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12

窦建德的妻子曹王后侥幸脱身,与左仆射齐善行一起,带着数百名骑兵仓皇逃回洺州。胜利来得如此迅猛,曾经极力反对李世民与窦建德决战的封德彝等人第一反应就是入帐向李世民道贺。李世民笑着说:“不听公等之言,才有今日之胜。可见公等虽是智者,但是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啊!”封德彝等人尴尬地赔着笑脸,无言以对。听到夏军惨败、窦建德被俘的消息后,王世充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五月八日,李世民将窦建德、王琬、长孙安世等人装进囚车,押到了洛阳城下,向王世充和洛阳守军示威。王世充站在城头上与窦建德遥遥对话,禁不住泪如雨下。最后王世充召集诸将讨论,准备杀出重围,南逃襄阳,但是与会的所有将领却一致反对。他们说:“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夏王,而今夏王已成俘虏,我们即令杀出重围,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了。”王世充彻底绝望。五月九日,王世充换穿白衣,率太子王玄应和郑朝的文武官员二千余人,到唐军营门投降。李世民亲自出来受降。王世充趴在地上,汗流浃背。李世民说:“你一直把我当成小孩,今天见了小孩,却为何如此恭敬?”成者王侯败者贼,人为刀俎我为肉啊!此时此刻,王世充除了满脸的真诚忏悔、不停地磕头谢罪之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五月十日,李世民进入洛阳宫城,命记室房玄龄收取隋朝的档案图籍,命萧瑀和窦轨等人封存府库,收其金帛,犒赏将士。同日,李世民命人将单雄信、段达、朱粲、杨公卿、郭士衡等十几个据说是罪大恶极的人押赴洛水河畔斩首。说这些人都属“罪大恶极”恐怕并不太准确。其中除了朱粲为人残忍嗜杀,惯以人肉充当军粮,招致极大民愤之外,其他人恐怕都在可杀与不杀之间。但最后他们还是被杀了。这些人最终丢掉脑袋的个别原因我们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作过多探究,但总的原因还是显而易见的——李世民需要在一定程度上杀戮立威。一个割据日久、顽抗多时的政权垮台了,没有一群人来陪葬怎么说得过去?在投降的二千余人中“百里挑一”地杀他十几个,这绝对是必要的。因为这个小规模的屠杀行动会对剩下来的绝大多数人起到一种震慑作用,让他们在余生中对李唐王朝感恩戴德、死心塌地。这就叫“恩威”。这是任何一个政治领袖驾驭臣子的最基本手段。虽然有关这十几颗脑袋被李世民圈中的具体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其中一颗脑袋入选的理由却是非常充分的。那就是单雄信。我们都还记得,在去年九月的一场战役中,这个武功高强的单雄信曾经把长矛刺到了李世民的胸前,差一点就把他挑落马下,多亏武功更高强的尉迟敬德及时赶到,李世民才没有挂掉。单凭这一点,单雄信就足以被李世民碎尸万段。在单雄信被砍头之前,和他拜过把子、感情胜似亲兄弟的李世勣曾经声泪俱下地一再央求李世民饶他一命,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官爵交换他的性命,但是李世民却一口回绝,毫无商量的余地。这种情形我们经常在港产影片中看到,一个老大要杀一个人,旁边有人苦苦求情,老大愤怒咆哮:“他曾经用枪指着我的头——用枪指着我的头啊!我怎么可能不杀他?”李世民虽没有作咆哮之状,其心情则大抵与之相去不远。当然,李世民杀单雄信也不仅仅是出于报复和立威的心理,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单雄信在江湖上历来有“轻于去就”的不良口碑。早在瓦岗时代,李密的长史房彦藻就曾以此为由劝李密把单雄信除掉。而对此刻的李世民来说,其麾下早已人才济济、猛将如云,他何苦再接纳这样一个反复无常之人呢?更何况,在即将到来的夺嫡之战中,这种人也未必没有可能倒向太子李建成一边,所以李世民实在没必要冒险收留他。理由如此充分,单雄信当然非死不可。数日后,李世民参观富丽堂皇的洛阳皇宫,感叹道:“如此放纵奢侈之心,穷尽一己私欲,国如何不亡?”随即命人拆除端门上的华丽城楼,焚毁了隋朝的朝会大殿乾阳殿,又摧毁了则天门两旁的门阙。巍峨壮观的殿阙转眼沦为一片废墟。对于这个历史细节,柏杨先生曾经作出这样的评价:“又是拆、烧、毁三部曲。后来,端门重建;乾阳殿焦土上重起乾元殿;则天门废墟上,再建应天门。浪费的都是人民的钱、人民的汗!”柏杨先生出于他一贯的人本立场和人道主义精神,体恤民艰,痛恨统治者对民财和物力的浪费,对此我们完全可以理解。然而单纯就这个事情本身,柏杨先生的评价未免有些大而无当。因为这个历史细节本是王朝更迭的题中之义,基本上和是否浪费民财物力无关。暂且不说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数不胜数,就算它在历史上仅此一例,李世民这么做也很正常。因为被摧毁的这些殿阙都是旧王朝的权力象征。如果不把旧王朝的权力象征推倒,新王朝的政治权威如何挺立?所以,无论它们身上凝聚了多少民脂民膏,李世民都不会觉得可惜;无论它们看上去还显得多么崭新,推倒重来都是它们无可逃脱的历史宿命。在进驻洛阳期间,除了上述这些公开的政治举动,李世民还做了一件非常隐秘的事情。这件事情所传达出的政治信息绝对要比那些公开举动重要百倍!李世民去拜访了一个人,这个人叫王远知,是洛阳玉清观的住持。李世民来找一个道士干什么?王远知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道士,他拥有一项常人没有的本领——预知未来,就像他的名字所表明的那样。当李世民与房玄龄前去微服私访的时候,李世民并未自报家门,可这位高人还是一眼就识破了李世民的真实身份。他说:“此中有圣人,得非秦王乎?”李世民大吃一惊,心想这个高人果然是名不虚传,于是据实相告,并诚恳地向王远知请教了一个问题。李世民询问的当然是自己的未来命运。准确地说,是未来的政治命运。王远知接下来的回答就像一道闪电准确命中李世民心中那个最敏感、最隐秘的角落,并且将其照耀得如同白昼。王远知说:“即将做太平天子的人,一定要好自珍重。”尽管这是李世民一直在期待的答案,但是猛然听见“天子”二字,李世民的额头还是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层冷汗。要知道,李世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藩王,以藩王之身而觊觎天子之位,那是悖逆,是谋反!这样的事情一旦泄露,李世民就算不会人头落地,至少也会身败名裂。然而,这样的惶恐只在李世民的心中一闪即逝,一种无与伦比的兴奋和喜悦之情很快就弥漫了他的胸膛。很显然,武德四年夏天的这次微服私访对李世民的影响是举足轻重的。它把李世民原本深藏于内心的某种幽微而隐秘的权力欲望撩拨成了一种巨大而坚定的政治野心,并促使他一步一步地付诸行动。换言之,正是王远知的这句话让李世民获得了一种天启般的信心和力量,让他从此怀着“天命在我”的信念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夺嫡的道路。这是一条不归路。从这一年夏天开始,李世民便再也没有回头。直到十四年后的贞观九年(公元635年),当王远知的预言早已变成现实,而一切都已成为往事,李世民依然念念不忘曾给予他无穷力量和必胜信心的王远知。他为此公开颁布了一道诏书,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世外高人的感激之情。诏书中的一句话充分表明武德四年夏天的那次秘密会晤对李世民的深远意义,他说:“朕昔在藩朝,早获问道,眷言风范,无忘寤寐。”(《旧唐书·王远知传》)这句话无疑泄露了一个重大的历史秘密。它至少可以证明李世民夺嫡问鼎的政治野心是由来已久的。最起码从武德四年夏天开始,一场终将走向流血和杀戮的政治博弈就已悄然拉开了帷幕,而玄武门之变的腥膻气息也已经在新生的李唐王朝上空隐隐飘荡。然而,对于贞观时代的人们而言,当曾经不可告人的夺嫡阴谋已经变成创造历史的伟大举动,当昔日的唐室藩王已经成为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一切的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武德四年五月十五日,逃回洺州的夏朝左仆射齐善行意识到群龙无首的夏朝绝对不是李世民的对手,于是与右仆射裴矩、行台曹旦率领夏朝文武百官,拥奉曹王后,携带隋朝的传国玉玺向唐朝投降,同时献出了洺州、相州(今河南安阳市)、魏州(今河北大名县)等城邑。随后,原属郑朝的徐州、宋州(今河南商丘市)、襄阳(今湖北襄樊市)和原属夏朝的博州(今山东聊城市)等三十余州全部向唐朝投降。到武德四年七月初,王世充和窦建德曾经割据的疆域全部并入大唐王朝的版图。至此,除了帝国西北部的梁师都和南部的萧铣、李子通、林士弘等几个割据势力仍然在负隅顽抗、苟延残喘之外,李渊父子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天下。迷失的隋鹿终于找到了新的主人。李唐王朝统一海内已经毫无悬念。【秦王的武功秀】武德四年七月初九,天空清澈澄明,夏末初秋的金色阳光沐浴着整座长安城。这一天是大唐臣民的一个盛大节日。宽阔的朱雀大街两侧一大早就已万头攒动,无数的长安百姓正在翘首眺望——等待班师凯旋的秦王李世民和他麾下那群骁勇善战的将士。当气宇轩昂的李世民一马当先地出现在明德门的时候,围观的百姓立刻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秦王李世民按辔徐行,昂首挺胸地向他们走来,初升的秋日朝阳就像一只巨大的金色冠冕佩戴在他的头顶,他身上那一袭精美绝伦的黄金铠甲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华丽光芒。人们不约而同地发现,这个大唐帝国最年轻、最杰出的军事统帅不但有着一张坚毅而英俊的脸庞,而且身上还有一种不言自威的凛凛霸气。即便隔着一段距离,许多人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无以名状却又摄人心魄的非凡力量。紧随秦王李世民之后的是齐王李元吉、李世勣、尉迟敬德、屈突通、程知节、秦叔宝等二十五位威武豪迈的大将军。在他们身后是一万名英姿飒爽的铁甲骑兵和三万名甲仗鲜明的武装步兵。伴着雄壮的军乐,这支庞大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从朱雀大街上缓缓走过。在面朝凯旋队伍的方向,天子李渊和文武百官正站在太极宫高大巍峨的朱雀门楼上,面带笑容地注视着他们。作为一个父亲,李渊当然为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个天纵神勇的儿子而感到欣慰和自豪;作为一个皇帝,他同时也为大唐帝国能拥有这样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而感到喜悦和骄傲。然而,李渊温婉和煦的笑容背后,却隐藏着一层常人不易发觉的东西。那是一种隐忧——一种无形却强烈的隐忧。李渊觉得李世民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先是平定了薛举父子,占据了陇右;继而又打败刘武周,收复了太原与河东;如今又击败窦建德、逼降王世充,一举统一了河南河北……放眼当今天下,还有谁的武功比他更盛?放眼整个李唐朝廷,还有谁的功勋比他更高?这样的盖世功劳非但盖过了他的兄长太子李建成,甚至盖过了自己——至尊无上的大唐天子李渊!对此,朝廷该给予什么样的封赏,才能满足这个天纵英才的次子李世民的愿望?随着功勋、威望与实力的全面提升,李世民会不会生出觊觎最高权力的野心?如果他确实生出了觊觎储君和天子之位的野心,那自己该如何防范?就在这举国欢庆的一刻,面带笑容的天子李渊不得不在内心对自己发出了一连串诘问。李渊相信,这样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那句老话叫什么来着——功高震主?对了,李世民现在就是典型的功高震主!尽管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历史上为了争夺最高权力,导致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例子还少吗?远的不说,就说自己的姨父杨坚和他的五个儿子,不是刚刚上演了这样一幕悲剧吗?面对这种历朝历代似乎都难以避免的政治隐患和亲情危机,自己能不能找到成功化解的办法?李渊心里没有答案。武德四年七月的这个早晨,长安城的所有人几乎都强烈感受到了李世民要传达给他们的信息。与其说这是一场凯旋仪式,还不如说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武功秀。作为帝国的最高军事统帅,他用这种最直观的方式向万千子民展现了大唐的赫赫军威;作为天子李渊众多儿子当中的一个,他也刻意用这种锋芒毕露的方式告诉人们——秦王李世民才是最优秀的皇子!除了先天的出生顺位无法改变之外,他在人力可以企及的各个方面全都胜过了太子李建成。换句话说,如果不考虑长幼之序,他才是大唐天子李渊当之无愧的政治接班人!所以,事实上从这一刻开始,秦王李世民就已经有意无意地发出了对储君之位的挑战,而太子李建成也已经确凿无疑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威胁。李唐王朝统一天下的外部战争刚刚告一段落,一场围绕着最高权力而展开的内部战争就已悄然开启。武德四年这个初秋的早晨,李世民走在凯旋队伍的最前端,淋漓尽致地体验着他有生以来最辉煌的成功。而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最末端,则有另外两个人正在深刻体验着他们一生中最惨重的失败。他们就是王世充和窦建德。此刻他们正面容枯槁、蓬头散发地跪在一前一后的两辆囚车上,绝望而麻木地承受着万千大唐子民的辱骂、耻笑和唾弃,随后又被当成祭品带到李唐的太庙里告祭李渊的祖先。武德四年七月十一日,也就是李世民班师凯旋仅仅两天之后,天子李渊就下了一道诏书,赦免了王世充,将其贬为平民,连同兄弟子侄全部流放蜀地。而窦建德则没有这么幸运,他被李唐朝廷在闹市中斩首,终年四十九岁。李渊父子既然能赦免王世充,为什么就不能放过窦建德呢?原因只有一个——窦建德太仁义了,太深得民心了!李渊父子比谁都清楚,窦建德在河北所缔造的夏朝政治修明、社会安定、百姓安居、商贾乐业,一直以来都深受士民拥戴。如此有目共睹的显赫政绩即便比之关中的李唐政权来也是毫不逊色。况且他的仁义之名又远播天下。远的不说,单就他攻克黎阳后对待李唐战俘的事情就足以收买天下人心。众所周知,李世勣复叛投唐后,窦建德并没有杀李盖,而是力排众议将其赦免;对待淮安王李神通,窦建德也一直是礼遇甚周,只是将其软禁在下博(今河北深州市东南),并没有把他关进监狱;至于李渊的妹妹同安公主,窦建德更是对她奉若上宾,并早在武德三年八月便已派人将其送回长安。总而言之,窦建德对待李唐的高级战俘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对此人们有目共睹。按照常理,他完全有理由从李渊父子这里获得相应的回报。然而,事实正好相反,窦建德被砍掉了脑袋!其实这样的结果并不让我们感到十分意外。恰恰是因为窦建德的仁义让他收获了太多人心,他才会成为李渊父子逐鹿天下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尽管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俘虏,成了一个连自身命运都不能左右的失败者,但是李渊父子仍然不会对他网开一面。因为这种深得民心的人是很容易东山再起的。就算不是由他本人发动,只要他一日不死,他残存的旧部就一日怀有复国之思,就很可能打着他的旗号再度起兵,这对于李唐王朝绝对是一大隐患!李渊父子绝不允许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所以,窦建德必死无疑。虽然他很仁义,可仁义或许能为成功者锦上添花,却绝不可能为失败者雪中送炭。仁义的窦建德死了,不仁义的王世充却侥幸保住了一命。王世充大为庆幸——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仁义啊!可是,王世充高兴得太早了。他只不过比窦建德多活了几天,最后还是被人一刀咔嚓。把他咔嚓掉的人名叫独孤修德,时任唐定州刺史。他的父亲名叫独孤机,曾在王世充手下任职,武德二年正月暗中谋划归降唐朝,发动政变未遂,被王世充屠灭全家。这样的血海深仇,独孤修德当然要报。当时王世充还未被遣送到蜀地,暂时软禁在雍州(长安京畿地区)驿馆。独孤修德意识到这是天赐良机,于是带上他的几个兄弟,冲进驿馆,不由分说就把王世充和他的兄长王世恽砍了。毋庸置疑,独孤修德这么做肯定是触犯律法了。李渊当即下诏免除了他的官爵。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么黄泉之下的王世充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不能怪李渊出尔反尔,但是,没过多久独孤修德就官复原职了。这就让事情变得十分蹊跷。人们似乎有理由怀疑,独孤修德的刺杀行动并不是报私仇那么简单,他很可能事先得到了李唐朝廷的授意。支持这种怀疑的另一个证据是——王世充的其他兄弟子侄在随后流放蜀地的途中也全部被杀了,其中就包括王世充的长子王玄应、弟弟王世伟。李唐朝廷对外宣称的理由是:他们企图谋反!其实这个理由非常牵强,在当时那种枷锁披身、士兵押送的情况下,这些人即便有谋反之心,也断无谋反的机会。所以,事情的真相不难推断——赦免王世充纯粹就是一个幌子。之所以要搞这么一个幌子,原因也很简单:天下尚未平定,几大割据势力仍然在负隅顽抗,所以李唐朝廷有必要让人们相信——只要放下武器投降,李唐一向宽大为怀、优待俘虏。至于这些俘虏过后为何死得不明不白,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不能怪到李唐朝廷头上。仁义的窦建德被杀了,并不仁义的王世充也被杀了,大河南北在经历多年的流血和战乱之后,终于可以太平了!武德四年的秋天,李唐朝廷上至李渊父子,下至文武百官和军队将士,无不对中原与河北的形势抱有如此乐观的看法。七月十八日,李渊任命陈君宾为洺州刺史,命将军秦武通等人率部进驻河北,同时任命郑善果为慰抚大使,负责安抚和收编窦夏旧部,并遴选和任命山东(太行山以东)各州县官吏。然而,就在李渊下达诏书的次日,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河北的漳南县(今河北故城县东)再度燃起了烽火。有一个窦建德的旧部于七月十九日聚众起兵,当天就攻占了县城。他的名字叫刘黑闼(tà)。在今后不算太短的时间内,这将是一个令唐军闻风丧胆的名字。第七章李世民的帝王梦【铸剑为犁是一种奢侈】当那群神色凝重的人骑着快马向漳南城郊飞驰而来的时候,原夏朝汉东公刘黑闼正在田里种菜。起初他并不认为这些人是来找他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自从两个多月前窦建德兵败被俘,整个夏朝分崩离析之后,他就悄悄逃回家乡,老老实实地当起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尽管他从小就对农民这个身份颇为厌恶,但眼下他也没办法。因为当农民总比当囚徒好,更比被人一刀咔嚓了好。可是,当刘黑闼硬着头皮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熬了两个多月之后,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当农民比死还惨!起码对他来讲是这样。想起从前那种跃马扬刀、驰骋沙场的生涯,想起那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刘黑闼还是会一阵阵地热血翻涌、心潮澎湃。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一个战士。可家里人却不这么看。他们从小就看他不顺眼,给了他一个称谓——无赖。因为他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个地方不像无赖。他不但酗酒、赌博,而且游手好闲、打架斗殴、不治产业。父兄们为此经常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可他却屡教不改。家境本来就不好的父兄们最后对他死了心,干脆断了他的经济来源,让他自生自灭。刘黑闼为此也过了一些三餐不继的苦日子。好在一位与他交好的同乡大哥非常仗义,经常解囊相助,刘黑闼才不至于饿死街头。这个大哥就是窦建德。隋末农民起义大面积爆发后,刘黑闼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投奔了附近的变民首领郝孝德,从此找到了属于他的人生位置,开始否极泰来、风生水起。不久后他跟随郝孝德并入了瓦岗军,成为李密麾下的偏将。李密兵败后,刘黑闼被王世充俘虏,王世充素闻其勇猛善战之名,任他为骑兵将领,最后刘黑闼实在看不惯王世充的所作所为,于是投奔了窦建德。窦建德不忘过去的交情,立刻任他为将军,封汉东郡公。由于他历事多主、见多识广,加之生性诡诈、善观时变,所以窦建德经常把深入敌后的侦察、偷袭等任务交给他,而刘黑闼每次都能出奇制胜,多有斩获,在夏朝军队中享有“神勇”之名。正当刘黑闼准备挽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时候,窦建德却在虎牢关下一败涂地,夏朝随之瓦解,刘黑闼看见自己刚刚展开的辉煌人生突然又变得漆黑无光。命运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刘黑闼多年前赌咒发誓再也不回来的地方。此刻,刘黑闼拄着锄头在田间愣神,他真的没想到奔驰在官道上的那群人是冲着他来的。他更没想到从下一刻开始他就将扔掉锄头,重新回到战场,并且在半年之内横扫河北、屡败唐军,最后全部收复夏朝旧境,取代窦建德,自立为汉东王,成为与李唐朝廷争夺天下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那群神色凝重的人在田边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刘黑闼走来。刘黑闼起初觉得有些诧异,可很快就认出了他们。来人是高雅贤、范愿、董康买、曹湛……都是窦建德的旧部、刘黑闼昔日的战友。刘黑闼笑了,把手中的锄头远远地扔了出去。他已经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了。刘黑闼猜得没错,高雅贤等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们要拥他为领袖,再度起兵!夏朝覆亡之后,相当一部分将领不愿投降唐朝,纷纷逃回家乡。可是,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不要说像刘黑闼这种从来没当过农民的人,就算早年务过农的,在当了好些年威风八面的将军后,回到老家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拿锄头了。不拿锄头拿什么?总不能坐吃山空吧?拿刀。虽然将军的头衔没了,可他们的刀还在,杀人越货的本领还在。于是他们索性干起了老本行——劫掠州县府库,抢劫地方富户,凡是能搞钱的事情都干。如此一来自然成为民间一患。唐朝地方政府本来就想收拾这帮不愿归顺的残兵败将,如今他们又到处烧杀抢掠,已经严重触犯了大唐律法,唐朝各地方政府当然要采取高压政策,于是出动军队大肆搜捕,抓到之后就施以酷刑,严惩不贷。范愿等人不得不拖家带口,离开家乡四处逃亡。可走到哪里都是李唐的天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东躲西藏吧?就在他们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时候,李渊颁布了一道诏书,要征召他们这些夏朝旧将前往长安,高雅贤等人都在朝廷公布的名单上。听起来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当高雅贤等人一碰头,大伙的意见却高度一致——这是个陷阱,长安万万去不得!原因很简单:王世充投降之后,其麾下的单雄信、段达等人就全部被杀;而今他们要是傻乎乎地去见李渊,不等于自投罗网吗?不,他们绝不会去!高雅贤等人不说则已,一说起这些就血脉贲张、义愤填膺,最后大家纷纷表示:自从追随夏王起兵,十年以来,身经百战,此身唯欠一死!可大丈夫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决不能拿脑袋当别人的磨刀石!何不干脆以此残生,再创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主意已决,众人指天盟誓——“吾属皆为夏王所厚,今不为之报仇,将无以见天下之士!”(《资治通鉴》卷一八九)起兵计划一定下来,最后就是推选一位领袖了。为了顺应天意,高雅贤等人决定焚香占卜,随后卜出的卦辞是:以刘氏为主,大吉。于是他们找到了刘黑闼。这个初秋的黄昏,刘黑闼不仅扔掉了锄头,还宰掉了自己唯一的一头牛,搬出了家里所有的陈年老酒,和高雅贤等人痛快地喝了一场。他奶奶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刘黑闼一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边心花怒放地想。刘黑闼聚众起兵、攻陷漳南的消息传至长安,李唐朝廷虽说不上十分震恐,但也感到极为意外。七月二十二日,李渊不得不把河北的行政架构重新设置为战时编制,在洺州设立了山东道行台,任命淮安王李神通为行台右仆射。对李唐朝廷来讲,刘黑闼这帮残兵败将实在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他们觉得让唐朝的地方军队去对付就绰绰有余了。从武德四年的中秋起,刘黑闼刮起的飓风就开始横扫河北了。八月十二日,刘黑闼攻陷鄃县(今山东夏津县),唐魏州(今河北大名县东北)刺史权威、贝州(今河北清河县西)刺史戴元祥率部迎战,被刘黑闼击败,权、戴二人皆战死,所部人马和武器全部被刘黑闼俘获。十天后,刘黑闼攻陷历亭(今山东武城县东),俘虏唐屯卫将军王行敏。刘黑闼命令王行敏向他叩头,王行敏誓死不从,随即被刘黑闼斩首。战报传来,李唐朝廷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李渊随即下诏征调关中的三千精锐步骑,命大将秦武通、定州(今河北定州市)总管李玄通率领,会同幽州(今北京)总管罗艺围剿刘黑闼。刘黑闼初战告捷之后,流落各地的窦建德旧部渐渐来附,部众增至两千余人。刘黑闼遂于漳南设坛,祭奠窦建德的亡灵,以此激励部众的士气,并自立为大将军。高耸的祭台上,一杆招魂的灵幡在秋天的大风中猎猎招展,发出阵阵裂帛似的声响。刘黑闼一脸肃穆地站在高台之上,感觉一股巨大而神秘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汩汩涌动。刘黑闼相信,这一定是夏王的在天之灵赐予他的力量。【大河南北风云再起】造反有时候也是一种流行病。尽管隋王朝早已灰飞烟灭,尽管深得人心的李唐王朝开国已经四年,可是这种流行病还是会在某些人身上反复发作、难以治愈。这是李渊在武德四年秋天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严峻现实。他不得不相信,某些人就是天生反骨,简直无可救药!本来河北出了一个刘黑闼就已经让李渊很有些不安了,没想到一个月后,河南又冒出了一个徐圆朗。在隋末唐初的乱世群雄中,徐圆朗可以称得上是一株典型的墙头草,或者说是一个资深的造反专业户。他是鲁郡(唐改兖州,今山东兖州市)人,隋朝末年落草为寇,大业十三年据本郡起兵,攻城略地,拥众两万余人,不久后归附李密;李密败亡后,徐圆朗于武德二年七月以数州之地降唐,被任命为兖州总管,封鲁国公;窦建德南下援救洛阳时,徐圆朗又叛唐归附窦建德,发兵参与进攻虎牢;窦建德败亡后,徐圆朗再度降唐,李唐朝廷既往不咎,封鲁郡公,仍任其为兖州总管。按说到这个时候天下大势已经基本明朗,徐圆朗也该消停了吧?不,他不消停。因为他并不认为一个小小的兖州总管就是自己的人生归宿。当河北的刘黑闼再度起兵后,徐圆朗便又蠢蠢欲动了。不久,刘黑闼派人与他联络,怂恿他起兵响应,徐圆朗正中下怀,欣然应允。这一年的八月二十六日,唐将盛彦师奉李渊之命安抚河南,行至任城(今山东济宁市)时,徐圆朗突然发兵将他逮捕,再度举兵叛唐。屡反屡降,屡降又屡叛!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李渊真是搞不明白,现如今这天下像刘黑闼、徐圆朗这种“生命不息、造反不止”的人到底还有多少。很快李渊就有了答案——这种人很多。徐圆朗复叛后,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兖州、郓州(今山东郓城县)、陈州(今河南淮阳县)、杞州(今河南杞县)、伊州(今河南汝州市)、洛州(今河南洛阳市东北)、曹州(今山东定陶县)、戴州(今山东金乡县)等八州豪强纷纷起兵响应。徐圆朗遂自称鲁王,随后又被刘黑闼任命为大行台元帅。一时间,叛乱的烽火又开始熊熊燃烧,刚刚平定的大河南北风云再起。如果不及时将这些反叛势力扑灭,李世民中原决战的胜利果实必将付诸东流,而李唐王朝统一天下的日子亦将遥遥无期。武德四年九月初,淮安王李神通率领关中精锐火速进抵冀州(今河北冀县),与燕王罗艺会合,同时紧急征调邢、洺、相、魏、恒、赵六州军队共五万余人,在饶阳(今河北饶阳县)与刘黑闼展开会战。这一仗唐军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其阵势绵延十余里。曾经是夏军手下败将的李神通这回踌躇满志地站在阵前,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一战扫平刘黑闼,把当初丢尽的脸面彻底捡回来。李神通当然有理由这么想。相对于人数众多、武器精良的唐军来说,刘黑闼部众的情况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他们不但衣衫褴褛、装备极差,而且人数远远少于唐军,只能背靠饶河堤岸摆出一个单行的一字阵。看着这个可怜巴巴的一字阵,李神通顿时哑然失笑。这只是一群打群架的农民嘛!就在战斗即将打响的一瞬间,两军对垒的战场上突然天气骤变,一阵狂风夹着漫天飞雪,从唐军一侧猛然刮向对方阵地,刘黑闼的部众一下子都睁不开眼。报仇雪耻的时刻到了!李神通抓住战机,长剑一挥,数万唐军乘着风势向刘黑闼发起了全线进攻。如果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一直按这个方向刮下去,那么刘黑闼必定全军覆没。很可惜,天不佑李神通,就在唐军刚刚冲到敌军阵前时,风向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反转,这一下轮到唐军睁不开眼了。刘黑闼立刻率部反击,唐军大败,人马和装备损失了三分之二。原本胜券在握的李神通又一次败在了窦建德旧部的手下。与此同时,幽州总管罗艺也在主战场的西面攻击高雅贤部,并一举将其击破,刚刚追出了几里地,便听到大军主力被击溃的消息,率部退守藁(gǎo)城(今河北藁城市)。刘黑闼趁部众士气高昂,一鼓作气进攻藁城。罗艺兵败,其麾下将领薛万均、薛万彻兄弟一同被刘黑闼俘虏,并且剪掉头发,当做奴隶驱使。不久后薛氏兄弟逃回,罗艺遂引兵撤回幽州。经此一役,刘黑闼兵势大振。十月初六,刘黑闼乘胜攻陷瀛洲(今河北河间市),斩杀刺史卢士叡;同日,观州(今河北东光县)变民发动暴乱,生擒刺史雷德备,举城归附刘黑闼;十九日,毛州(今河北馆陶县)变民董灯明等人聚众砍杀刺史赵元恺,起兵响应刘黑闼。十一月十九日,刘黑闼又攻陷了定州,生擒总管李玄通。刘黑闼欣赏他的才干,打算任他为大将,李玄通拒不接受,遂被刘黑闼囚禁。李玄通的旧部有人投靠了刘黑闼,于是在他的授意下带着酒肉到监狱里探望李玄通。表面上说是叙旧,其实无非是劝降。李玄通心知肚明,于是故作笑颜地对旧部说:“诸君怜我被囚之辱,幸以酒肉来相开慰,当为诸君一醉!”说完便与众人开怀畅饮。酒酣耳热之际,李玄通对看守说:“我会剑舞,请把刀借我一用。”看守没有怀疑,把刀递给了他。李玄通舞过之后,忽然仰天长叹:“大丈夫受国厚恩,镇守一方,而今却不能保全所守,有何面目活在人间!”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李玄通已经挥刀刺入自己的腹部,当场腹溃而死。十一月二十七日,杞州变民周文举聚众起兵,杀了唐刺史王文矩,举城归附徐圆朗。李神通败了,李玄通死了。刘黑闼在河北攻城略地,徐圆朗在河南遥相呼应。散布各地的窦建德旧部蠢蠢欲动,大河南北的唐朝将吏人人自危。局势日益严峻。就在这个风声鹤唳的节骨眼上,又有一个人紧继刘黑闼和徐圆朗之后起兵反唐,致使河北的形势雪上加霜。这个人就是高开道,时任唐蔚州(今河北怀来县)总管。说起这个高开道,显然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是沧州阳信(今山东阳信县南)人,盐户出身,骁勇强悍,大业末年追随河间人格谦起兵,任将军;其后格谦被隋军剿灭,高开道率残部四处游掠。武德元年,高开道攻陷北平郡(今河北卢龙县)和渔阳郡(今天津蓟县),自称燕王,定都渔阳。同年,怀戎(今河北涿鹿县)沙门高昙晟(shèng)袭杀当地县令,自称大乘皇帝,随后招降高开道。高开道遂带领五千部众诈降,在取得高昙晟信任的数月之后,突然发兵击杀高昙晟,吞并了他的部众。武德三年,窦建德率大军进围幽州,唐幽州总管罗艺向高开道求救,高开道亲率二千精骑驰援;窦建德担心腹背受敌,又慑于高开道的兵锋之锐,只好撤兵南还。高开道随后通过罗艺投降了唐朝,并因援救幽州之功被封为北平郡王,赐姓李,任蔚州总管。应该说,从一个出身卑微的盐户奋斗到这一步,高开道也算是功成名就,足以光宗耀祖了。然而他并未满足。除了对更高的地位和权力仍然怀有强烈的渴望之外,高开道身上似乎还有一点与刘黑闼、徐圆朗等人如出一辙。那就是——灵魂深处的不安分。这种不安分也许并不完全是一种出人头地的功利欲望,或者说不完全是一种“理智的计算”。如果说对刘黑闼来讲,再次起兵更多的是为了摆脱一亩三分地的束缚,重新争取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的话,那么对高开道和徐圆朗来说,这种灵魂的不安分则显得更为典型。因为随着他们在李唐政权中身份和地位的提升,再次造反的成本也随之提高了,再也不像第一次造反那样——唯一的成本就是贱命一条;换句话说,他们需要顾虑的东西比以前多得多。因此,倘若纯粹出于理智计算的话,他们未必会步刘黑闼之后尘。由此可见,促使他们再度起兵的原因除了现实利益的计算之外,或许还有一种不断打破现状、努力寻求改变的“生命的冲动”。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它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实现。当然,这种所谓的自我实现对他们本人来讲可能是模糊的、不自觉的,更多的只是表现为一种躁动不安的生命能量。但这却是一种推动他们不断往前走的强大能量。不管是不愿当农民,还是不愿当总管,这种灵魂深处的不安分是这群人身上共有的标志,也是他们最根本的生命动能。换句话说,他们不愿意让自己的人生价值在某个点上凝固下来,更愿意让自己的生命在不断突破现状的过程中一刻不停地燃烧。这是一种永远“在路上”的状态。对他们而言,过程本身也许远比结果更富有意义。他们“总是燃烧、燃烧、燃烧,就像传说中那些闪着蓝色幽光的罗马蜡烛一样”(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所以,当刘黑闼和徐圆朗复叛后,高开道灵魂深处那道闪着蓝色幽光的不安分火焰立刻被点燃了。这一年十一月末,幽州发生大饥荒,罗艺立即向蔚州的高开道寻求援助。高开道满口答应赈济灾民。罗艺大喜,随即把灾民中的老弱妇孺转移到蔚州安置,高开道表现得十分热情,不但来者不拒,而且给这些灾民提供了很好的食宿条件。罗艺大为感动,随后派出三千名青壮年、数百辆车和一千余匹驴马,前往蔚州运载救灾粮。高开道就是在这时候突然翻脸的。他扣押了运粮队的人马和辎重,同时宣布与罗艺断交,并以最快的速度北连东突厥、南结刘黑闼,随后发兵进攻易州(今河北易县)。高开道的遽然反叛让罗艺大为震惊并且百思不解。数日后,高开道的部将谢稜暗中遣使向罗艺投降,并请求出兵接应。罗艺稍感宽慰,觉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高开道一样疯狂。有了谢稜做内应,他就有可能把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叛扼杀在萌芽状态。但是罗艺错了。因为这是高开道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让谢稜诈降。罗艺本来已经被高开道捅了一刀,而谢稜的诈降无异于在他伤口上又撒了把盐。当罗艺接应谢稜的部队刚刚进入蔚州境内,谢稜突然对其发动攻击,把幽州军队打得丢盔弃甲、大败而逃。高开道设计重创罗艺之后,旋即引突厥军队南下,屡屡入侵唐朝疆界,在恒州、定州、幽州、易州等地大肆扫荡。与此同时,刘黑闼也正挟着一种可怕的力量和势能席卷河北。武德四年十二月三日,刘黑闼攻陷冀州(今河北冀县),斩杀刺史麹(qū)稜,随后向赵魏地区(今河北中部、南部及河南北部)发布文告,各地的窦建德旧部纷纷诛杀当地唐朝官员,起兵响应刘黑闼。八日,刘黑闼率数万大军进逼宗城(今河北威县东)。其时正驻守宗城的唐黎州总管李世勣与右武卫将军秦武通力不能支,遂放弃城池,准备集中力量固守洺州(今河北永年县东南)。可就在他们撤退的路上,刘黑闼却快速行军追上了他们。十二日,刘黑闼从背后对李世勣军发起猛烈进攻,大破唐军,斩杀五千余人,李世勣和秦武通仅以身免。十四日,洺州豪强与刘黑闼里应外合,不战而下洺州城。刘黑闼在这座夏朝旧都的东南面设坛祭祀上天及夏王,随后浩浩荡荡地率领大军进入洺州。与此同时,刘黑闼又遣使联络东突厥,颉利可汗立即派遣大将宋邪那率突厥骑兵南下与其会合,刘黑闼兵势更盛。数日后,刘黑闼挥师南下,接连攻克相州(今河南安阳市)、黎州(今河南浚县)、卫州(今河南卫辉市)、邢州(今河北邢台市)、赵州(今河北赵县)、莘州(今山东莘县),各地唐军将领无人能挡其锋。右武卫将军秦武通、洺州刺史陈君宾、永宁县令程名振等人,纷纷放弃抵抗逃回长安。短短半年之内,刘黑闼以所向无敌、锐不可当之势横扫河北,战必胜、攻必取,全部克复夏朝旧境,创造了一个几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战争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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