齐国,这不是勇敢的表现。勇敢的人不回避艰难,仁慈的人不让别人陷入困境。聪明的人失掉时机,施行王道的人不会让一个国家灭绝,凭借这些来树立你们的道义。现在,保存越国向各国诸侯显示您的仁德,援助鲁国攻打齐国,施加晋国以威力,各国诸侯一定会竞相来吴国朝见,称霸天下的大业就成功了。大王果真畏忌越国,我请求东去会见越王,让他派出军队追随您,这实际上使越国空虚,名义上追随诸侯讨伐齐国。”吴王特别高兴,于是派子贡到越国去。越王清扫道路,到郊外迎接子贡,亲自驾驭着车子到子贡下榻的馆舍致问说:“这是个偏远落后的国家,大夫怎么屈辱自己庄重的身份光临到这里来了!”子贡回答说:“现在我已劝说吴王援救鲁国攻打齐国,他心里想要这么做却害怕越国,说:‘等我攻下越国才可以’。像这样,攻破越国是必然的了。况且要没有报复人的心志而使人怀疑他,太拙劣了;要有报复人的心志又让人知道他,就不安全了;事情还没有发动先叫人知道,就太危险了。这三种情况是办事的最大祸患。”勾践听罢叩头到地再拜说:“我曾不自量力,才和吴国交战,被围困在会稽,恨入骨髓,日夜唇焦舌燥,只打算和吴王一块儿拼死,这就是我的愿望。”于是问子贡怎么办。子贡说:“吴王为人凶猛残暴,大臣们难以忍受;国家多次打仗,弄得疲惫衰败,士兵不能忍耐;百姓怨恨国君,大臣内部发生变乱;伍子胥因谏诤被杀死,太宰嚭执政当权,顺应着国君的过失,用来保全自己的私利:这是残害国家的政治表现啊。现在大王果真能出兵辅佐吴王,以投合他的心志,用重金宝物来获取他的欢心,用谦卑的言辞尊他,以表示对他的礼敬,他一定会攻打齐国。如果那场战争不能取胜,就是大王您的福气了。如果打胜了,他一定会带兵逼近晋国,请让我北上会见晋国国君,让他共同攻打它,一定会削弱吴国的势力。等他们的精锐部队全部消耗在齐国,重兵又被晋国牵制住,而大王趁它疲惫不堪的时候攻打它,这样一定能灭掉吴国。”越王非常高兴,答应照计行动。送给子贡黄金百镒,宝剑一把,良矛二支。子贡没有接受,就走了。子贡回报吴王说:“我郑重地把大王的话告诉了越王,越王非常惶恐,说:‘我很不走运,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又不自量力,触犯吴国而获罪,军队被打败,自身受屈辱,栖居在会稽山上,国家成了荒凉的废墟,仰赖大王的恩赐,使我能够捧着祭品而祭祀祖宗,我至死也不敢忘怀,怎么另有其他的打算!’”过了五天,越国派大夫文种以头叩地对吴王说:“东海役使之臣勾践谨派使者文种,来修好您的属下近臣,托他们向大王问候。如今我私下听说大王将要发动正义之师,讨伐强暴,扶持弱小,困扼残暴的齐国而安抚周朝王室,请求出动越国境内全部军队三千人,勾践请求亲自披挂铠甲、拿着锐利的武器,甘愿在前面去冒箭石的危险。因此派越国卑贱的臣子文种进献祖先珍藏的宝器,铠甲十二件,斧头、屈卢矛、步光剑、用来作贵军吏的贺礼。”吴王听了非常高兴,把文种的话告诉子贡说:“越王想亲自跟随我攻打齐国,可以吗?”子贡回答说:“不可以。使人家国内空虚,调动人家所有的人马,还要人家的国君跟着出征,这是不道义的。你可接受他的礼物,允许他派出军队,辞却他的国君随行。”吴王同意了,就辞谢越王。于是吴王就是调动了九个郡的兵力去攻打齐国。子贡因而离开吴国前往晋国,对晋国国君说:“我听说,不事先谋划好计策,就不能应付突然来的变化,不事先治理好军队,就不能战胜敌人。现在齐国和吴国即将开战,如果那场战争吴国不能取得胜利,越国必定会趁机扰乱它;和齐国一战取得了胜利,吴王一定会带他的军队逼近晋国。”晋非常恐慌,说:“那该怎么办呢?”子贡说:“整治好武器,休养士卒,等着吴军的到来。”晋君依照他的话做了。子贡离开晋国前往鲁国。吴王果然和齐国人在艾陵打了一仗,把齐军打得大败,俘虏了七个将军的士兵而不肯班师回国,果然带兵逼近晋国,和晋国人在黄池相遇。吴晋两国争雄,晋国人攻击吴国,大败吴军。越王听到吴军惨败的消息,就渡过江去袭击吴国,直打到离吴国都城七里的路程才安营扎寨。吴王听到这个消息,离开晋国返回吴国,和越国军队在五湖一带作战。多次战斗都失败了,连城门都守不住了,于是越军包围了王宫,杀死了吴王夫差和他的国相。灭掉吴国三年后,越国称霸东。所以,子贡这一出行,保全了鲁国,扰乱了齐国,灭掉了吴国,使晋国强大而使越国称霸。子贡一次出使,使各国形势发生了相应变化,十年当中,齐、鲁、吴、晋、越五国的形势各自有了变化。子贡擅长囤积居奇,贱买贵卖,随着供需情况转手谋取利润。他喜欢宣扬别人的长处,也不隐瞒别人的过失。曾出任过鲁国和卫国的国相,家产积累千金,最终死在齐国。言偃,是吴国人,字子游。比孔子小四十五岁。子游受业以后,出任武城的长官。孔子路过武城,听到弹琴唱歌的声音。孔子微微地笑了,说:“杀鸡何必用宰牛刀呢?”子游说:“从前我听先生说过:‘有才德的人学了礼乐,就会涵养仁心,爱护人民;普通人学了礼乐,就会谨守法规,容易使唤。’”孔子对随行的学生们说:“诸位,言偃的话是对的。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孔子认为子游熟习文章博学。卜商,字子夏。比孔子小四十四岁。子夏问道:“‘姣美的笑容妩媚动人啊,明沏的眼珠流动生辉啊,信佛洁白的生绡染上了绚烂的文彩’,这三句诗是什么意思?”孔子回答说:“绘画要先有洁白的底子,然后再彩饰图画。”子夏说:“是不是礼乐的产生在仁义之后呢?”孔子说:“卜商啊,现在可以和你讨论《诗经》了。”子贡问道:“颛孙师和卜商那一位更强些?”孔子说:“师么,有些过分,商么,有些赶不上。”子贡说:“那么颛孙师好一些吗?”孔子说:“过分和赶不上同样是不完美的。”孔子对子夏说:“你要立志作个有才德的读书人,不要作浅薄不正派的读书人。孔子逝世后,子夏定居河西教授学生,成了魏文侯的教师。子夏的儿子死了,把眼睛都哭瞎了。颛孙师,是陈国人,字子张。比孔子小四十八岁。子张向孔子学习求取官职俸禄的方法。孔子说:“多听人家说,对疑难未解的,不要妄加评论,其余有把屋的要谨慎地说出,能少犯错误;多看人家行事,对疑难未解的,不要妄加行动,其余有把握的要谨慎地行动,能减少懊悔。说话的错误少、行动的懊悔少,你要求取的官职俸禄就在里面了。”有一天子张跟随孔子在陈国和蔡国之间的被围困,子张问怎样才能处处行得通。孔子说:“说话要忠诚信实,行为要真诚恭敬,即使在南蛮北狄也行得通;说话不忠诚信实,行为不真诚恭敬,即使是在本乡本土,能行得通吗?站着的时候,就象‘忠信笃敬’几个字呈现在眼前;坐在车上,就象‘忠信笃敬’几个字挂在车前的横木上,做到这种地步之后,就到处行得通了。”子张就把这些话写在束腰的大带子上。子张问:“读书人怎样做才可以叫通达了呢?”孔子说:“你所说的通达,是指的什么呢?”子张回答说:“在诸侯的邦国中一定要有声望,在卿大夫家里也一定要有声誉。”孔子说:“这是声望,不是通达。所谓通达,应当是立身正直而好义,审度别人的言论,观察别人的表情,时常想着谦恭退让,这样,在诸侯的邦国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够通达。所说的声望,外表上好象追求仁德的样子,而实际行动上却违背仁德,自己要安然处之,毫不怀疑,这样的人在诸侯的邦国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取得名望。”曾参,是南武城人,字了舆,比孔子小四十六岁。孔子认为他能通达孝道,所以传授他学业。他撰写了一部《孝经》。他死在鲁国。澹台灭明,是武城人,字子羽。比孔子小三十九岁。他的体态相貌很丑陋。想要事奉孔子,孔子认为他资质低下。从师学习以后,回去就致力于修身实践,处事光明正大,不走邪路,不是为了公事,从来不去会见公卿大夫。他往南游历到长江,追随他的学生有三百人,他获取、给予离弃、趋就都完美无缺,他的声誉传遍了四方诸侯。孔子听到这些事,说:“我只凭言辞判断人,对宰予的判断就错了;单从相貌上判断人,对子羽的判断就错了。”宓不齐,字子贱。比孔子小三十岁。孔子谈论宓子贱,说:“子贱真是个君子啊!假如鲁国没有君子,这个人又从哪儿学到这种好品德呢?”子贱出任单父地方长官,回来向孔子报告,说:“这个地方有五个人比我贤能,他们教给我施政治民的方法。”孔子说:“可惜呀!不齐治理的地方太小了,要是治理的地方大就差不多了。”原宪,字子思。子思问什么是耻辱。孔子说:“国家政治清明,可以做官领取俸禄,却不能有所见树。国家政治黑暗,做官领取俸禄,却不能独善其身,就是耻辱。子思说:“好胜、自我夸耀、怨恨、贪欲都没有显现出来,可以算是做到了仁了吗?”孔子说:“可以说是难能可贵了,是否算是做到仁,那我就不知道了。”孔子逝世以后,原宪就跑到低洼积水、野草丛生的地方隐居起来。子贡做了卫国的国相,出门车马接连不断,排开丛生的野草,来到偏远简陋破败的小屋,前去看望原宪。原宪整理好破旧的衣帽,会见子贡。子贡见状替他感到羞耻,说:“难道你很困窘吗?”原宪回答说:“我听说,没有财产的叫做贫穷,学习了道理而不能施行的叫做困窘。像我,贫穷,不是困窘啊。”子贡感到很惭愧,不高兴地离去了,一辈子都为这次说错了话感到羞耻。公冶长,是齐国人,字子长。孔子说:“公冶长,可以把女儿嫁给他,即使他在囚禁之中,并不是他的罪过。”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南宫括,字子容。南宫括问孔子说:“羿擅长射箭,奡擅长荡舟,他们都不能够善终;禹、稷亲自耕种而为什么能得到天下呢?”孔子不回答。南子容退出后,孔子说:“这个人真是个君子啊!这个人崇尚道德啊!”孔子评论他说:“国家政治清明,他会被任用;国家政治黑暗,他也不会遭受刑罚”。他把“白珪之玷”的几句诗再三吟诵,孔子就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公皙哀,字季次。孔子说:“天下的读书人没有善行,大多数作了卿大夫们的家臣,在都邑作官,只有季次不曾出来作官。”曾蒧,字皙。他陪着孔子,孔子说:“谈谈你的志趣。”曾蒧说:“穿着刚做好的春装,和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子,在沂水里洗个澡,在祈雨台上吹吹风,唱着歌回来。”孔子听了,长长地叹息说:“我赞成曾蒧的志趣啊!”颜无繇,字路。颜路,是颜回的父亲,父子俩曾先后在孔子门下求学。颜回死了,颜路贫穷,请求孔子把车子卖掉安葬颜回。孔子说:“孔鲤不论是有才华或没有才华,但对我们来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孔鲤死了,只有内棺,没有外椁,我不能卖掉车子徒步走路给他买椁,因为我曾经位居大夫行列,那是不可以徒步行走的。”商瞿,是鲁国人。字子木,比孔子小二十九。孔子把《易经》传授给商瞿,商瞿传给楚国人臂子弘,子弘传给江东人矫子庸疵,庸疵传给燕国人周子家竖,周竖传给淳于人光子乘羽,光羽传给齐国人田子庄何,田何传给东武人王子中同,中同传给菑川人杨何。杨何在汉武元朔年间,因为研究《易经》出任子当朝的中大夫。高柴,字子羔。比孔子小三十岁。子羔的身长不足五尺,在孔子门下学习,孔子认为他很愚笨。子路派子羔担任费邑的长官。孔子说:“这是残害人家的子弟!”子路说:“那里有人民百姓。有祭祀土神和谷神的庙宇,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才叫做学问呢?”孔子说:“所以我厌恶用花言巧语谄媚的人”。漆雕开,字子开。孔子叫子开去做官,子开回答说:“我对作官还没有信心。”孔子听了很高兴。公伯缭,字子周。子周在季孙面前说子路的坏话,子服景伯把这件事告诉了孔子并且说:“季孙本来就有了疑心,可是我还有力量杀死公伯缭,把他的尸体陈放在街头示众。”孔子说:“正道能够行得通,那是天意,正道废弃不能施得,也是天意,公伯缭对天意又能怎么样呢?”司马耕,字子牛。子牛话多而性情急躁。他向孔子问仁德,孔子说:“有仁德的人,说话很谨慎。”子牛又问:“说话很谨慎,这就可以算是仁德吗?”孔子说:“做起来很困难,说起来能不谨慎吗!”子牛问怎样才算是君子,孔子说:“一个君子既不忧愁,也不畏惧。”他接着问:“不忧愁,不畏惧,这就可以算是君子吗?”孔子说:“自我反省,内心无愧,有什么忧愁,有什么畏惧的呢!”樊须,字子迟。比孔子小三十六岁。樊须向孔子请求学种庄稼,孔子说:“我不如老农民。”又请求学种疏菜,孔子说:“我不如老菜农。”樊迟退出后,孔子说:“樊须,是个志向浅薄的小人啊!统治者提倡礼义,百姓就没有人敢不敬;统治者诚恳信实,百姓就没有人敢不说真情实话。如果能这样,那么四方的百姓就会背负着包裹着的孩子前来投奔,哪里用得着自己种庄稼。樊迟问什么是仁德,孔子说:“爱所有的人!”又问什么智慧,孔子说:“了解人。”有若,比孔子小四十三岁。有若说:“礼的应用,以恰到好处为可贵。过去圣明的君王治理国家的办法,最高明的地方就在这里;小事大事都按照这一条原则去理,有时就行不通;但是只知道和的重要而一味地追求和,而不用礼去节制它,也是不可行的。”有若又说:“所守的信约要符合于义,这约言就能经得起实践的检验。恭敬要符合礼,就能避免耻辱;依傍那些不失为亲近的人,也就可靠了。”孔子逝世以后,学生们都很怀念他。有若长得很象孔子,学生们共同拥戴他当教师,就象当年侍奉孔子一样对待他。有一天,学生进来问他说:“从前先生正要出行,就叫同学们带好雨具,不久果真下起雨来。同学们请教说:‘先生怎么知道要下雨呢?’先生回答说:‘《诗经》里不是说了吗:月亮依附于毕星的位子上,接着就会下大雨。昨天夜里月亮不是宿在毕星的位子上吗?’有一天,月亮又宿在毕星的位了上,却没有下雨。商瞿年纪大了还没有儿子,他的母亲要替他另外娶妻。孔子派他到齐国去,商瞿的母亲请求不要派他。孔子说:‘不要担忧,商瞿四十岁以后会有五个男孩子。’过后,果真是这样的。请问先生当年怎么能够预先知道是这样的呢?”有若沉默无以回答。学生们站起来说:“有先生,你躲开这儿吧,这个位子不是您能坐的啊!”公西赤,字子华。比孔子小四十二岁。子华出使去齐国,冉有为他的母亲向孔子请求粮食。孔子说:“给他一釜。”冉有请求增加,孔子说:“那就给他一庾。”,冉有给了她五秉粮食。孔子说:“公西赤到齐国去,坐的是肥马拉的车子,穿的是又轻又暖的裘皮衣裳。我听说,君子救济紧急需要的穷人而不是为他增加财富。巫马施,字子旗,比孔子小三十岁。陈司败问孔子说:“鲁昭公懂礼吗?”孔子说:“懂礼。”孔子出去后,陈司败向巫马旗作了个揖说:“我听说君子是不偏私袒护的,莫非君子也会偏私袒护?鲁昭公娶来吴女作夫人,给她起名叫她孟子。孟子本姓姬,避忌称呼同姓,所以叫她吴孟子。鲁君要是懂得礼仪,那还有谁不懂得礼节呢?”巫马施把这些话转告给孔子,孔子说:“我真幸运,如果有了过失,人家一定会知道。作臣子的不能说国君的过错的,替他避忌的人,就是懂礼啊。”梁鳣,字叔鱼,比孔子小二十九岁。颜幸,字子柳,比孔子小四十六岁。冉儒,字子鲁,比孔子小五十岁。曹,字子循,比孔子小五十岁。伯虔,字子析,比孔子小五十岁。公孙龙,字子石,比孔子小五十三岁。从子石以上三十五人,他们的年龄、姓名和受业经过、事迹都能明显地见么文字记载。其余的四十二人,没有年龄可考,也没有文字记载的记在下面:冉季,字子产。公祖名兹,字子之。秦祖,字子南。漆雕哆,字子敛。颜高,这字骄。漆雕徒父。壤驷赤,字子徒。商泽。石作蜀,字子明。任不齐,字选。公良儒,字子正。后处,字子里。秦冉,字开。公夏首,字乘。奚容箴,字子皙。公肩定,字子中。颜祖,字襄。鄡单,字子家。句井疆。罕父黑,字子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