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14

自从李渊入据长安开创大唐后,东突厥与李唐王朝之间的战争总是时断时续,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从未完全停止。突厥人虽然在李渊起兵初期曾对他提供援助,但到了李渊登基称帝、势力逐渐壮大之后,突厥人就转而支持其他的割据势力,一意对李唐王朝进行制衡。几年来,东突厥曾经不遗余力地支持过薛举、李轨、刘武周、梁师都、窦建德、王世充等等,目的就是让他们与李渊相互制约,以便坐收渔翁之利。只不过让突厥人没有想到的是,李唐崛起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短短几年间便有一统天下之势,而那些原本与其势均力敌的割据群雄则一一败亡、灰飞烟灭。到了武德五年,突厥人手中的筹码只剩下梁师都、刘黑闼、高开道以及刘武周的部将苑君璋。就这几只阿猫阿狗,显然已经不能对李渊构成威胁。这种一边倒的局面是突厥人最不愿看见的。一个统一而强大的中原王朝的兴起,对突厥人而言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此次颉利可汗亲率大军南下,就是想挫一挫李唐的锐气,让李唐感受一下突厥人在军事上的强大威胁,对突厥心存忌惮;当然,就像突厥军队每一次南下所做的那样,劫掠金银财帛也是他们此次南侵的题中之义。这一年八月十日,颉利可汗从雁门入侵,随即兵分两路,他自己亲率十五万,攻击李唐的发祥地并州,另一路攻击原州(今宁夏固原县)。突厥人大兵压境、来势汹汹,李渊不敢掉以轻心。八月十一日,李渊命唐军兵分四路,由太子李建成率一路出豳州(今陕西彬县),迎战突厥的西路军;由秦王李世民率一路出泰州(今山西河津县),迎战突厥主力东路军;另派云州总管李子和(郭子和)奔赴云中(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从侧翼攻击颉利大军;最后由左武卫将军段德操奔赴夏州(今陕西靖边县北)切断突厥西路军的后路。虽然进行了周密部署,但李渊还是不希望与突厥全面开战。他随即召开廷议,向百官询问战和之策。曾多次出使东突厥的太常卿郑元璹说:“开战则加深与突厥的积怨,以臣之见,还是和解比较有利。”中书令封德彝则认为:“突厥人自恃兵强马壮,历来有轻视中国之心,若不战而和,则是向敌人示弱,突厥日后必定卷土重来。臣认为应当奋勇还击,先打几场胜仗再来讲和,如此方可彰显我大唐恩威!”李渊最终采纳了封德彝的意见。八月二十日,突厥东路的主力大军进抵汾水东岸,唐并州大总管、襄邑王李神符率部迎战,击破突厥军队,首战告捷。稍后,汾州(今山西汾阳市)刺史萧顗也率汾州守军迎战,大破突厥的先头部队,斩首五千余级。二十九日,突厥的西路军攻陷了大震关(今甘肃张家川回族自治县东南)。颉利可汗亲率的东路军虽然略遭挫折,但是兵力仍然十分强大,遂一路向纵深挺进。河东的唐军侦察兵很快向朝廷发回了战报,说突厥大军已经深入介休与晋州(今山西临汾市)一带,数百里之内,漫山遍野都是突厥骑兵。眼看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就在这个时候,李渊派出的和谈使者郑元璹来到了颉利可汗的大营。郑元璹进入可汗大帐时,马上摆出一副强硬姿态,诘问颉利为何背弃盟约悍然入寇。颉利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于这个外交斡旋高手郑元璹,颉利可汗是相当了解的。此前郑元璹曾四度出使突厥,每一次都是在他们突厥人的刀尖上游走,可到最后总能化险为夷。他上次出使突厥是在武德三年,其时李唐刚刚消灭刘武周,梁师都顿感唇亡齿寒,连忙游说当时的处罗可汗发兵进攻李唐。处罗可汗随即与梁师都制订了一个大举入侵中原的计划,但是未及实施,处罗可汗便暴病而亡。正当此时,郑元璹代表李唐来与突厥和谈,遂被强行扣押。直到后来形势缓和,两国互相交换被扣使节,郑元璹才得以安然回国。但是在郑元璹被扣期间,颉利可汗记得很清楚,这个硬骨头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恐惧,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就像住在自个儿家里一样。对于这样的胆识,颉利可汗确实是有几分佩服的。而今这个“老朋友”又来了,颉利顿时有些头大,仓猝之间实在想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入侵理由。就在颉利可汗尴尬之时,郑元璹的脸色忽然缓和下来,换了一种商量的口吻说:“唐与突厥,风俗不同,突厥即使得到唐的土地,也不能长久居住。而今突厥掳掠所得,都落入将士之手,您身为可汗,可曾捞到什么好处?我看不如撤军,与唐室重新修好,如此一来,可汗你也不必有跋涉之劳,而唐室的金帛又能入可汗您个人的府库,这岂不是一举两得?又何必幡然背弃友邦之间的兄弟之情,而给子孙后代结下无穷仇怨呢?”听完这一席话,颉利可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他听见了“金帛”二字。说老实话,颉利可汗此次南侵固然是想挫一挫李唐的锐气,可主要目的还是想捞一些真金白银,至于李唐的土地,突厥人实在没多大兴趣,就像郑元璹说的,抢过来也没什么用,而且劳师费财、得不偿失。况且此次亲征,颉利可汗也领教了唐军的战斗力,真正开打,突厥人未必能占便宜。更何况,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这一次又双双上阵,其麾下都是李唐最精锐的部队,特别是李世民,能够在短短几年里扫灭群雄,其军事才能绝对不可小觑,如果与他交手,颉利可汗并没有多少胜算。现在李唐既然主动提出馈赠金帛,颉利正好就坡下驴,当即与郑元璹达成修好协议,随后带着李唐贿赂的一大堆金帛撤兵北还。通过此次南侵,颉利可汗自认为在军事上对李唐还是具有威慑力的,这一点让他很有些自鸣得意。他觉得就算李唐最终一统天下,也改变不了他们对突厥心存畏惧的事实。只要他隔三差五地派兵到李唐地面上转一转,相信每次都能满载而归。颉利可汗对此充满自信。然而,此时的颉利绝对不会想到,短短四年后,李唐政权便会突然易手,而李世民上台之后,突厥对李唐所拥有的强势地位随即一落千丈,最后甚至荡然无存。更让他想象不到的是,又过了四年,大唐名将李靖会一战将他击溃,曾经如日中天的突厥汗国竟然在他手中灭亡,而他本人也被俘送长安,最终抑郁而亡,客死异乡。武德五年深秋,驻守河北的唐军再次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复仇之神刘黑闼归来了。他在九月末一举攻克瀛州,斩杀了唐刺史马匡武。刘黑闼兵势复振,据守盐州(今陕西定边)的变民首领马君德立即献出州城,归附刘黑闼。十月初五,刘黑闼的弟弟刘十善与唐贝州刺史许善护在鄃县(今山东夏津县)展开遭遇战,唐军被击溃,许善护全军覆没。初六,唐观州(今河北泊头市西)刺史刘会献出州城,投降刘黑闼。十月十七日,刚刚被李渊任命为河北道行军总管的淮阳王李道玄在下博(今河北深州市东南下博镇)与刘黑闼会战,结果唐军大败,李道玄被刘黑闼斩首。当时李道玄拥兵三万,在兵力上占据优势,可为何最终还是兵败身亡?表面上的原因是他太年轻、缺乏军事经验,而对手刘黑闼又太强悍,但最根本的原因却不在此,而在天子李渊。李渊让年轻的李道玄担任统帅出来历练,这本身并没有错。此外李渊还让沙场老将史万宝担任李道玄的副手,事实上就是当他的教练,这看上去想得也挺周到。可李渊的错误恰恰就在这个地方。首先他为李道玄圈定的这个教练人选就有问题,因为史万宝历来与李道玄不睦,绝对不可能与他同心协力,更不可能传授给他什么经验。此外李渊又下了一道手诏给史万宝,说:“淮阳王还年轻,军事行动由你全权负责。”如此一来,史万宝又怎么可能把李道玄放在眼里?李渊不经意间犯下的这两个错误,最终酿成了李道玄的悲剧。当时战斗一打响,贪功冒进的李道玄就决定率先突击,命史万宝率大军随后跟进。可当他率轻骑兵一头冲入汉东军阵地的时候,史万宝却按兵不动。左右见淮阳王处境危急,大为不安,可史万宝居然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说:“我接到皇上手谕,说淮阳王不过是一个娃娃,军事上由老夫全权负责,而今他轻率妄进,如果跟他一同进攻,一定同归于尽。不如以淮阳王为诱饵,等他一败,贼兵争相来攻,我们严阵以待,必能将他们击败。”于是数万大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李道玄和他的少数轻骑被敌人慢慢吃掉,士兵们无不心寒。所以当刘黑闼的主力随后攻上来时,唐军早已斗志全失,无论史万宝如何叫喊,也挡不住大军溃逃的脚步,下博之战就此失败。听到年仅十九岁的李道玄阵亡的消息后,李世民深感惋惜,对身边的人说:“道玄多次跟随我南征北战,看我经常深入敌阵,心中羡慕,想要效法,以至于此啊!”言罢涕泪沾襟。淮阳王李道玄的兵败身亡对河北唐军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年十月末,唐洺州总管、庐江王李瑗在无尽的恐慌中弃城而逃。山东(太行山以东)一片震骇,各州县纷纷叛降。旬月之间,复仇之神刘黑闼再次克复夏朝全境。李世民洺水之战的胜利果实完全付诸东流。十月二十七日,刘黑闼以一种王者不死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进入他的都城洺州。十一月初,唐沧州刺史程大买弃城而逃。与此同时,正驻兵河南的齐王李元吉尽管早已接到李渊进兵的诏令,却也始终不敢跨过黄河一步。面对这个可怕的复仇之神的归来,大河南北的唐朝将吏似乎都当起了缩头乌龟。此时,魏徵正在长安的太极宫里用一种时不我待的口吻对一个人说——机会来了,该您上场了!【魏征妙计安天下,李建成赢了一回】魏徵此时的职务是太子洗马。所谓太子洗马,并不是为太子管理马厩和洗马的,而是东宫的图书馆馆长,换言之就是太子的幕僚。毫无疑问,这个即将在贞观时代与李世民共同演绎一出千古佳话的魏徵,此刻并不是李世民的人,而是太子李建成的死党。眼看秦王李世民几年来威望日增、勋业日隆,魏徵一直替太子李建成感到忧心忡忡。一年前,当李世民被封为旷古未有的天策上将并开府置官时,魏徵就觉得秦王的势力已经是一时无匹了,半个月前李世民又因驱逐刘黑闼之功被封为十二卫大将军,总揽全国兵权,更是让魏徵意识到太子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太子李建成如果再不有所作为,迟早会被秦王取而代之。魏徵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忧惧,为李建成,也为自己的未来命运。为此,当复仇之神刘黑闼并没有被李世民一举歼灭,而是很快就卷土重来、再度猖獗时,魏徵发自肺腑地笑了。他原本以为所有的蛋糕都被秦王李世民一个人吃了,没想到刘黑闼这么快又做了一个。这真是天赐良机!魏徵随即与太子中允王珪一起对李建成说:“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但以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今刘黑闼散亡之余,众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宜自击之以取功名,因结纳山东(崤山以东)豪杰,庶可自安!”(《资治通鉴》卷一九○)李建成深以为然。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几年来,李建成身为大唐帝国的堂堂储君,却在秦王李世民的绚丽光芒之下黯然失色。李世民赢得了多少鲜花、掌声和赞誉,他就相应承受了多少失落、愤懑和不甘。这太子当得实在是窝囊透了!瞧瞧去年七月那场万众瞩目的凯旋仪式,那简直就是李世民个人专场的武功秀嘛!瞧瞧他那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愣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别说自己这个当兄长的,就算父皇李渊,恐怕在他心目中也没什么分量。李世民啊李世民,你怎么就敢明目张胆地把你的尾巴翘上天呢?武德五年十一月七日,当太子李建成带着一副舍我其谁的表情向李渊主动请缨时,李渊顿时感到了一阵由衷的欣慰,并且如释重负。是啊,太子是该上场了。秦王那头的分量太重了,眼下还有什么比增加太子这边的砝码更迫切、更重要呢?李渊当天就颁发了一道诏书,命太子李建成率军征讨刘黑闼。李建成这次得到的职务是——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河南、河北诸州并受建成处分,得以便宜从事”。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潼关以东的所有唐朝将吏全部要受李建成一体节制,且赋予了他临事专断之权。十一月二十二日,在得知兄长李建成率领的大军已经从关中出发后,李元吉终于鼓起勇气打了一仗,在魏州(今河北大名县)一带击败了刘十善。二十六日,刘黑闼率部南下,攻克元城(今大名县东);相州以北的州县纷纷归附,只剩下魏州总管田留安仍然在坚守孤城;刘黑闼随即将魏州团团围困,日夜猛攻。十二月中旬,李建成的大军进抵中原战场,与李元吉会师,在昌乐(今河南南乐县)列阵扎营;刘黑闼立刻掉头南下,与唐军对峙。此时的刘黑闼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次他将不战而败。并且还将一败而亡!因为李建成实际上跟他打了一场不见血的战斗。如此高明的战略实在出乎刘黑闼的意料。这个战略是魏徵提出来的。就在两军对峙之时,魏徵对李建成说:“当初击破刘黑闼时,我们一抓到他的将领就全部处死,逃亡的全部通缉,妻子儿女也一并关进监狱,所以迫使他们下定了反抗到底的决心。前不久齐王李元吉虽然宣布了大赦令,可他们却不敢相信,以为又是一个陷阱。而今我们应该把汉东军的战俘全部释放,安抚慰勉,送他们各回家乡,如此一来,不用我们动手,定可坐视刘黑闼部众离散。”李建成依计而行,所以不与刘黑闼正面对决,在战场上两次列阵却又两次收兵。刘黑闼满腹狐疑,担心李建成设下埋伏,所以没有贸然进攻。对他来讲,昌乐对峙的这几天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也是最宝贵的机会。但是刘黑闼错过了。永远地错过了。随后的几天,刘黑闼军中开始断粮。而更要命的是,魏徵的策略对他的部队产生了致命的影响。部众中开始不断有人逃亡,有些士兵甚至把他们的将领捆起来一块投降了唐军。刘黑闼很想发动进攻、决一死战,可他又担心魏州的田留安攻击他的后背。思前想后,刘黑闼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退回河北的根据地,休整一阵子再说。十二月二十五日,刘黑闼趁着夜色向馆陶(今河北馆陶县)方向撤退。就在他撤至永济运河的时候,李建成的大军尾追而至。刘黑闼命王小胡背靠运河列阵,然后亲自督促士兵搭设浮桥。桥一搭好,刘黑闼立刻带着数百名骑兵冲到了西岸。可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对岸的情景令他目瞪口呆。留在对岸的部众全都乖乖放下了武器,高举双手向唐军投降。还没等刘黑闼回过神来,唐军骑兵已经冲上浮桥向他杀来。万般无奈的刘黑闼只好带着几百个亲兵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唐军骑兵刚刚有一千余人冲到对岸,仓猝架设的浮桥就轰然崩塌了。唐军只好停止追击。武德五年最后的日子里,刘黑闼在冰天雪地里一路向北狂奔——除了继续流亡突厥之外,他别无选择。李建成派出的唐军大将刘弘基在背后拼命追赶。刘黑闼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他现在是在跟死神赛跑。在马不停蹄的逃亡路上,刘黑闼肯定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己为何不战而败?即便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李世民,跟他过招的时候也要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还要靠决堤泄洪这样的损招才把他的主力吃掉;可如今这个李建成却连仗也不用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彻底击败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刘黑闼唯一知道的原因就是背叛——万千部众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集体背叛。可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背叛?刘黑闼不知道。因为他只是一个将军,不是一个政治家。而关于人心向背的问题属于政治范畴,所以也就超出了刘黑闼思虑所及的范围。魏徵正是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这个致命弱点,才对他打了一场防不胜防的攻心战。刘黑闼的部众就是在这场凌厉的攻心战中丢盔卸甲、不战而降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刘黑闼第二次起兵不是败给了唐军元帅李建成,而是败给了政治家魏徵。武德六年(公元623年)正月,当普天之下的人们都在迎接新年的时候,刘黑闼和他最后的一百余名亲兵却还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地奔跑在逃亡路上。初三,这群饥寒交迫的逃亡者跑到了饶阳(今河北饶阳县)。刘黑闼的部下、饶州刺史诸葛德威亲自出城迎接。可刘黑闼却不想进城。因为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他怀疑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他。对于这个姓诸葛的人,刘黑闼同样不抱信任。但是这个人的真情最终却让他无法抵挡。因为诸葛德威万分悲伤地流下了两行热泪;为汉东王刘黑闼落到这步田地而流,也为老大刘黑闼居然失去了对他的信任而流。在这样一个大地冰封、寒风凛冽的早晨,这两行清亮的热泪是很容易温暖人心的。刘黑闼心上的坚冰就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他相信人间或许还有真情。而此时此刻,他和他饥寒交迫的一百多号弟兄,是多么需要真情、多么需要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啊!刘黑闼没有抵挡住真情和小米粥的诱惑,解除警惕走进了饶阳城。诸葛德威果然给他们送上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同样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刘黑闼和弟兄们刚喝了半碗粥,刚咬了几口馒头,殷勤的诸葛德威很快又给他们送上了一样东西。钢刀!每个人脖子上都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看着刀刃上泛起的森寒白光,刘黑闼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种绝望的眩晕。刘黑闼和弟弟刘十善一起被押到洺州斩首的时候,这位复仇之神仰天长叹,说了一句很没有英雄气概的话。他说:“我本来在老家好好种菜,都是高雅贤这帮人把我害到今天这个地步!”很显然,刘黑闼到死也没搞懂人心向背的问题,到死也没搞清楚自己迅速崛起又突然败亡的根本原因。其实,刘黑闼第一次起兵之所以能够气势如虹、所向披靡,根本原因有二:首先,窦夏政权虽然已经垮台,但是它在河北经营多年的统治根基却还十分牢固。换句话说,李唐虽然凭借虎牢之战一举消灭了窦建德,并收降了齐善行、曹王后、曹旦等窦夏政权的高层人物,摧毁了窦夏政权的统治核心,但是并未真正铲除夏朝中下层将吏在河北根深蒂固的势力,进而言之,李唐朝廷根本不可能通过一场战役的胜利就彻底降服河北的人心。更何况虎牢之战本来就是窦建德离开本土所进行的外线作战,对于河北境内的大多数将吏和军民而言,由战争所引发的流血、痛苦和创伤并没有波及他们,在此情况下让他们突然接受失败,一夜之间要求他们弃旧迎新,向李唐俯首称臣、献上忠心,这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其次,窦夏政权垮台后,李唐朝廷对河北所采取的政策似乎也有高压之嫌,窦建德的旧部感受不到李唐对他们进行招抚和收编的诚意,也看不到相应的实实在在的利益,所以完全有理由对李唐感到不满,对前途感到渺茫,在此情况下重操旧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何况燕赵之地自古民风彪悍,且河北民众对窦夏政权的满意度一直都很高,因此李唐的高压政策无异于把一副强硬的弹簧压迫到底,最后这些人自然会高度反弹。所以,刘黑闼等人再度揭竿而起是必然的。李唐的虎牢之战赢得过于轻松了,代价就是必须回头再补上一战。简言之——河北的血并未流够!与此同时,李唐朝廷也必须调整其强硬的河北政策,改高压为真正的安抚,才可能消除河北叛乱的外部因素。我们看见魏徵正是准确地抓住了这一点,所以积极采取安抚政策,迅速释放弹簧的压力,消解其反弹能力,从而促使刘黑闼在一夜之间丧失了部众的拥戴。魏徵的聪明在于,他知道河北问题归根结底是一个政治问题,因此,用政治手段解决远比用军事手段解决节约成本,也更高效。当然,李世民首先在军事上挫尽了刘黑闼及其部众的锋芒和锐气,让河北该流的血都流够,这绝对为魏徵日后采取政治手段铺平了道路。至于刘黑闼,他当然没有能力看清楚上述这一切。如果说在隋末唐初的乱世中,刘黑闼还称得上英雄的话,那他也只能算半截子英雄。问题倒不是出在他最终的失败上,因为历史上多的是虽败犹荣的英雄。关键是刘黑闼身上缺乏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缺乏一种一以贯之的人生信念,所以才会在临死前说出那种很没有英雄气概的话,抹煞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一个人失败了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在面对失败的时候丧失了勇气和信念,只剩下一副悔恨交加、怨天尤人的嘴脸。所以最后我们只能说——复仇之神刘黑闼的结局,实在不够漂亮。【爱吃仙丹的叛军头头】新的一年来了。李渊欣喜地看到,燃烧多年的烽烟仿佛正在散去,遍及天下的战火似乎也已逐渐熄灭。正月初,刘黑闼败亡,河北平定。二月,徐圆朗势穷力蹙,弃城而逃,被流民所杀,河南平定。三月下旬,梁师都的大将贺遂、索同率领下辖的十二州降唐。梁师都的势力从此大为削弱,虽然仗着突厥人的支持不时犯边,但基本上已是日薄西山,难以有何作为。六月中旬,一直据守马邑(今山西朔州市)的苑君璋(刘武周旧部)被其部将高满政发动兵变驱逐,逃亡东突厥;高满政随后献出马邑归降唐朝,被封为荣国公、任朔州总管。到这一年初秋为止,虽然高开道还在河北进行小范围的袭扰劫掠,各地也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规模叛乱,但是天下趋于稳定已经是一个有目共睹的事实,四海人心在经历多年的战乱之后也无不渴望和平、期待统一。这是李渊在武德六年对天下大势的一个基本判断。这也是李唐朝廷上上下下的一个基本共识。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不愿做一个治世的良吏或良民,更愿做一个乱世的英雄或枭雄。尽管像刘黑闼和徐圆朗这种失败的教训就在眼前,可还是有人愿意步他们的后尘,豁出性命再玩一次心跳。这最后一波叛乱的发动者,就是杜伏威多年的战友和副手——辅公祏。这一年八月初九,时任淮南道行台仆射的辅公祏据丹阳(今江苏南京市)复叛,杜伏威原有的部众和辖区几乎全部跟随辅公祏揭起反旗。消息传至长安,杜伏威就像被一记响雷击中了天灵盖,好久没有缓过神来。几年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其实早在刘黑闼、徐圆朗和高开道等人复叛之后,杜伏威就有一种临深履薄之感。因为同样作为隋末唐初折腾得比较凶的反王之一,杜伏威很难让人相信他没有复叛的企图。即便他现在自认为一颗忠心向着李唐,可过去的反王身份还是很容易招致人们怀疑和戒惧的目光。虽然李渊始终没有表现出对他的猜忌,但是杜伏威很清楚天子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他知道,必须主动做点什么,才能消除朝野上下对他的腹诽和猜疑。要做点什么呢?思前想后,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入朝。武德五年七月,正当李世民在淮河一带大举征讨徐圆朗时,其时驻守丹阳的杜伏威就向李渊上表请求入朝。对于杜伏威这种主动避嫌以示忠心的聪明做法,李渊甚感欣慰,随即召他入朝,并任命他为太子太保,遥领行台尚书令之职,而且宠遇甚隆,连朝会的班位都排在齐王李元吉之前,随同杜伏威入朝的义子阚稜也官拜左领军将军。面对天子的信任和礼遇,杜伏威既感激又满足。可越是对现状感到满足,他就越担心有人会破坏它。他担心谁?辅公祏。表面上,谁都以为杜伏威和辅公祏是生死之交,可事实上这种关系早已不复存在。在造反初期,他们之间或许还有点惺惺相惜、相濡以沫的味道,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变化,他们二人便渐行渐远,从冷淡和隔膜走向了互相防备和猜疑。后来杜伏威的地位越来越高,辅公祏既羡且妒,可他城府极深,从不表露。内心越是觊觎权力,辅公祏的外表就越是装得满不在乎,最后甚至和老友左游仙成天炼丹修道,以不食人间烟火之状敛藏自己的锋芒,淡化杜伏威的戒心。然而,杜伏威对他的戒心始终没有解除。常年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没那么容易被人麻痹。但是表面文章总是要做的,辅公祏既然表现得如此低调,杜伏威当然也没什么理由跟他翻脸,所以始终把辅公祏放在二把手的位置上。如果没有刘黑闼等人掀起的波澜,杜、辅二人的太极推手也许会一直这么打下去,谁也别想把谁怎么着。可后来时势大变,杜伏威不得不入朝,而且不得不把丹阳的行政大权交给辅公祏。临行之前,杜伏威特意把他的义子、麾下猛将王雄诞安插在辅公祏身边,命他掌管军权,并郑重叮嘱说:“我到长安后,如果一切顺利,千万不能让辅公祏生变!”王雄诞是一名勇将,胆识和忠心都不缺乏,可唯独缺乏心计。所以杜伏威入朝不久,辅公祏就略施小计夺取了王雄诞的兵权——他放出一条消息,说他接到杜伏威的一封密函,信中对王雄诞的忠心甚表怀疑。王雄诞立刻中计,从此心灰意冷,托病不入州衙,军政大权随即落入辅公祏手中。直到辅公祏做好了一切叛变准备,派人对王雄诞发出最后通牒,逼他入伙时,王雄诞才如梦初醒,悔之莫及。他对来人说:“而今天下方平,吴王(杜伏威)又在京师,大唐兵威,所向无敌,奈何无故反叛,自求灭族?雄诞唯有一死而已,不敢自陷于不义!”随即被辅公祏缢杀。随后辅公祏便迫不及待地揭起了反旗,在丹阳登基称帝,国号为宋,设立文武百官,命左游仙为兵部尚书,同时联合洪州(今江西南昌市)的变民首领张善安,命他为西南道大行台。辅公祏之叛,无疑让杜伏威百口莫辩。而且辅公祏又是处心积虑打着他的招牌,说是奉他的密令起兵,摆明了就是要借朝廷之刀置他于死地。杜伏威意识到——自己的功名富贵和身家性命就这么被辅公祏一夜之间全给毁了。八月二十八日,李渊下诏,命各地唐军兵分四路:赵郡王李孝恭率水军向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出发;岭南道特使李靖率交州、广州等地军队向宣州(今安徽宣州市)出发;怀州(今河南沁阳市)总管黄君汉自谯亳(今安徽亳州市)出兵;齐州(今山东济南市)总管李世勣自泗水出兵,一同讨伐辅公祏。九月,辅公祏命大将冯慧亮、陈当世率水军三万进驻博望山(今安徽当涂县西南),另派陈正通、徐绍宗率步骑三万进驻青林山(今安徽当涂县东南),两军互成犄角,协同攻防;此外,宋军又在梁山(今安徽和县南)一带的长江两岸拉起铁链,横断江面,以此阻挡唐朝的水军,并且在沿岸修筑了大量堡垒,绵延达十多里,最后在长江西岸安营扎寨,严阵以待。宋军迅速在唐军面前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十月,李孝恭和李靖的水军合兵一处,进抵舒州(今安徽潜山县);与此同时,李世勣率步兵一万南渡淮河,攻占寿阳(今安徽寿县),并进驻硖石(今安徽寿县北)。十一月,宋军将领陈当世率部南下阻击唐军。唐舒州总管张镇周出兵迎战,在猷州(今安徽泾县)的东南面大破陈当世。十二月,唐安抚使李大亮在洪州设计诱捕了宋西南道大行台张善安,并击溃了他的部众,成功斩断了辅公祏延伸出来的一只臂膀。武德七年(公元624年)正月十一,李孝恭和李靖一路向长江下游挺进,先是进围枞阳(今安徽枞阳县),击破驻守此地的宋军,继而在二月初攻克鹊头(今安徽铜陵市北),随即向冯慧亮驻守的博望山挺进。正当李孝恭和李靖势如破竹、直捣宋军腹地的同时,杜伏威忽然在长安暴毙。杜伏威之死非常蹊跷,各种史书的记载都很简略。《资治通鉴》只写了一个字:“薨”;而《旧唐书》只说了两个字:“暴卒”;只有《新唐书》给出了死因:“伏威好神仙长年术,饵云母被毒”。云母是道家的一种丹药,可见杜伏威是服食丹药中毒而死。但问题是,这丹药究竟是杜伏威自己过量服用而死,还是因某种外在力量的逼迫服食而死?换言之,杜伏威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关于这个问题,史书没有给出答案。可我们根据此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来推断,答案很可能是后者。首先,一个多月后李孝恭平定了辅公祏,抄出了杜伏威与辅公祏之间的所谓“反书”上报朝廷,声称杜伏威是辅公祏叛乱的幕后主使,而李渊竟然二话不说,当即下诏追夺杜伏威的官爵,并将其妻儿全部籍没为奴。联想到此前杜伏威所受的尊宠和礼遇以及他的太子太保和吴王的身份,即便有所谓的“反状”,也应该通过有关部门进行周密的调查审理,找到确凿无疑的证据后才能定罪,而李唐朝廷为何不经过任何正常程序,仅凭别有用心的辅公祏所炮制的所谓“反书”,就迫不及待地将杜伏威“斩草除根”呢?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李渊的真实用心。其次,随同杜伏威入朝的义子阚稜此后的际遇则更为不堪。唐军大举征讨辅公祏时,阚稜也参与了平叛战役,并且在战场上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新唐书·阚稜传》记载:“公祏反,稜功多。”大军攻克丹阳后,李孝恭不但没有论功行赏,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地抄没了杜伏威、王雄诞和阚稜在丹阳的所有家产。理由是辅公祏被捕后供认阚稜与他串通谋反。很明显,辅公祏的供词纯粹属于诬告,因为阚稜和王雄诞都是杜伏威的心腹,而阚稜又亲自参与征讨他的战斗,辅公祏死前当然要拉阚稜垫背,所以他的供词绝对是靠不住的。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想必李孝恭也是心中有数。可他居然还是抄没了阚稜的家产。阚稜当然不服,于是据理力争,李孝恭索性以谋反罪名将阚稜就地斩首,连上报朝廷的环节都省了。对此我们不能不提出疑问:李孝恭凭什么听信辅公祏的诬告,凭什么如此轻率地把“谋反”罪名安在阚稜头上并抄没他的家产?即便他本人相信阚稜的确参与谋反,可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凭什么不经过朝廷同意就擅杀一个朝廷命官、平叛功臣?如果李孝恭背后没有朝廷撑腰、没有天子李渊事先授意,他敢这么做吗?再者,王雄诞是因为不愿参与反叛而被辅公祏杀害的,这一点更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按说他应该算是李唐的忠臣和烈士,可为何连他也被视同谋反?这一切实在有悖常理。最后,一个更加意味深长的事实是——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当年就为杜伏威平反昭雪,“诏复官爵,以公礼葬,仍还其子封”(《新唐书·杜伏威传》)。李世民如此急切地替杜伏威平反,起码说明了一点,那就是这起事涉多人的冤假错案绝对不可能是李渊朝廷的无心之过,而是借辅公祏叛乱的机会痛下杀手,一举剪除以杜伏威为首的“江淮小集团”。众所周知,杜伏威是隋末最早的割据势力之一,在江淮一带拥有很大的影响力,虽然杜伏威归附了唐朝,但是他和李唐朝廷之间的相互猜忌是在所难免的。正因为此,杜伏威才会在刘黑闼、徐圆朗等人复叛后赶紧主动入朝为质。李渊表面上不动声色,对入朝的杜伏威恩宠有加,事实上内心的忌惮是极为强烈的。我们甚至可以说,他内心越是忌惮,表面上就越要表现出对杜伏威的恩宠,二者其实是成正比的。而辅公祏公然复叛后,在江淮大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之势,李渊就更加感到这股江淮旧势力是帝国南部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所以,与其担心这个江淮小集团中还会有人继辅公祏之后造反,倒不如借此机会赶尽杀绝,一劳永逸地根除后患。综上所述,我们有理由认为,杜伏威很可能是死于谋杀,而整起冤假错案的幕后制造者就是——大唐天子李渊。武德七年三月,李孝恭和李靖在芜湖击败宋军,并迅速北上,一举攻克梁山(今安徽和县南)的三座军镇,随即进抵博望山,将博望山和青林山的所有宋军堡垒全部攻克。冯慧亮等人狼狈逃回丹阳,宋军被杀和溺毙于长江者数以万计。李靖所部率先攻至丹阳城下,辅公祏怯战,放弃丹阳,率数万人马向东逃窜,准备投奔左游仙驻守的会稽。其时李世勣的军队也已赶到,在后面紧追不舍。当辅公祏仓惶逃至句容时,数万大军已经相继逃散,最后只剩下五百余人。三月下旬的一个夜晚,失魂落魄的辅公祏带着残部逃到常州,部将吴骚等人在馆驿里密谋,准备逮捕他投降唐军。生性多疑的辅公祏察觉,于是连夜抛弃妻儿,只带着数十名亲兵再度逃窜。一行人逃到武康(今浙江德清县西)时,遭当地流民袭击,辅公祏被生擒,旋即押赴丹阳斩首。唐军分兵搜捕辅公祏的残余党羽,随后全部诛杀。至此,江南彻底平定。李唐王朝“北自淮,东包江,度岭而南,尽统之”(《新唐书·河间王孝恭传》)。稍后,朝廷撤销行台,改称大都督府,李孝恭以平定帝国半壁之功,被擢升为扬州大都督,李靖为都督府长史。李渊在人前人后不住地夸奖李靖:“李靖真是萧铣和辅公祏的克星啊!”就在江南这最后一波叛乱平定前夕,河北怀戎(今河北怀来县)自称燕王的高开道就已先于辅公祏走向灭亡了。从背后向高开道捅刀子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义子——侍卫队长张金树。武德七年二月的一天,张金树发动兵变,包围了高开道的府邸。高开道自知在劫难逃,就把妻妾和子女全都召集起来,和他们一起饮酒,甚至还命乐工奏乐助兴。这凄凉的绝命酒整整喝了一夜。等到案上杯盘狼藉、人人酩酊大醉的时候,东方的天空也已渐露曙色。高开道手里拿着一根绳子,摇摇晃晃地在大堂里走了一圈,把妻妾子女挨个勒死,然后就上吊自杀。当天早晨,张金树命令部队全城戒严,并把高开道的其他义子全部砍杀,然后砍下高开道的头颅,遣使向唐朝投降。二月二十日,李渊的受降诏书和任命状迅速抵达怀戎。几天前还无人知晓的毛头小子张金树,就在这天摇身一变,成了大唐帝国的北燕州都督。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旧人不哭。因为旧人已经成了尸骨。累累尸骨堆成阶梯,造就了新人脱颖而出的高度。人皆如此,王朝何独不然?自从隋大业七年(公元611年)邹平人王薄在齐鲁大地唱响那一支振聋发聩的《无向辽东浪死歌》,到唐武德七年(公元624年)高开道和辅公祏等人的相继覆灭,一个历时十三年的天崩地裂、血雨腥风的时代终于划上了句号。回首来时路,人们不禁要问,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我们只能说——这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这是一个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天堂和地狱只在一念之间。贵贱、穷通、生死、荣辱、成败、利钝、得失、福祸……这些貌似矛盾对立的两极事物,往往在某些阴差阳错的瞬间相互易位,迅捷如同闪电。而你在如烟过眼的短暂一生中,能见证什么叫做星移物换、沧海桑田;你也能在某个刀光闪过的短暂一秒中,见证什么叫做人生如梦、刹那永恒。这是一个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时代。这是一个一切皆具宿命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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