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78

史思明勃然大怒,立刻命人把张兴绑在木桩上,然后用锯子一下一下地割他的肉。张兴扯开嗓子破口大骂,自始至终詈不绝口。其死状之惨烈,其意志之坚贞,与当初的颜杲卿如出一辙。至饶阳陷落,河北诸郡已悉数沦于燕军之手。燕军每破一城,城里所有女人、财帛、衣服首饰,以及一切拿得动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壮年男性全部抓去充当苦力;至于那些老幼病残,则被燕军当成了取乐的对象,一个个抓来施虐玩弄,等玩够了,再一刀劈死,或用长枪把人挑起来,狠狠掷向半空……占领河北全境后,燕将尹子奇本来还想南下进攻北海(今山东青州市),进而攻掠江淮地区,不料回纥军队此时已经入援唐朝,并且以惊人的速度越过朔方、河东,兵锋直抵范阳城下。尹子奇闻报,慌忙掉头北上,回防范阳。面对陈涛斜惨败与河北全境的沦陷,肃宗李亨感到了一种无边的失望和沮丧。强敌如此猖獗,两京何时才能收复?天下何时才能太平?肃宗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向李泌提出了这两个问题。李泌的乐观出乎肃宗的意料之外。他胸有成竹地说:“据臣所知,逆贼所劫掠的财帛子女,全部都运到了范阳,这哪里有雄踞四海之志呢?现在,只有胡人将领仍然效忠安禄山,汉人只有高尚、严庄数人而已,其他全都是被迫胁从的。以臣所见,不过两年,天下无寇矣!”肃宗半信半疑地看着李泌,说:“先生为何如此自信?”接下来,李泌综合整个天下的形势,向肃宗提出了一个深谋远虑的战略:“叛军中的骁将,不过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等数人而已。如今,陛下如果命李光弼从太原出井陉,郭子仪从冯翊(今陕西大荔县)入河东,则史思明、张忠志绝不敢离开范阳和常山,安守忠、田乾真亦不敢离长安,这就等于我们只用两路人马,就锁住了他们四个将领。如此一来,安禄山身边就只剩下一个阿史那承庆。下一步,陛下命郭子仪不要攻击华阴,让长安和洛阳之间的道路保持畅通,然后陛下再亲自坐镇凤翔,与郭子仪、李光弼遥相呼应,轮流出击。叛军救头,我们就攻其尾,叛军救尾,我们就攻其头,让他们在数千里间疲于奔命。我军以逸待劳,敌至则避其锋,敌去则乘其弊,不攻击他们的城池,也不切断他们的道路。等到明年春天,再命建宁王为范阳节度使,从塞北出击,与李光弼成南北夹击之势,直捣范阳,覆其巢穴。叛军无路可退,原地坚守又无以自安,届时再命勤王大军从四面合围,安禄山必定束手就擒!”肃宗听完这一席话,连日紧锁的愁眉才终于舒展开来。一丝希望的火焰又重新在他的心头燃起。来年春天,一切会不会像李泌所说的那样——唐军高歌猛进、一路奏凯,而安禄山则走投无路,不得不束手就擒?李亨不知道。他只能默默地向天祈祷。【安禄山之死】公元757年正月初的某个黄昏,一枚落日无力地悬浮在洛阳皇宫的上空。天色殷红,红得像是要滴血。燕朝的中书侍郎严庄迈着急促的步伐穿行在重重殿宇投下的阴影中。他不时回头张望。身后没有人。除了远处偶尔走过的三五个宫女和宦官,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周围甚至连声音也没有。一片静阒中,严庄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看来到目前为止,今晚的行动计划仍然是隐秘和安全的。可不知为什么,严庄还是感到自己的手心和脚底都有些潮湿和冰凉。数日前被鞭杖的背部和臀部此刻还在隐隐生疼。严庄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对那个肥胖如猪的魔头皇帝不断发出强烈的诅咒。好在这一切都将在今晚终结。严庄想,最后的时刻,希望安庆绪不要临阵退缩。这一天终于来了。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望着眼前这个神色凝重的严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严庄刚刚对他说的八个字——事不得已,时不可失!这八个字就是最后的行动指令。这一刻安庆绪已经等待了很久。自从他的长兄安庆宗被杀后,安庆绪就觉得自己的好运来了。因为长兄一死,排行老二的安庆绪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父亲的一切。不久,安禄山又在洛阳登基,成了大燕王朝的皇帝。那一刻,安庆绪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在他看来,燕朝的太子之位非他莫属。然而,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庆绪万万没料到,安禄山根本没想把储君之位传给他,而是要传给最宠爱的幼子,也就是安庆绪的异母弟安庆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安庆绪顿时满心沮丧。随着安庆恩的日渐长大,安庆绪觉得自己成为储君的希望日益渺茫,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朝不保夕。随后,惶惶不可终日的安庆绪便与安禄山的心腹重臣严庄走到了一起。安庆绪知道,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要想成为燕朝储君,就必须主动做点什么;而无论要做什么,都必须和这个位高权重、心机缜密的严庄联手。此时此刻,当严庄终于向他发出行动讯号,安庆绪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也无须再等了!许久,安庆绪听见自己的嘴里也蹦出了八个字:“兄有所为,敢不敬从!”(《资治通鉴》卷二一九)也许是过于用力,安庆绪感到自己的话音坚硬得有如铁器撞击时发出的鸣响。这是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鸣响。也是一种欲望的鸣响。作为刺杀行动组的成员之一,也是最终执行人,内侍宦官李猪儿也许是三个人中最坦然的。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这么说还不够准确。应该说,这是一场只赢不输的赌局。因为,用一个阉人的命赌一个皇帝的命,赔率近乎无穷大——一旦得手就赢得了一切,就算失手也不过赔上贱命一条!所以,李猪儿不会患得患失。正因为此,几天之前,当中书侍郎严庄用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来劝他入伙时,李猪儿几乎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严庄说:“你这些日子所受的鞭挞和杖打,多得连自己都数不清了吧?不豁出去干他一件大事,你就死定了!”“好。”李猪儿重重点了一下脑袋。严庄愣了一下。他本来还想对李猪儿进行一番苦大仇深的教育,没想到李猪儿的觉悟这么高,还没等他开始动员,这小子居然就答应了。寝宫的锦帐里,安禄山静静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很努力地、接连不断地翕着鼻翼。他在捕捉一种气息。这是好几天来一直萦绕在他周遭的一种不祥的气息。今天晚上,这股气息异常浓烈。安禄山甚至可以清晰地察觉到——这是一股杀机!可惜自己瞎了。安禄山在心里一声长叹。要是在从前,任何一个人心中暗藏的杀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自从范阳起兵以来,安禄山就患上了眼疾。这个病来得很突然,也来得没头没脑。安禄山找来了无数的医生,可没有一个治得好他的病。到这一年春天,安禄山起兵刚刚一年多,他的眼睛就彻底瞎了。此外,更让安禄山痛苦不已的是——恰恰也是从起兵开始,他身上就长出了恶疮,并且越长越多,溃脓的面积越来越大,而那些该死的御医却照旧对此束手无策。这些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志得意满的安禄山遽然陷入无尽的痛苦、绝望和愤怒之中。他的性格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就把身边的人抓来泄火。比如内侍宦官李猪儿,挨的鞭挞和杖打最多。又比如他最宠信的大臣严庄——尽管这个精明强干的心腹谋臣鞍前马后跟随他多年,而且历来把军务和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也还是没能逃脱他的鞭子和棍子。至于其他那些朝臣、宫女和侍从,更是经常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有些人甚至被砍掉了脑袋……自从恶疾缠身后,安禄山就经常在思考一个问题:老天爷既然让我当上了堂堂的大燕天子,让我拥有了想要的一切,为何又要让我恶疾缠身呢?莫非我终究没有当皇帝的命,强行上位的结果就是遭此报应?!我——不——相——信!安禄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着苍天怒吼。然而,苍天无语。尽管安禄山不断把愤怒发泄到左右的人身上,可他内心的绝望却越来越深……此刻已经是夜阑人静,安禄山感觉那股杀机更浓了。他继续紧张地翕着鼻翼,可内心的警醒和恐惧终究还是被身体的困乏和疲倦所取代。很快,安禄山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三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寝殿。殿内鼾声如雷。十几个内侍和宫女七倒八歪地靠在黑暗的角落里打盹。宽广的寝殿中只有皇帝的锦帐四周摇曳着微弱的烛光。三个人径直走到亮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微微站定。然后交换了一下目光。严庄神色凝重。李猪儿面无表情。安庆绪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没有人看见一颗晶莹的汗珠正从他的鼻尖悄然滑落,在地上无声地溅开。片刻后,严庄轻微而有力地对李猪儿点了下头,李猪儿随即掀开锦帐走了进去。伫立在宽大的龙床前,看着锦衾下那个缓缓起伏的滚圆肚皮,李猪儿全身滚过一阵莫名的战栗。在李猪儿的想象中,这个肥硕的肚子已经被剖开无数次了。所以,此刻李猪儿挥刀的动作显得极为娴熟,并且干脆利落。一道森寒的刀光闪过,殷红的鲜血与凄厉的号叫同时飞溅而出。殿内的所有人全都惊醒了。一瞬间,他们就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可是,无人动弹。与其说他们不敢动弹,还不如说他们不想动弹。因为,所有人都盼着床上的那个人早点死。安禄山在挣扎——用尽他一生最后的力量在挣扎。以前他的力量足以掀翻整个大唐帝国,眼下他的力量却不足以保护自己。他一手捂着皮开肉绽的肚子,一手在枕边拼命地抓。他想去抓那把从不离身的宝刀。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他只抓到了帐竿。然后他就抓着帐竿疯狂摇晃。他摇了很久。所以,他的血流得很多,肠子也流得很长。咽气之前,安禄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必家贼也!”(《资治通鉴》卷二一九)是的,安禄山猜对了,凶手的确是三个家贼。换句话说,这是三个离他最近的人——严庄在政治上离他最近,安庆绪在血缘上离他最近,李猪儿在生活起居上离他最近。纵横天下的安禄山到头来居然死在家贼手里,他肯定死不瞑目,也肯定觉得很冤。可是,安禄山本人又何尝不是家贼呢?他这个家贼造了君父李隆基的反,他自己的家贼反过来又要了他的命,这不是很公平吗?安禄山凭什么觉得冤呢?用普通人的话来讲,这叫活该;用古人的话来讲,这叫“天道好还”;用佛教的话来讲,这就叫“因果报应,丝毫不爽”!当确定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已经变成一堆三百多斤的死肉后,三个家贼挪开龙床,掘地数尺,用毡子把那堆死肉一裹、一扔,就地埋了。所有宦官宫女全都一言不发地帮着清理凶杀现场,配合相当默契。片刻之后,龙床挪回原地,一切就都恢复了原样,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最后,严庄冲着在场的所有人做了两个动作:先是一根食指竖着在上唇点了一下,然后那根指头又横着在喉咙抹了一下。众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公元757年,是唐肃宗至德二年,也是燕帝安禄山圣武二年。这一年正月初六清晨,中书侍郎严庄在朝会上向文武百官郑重宣布:燕帝安禄山病重,即日册立晋王安庆绪为太子。第二天,太子安庆绪登基为帝。第三天,新皇帝尊奉安禄山为太上皇。第四天,新皇帝发布太上皇驾崩的讣告,旋即举办国丧……燕朝的文武百官压根还没回过神来,严庄和安庆绪就已联手完成了一连串重大的政治动作。仿佛只在电光石火之间,这个精明过人的严庄已经把燕朝的命运、百官的命运,甚至包括新皇帝安庆绪的命运——不动声色地捏在了手里。百官们既困惑又不安。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变化快。安庆绪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天子富贵。他为此深深地感激严庄。在公开场合,他们以君臣相称,可在私下里仍旧称兄道弟。严庄毫不客气地告诉安庆绪,你既没有军事经验也没有政治经验,而且一紧张说话就颠三倒四,恐怕难以服众,还是不要见人的好。安庆绪乐呵呵地同意了。他马上封严庄为御史大夫、冯翊王,然后一转身跳进深宫的酒池肉林中,把那些让人烦心的军国大事全部扔给了严庄。这样挺好。安庆绪想,我喜欢享受生活,你喜欢操持政务;我要的是富贵,你要的是权威。咱哥俩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多好!【建宁枉死,永王兵变】对于唐肃宗李亨来说,至德二年的春天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悲喜交加。喜的是安禄山终于死翘翘了,悲的是李唐皇室也有两个重要成员在这一年春天死于非命。一个是李亨的儿子建宁王李倓。一个是李亨的弟弟永王李璘。自从“七宝鞍事件”后,李泌和李倓就成了张良娣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对此,李倓当然不会没有察觉。年轻人本来就容易冲动,加之李倓的性格又很刚烈,所以他很快就有了先下手为强的想法。有一天,李倓私下对李泌说:“先生凡事经常替我着想,我无以报德,想帮先生除掉一大祸害。”李泌莫名其妙,问他什么祸害。李倓报出了张良娣的名字。李泌一听,顿时神色大变,说:“这不是身为人子应该说的话,今后不要再提,也千万别一时冲动干什么傻事。”然而,年轻气盛的李倓根本听不进去。就在李倓摩拳擦掌的同时,张良娣也正在不动声色地给他下套。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深谙权术的张良娣不但没有和李倓正面冲突,反而在肃宗面前帮他说“好话”,建议肃宗立广平王李俶为太子,然后把天下兵马元帅的职务交给李倓。很显然,这是一个离间计,而且是极其阴险、一石三鸟的离间计。无论哪朝哪代,立储之事最容易挑起皇子间的争端,张良娣怂恿肃宗议立太子,目的就是在广平王和建宁王之间制造矛盾,让他们同根相煎。此外,张良娣知道,议立储君这样的大事,肃宗一定会找李泌商量。这样一来,自然就把李泌扯进了权力斗争的漩涡。在张良娣看来,无论李泌同不同意这件事,他的处境都会很难堪:如果他同意,建宁王李倓肯定不高兴;如果他不同意,广平王李俶肯定不高兴。总之,李泌必定要得罪其中一个。不出张良娣所料,几天后,肃宗果然向李泌提出了立储之议。他说:“广平当元帅也有些日子了,我现在想让建宁全面负责平叛事宜,又怕像你说的那样,因建宁居功而影响广平的皇嗣地位,所以,不如现在就立广平为太子,你认为如何?”李泌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搞小动作了。他从容地说:“臣曾经多次讲过,凡是军国大事,陛下必须马上处理,可像册立太子这种‘家事’,最好是交给太上皇去定夺。否则的话,后人如何辨别陛下灵武即位的本意?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必定是想借此离间臣和广平王。臣请求,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广平王,臣相信,他也未必愿意当这个储君。”随后,李泌就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广平王李俶,并且解释了自己反对的理由,同时表露了自己的苦衷。李俶也很明智,他知道这个时候当太子绝不是什么好事,于是马上去见肃宗,说:“陛下至今尚未迎回上皇,儿臣又岂敢当这个储君!儿臣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迎回上皇,除此别无他求。”李俶这几句话说得很漂亮、很得体,肃宗听完也觉得很欣慰。册立太子之事就此不了了之。李泌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张良娣的阴招,既避免了一场潜在的兄弟阋墙之祸,又丝毫没有引起广平王的不满和怨恨,真可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这个足智多谋的李泌面前,张良娣真有点黔驴技穷的感觉。不过,她绝不会就此罢手。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自从肃宗灵武即位以来,肃宗的心腹宦官李辅国就跟她结成了政治同盟。张良娣相信,凭借她和李辅国两个人对肃宗的影响力,绝不可能败在李泌的手下。李辅国,原名李静忠,貌丑,家贫,从小就被净身送进了宫中,一直在宫廷马厩里养马。由于他初通文墨,而且人比较聪明,所以后来就成了高力士的仆从,并被提拔为“厩中簿籍”。天宝中期,年近五十的李辅国才进入东宫,成了太子李亨的贴身侍从。玄宗逃离长安时,李辅国也跟随太子一同出逃。马嵬驿之变中,李辅国是陈玄礼和太子之间的联络人,也算是兵变的参与者之一。事后,他又和广平王、建宁王一起策划了“父老遮留”,成功促使太子与玄宗分兵,并北赴朔方。抵达灵武后,李辅国极力劝请肃宗即位,从而立下了拥立之功。肃宗即位后,当即擢升李辅国为太子家令,兼元帅府行军司马,并视他为心腹,“四方奏事,御前符印军号,一以委之”(《旧唐书·李辅国传》)。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李辅国开始逐步掌握宫禁大权,并最终成为肃宗朝的一大权宦。李辅国平生不食荤腥,长期茹素,而且手里经常拿着一串念珠,所以人人都把他当成了善男信女。可事实上,越是热衷于把佛教拿来装点门面的人,内心越有可能藏着一大堆不可告人的东西。用《资治通鉴》的话来说,李辅国实际上是“外恭谨寡言,而内狡险”。肃宗即位后,张良娣日益得宠,随时有可能登上皇后宝座。面善心险的李辅国见她得势,便主动向她靠拢,“阴附会之,与相表里”。(《资治通鉴》卷二一九)李辅国与张良娣相互勾结,沆瀣一气,自然引起了建宁王李倓的嫌恶。于是,这个嫉恶如仇、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每次见到肃宗,都会大骂这两人虚伪阴险,心怀大恶,并称他们内外勾结,企图危害皇嗣。众所周知,除了李泌之外,李辅国和张良娣都是肃宗最宠信的人,所以,李倓在肃宗面前肆意攻讦他们,非但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只会暴露出自己的率性、冲动和幼稚,从而遭致肃宗的反感。冲动是魔鬼。李泌曾经对李倓作出过警告。然而,他的警告却未能阻止李倓被自己内心的冲动之魔俘获。李倓的悲剧就此酿成。张良娣和李辅国本来就和李倓势同水火,如今又天天遭受他的人身攻击,自然是怒不可遏,所以便夜以继日地在肃宗耳边吹风,说:“建宁王恨陛下不给他当元帅,企图谋害广平王。”李倓指控张良娣和李辅国危害皇嗣,指的也是广平王。如今,矛盾双方都以皇长子李俶为焦点,相互发出指控,肃宗该怎么办?他该相信谁呢?肃宗最后还是相信了张良娣和李辅国,并决然颁下一道敕令,将建宁王李倓赐死。李倓就这么死了。这个在肃宗分兵北上、即位灵武的过程中立下大功的三皇子,就这样冤死在了张良娣和李辅国的谗言之下。其实,肃宗之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地赐死李倓,并不仅仅是听信了张、李二人的谗言,而主要是因为他本人对这个儿子也抱有强烈的怀疑。因为李倓的个人素质和军事能力太过突出了,远远强于他的兄长李俶,因此肃宗打心眼里不相信李倓会甘心居于李俶之下。他之所以急于要立李俶为太子,就是想彻底断绝李倓的念想,避免一场兄弟阋墙的惨祸。可是,鉴于自己即位的“非正常”性质,他又不得不听从李泌的劝告,暂时放弃册立太子的想法。如此一来,李倓夺嫡的可能性就始终存在。这对于尚未完成平叛大业的李亨而言,不啻于一颗万分危险的定时炸弹。此刻,叛军仍然占据着两京与河北,万一自己的后院在这个时候突然起火,李亨的皇位还怎么坐得稳呢?所以,当张良娣、李辅国与建宁王李倓的矛盾发展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时,当肃宗觉得李倓觊觎储位的嫌疑越来越大时,他就只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对李倓痛下杀手,除掉这颗定时炸弹!尽管他万般不忍,可身为皇帝的冷酷最终还是战胜了身为父亲的温情。没办法,这就是政治。建宁王之死是一个不祥的信号,表明肃宗朝廷内部在平叛之初就已经开始了激烈的权力斗争。如果说,建宁王李倓的悲剧还仅仅是发生在宫阙之内,对当时整个天下的形势还不至于产生多大影响的话,那么接下来这场拥兵割地的叛乱,则无异于是在肃宗刚刚受创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也一度使得当时的平叛形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这场叛乱的制造者,就是肃宗的异母弟——永王李璘。李璘,玄宗第十六子,由于生母郭顺仪早亡,幼时便被年长的李亨抱去抚养。李亨非常疼爱这个年幼的弟弟,夜里经常抱着他入睡,对他的感情既是兄弟,更像是父子。据说李璘相貌丑陋,眼睛还有一点斜视,但因从小聪敏好学,所以长大后还是很受李亨的喜爱。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三月,李璘与诸兄弟同日封王,两年后遥领荆州大都督,数年后又加开府仪同三司。毫无疑问,如果没有安史之乱,排行十六的永王李璘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父皇玄宗能给他的,也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外加几个有名无实的荣誉衔而已。他注定只能在长安做一个养尊处优的亲王,连出镇地方、成为封疆大吏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要觊觎九五之位了。换言之,在太平年月里,永王李璘只能跟所有亲王一样,老老实实享受属于他的那份荣华富贵,绝不敢对皇位生出什么非分之想。然而,安史之乱改变了这一切。当玄宗在流亡巴蜀途中发布了那道“命诸王分镇天下诸道”的诏书后,隐藏在永王李璘内心的权力欲望就被不可遏止地撩拨起来了。在玄宗的诏书中,太子李亨、永王李璘、盛王李琦、丰王李珙分别被授予一人节制数道的大权。其中,李亨为天下兵马元帅,兼任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都使;永王李璘任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采访等使,兼江陵郡(治所在今湖北江陵县)大都督;而盛王和丰王虽然各有任命,但因年纪尚轻,没有实际赴任。所以,真正得到封疆大吏之权的,其实只有李亨和李璘。永王李璘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获得这么大的权力。就像一个被突然吹胀的气球一样,李璘马上有了一种飘起来的感觉、一种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感觉。这感觉真好!接到玄宗的诏命后,李璘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巴蜀,于当年九月抵达江陵。由于当时江淮地区收缴上来的财赋都要通过江陵中转,所以江陵的府库中财富山积。李璘到任后,马上动用大量钱粮布帛,招募了数万兵马。他身边的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永王心里在想什么了。随后,以谋士薛镠、永王之子襄城王李瑒为首的文武官员,纷纷怂恿李璘拥兵自立,割据江东。他们说,如今天下大乱,“惟南方完富”,而永王“握四道兵,封疆数千里”,应该趁此机会入据金陵(今江苏南京市),“保有江表,如东晋故事”。(《资治通鉴》卷二一九)李璘笑了。就在短短几个月之前,他还只是李唐皇室一个毫不起眼的亲王,可现在,他已经是拥兵数万、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了,而且马上就要将帝国的半壁江山收入囊中,如果运气再好一点,他说不定还能将皇兄李亨取而代之,成为君临天下、富有四海的皇帝!李璘踌躇满志地笑了。永王李璘在江陵的异动没有逃过肃宗李亨的眼睛。此时,李亨已经接到玄宗的传位诏书,成了名实相副的大唐天子,他当然不能容忍永王拥兵割地的企图。肃宗随即颁布一道敕令,命永王“归觐于蜀”,让他马上回成都,在太上皇身边乖乖呆着。李璘当然拒不奉命,继续在江陵秣马厉兵。肃宗大感不妙,连忙任命高适(唐朝著名的边塞诗人)为淮南节度使,领广陵(今江苏扬州市)等十二郡;以来瑱为淮南西道节度使,领汝南(今河南汝南县)等五郡;命二人与江东节度使韦陟配合,严密监视李璘动向,必要时联手将其剿灭。至德元年十二月,永王李璘率领舟师沿江而下,军容盛大。吴郡(今江苏苏州市)太守李希言发觉苗头不对,立刻发了一封书信,诘问其为何擅自引兵东下。李希言这封信,采用的是“平牒”的形式。所谓平牒,就是不分上下尊卑,称谓也没什么讲究,所以李希言就在信中对李璘直呼其名。李璘见信,勃然大怒,马上给李希言回了一封,大意是说:寡人是堂堂皇子,身份尊贵,礼绝百僚,如今你既然无视尊卑,那就别怪寡人不客气了!李璘此次率兵东下,摆明了就是要袭取金陵、割据江东,而李希言这封“无礼”的平牒信,恰好给了李璘起兵的借口。此时不反,更待何时?!随后,李璘兵分三路,命大将浑惟明率一路攻击吴郡,大将季广琛率一路攻击广陵,自己则亲率主力进兵当涂(今安徽当涂县)。没有人会料到,安禄山点燃的烽烟还在北方和中原滚滚弥漫,尚未平息,永王李璘却在自家后院燃起了新的战火。惊闻永王起兵的消息,吴郡太守李希言慌忙派遣部将元景曜,会同丹阳(今江苏镇江市)太守阎敬之出兵御敌;同时,广陵长史李成式也派遣部将李承庆发兵抵御。由于永王蓄谋已久,兵锋甚锐,所以一战就击溃了前来阻击的官军,并斩杀了阎敬之,乘胜进占丹阳。元景曜和李承庆见叛军势大,不敢抗拒,随即双双缴械投降。两军刚刚接战,唐将便一死二降,江淮地区顿时大为震恐。高适、来瑱和韦陟急忙赶赴安陆(今湖北安陆市)会合,商讨平叛之计。鉴于永王的军队是有备而来,兵精粮足,士气正盛,所以高适等三人决定避敌锋芒,暂且不与叛军正面交战,而是采用双管齐下的战略:一方面沿长江北岸大布疑兵,迷惑对手;一方面积极采取攻心战,力争从内部瓦解叛军。计议已定,广陵长史李成式随即派遣部将裴茂率部进驻瓜步洲(今江苏六合县东南),“广张旗帜,耀于江津”,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紧接着,高适发挥自己在诗文方面的特长,撰写了一篇《未过淮先与将校书》,命士卒们四处散发,对叛军官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且诱之以利;同时,世家大族出身的韦陟(前宰相韦安石之子)也利用自己在朝野上下的声望,暗中对叛军的几个高级将领进行策反,并事先上奏肃宗,对叛军大将季广琛许以高官厚禄,答应他一旦反正,便授予其丹阳太守兼御史中丞之职。这几招相当管用。面对旌旗招展的北岸官军,永王李璘和儿子李瑒开始发怵了——在他们看来,朝廷军肯定已经在对岸集结了重兵,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他们心里根本就没底。与此同时,面对官军强大的宣传攻势,叛军的军心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动摇。其中,季广琛对于朝廷许给他的高官厚禄更是心动不已。跟着永王造反,目的也不过是为了高官厚禄;如今只要归顺朝廷,这一切便唾手可得,季广琛还有什么理由替永王卖命呢?季广琛随即秘密召集诸将,对他们说:“我们跟随永王到此,至今也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不如趁此兵锋未交之时, 及早各奔前程,否则不但会死于战阵,还要永远背负逆臣的骂名。”众将闻言,都觉得很有道理,当下各自跑路:季广琛率部奔广陵,浑惟明率部奔江宁,冯季康率部奔白沙(今江苏仪征市)……数万兵马顷刻间逃亡大半。永王傻眼了,慌忙派一队亲兵去追季广琛。亲兵们好不容易追上,却听见季广琛说:“只因我还感念永王恩德,才不和你们交战,只想归顺朝廷;倘若你们定要逼我,我随时可以回头攻杀你们!”追兵回去禀报,永王只能仰天长叹。就在永王彷徨无措之际,当天夜里,江北的官军点燃了无数火把,命每个士兵“人执两炬”,火把倒映在水中,“一皆为二”,场面煞是壮观;同时,永王麾下已被官军策反的一部分士兵又举火呼应,于是声势更显浩大。放眼望去,似乎正有千军万马渡江而来。永王李璘吓得魂飞魄散,连夜带着家眷和亲兵逃出了丹阳城。第二天一早,永王见江面上一个官兵也没有,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可是,即便官军尚未渡江,永王也自知守不住丹阳,只好集合城中的残余部众,向南而逃。得知永王遁逃,李成式立刻命部将赵侃渡江追击。永王仓皇逃至新丰(今江苏镇江市东南)时,见官军紧追不舍,便命其子李瑒率余下的部众回头阻击。双方刚一交战,李瑒就被官军一箭射中肩膀,栽落马下,被乱刀砍杀,叛军当即哗然四散。至此,永王身边只剩下一个部将高仙琦和四名亲兵。他们拥着永王继续南逃,经鄱阳、余干,企图从大庾岭逃往岭南。至德二年二月下旬,江西采访使皇甫侁派兵阻截,在大庾岭将永王擒获,随即在驿馆中杀了他,然后把他的家眷押赴成都,交由太上皇发落。得知永王兵败身死的消息后,肃宗心里自然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了一副“痛失爱弟”的样子,对皇甫侁不仅不加褒扬,反而训斥说:“皇甫侁既然生擒吾弟,为何不送到蜀郡而擅自杀害呢?!”所以,皇甫侁捕杀永王非但无功,反而有罪。肃宗随即撤除了他的官职,并且永不录用。当然,对于永王之死,肃宗虽然做足了痛心疾首的样子,但这并不等于他会饶恕那些跟随永王造反的人。兵变平定后,以薛镠为首的大批永王党羽均被诛杀,其中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也差点被砍了脑袋。他就是李白。没有人会否认,李白在文学和诗歌领域的才华独步古今,可我们却不得不承认,他在政治上是一个典型的低能儿。安史之乱爆发时,李白正在庐山隐居。永王李璘入驻江陵后,向他发出了邀请。李白欣然接受,出任其帐下幕僚。在当时的李白看来,永王李璘既是李唐亲王,又是封疆大吏,投到他的麾下,定能实现自己建功立业的抱负,更能救黎民于水火,挽国家于危亡!“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永王东巡歌》之十一)然而,这只是一个诗人一厢情愿的政治幻想。当永王李璘自江陵引兵东下,其割据江东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的时候,单纯的李白却仍然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不可自拔。直至永王兵败,李白被肃宗朝廷判处死刑,他才大梦方醒,后悔莫及。所幸郭子仪多方营救,李白才免于一死,被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县)。永王兵变虽然旋起旋灭,并未造成大规模的叛乱,但足以表明肃宗的权力基础并不稳固,加上此前的建宁王事件,更足以让肃宗李亨产生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危机感,肃宗李亨才会迫切渴望克复长安,希望凭此盖世功勋巩固自己的天子大权。事实上,早在建宁王死后不久,亦即至德二年二月十日,李亨就已经率领文武百官进驻凤翔了。此地距长安仅三百多里,且江淮财赋皆集聚于此,无疑是一个理想的前敌指挥部。同日,郭子仪奉肃宗之命,率朔方军从洛交(今陕西富县)出发,进逼河东郡(今山西永济市),同时另遣一路攻击冯翊郡(今陕西大荔县)。两路唐军与凤翔的肃宗朝廷遥相呼应,至此对长安形成了两面夹攻之势。帝国反击战的序幕就此拉开……《血腥的盛唐VI》第六卷藩镇割据,隐患爆发第一章联合回纥,克服两京【太原保卫战】至德二载(公元757年)二月,唐肃宗李亨将临时朝廷迁到凤翔,正式打响了收复长安的帝国反击战。二月十一日深夜,郭子仪率部进抵河东城下。此时,驻守该城的是燕军骁将崔乾祐。他做梦也没想到唐军会这么快摸到他的眼皮底下。而更让他没料到的是,郭子仪早就在河东城中找好了内应。唐军内应名叫韩旻,时任燕朝的河东司户。他一见唐军兵至,立刻率众击杀了守卫城门的一千名燕军,并打开城门迎接唐军。崔乾祐猝然从梦中惊醒,来不及组织防御,只好从北门翻城而逃。随后,崔乾祐逃进了驻扎在城北的燕军大营,即刻组织兵力对唐军发起反扑。郭子仪率部迎战,大败燕军,斩首四千级,俘虏五千人。崔乾祐见大势已去,只好带着残兵逃奔安邑(今山西运城市东北)。安邑没有驻军,当地百姓见燕军败逃至此,便打开城门接纳他们。正当崔乾祐庆幸自己命不该绝时,城门突然关闭,燕军顿时被截为两段,已进入城门的燕军全部被百姓活活打死。崔乾祐走在队伍后面,尚未进城,侥幸又逃过一劫。他带着剩下的数百残兵拼命逃窜,最后从白径岭(今运城市西南)方向渡过黄河,一口气逃回了洛阳。肃宗抵达凤翔十日后,陇右、河西、安西、西域的兵马也先后抵达。与此同时,江淮的钱粮、物资也陆续运抵。长安士民听说肃宗驻跸凤翔,更是络绎不绝地前来投奔。一时间,肃宗朝廷群情振奋。李泌乘势向肃宗重申了他此前提出的战略,要求集结重兵,直捣燕军老巢范阳。然而,李泌的提议却遭到了肃宗的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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