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团结就是力量 汉朝的太阳,当然每天都是新的。可是在梁冀一手遮天的时代里,只有梁孙两家有阳光沐浴权,现在横在天空中的黑手被砍掉了,刘志总算看到顶上的太阳,竟然是那么的陌生。 刘志认为,他等到这一天,实在不容易,必须赋予那些曾帮助他的人拥有见光权。为此,他召开了一个成功诛杀梁冀的庆功大会,重点给五个人颁了大奖。 这五个人,就是曾经跟刘志饮血为盟的五个宦官。单超立首功,被封二万户侯,其他四个人人享受一万户侯等遇。除此之外,皇宫中的大小宦官,几乎都乘势而起,升官封侯,忙得不亦乐乎。 说到底,汉朝这权力的阳光,从梁冀手里溜走到,只滑到了刘志和宦官们的手里,还是跟汉朝的众公卿们没关系。 此时,多少的汉朝公卿都在昂头叹息:一直以来,士大夫都是反外戚的敢死队,然而刘志在反梁冀最需要人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他们;当皇帝天下大权在手一握时,也没他们什么事。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难道天生就是当摆设,被唤来打去的角色吗? 这重要的是,刘志尽管封了皇后,但在权力这盘大餐前,也没邓氏家族什么事。刘志仿佛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准备要告诉外戚当权的时代了。 这也就是说,汉朝从前的四大门派,实际上只有三大门派在亮相:皇族,宦官,士大夫。 为什么外戚得势的时候,没士大夫的权力;外戚失势的时候,也没他们的位置呢?这是个问题,很多士大夫都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直到有一件事发生后,众多公卿才猛然发现了明确的答案。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不怕死的人,写了一个不怕砍的奏书。上奏的人,是白马县长李云,他上书皇帝刘志,还故意不粘封口,同时手抄三个副本,分别送到了汉朝三公府那里。 一般情况下,给皇帝上书,都是极其保密的。有时为了提高保密程度,还要在粘贴封口上面贴上皇帝亲自启封的提示。这个李云不粘封口,就是不怕信给别人偷看,特别是给皇帝送书信的宦官。他还将三个副本送到三府门上,只能说明一种情况:他写的这封奏书,就是唯恐天下不知。 事实证明,李云要的就是这种巨大效应。他不但唯恐天下不知,更唯恐天下不乱。说白了,他就是出来炒作的。炒作,以生命为代价,宁以炒作死,不以沉默生。 但是有多少人了解,李云炒作的真正原因。事实上,他不是为了个人出头而炒作,而是为了一个远大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是,就是孔子曾经的梦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在儒家的政治理想中,要想国家稳定,天下平安,只要搞定两种关系就行了。一种就是君臣的社会关系,另外一种就是父子的伦理关系。在社会上,君行君权,臣行臣权,社会无事;在家庭中,父子各守其道,家庭自然和谐幸福。 然而当今的汉朝,是君不君,臣不臣。君常被劫持,宦官常越位行事,搞得天下全烂成了一锅粥。如果再不拨正反乱,国将不国矣。 李云在奏书里,这样告诉刘志:梁冀专权霸道,因罪得以诛杀,不过是主人杀了一个家奴罢了。然而对于密谋诛杀梁冀的宦官,竟然个个封万户侯,这事要传到地下,汉高祖刘邦早就跳上来骂娘了。 在奏书的最后,李云点到了重点:现在的文官制度,全部乱套了,一些邪门小人,靠着马屁功就能飞黄腾达,难道皇帝您眼睛都瞎了吗? 刘志一看,这哪里是来说事的,摆明就是来招事的。一股莫名的怒气,自脚底而气,直往上冲,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即就跳了起来,叫道:来人,把李云拿下! 小小一个县长,拿下很是容易的。但是刘志却以捉拿梁冀的待遇,派出警卫军部队,浩浩荡荡的去把李云架走,关进了北寺监狱。同时,他派出皇宫代表中常侍,跟御史及廷尉组成联合法庭,准备审讯。 联合法庭的意义,不仅是提升了级别,更是为了防止别人干涉。换句话来说,哪个人被抓了,上面要说组成联合法庭审案,多数是逃不掉砍头的了。 刘志此举,就是要告诉以李云为代表的那些想闹事的士大夫,你们能把事整大,我自然就能以大刑伺侯。 刘志可能暗地里很是得意,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想唬人,并没唬住。这时又跳出一个不要命的人,说:“只抓李云一个算什么,干脆连我也一起抓去了吧。” 牛人年年有,今年怎么就冒出这么多了呢? 要陪死的人,是弘农郡五官掾杜众。五官掾,即郡政府军事官。级别低得可怜,怎么胆子就这么大呢?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刘志想不明白,是因为他被气晕了头。他立即逮捕杜众,送给廷尉处理,准备俩人一起拉出去斩了。然而就在这时,几道奏书一连飞到刘志案头,突然之间,他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这些奏书,都是替李云求情来的。李云名气小,可眼前这些奏书的作者,一个个都大有来头。 第一个,是大鸿胪陈蕃。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氏(今河南平舆北)。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居一处读书。有一天,父亲友人上门拜访,见他居处脏乱,不禁问道:“为何不起身洒扫,以待宾客?”那厮听了很不屑地说道:“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小小年纪,竟然就说出一翻大话。只有两种可能,不是立志高远之徒,就是吹牛大王。事实证明,陈蕃不是为吹牛而生,而是为天下而活。初仕郡,举孝廉,除郎中。后来被李固推荐,征拜议郎,再迁为太守,再到现在的大鸿胪。 陈蕃的奏书说得很尖锐:李云的奏书,是说得有点过了,伤害了您,但是本意还是好的,他是为国家好才斗胆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当年,高祖刘邦犯错,周昌当着他的面批评他,高祖都笑嘻嘻地走了。如果您今天都受不了李云一点冒犯,我担心后世人对您非议,说是挖心重演。 挖心事件,就是指混蛋商纣王挖叔父比干的心。比干忠心耿耿,落得如此下场,后世忠诚国家人臣,无不寒心彻底。 然而,这边刘志刚读书陈蕃奏书,马上又来了三封,分别是太常杨秉,市长(洛阳市场管理官)沐茂,郎中上官资。他们上奏只有一个目的:请求赦免李云。 刘志顿然明白了,李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庞大的队伍,而李云不过是过河探路的那个敢死队员。 想到这里,刘志心里不禁杀气顿起。李云已经骂他瞎了眼,陈蕃又趁机踩一脚说挖心重演。在这些士大夫眼里,难道我都成了商纣王了不行?你们刁,就都没怪我太狠。刘志传话下去,李云和杜众必须死,陈蕃和杨秉等一道免职,滚蛋。 这时,宦官中常侍管霸进来说话了。管霸是刘志派人负责审理李云案件的,他一进来跪在地上,奏道:“陛下,李云不过是个书呆子,杜众不过是个芝麻小官,此俩人愚蠢至极,实在没有资格让你这么大动干戈。” 刘志很奇怪地看着管霸。不是说士大夫跟宦官都混不到一块的吗,怎么今天俩派人都说起自家话来了。一会儿,刘志阴阴地看着管霸说道:“李云骂我眼睛瞎了,这像什么话,我能忍吗?难道你也打算放过他?” 管霸不语。刘志突然转头对旁边的小黄门道:“派人传话下去,立即开斩李云杜众。” 赶走了陈蕃杨秉,砍掉了李云杜众,事情并没有宣告结束。经历这事,刘志总觉有一股莫名的空虚感,涌上心头。他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心里空空的。这种感觉果然可靠,不久,他又收到一道奏书。让他惊讶地是,这是太尉黄琼给他写来的。 黄琼,字世英。跟陈蕃一样,当年也受到李固的重用。梁冀时代,他一直就是以硬汉的形象出现在汉朝官场。那时,凡是梁冀给他推荐的人,他一概不用。梁冀被诛杀后,刘志起用他,拜他为太尉,位于三公之首。 三公之首都来说话了,说明问题严重了。 的确很严重。黄琼的功力,对付梁冀还勉强,但是刘志封五宦官为侯,他就不行了。他认为,五侯出现,汉朝的权力江湖,他们就是老大了,哪还轮得到他。他自知不敌,干脆卧床装病,消极怠工,就在床上给刘志送来了这封奏书。 他告诉刘志,你身边的这些宦官,有很多人当年就是梁冀的团伙,后来他们看见梁冀要倒台了,倒回去狂咬。这些人本来都不靠谱,你突然让他们一夜升天,个个气焰嚣张,这还得了。臣希望你最好分辨黑白,善待忠良,别再犯傻了。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才斗胆给你说这些话,请三思。 三思?刘志一笑,你叫我思,我偏不思。不过,这次刘志火气还算平静,他没有跳起来骂娘,而只是把黄琼的奏书丢了,没有理睬。 事实上,刘志还是反省自己了的。十二月,下诏把两个大腕召回来上班了。他们分别就是之前被赶走的陈蕃和杨秉。这次,刘志给他们都挪了新位置,陈蕃当光禄勋,杨秉当了河南尹。 看来,刘志的眼睛还没有全瞎。只能说,他一只瞎,另外一只视力迷茫。 因为,他给陈蕃和杨秉平反的同时,也给五侯们升官了。万户侯单超,本来已经患病,竟然还要封他为车骑将军。这是汉朝史上,由宦官担任的最大的官,与三公平级。 所谓正邪不两立,刘志分别给两大门派都输送功力,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好好干一架给他看吗? 我认为,刘志是闲着慌,准备搬凳子出来坐着看火拼大戏了。 现在,宦官五侯成了汉朝政治江湖的邪派代表,更成了士大夫共同敌人。陈蕃和杨秉等为李云申辩的事例,已经充分证明,对付这些邪派人物,团结不一定是力量,但是团结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多年的政治斗争证明,唯有团结,才会让他们摸到胜利的门道。 想当年,袁安,杨震,李固等老前辈,他们一个个功力极强,可是一个个都无情的倒下。这是为什么呢?主要是汉朝文官集团都依靠他,一旦见老大撑不住了,马上就有人当变色龙,而从没有人想过,生死关死一致对外。现在,宦官五侯已经达到了顶峰,如果士大夫再不联合,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黑夜。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汉朝士大夫们,内心最强烈的呐喊。 接着看戏吧。 五侯老大单超,他老哥有个儿子叫单匡,时为济阴郡郡长。这厮倚仗叔叔势力,大把捞钱,兖州州长第五种看在眼里,想在了心上,派从事卫飞羽去调查取证。事情进行很顺利,一查就查出单匡贪污五六千万钱,证据确凿,罪责难逃。于是,州长先生第五种准备上奏汇报,弹劾单匡。 单匡慌了。他很明白,第五种打击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如果他这张牌倒下了,可能会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牵连到伯父单超等人。但是证明都被人家握在手里了,怎么样才能躲过这场危机呢? 这时,单匡想到了一个最原始,也是最简单的办法。这办法也是当年梁冀经常使用的,那就是——刺杀。 单匡重金购买了一个杀手,这杀手名气挺大,竟然历史上留名了,叫做任方。任方去刺杀卫羽,很不幸被发现了,还被捉住了,关进了洛阳的监狱。 单匡彻底傻掉了。 夜路走多了,碰到鬼了,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杀手被关进监狱,这是小事,问题是关在洛阳的监狱,那就是大事了。因为洛阳这块地盘,是杨秉的天下。如果杨秉知道这个情报,肯定就会趁机一跳,顺水摸鱼,把他们单家的大鱼还摸出来了。 火急燃眉哪,急死人了。 狗急跳墙,就在这时,只见单匡脑袋灵光一闪,办法就出来了。办法很简单,可结果却不懒。如果成功,可以达到一箭双雕的妙用,一雕搞掉第五种,一雕射下杨秉。 单匡的办法就是,帮助任方越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于是,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任方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了监狱。天亮后,尚书就召见杨秉质问,任方这么重要的犯人,到底是怎么逃跑的。 汉朝的文官,地震了干旱了水灾了蝗虫了,高官们都要引咎辞职。杨秉作为洛阳市的行政长官,犯人逃跑了下面问下来,很明白就是让他走人。 杨秉一点也不含糊,他这样回答道:“要想抓住任方,很简单,只要把单匡抓来,一审两问三拷打,绝对什么真相都大白。因为,他们俩是一伙的。” 杨秉中计了。你没有证据,出招一出,就等于是诬告。犯人逃掉,再加诬告,想不走人都不行了。况且,单匡的上面还有一个单超在罩着他。 果然不久,杨秉被打发走人了。这次与上次不同,他不是一走了之,而是被判处苦工,到左校那里劳改去了。接着,单超上奏弹劾充州州长第五种,也把他放逐出去了。 果然是一箭双雕啊。 但是,都别笑的太早,这只是一个开场戏,不到最后,就不知道谁是那个被收拾的人。公元160年,正月。汉朝公卿们听到了一个讯息——新丰侯单超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很多人无不泪流满面。怎么说,这也是一种胜利啊。斗不死你,至少把你熬死了。 五侯就只剩了四侯。这四大毒虫,不知死之将至,反而越发嚣张,到处兴风作浪。于是民间童谣唱道:“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雨堕。” 左回天,指的是左悺有回天之力。天,当然指的是皇帝,意思就是他有办法扭转皇帝的决定;具独坐,是指具瑗坐在那里,唯我独尊,骄傲自大;徐卧虎,是指徐璜行事如同卧虎,残暴狠毒;唐雨堕,是指唐衡势力遍布天下,无孔不入,犹如倾盆大雨。 童谣如刀,刀刀催人老。这时,杨秉已经听不下去了。 杨秉又重出江湖了,是老天爷救了他。他刚去劳改不久,天下就出现大旱,遇大赦,就出狱了。接着,天上又出现日食,有人就趁机上书,告诉刘志不要打压杨秉太久,应该立即让他出来工作。 主动替杨秉说话的人,是太山太守皇甫规。皇甫规,字威明,安定朝那(今甘肃灵台)人。在汉朝,西北出名将,东南出文相。在西北这块苍凉辽阔的土地上,他生于斯长于斯,精通兵法,一身武艺,天生一幅良将之才。 事实证明,汉子不只是长出来的,也是练出来的。梁冀时代,皇甫规不畏强权,屡屡上书揭梁冀老底,被打压得死死的。梁冀死后,中央请他复出,他多次推辞,最后才恋恋不舍告别隐居生活,出来当官了。 皇甫规奏书打到中央后,刘志就批复下来了,同意杨秉复出。有关部门派人来通知杨秉,说你可以回去上班了。去哪里上班,没有说,只是派了公车来,跟着上车就是了。 但是杨秉却没有上车,而是躺在床上装病,他告诉来人说:不好意思哪,我都起不了床的人了,哪还能做官。 这个官场老油条,还真能装。有关部门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拂袖而去。给你脸,你却把屁股贴上来,那好吧,就给你罚酒喝。这帮人回去后,上奏弹劾杨秉,说他犯大不敬,应该治罪。 奏书打上去后,被尚书署驳回去了。他们认为,杨秉装病不至,其实是谦虚,行退让之礼。不如再征召他一次,如果再不来,再来问他的罪也不迟。有关部门只好再去征召。 这次杨秉学精了,动作敏捷,跳下床去,整理衣服,精神抖擞地出门去了。他又干回了老本行——太常。三年后,即163年,迁为太尉,位于三公之首。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杨秉再次出招了。 不久,杨秉联合三公之一的司空周景,联合上书。奏书是这样写的:“汉朝中央及地方,出现很多人不胜任官职的现象。据汉朝法律,宦官子弟是不允许当官的,更不许位居高位。现在一切都反了,宦官子弟犹如苍蝇满天飞,到处都是他们出没的鬼影。所以我们建议各部门清查下属,凡是不合格的官员,呈报三府,把他们一律清除出政府。 报告打上去后,瞎了半只眼睛的刘志,突然两只政治眼睛都明亮了,批准了杨秉的计划。 事实上,刘志有今天这般政治觉悟,还得感谢一个人。这个人是侍中爰延,清苦好学,甚受杨震欣赏。他能爬上侍中之位,也是杨震提拔他的。 有一次,刘志闲来无事,问爰延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爰延本来不善言辞,能不说话的时候,他绝不开口。可刘志主动问这种话,他是必须要引导的。他说:“陛下,要论档次,您只是个中等皇帝。” 刘志接着说:“为什么只是中等?” 爰延说:“陛下既重用文臣陈蕃等人,又要让中常侍和黄门来插手政治。也就是说,你这个人,别人可以辅佐你为善,也可以助你为纣。所以说,你只能算个中等。” 刘志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正是爰延那么准确及时的一句话,刘志决定努力向上,才同意杨秉清除宦官子弟的报告。有刘志支持,杨秉干活卖劲得很,他展开一次声势浩大的整肃运动,从州长到郡长以下,有五十余人被清除出去。有的拉出去砍了,有的让他收铺盖滚蛋了。 等了多少年了,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天凉好个秋,汉朝的权力秋天,竟然是这样的爽,爽到杨秉的心都酥了。 第九十二章 党锢之祸 一、士大夫的春天 自东汉开国以来,士大夫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扬眉吐气,在杨秉的领导下,他们众志成城,乘胜出击,向宦官吹响了决战的号角。有料的爆料,没料的来吆喝。终于,五侯之一的左悺被士大夫集团点中死穴,自杀;不久具瑗也撑不住了,主动投狱自罚,被降职。 之前,徐璜与唐衡死了,逃掉被批斗的命运。但是,死人也没占到便宜,刘志下诏剥夺五侯所有爵位。此时此情,简直是,太阳都从西边升起来了。 公元165年,五月,杨秉逝世。 他终于瞑目了,因为他是以一颗胜利与骄傲的心离开这个世界的。他终于可以乘云西,告诉老前辈袁安,李固以及老爹杨震,说外戚欠你们的,宦官替你们报了,宦官欠你们的,我们都替你报了。 对东汉所有士大夫来说,这是没有外戚的时代,这是一个宦官嚣张不起来的时代,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美好时代。那么,杨秉之后,到底由谁来领导士大夫们战斗,并继续巩固这场空前绝后的成果呢? 主角马上出场,他的名字就叫李膺。 李膺,字元礼,颍川襄城人(今属河南),典型的官三代。祖父李修,曾经安帝刘祜时代做过太尉,位居三公之首;其父李益,曾是赵国国相,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到了他这一代凭借实力,举孝廉,入仕途,目前尽管只是个两千石的河南尹。但他名声及影响实力,更是远超祖父两代。 在李膺领导与宦官战斗的时代,真正的实现了团队作战的力量。汉朝士大夫的朋党集团犹如星星之火,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就在汉朝上下蔓延开来。这些人即装粉墨登场,占据历史舞台的一席之地。 然而,就在这个奇怪的春天里,李膺遇上了一场倒春寒,全身发冷,差点被夺去了性命。当然,这不是别的,而是一场政治感冒。 情况是这样的:先是河南尹李膺弹劾北海郡郡长羊元群,说他贪污受贿,被免职回家,竟然连厕所的特有装置都拆下装回了老家。报告打上去后,羊元群就到处找人活动。这家伙出身豪门,关系甚广,找到一堆宦官,出钱请他们摆平李膺。这些收了钱财的宦官,集体上告,说李膺诬告好人,结果李膺被倒打一锄,竟还被打中了,关进了监狱。 在汉朝官场中,所谓说士大夫们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么宦官们就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自五侯死后,新的宦官又成批冒头,士大夫们可谓是生命不息,斗争不止,路还长着呢。接着是,中常侍苏康与管霸用贱价购买良田,被大司家刘佑发现,一并没收。 刘祜跟李膺也是同一个战壕里的,宦官们干脆一起端了,把他告到刘志那里,刘志一怒之下,把刘祜也关进了监狱,并且捎上了廷尉冯绲。冯绲是因为拷打前宦官老大单超老弟死于狱中,而被告的。 三个人进了监狱后,马上就享受劳改犯待遇,刘志罚他们全是做苦工去了。 就这样,三人做了半年的劳力活。公元165年,十一月,太尉陈蕃坐不住了,他屡次上奏,要求刘志放人。陈太尉可谓救人心急,连苦肉计都用上了,跑到刘志那里抹眼泪,放声叫,刘志就是不踩他。 太尉都搞不定的事,看来刘志的火气还真不小。但陈蕃怎么也没想到,稍后不久,刘志把三人全放了,并给李膺挪了一个新位置——司隶校尉。 李膺等人能出狱,不是陈蕃打动了刘志,而是一封奏书触动了这当皇帝内心深处那柔软的心房。 上奏的人,叫应奉,时为司隶校尉。他告诉刘志:李膺、刘祜、冯绲等三人,都是国家名臣,他们三个断案秉公执法,天下皆知。陛下不认真去调查,就把他们关起来,全天下人无不替之叹息。 接着,应奉又提醒刘志道:政治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记住部属的功劳,忘记他们的过失。当年,汉武帝刘彻就是这样提拔韩安国的,后来的宣帝刘病已,也是这样提拔了张敞的。还值得注意的是,现在汉朝边境战事正紧,国家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你不可以这样一直关着他们不放哪。 应奏真是把话都说到要害处了。李膺出道以来,就是以镇压强盗起家的,只有他到的郡属,当地的流氓地痞无不怕他三分,一点也不亚于当年以打黑出名的张敞。刘志静下想想,除了放心,他没有别的选择。 说到底,他这辈子是有点混蛋,但还不至于混蛋到底的那种。对李膺这等人,就像当初对等杨秉一样,吓唬一下就可以了,永远把他们关起来是不可以的。 就这样,李膺胜利出狱,迁为司隶校尉。李膺一刻也没闲着,他一出狱,就立即整事,一整又整到了宦官头上,这次他瞄准的是小黄门张让。 张让,颍川(今河南禹县)人,因以参与诛杀梁冀有功,被封为都乡侯。事实上,李膺也不是要偏要跟张让过招。情况是这样的,张让弟弟张朔时为野王县长,听说李膺出狱了,还当上了司隶校尉,两话不说,立马卷起铺盖连夜逃走。 为什么逃,肯定是做贼心虚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这张县长却认为,老哥张让家应该是安全的。张让也觉得自家是没问题的,就让弟弟藏在一隐秘处。这个藏匿之地,就叫夹墙。就是墙与墙之间,两端封闭,留有暗门,平常看起来像是一道墙,却是最适合藏匿了。 李膺听说张县长跑了到张让这来了,立即率人来抓。他找来找去,还是找到了夹墙,破墙而入,把张县长扔到洛阳监狱,等审问一完,立即诛杀。 简直就是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哪。 张让听说老弟被杀,就跑到皇帝刘志那里哭鼻子。刘志只好把李膺叫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刘志的意思就是,这事你还没上报,我也还没批准,你怎么就动手了呢。但是,李膺一点也不含糊地说道:“以前孔夫子当鲁国大司寇时,只七天就搞少正卯处决了。我上任已经十天了,担心这案子拖得太久,拖出毛病来,只好先斩后奏。我以为速度够慢了,没想到搞得太快,让皇帝您怪罪来了。” 你看看,杀了人竟然还会找出这么富丽堂皇的借口。上任十天就杀人,还嫌慢了,这样的话,再等一百天,满朝宦官子弟不被他杀光了?实在太可怕了。 刘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摇头叹息一声,对张让说道:“你老弟有罪,人家治你天经地义,你叫我把司隶校尉喊来干嘛?”说完,他转头又对李膺说道:“好了,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李膺就回去了。 李膺毫发无损的回到家里,一夜之间就成名了。满朝宦官,从小黄门到中常侍,一提起李膺的名字,浑身就发哆嗦。从此以后,他们就像在刀尖上走路,一切都得小心翼翼,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连出宫都不敢了。刘志好生奇怪,召来宦官问,一问怎么回事,大家齐口说道:“没办法啊,皇上,不是我们不想出门,实在是太怕那个李膺找上门来了。” 经宦官们这一张张嘴一宣传,李膺顿然名扬天下,无人不知。于是,天下的读书人,都以认识李膺为荣,以不识李膺为耻。这些读书人,一旦被李膺接见的,仿佛是见了如来佛求得了真经,也立即名声在外。于是乎,民间人士就称登李膺门,叫登龙门。 意思就是说,只要你进了李膺的门,等于鲤鱼跳龙门,想不出名,都难哪。 从某种角度上说,李膺已经成了汉朝读书人的精神领袖,更成了国立大学太学生们的偶像人物。此时,洛阳的太学生总共有三万余人,学生首领是两个在学术界很出名的人物,一个叫郭泰,一个叫贾彪,保持着和李膺一唱一和的姿势,彼此好不快活。 郭泰,字林宗,江湖别称郭林宗,太原介休人。这家伙早年贫贱,母亲劝他到县里找份活干,以此立世,他却气势昂然地顶了一句道:大大夫立世,怎么能被这几斗米所困。 没有钱,没有工作,但是一点也不防碍他读书。后来,郭泰去拜了名师,学了三年,三年功成,就到洛阳来游学。那时,李膺正是洛阳老大河南尹,他见到郭泰后,以为奇才,交游相好,名震京师。 有一次,郭泰乡归,李膺亲自送行,前来捧场的读书人竟然来了数千车辆。李膺陪郭泰上船,俩人在江湖之上,迎风伫立,飘飘然犹如神仙,众人在岸上望得如痴如醉,以为神仙矣。 郭泰有才,但他只爱学术,不爱政治。包括李膺在内的洛阳诸高官,都劝他出山从政,这家伙一口拒绝,从不犹豫。一而再,再而三,别人也就听之任之了。于是乎,郭泰就专业搞起他的学术,以至洛阳的太学生都愿意,跟他这个身长八尺,容貌魁梧,风度翩翩,学富五车的帅老师学习。 贾彪,字伟节,颍川定陵(今河南舞阳北)人。初仕州郡,举孝廉,被新息长。官是小官,但名声很大。名声大,那是因为他的学术功夫过硬,洛阳的太学生们很服他。 现在,我们可以总结士大夫们处于这个政治春里的特点:李膺、陈蕃等人处于权力的上层;郭泰与贾彪站在了汉朝政治舆论高度,两相喝和,宦官们想出来跟他们角斗,简直是白送命。 这一切,看起来很好,但是包括李膺在内,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整人的时候很快活,殊不知已经将宦官们全逼到了死角。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就在宦官们举目无望的时候,决定跟这帮读书人来一场空前绝后的角斗,以定胜负。 二、杀祸 两大门派大火拼的导火线,起源于一桩杀人案。 谋杀案的背后主谋,是一个叫张成的人。他不但精通算卦,还经常来往于皇宫之中,跟宦官的关系搞得不错,甚至还攀上了皇帝刘志,刘志有时候也跟张成一道切磋卦术。 这个叫张成的人,不知他儿子跟别人有什么仇,叫儿子把对方给干掉了。杀掉以后,李膺就找到他们门上来了,把张氏父子逮捕起来,准备法办。但是你猜他们态度怎么样?这姓张的竟然一点也不慌,还满有信心的告诉儿子,不要怕,没过几天,我们绝对平安出狱的。 果然没多久,上面就下了赦令,要求李膺放人。 原来是这样的,张成算出刘志不久就要颁布赦令。我认为,算卦这东西是不靠谱的,张成跟宦官和刘志都打得火热,提前知道内幕消息,那是肯定的。既然这样的话,如果不趁机把仇家干掉,那不傻瓜嘛。所以趁赦令发出之前,把人杀了。 李膺这一看,终于明白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竟然被对方绕进去了。 但是,张成父子还是失算了,他们还是没走出监狱。很不幸,李膺不认赦令这一套。小黄门张让的老弟,他都可以先斩后奏,这个邪门的张成,又有什么不能斩的呢。于是乎,李膺下手也特快,就在狱中把张成父子砍了。 这下子,麻烦大了。 张成父子杀人,不过是宦官们联手上演的一出好戏。张成杀了什么人,为什么杀人,史料没有交代清楚,留下了盲点。然而在我看来,宦官们就是想借张成父子来打击李膺,你不是很牛吗,什么人都敢杀嘛。那好,这个张成父子就放在你面前,看你敢不敢杀。你杀了,就是犯大不敬,不把皇帝赦令放在眼里。不杀,那就只能说明,你是个孬种。 所以,这明显是个圈套,李膺却无情的跳了进去。 宦官们得意极了。李膺那边一砍了人,他们这边就动手了,叫张成学生上奏控告李膺。告的不是李膺乱杀人,而是拉帮结派,把洛阳的太学生及各地的读书人,拉到他团队里,互相吹捧,评论时事,抨击政府,借以影响社会舆论。 奏书投到刘志案头时,这当皇帝的火烧眉毛般的,立即就跳起来骂娘。当然,他不是骂自个娘,而是骂李膺们的娘。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李膺之所以有恃无恐地一次次先斩后奏,原来是他背后有着一股可怕的政治团体在撑腰。 如果不趁机把这些人打下去,有可能有一天李膺都敢跑到他头上拉屎了。想到这里,刘志杀意顿起。 于是,刘志下了诏书,要求地方封国及各郡,务必把乱党分子抓起来。然而刘志没想到,这时有一个拦路虎,把他诏书打回来了。 这只猛虎,就是太尉陈蕃。 此时,汉朝宰相府,御史府,太尉府等三府,都在陈蕃的控制之下。刘志的公文是必须先下给三府的,可到了三府这里,陈蕃就全部诏书退回去了。他这样告诉刘志:陛下所要求逮捕的,全都是天下名士,他们对国家忠心耿耿,即使犯罪也应该以宽恕为怀,可陛下给他们贴上的罪名模糊不清,在我这里无法通过。 娘的,怎么忘了,陈蕃也是士大夫集团的。一股莫名的怒火朝天喷出,好啊,看你们的力量大,还是我的绝招狠。刘志再次下诏,这次诏书不用通过三府,而是直接派人去逮捕李膺等人。 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李膺的想象。很快的,包括李膺在内的洛阳二百余太学生及高官,被抓了起来。这时,陈蕃再度上奏,要求刘志克制,不要冲动。刘志话都不想跟他对了,再下一诏,免去陈蕃太尉职位,不客气地他赶走了。 做皇帝,图的是啥,争的就是一口气。不听话的,通通滚蛋。 刘志抓人,可是列出黑名单的。当然,不是榜上有名的,都能抓到,有相当部分已经闻风而逃了。然而谁也没料到,就在刘志忘乎所以,大抓出手时,只听见有个响亮的声音从遥远的喊道:“陛下您抓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来抓我,我也是著名乱党之一哪。” 刘志侧耳一听,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再听一次,就不由摇头笑了。这老顽童,怎么还有心情跟我捣蛋?不过没关系,你有心情闹,我可没心情陪你玩。于是,刘志装出耳朵聋了似的,不理睬,让他在那里胡喊乱叫。 这传说中的捣蛋鬼,之前就出现过一次,他正是时为度辽将军皇甫规。 从某种意义上说,哪里有不满,哪里就有皇甫规出没的身影。当年,梁冀嚣张时,他都敢跳起来对着干;梁冀倒后,他又跟宦官对着干,断绝任何跟宦官交往的关系,正因为如此,宦官把他打倒过,后来太学生集体上访,替他求情,才被放了出来。 不过,皇甫规的特长,不是跟这些不三不四的斗争,而是跟边境乱民斗。汉朝一年不如一年,边境很多少数民族活不下去了,群起造反,派皇甫规去镇压,一去就把事情摆平了,迁为度辽将军。 在汉朝中央眼里,包括士大夫们在内,皇甫规是名将,而不是名士。但皇甫规则不这么认为,他跟宦官向来是对着干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他把自己归来宦官的敌人,即士大夫们阵营中去了。 所以此次,刘志打击士大夫朋党,皇甫规榜上无名,他就很郁闷。他就要大声告诉刘志,我在前线奋斗多年,向来自以为不是特别成功,但也算是个成功人士,你竟然不把我当名士来看,太不厚道了。 皇甫规自认为名士,自认为跟李膺他们是一伙的,怎么偏刘志认为不是一回事呢?这话要说起来,有点长。 刘志当皇帝多年,权术这东西,不算特别精,也还熟悉了。他知道自己什么人是可以杀的,什么人是不可以动的,皇甫规属于后者,可这家伙却从来不安心工作,总是找各种借口辞职,一走了之。刘志更知道,他偏不让走,为此皇甫规还绞尽脑汁,费了不少心机。 首先,他上书推荐中郎将张奂,认为张奂完全有能力胜任度辽将军之职。报告打了很多次,中央无法躲避,只好从了,拜张奂为度辽将军,迁皇甫规为中郎将。皇甫规以为可以歇口气了,可没多久,中央又下了命令,把他调回老岗位,把张奂挪到大司农位去了。 皇甫规干回老本行,心里怎么都觉得不踏实,认为长期呆在这高位上,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体育运动。于是乎,他又打报告,说我病了,不能工作了,请中央批准我辞职。报告又打了很多次,刘志就是不理他。 皇甫规很无奈,又打起了歪主意。他突然想到,如果要走人,只能采取下策,干点无关痛痒的错事,让别人来弹劾他了。 这时,他有一个当太守的朋友死了,他闻风而动,越界前往参加吊丧。然后,他又派心腹去向并州刺史告密,说这个皇甫规太不像话了,竟然擅自离职,离开军营参加朋友葬礼,您应该向上面打报告,弹劾他才行。 你道这并州刺史怎么回答的?他很明白地告诉皇甫规的人道:皇甫规是不想当官,才故意出此烂招,我告诉你们,我才不上他这个当。 真的没招了。 直到李膺出事的这一天,皇甫规认为他的机会来了。 这次,皇甫规的奏书好像不是闹着玩的,而是说得有声有色,有根有据,把自己抹成了真正的乱党。为此,他列出两条理由:我曾经向中央推荐大司农张奂,而张奂也是乱党之一,我这是阿附乱党,这是罪一;想当年,我曾经被宦官整倒,是洛阳一帮太学生到皇宫上书,把我救出来的,又是乱党阿附我,这是罪二。 最后,他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总之,我就是名副其实的乱党,罪在难逃,请陛下赶紧派人来抓我吧。 见过这等政治顽童吗?没有,想见的,估计都是千年等一回。很幸运的是,这等事竟然被刘志撞上了。撞上就罢了,他还没招对付,只好继续装聋作哑,不理睬。 真是同人不同命哪,在监狱的围墙外,皇甫规想进去,里面的人却想出来。怎么样才能让李膺等人出狱呢?这的确是个难题。三公之首的陈蕃,都为此丢官了,还有谁能劝得动刘志吗? 这时,有一个沉默良久的高手出现了。只见他轻轻的叹息一声,说道:“这场大祸,看来只能由我出面化解了。” 何方神圣,竟然有这等神力,要救出天下二百余名士? 三、大逆转 刘志的确是抓了不少名士入狱,但仍然有不少名士仍然逍遥于江湖之外。比如,洛阳太学生领袖郭泰。此时此刻,我相信李膺于狱中,其内心深处已经无数次在遥喊:“林宗兄,赶快来救我啊。” 如果李膺真这样喊的话,肯定就有人跳出来打断他了:“算了吧,靠他来救你,那都要天荒地老了,还是我来吧。” 说这话的人,不是吹牛兄,而是贾彪兄。前面说过,贾彪和郭泰一样,都是洛阳太学生的领袖,在汉朝那帮大学生心目中,他排名仅次于郭泰。此时,郭泰去哪里了呢,竟然让二号人物救场了?有人说,他母亲死了,正在家里守丧,有人还说,他精得很,关键时刻闭门不出,潜心教书育人去了。 总之,指望他来救人,是绝对不靠谱的。不得已,贾彪只好上场了。 我们知道,贾彪当官不大,只是个县长级别,他有什么能力来救二百位名士呢?这话说出去,怎么都没人相信。然而不久,我们不得不信,贾彪干得实在太漂亮了。 不得不说,以搞学术著称的贾彪,还没有被学术搞成书呆子,他到地方到洛阳后,不是发动学生去游行示威,更不是跑到皇宫门前长跪请皇恩浩荡,而是直接冲进了两个人有家里。 找人办事,找对了人,自然就办成了事。贾彪真找对了人,他上门去找的这俩个,一个是城门校尉窦武,一个是尚书霍谞。 窦武,字游平,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出身于东汉六大家族之一的窦家,其老祖宗就是东汉开国元勋窦融。早年,窦武就以经学著称,并到处收徒,不理时事,一心教书,久而久之,就在关西一带混出了名声。 窦武术业有专攻,养儿育女也有一套。他把长女送入宫中,不久就被恒帝刘志看中,拜为贵人。在窦贵人之前,刘志已经有了两个皇后,一个是梁皇后,一个是邓皇后。梁皇后是自然死的,可邓皇后就很不幸,因为刘志宠幸另外一个叫郭贵人的,就跟人家争风吃醋,被刘志废了,抑郁而死。 邓皇后死后,刘志就考虑另立皇后,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最佳人选,名字就叫田圣。然而,正当刘志准备要封她为皇后时,有人就出来搅局了。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批人,且个个都是大腕级人物。 第一个出来搅事的,是司隶校尉应奉。应奉这个人我们是知道的,刘志第一次把李膺扔到牢里关起来时,正是他出面营救的。应奉是这样对刘志说的:自古以来,皇后地位高贵,对国家是否昌盛,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西汉赵飞燕出身卑微,搞得西汉王朝政权易人。所以,封皇后这事,你要想好哪。 有点脑袋的都能看出来,应奉这话有点胡吹了。赵飞燕歌伎出身,并且妖精之身乱了汉朝是真,但也别忘了,西汉王朝皇后出身卑微的人,可多着呢,比如孝文帝刘恒老婆薄皇后,地位就很低;还有汉武大帝刘彻的皇后卫子夫,一个样。以赵飞燕来说事,摆明就想一叶障眼,昧着良心说话。 应奉退下去后,那时太尉陈蕃也跑过来插了一句,说田圣出身卑微,窦姓家庭书香门弟,家族显赫,窦贵人才是理想皇后人选。于是乎,在应奉的配合下,在陈蕃的鼓吹下,刘志还是封了窦贵人为皇后。 我认为,刘志不是傻子,应奉那翻话忽悠不了他。不过他接受,的确出于门第考虑。东汉六大家族,自东汉开国以来,除了阎皇后是个例外,其他的皇后,基本都被那六大家族垄断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他不得不遵守这个早已定好的游戏规则。 还有,应奉和陈蕃也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也是冲着政治利益而去的。前面说过,窦武在关西出了名的学术大师,说得明白一点,这窦家跟士大夫们可是水乳相交,好得很呢。陈蕃也清楚看到,士大夫长年斗不过宦官,主要是缺了一个内应,如果他帮窦贵人封了皇后,窦武就成了外戚,外戚与士大夫里外应和,天下还有他们办不到的事吗?妙!实在太妙了。 果然,窦贵人摇身一变成了皇后,窦武也水涨船高,先是封侯五千户,接着又被拜为城门校尉。更关键的还在后头,窦武当官后,仍然是读书人的脾气,用人只用名士,跟士大夫集团打得极为热乎,宦官们只能在一边干着急跳脚。 霍谞,字叔智,魏郡邺(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人。读书出身,举孝廉,迁为金城太守,后入为尚书仆射。梁冀当权时,满朝公卿,无人敢多说话,这家伙却不怕死,联合尚书令一道屡屡上奏,揭梁冀伤疤。梁冀死后,恒帝刘志嘉奖霍谞气节,封他为邺都亭侯。 贾彪略施舌技,就说服了窦武与霍谞,由他们出面营救李膺。不久,窦武第一个上书,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直指后宫的宦官。 窦武的奏书写得很长,犹如架起了机关枪,子弹连绵而出,划空了冰冷的长夜。他这样警告刘志: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我从来没听说过你行过善政,却只听你提拔了不少宦官,这些人还非法取得封侯爵位。你可别忘了,西汉王朝正是丧失在一帮奸邪小人手里的,如果你再执迷不吾,赵高再见,胡亥灭亡的故事,将不再是传说。 真不愧是重量级炸弹,竟然连赵高赢胡亥的事迹都搬出来了。没想到,更猛的还在后头,窦武把奏书递上去后,即刻宣称有病辞职,并且把官印及侯印,都一起打包交上去了。 一波未平,又来一波,这时尚书霍谞来了。刘志对霍谞倍有好感,所以霍尚书说了半天,他基本上都听进去了,火气好像消化了不少。于是,他把中常侍王甫召来,让他去审问李膺等人。 刘志没说审问后要干嘛,但王甫耳朵极灵,他已经看出来了,刘志不想玩了,想息事宁人了。于是乎,王甫就走了一个过场,一个个问了一遍,就准备结案,控制事态进一步发展。 这时,天上恰好来了日食,王甫主动请求皇帝,以日食的名义赦免李膺等人。 公元167年,六月八日。刘志下诏,赦天下,所谓乱党二百号人全部遣送回老家。然后把他们全部登记在册,分送三府,剥夺政治权力终身。 刘志的意思很明显,我不陪你们玩了,如果你们还想跟我玩,我让你门都找不到。 士大夫和宦官们的火拼,到此就算暂告一个段落。直到有一天,终于彻底全面爆发了。 冬天,十二月。这个冬天,有点冷,就在这个月,恒帝刘志,于前殿驾崩,时年三十六岁。多美好的年华哪,怎么就走人了呢?要知道,他还留下一个乱摊子,谁来替他收拾呢。 十二月二十九日,窦皇后升格为窦太后,临朝听政。仿佛就像做梦,窦家事隔多年,又出了一个管事的窦太后。 窦太后现在要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皇帝。国家一日无皇帝哪,不然她这个太后屁股也坐不稳。她把汉朝众卿都召来开会,确定皇帝人选。有人认为,渎亭侯刘宏,最有贤才。 窦太后一看,中。窦武一听,点头微笑,中。 他们之所以喜欢这个提名,不是刘宏是什么贤才,主要这个侯选人刘宏,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十二岁,懂什么呢,还挂名贤才,简直是胡扯。可窦家就喜欢这样的胡扯,至于为什么,相信大家心知肚明,不说也罢。 公元168年,春天,正月三日。窦武被封为大将军,陈蕃出复出了,被封为太傅。安顿好了自己人,正月二十日,窦太后才下诏迎刘宏进城,第二天,正式登基,改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