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不能这样啊。您刚说了要加强礼仪建设,现在要扣人家的来使,这不合周礼啊。”韩起连忙阻止了。 “那怎么办?” “我看我们可以先羞辱他们一下,这样,咱们不要接待他们,让士弱去。”韩起出了个主意,让中大夫士弱去接待郑国的卿,故意不给面子。 赵武找来士弱,大致交待了晋国对郑国入侵陈国的态度,然后让他去接见子产。 其实,除了要羞辱郑国人之外,赵武和韩起从内心里都有点害怕子产,想想范匄这老油条都被子产骂得呆若木鸡了,自己这小样估计更不是对手了。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士弱在国宾馆这样的地方接见了子产,他心里也有点打鼓。 “你们为什么要攻打陈国?”士弱尽量地绷着脸,以斥责的口吻质问子产。 “你这蠢货,问这问题都不过脑子的。”子产心中暗骂,当然嘴上不是这样说,他盯着士弱的脸,慢慢说来:“从前陈胡公作周朝的陶正,武王为了嘉奖他,把女儿嫁给他。所以,陈国是我们周朝的外甥,至今还依靠着周朝。最近这些年来,陈国国君多半都是我们郑国帮着立的。可是如今陈国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忘记了周朝对他们的大恩大德,无视我们郑国对他们的恩惠,恩将仇报,贼咬一口,跟着楚国人攻打我们。这还不算,所到之处,他们填井砍树,丧尽天良,连楚国人都看不过去。对于这种生小孩没屁眼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年我们请求贵国为我们主持公道,可是贵国拒绝了。所以,我们只好靠自己为自己讨回公道,出兵教训了他们,而他们甘心认罪,主动接受惩罚。因此,我们才能向贵国来进献战利品。” 士弱一听,人家子产从周朝开国开始说起,句句在理啊,陈国人咎由自取啊。可是,赵元帅交待过的事情,也不能没开一抢就投降啊。 “那,那什么,那你们以大欺小也不对啊,是不是?”士弱想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话。 “当年武王说过了,只要有罪的诸侯,就要惩罚,没说过不能讨伐小国啊。再者说了,从前诸侯土地最大四百里,现在大国土地都有四千里了,要不是侵略小国,怎么能这么大?”子产说话真不客气,一句话问得士弱目瞪口呆。 士弱很傻眼,不知道该说什么,猛地,他看见子产还穿着军服,这好像不对。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穿着军服来进献战利品,这不合规矩吧?” 子产一听这句话,知道士弱彻底歇菜了。 “我们郑国的先辈可都是周朝的卿,到了城濮之战的时候,晋文公命令我们的文公穿上军服,陪同周王接受晋国献俘。如今我们也穿着军服向贵国进献战利品,这是不忘晋文公的命令啊,你有什么意见吗?”子产反过来问。 士弱发现,自己的问题总是被子产拿去借题发挥,然后再反过来给自己出难题。再这么下去,自己非被问傻了不可。 “那,什么,嘿嘿,您先休息,我回去汇报下,回见回见。”士弱灰溜溜,逃跑一般离开了,去向赵武汇报。 士弱把双方的对话过程对赵武说了一遍,听得赵武也无话可说。 “算了算了,人家说的有道理。那什么,送了些什么好东西来?”赵武没脾气了,决定接受战利品,承认郑国的行为是正义的自卫反击战。 对于这件事情,孔子这样赞扬子产: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信。’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翻译过来是这样的:言语用来表达思想,文采用来修饰语言。如果不会讲话,谁了解他的志向呢?如果说话没有文采,又有多少人愿意听呢? 【对付秦国人】 陈国人向楚国人报告了被郑国侵略的事情,不过让他们郁闷的是,楚国人根本没有兴趣帮助他们。 “当年填人家的井干什么?活该。”基本上,楚国人就这么给了答复,当然话说得委婉一些。 不过,夏天的时候,楚国人和秦国人联军攻打吴国,因为吴国已经有了防备,两国军队顺便偷袭了郑国,活捉了郑国的皇颉和印堇父。(事见第四部第一五五章) 楚国人把皇颉带回了楚国,印堇父则送给了秦国。就这样,两人被分别带到了楚国和秦国。 印堇父是子印的孙子,而印家在郑国实力雄厚,于是印家出钱,要求国家出面,把印堇父从秦国赎回来。印家提出这样的要求,当然不能拒绝。于是,子展把这件事情交给了担任令正的游吉来处理。 “大侄子,你准备怎么办?”子产问游吉。 “印家准备了玉璧两双,锦缎二十匹,准备用这些去赎人。”游吉说,这已经是相当重的赎金了。 “不行,这样去赎不回来。”子产说。 “还不够?” “不是不够,是太多。” “叔啊,开玩笑呢吧,还有赎金嫌多的?”游吉笑了出来。 “我告诉你,印堇父是楚国人献给秦国人,秦国人却拿他来挣钱,这是有损国家尊严的,秦国人不会这么干。如果在赎金上略微表示一下,然后对秦国人说‘感谢贵国的帮忙,要不是贵国,楚国人现在还在我们的城下呢’,这样,秦国就可能会放人了。” “叔啊,这年头哪个国家还讲什么尊严啊?” “不信,你就试试看。” 游吉终于还是不相信子产的话,带着大笔赎金去了秦国,他以为赎金加上卿的身份就可以把事情办好,却不知道秦国人比中原人耿直。 “什么?你回去吧,我们不缺这点东西,为了你这点东西就把兄弟国家送给我们的人卖了,我们成什么人了?”秦国人一点面子也不给,把游吉给赶回来了。 被赶回郑国之后,游吉才知道子产确实是太高明了。 于是,游吉收拾了一点郑国特产,特正宗的用来串亲戚的那种特产,看上去就很亲切。然后再次上路前往秦国。 这一次,游吉就按照子产教的话来和秦国人说,这一回,秦国人高兴了,就像招待一个亲戚一样招待游吉,然后像送亲戚一样把印堇父交给了游吉,痛喝三天好酒,欢欢喜喜送郑国客人上路,还送了好些秦国特产。 “子产,牛啊。”全郑国人都这么说。 所以,国际事务中,钱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知道对方需要什么。对于秦国人来说,对于被中原主流所抛弃的秦国人来说,他们要的是尊严,或者说,是面子。 历史一再地证明,那些迫切寻求主流世界承认的国家,往往宁愿花钱买面子。 第二○九章 子产面临的抉择 由于成功对陈国实施了闪电战,郑简公决定对有关立功人员进行奖励。 为此,郑简公专门宴请了子展和子产,在宴席上赏赐子展先路车和三命朝服,赏赐子产次路车和二命朝服。同时宣布,赏赐子展八座封邑,子产六座。 对于赏赐,子展坦然接受。不过,子产并没有全部接受。 “主公,车和衣服我都收下,不过,封邑我不要。”子产拒绝了最实惠的赏赐。 “为什么?”郑简公有些惊讶,赏赐名正言顺,为什么要拒绝? “自上而下应该以二的数目递减,我排名第四而已。再说了,这主要是子展的功劳啊,我不能要。” “不对啊,就是以二的数目递减啊,子展上卿,你是下卿,不正好是六座城邑吗?” “反正我不要。”子产还是拒绝。 “子产,你还是要吧,你不要,我怎么好意思要?”子展也来劝子产。 最终,子产还是没有接受六座城邑,只接受了三座。 【对付楚国人】 印堇父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刚刚到家,炕还没坐热呢,楚国人又来了。 “什么?难道楚国人还不肯放过我?”印堇父哭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楚国人得罪得这么深。 不过印堇父很快知道,楚国人这次来讨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为什么楚国人又打来了呢?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 原来,这么多年来郑国一直在欺负许国,许国国君许灵公气不过,跑到楚国坐地泡,请求楚国为他们做主,教训郑国,楚国不答应,那就不走了。 结果呢,许灵公真就没走,病死在了楚国。 “楚国要是不帮我们打郑国,我做鬼也要缠着你们。”临终,许灵公发誓。 “太感人了。”楚康王被感动了,就觉得好像自己辜负了许国人民对自己的殷殷期待。 就这样,楚国人杀过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楚国人也不过是外强中干,跟他们干。”子展并不惧怕楚国人,打交道这么多年,也知道楚国人现在跟晋国人一样只会欺软怕硬。 郑国人都不害怕楚国人,因此也都准备好了要迎击楚国人。 “慢着。”子产来劝阻子展了。 “兄弟,你有什么想法?”子展有些惊讶,因为他知道子产是个很强硬的人,难道他要投降? “我知道晋国和楚国已经开始进行和平谈判了,世界和平是大趋势。这个时候楚国来进攻我们,很显然是一时冲动的结果,他们不会坚持多久的。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让他们满意而归,这样反而能促进世界和平的早日到来。”子产站在世界和平的高度来看问题。 “好。”子展非常高兴。 于是,郑军没有迎击楚军,而是全部退守荥阳。 楚军一路没有遇到抵抗,因此直接攻到了荥阳,首先拿下已经空无一人的外围小城南里,将城墙拆毁;随后来到荥阳城门师之梁,郑军急忙放下城门。楚军在城门外抓住了九名没有来得及逃走的郑国人,之后并不攻城,只是在城门下喊了几句类似“伸张正义、和平万岁”之类的屁话,然后全体楚军拍拍屁股,灰尘大作,等到尘埃落地,楚国人已经回家陪老婆去了。 【赛诗会】 世界和平就像月经,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 转年到了郑简公二十年(前546年),世界和平终于来到,晋国楚国率领各自的扈从国在宋国举行和平大会,正式宣布世界和平了,战争结束了。 世界真的和平了。(事见第四部第一五六章) 代表晋国出席世界和平大会的是中军元帅赵武、下军佐智盈和上大夫叔向。宋国的和平大会结束后,赵武、智盈和叔向顺道访问了郑国。 郑简公在荥阳郊区设国宴招待了赵武一行,除了郑简公本人外,出席国宴的还有郑国最有权力的七个人,他们全都是郑穆公的后人。按照职位高低的顺序,他们是子展(子罕之子)、良霄(子良之孙)、子西(子驷之子)、子产(子国之子)、游吉(子游之孙)、印段(子印之孙)、子石(子丰之子)。也就是说,郑国的六卿加上子石都来了。 “嚯,阵容鼎盛啊。既然都来了,是不是大家都朗诵一首诗以感谢国君的厚爱,同时也让我见识见识各位的想法?”赵武很高兴,同时他也知道郑国的卿们普遍很能干,想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的学识。 “恭敬不如从命,我先开始了。”子展第一个吟诗,这个时候是不能退缩犹豫的。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诗经·召南·草虫》〗 这首诗描述一个姑娘苦等心上人,看见心上人来了,心里很高兴。子展在这里比喻看见赵武非常高兴。 忧心忡忡,这个成语来自这里。 “好,真是国家的栋梁啊,我比不上你。”赵武很高兴,他对子展一向是很佩服的。 第二个出场的是良霄。 〖鹑之奔奔,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 鹊之彊彊,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诗经·国风·鄘风·鹑之奔奔》〗 这首诗描写卫宣公抢儿媳,也有说写婚外情。用在这里,显然很不合适。 “嘿嘿,”赵武笑得有些尴尬,但从良霄的诗来看,这小子倒好像不欢迎自己,不过表情又不像,也许这小子念书没念好,“色情啊,男女偷情的话该关着门说啊,我们这可是在野外,这不是我这个使者应该听到的。” 第三个出场的是子西。 〖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 ——《诗经·小雅·黍苗》〗 这只是第四段,子西只念了这一段。这首诗把赵武比喻为召公,小小拍了个马屁。 “过奖过奖,子西太客气了。”赵武笑了,谁听了这样的诗都会高兴的。 第四个出场的是子产。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诗经·小雅·隰桑》〗 这首诗写一个人渴望见到君子,一说是姑娘渴望见到情人。子产把赵武比作君子,见到他非常高兴。 “哈哈,子产真是过奖啊,我只敢接受最后一段。”赵武更加高兴,他一直很喜欢子产。 第五个出场的是游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经·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这首诗写一个姑娘与一个青年在野地里一见钟情,于是以身相许。比喻赵武与郑国之间的关系非常亲近。 “托你的福啊。”赵武觉得很有意思,眼前这帮君子们,其实也都很喜欢情诗。 第六个出场的是印段。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诗经·唐风·蟋蟀》〗 这首诗劝人勤奋,不要耽于享乐。 “好,好。你一定能够保全自己的家族,我看好你。”赵武夸奖了印段。 最后一个出场的是子石。 〖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 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 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 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匪交匪敖,万福来求。 ——《诗经·小雅·桑扈》〗 这首诗,勉励君子要知道礼仪,才能得到老天的垂爱。 “嗯,好一句匪交匪敖,万福来求。借你吉言啊。”赵武也很高兴。 宴会尽欢而散,宾主各自回去安歇。 “叔向,我觉得良霄迟早有杀身之祸。诗能反映一个人的想法,他的诗充满了怨恨和不满,当然不是对我的,那就应该是对国君的。有了这些怨恨和不满,他即便能够免于一死,恐怕也会流亡国外。”回到住处,赵武对叔向说,在叔向的指点下,他对诗的理解有了很大的进步。 “元帅说得对啊,他很傲慢,我估计等不到五年了。”叔向想想,附和赵武。 “其他几家都应该能延续下去,子展家族应该最长久吧,他地位高但是很谦虚。印段家族也应该不错,他很欢乐但是有节制,对自己的百姓应该很好。”赵武得到了叔向的附和,非常高兴,继续发挥。 两人正在说话,子展派人来了。赵武一问,原来是子展希望明天单独宴请赵武,子西单独宴请智盈,子产单独宴请叔向。 【贤人会】 叔向很高兴能够单独拜会子产,郑国卿的学养普遍比晋国的卿要高一个档次,子展子西游吉印段都很有素质,叔向最喜欢的还是子产。 第二天,子产亲自来接叔向,两人此前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那次的对视一笑给两人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再次相见,两人已经如同老朋友一样。 叔向跟着子产去了子产的家,两人一路上相谈甚欢。到了家里,两人入座,随后端酒上菜,要边喝边聊。 菜,上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只见一个人跟着上菜的人走了进来。 看见这个人,叔向皱了皱眉头。这个人看服饰,应该是一个士。可是这人长得十分寒酸,叔向见过丑的,没见过这么丑的。 这个丑人对着叔向笑了笑,然后开口说话了:“既见君子,孔燕恺悌。宜兄宜弟,令德寿岂。” 叔向一愣,这是《诗经·小雅·蓼萧》,在这里说来,比喻晋国和郑国的兄弟关系。 什么人,这么有学问? 叔向猛然间明白了,他站了起来,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这人的手,问道:“你是然明吧?” 然明点点头。 “从前,晋国贾地的大夫长得很丑,却娶了一个漂亮老婆。老婆三年不说不笑。后来,贾大夫驾着车带老婆去打猎,一箭射死了一只野鸡,老婆这才笑了。贾大夫对老婆说:你从前不说不笑,就是以为我没什么本是吧?如今你其貌不扬,要不是你刚才说话,我真不敢相信你就是然明啊。”叔向非常高兴,说完,拉着然明的手入席。 叔向原话中的最后几句是:今子少不扬,子若无言,吾几失子矣。 其貌不扬,这个成语最初出于这里。 “叔。”然明对子产笑笑,打个招呼。 “坐吧,好好跟羊舌太傅学学。”子产也笑了。 然明是谁?为什么叔向和子产对他都很客气? 然明是子然的孙子,所以也就是子产的侄子辈。当初子孔被杀,子然的儿子子革逃亡到了楚国,子革的全家却没有逃走,然明就是子革的儿子。子展子西们放过了这个侄子,不过剥夺了他们家族的地位,然明成了士。 然明人长得丑,但是非常聪明,因此子产很喜欢他,大家也都愿意跟他往来。晋国栾盈被杀之后,晋平公任命自己的宠臣程郑为下军佐,程郑知道自己家族的底子太薄,因此非常担心自己会被铲除。一次郑国公孙挥去晋国,程郑偷偷问他有没有什么自己给自己降级的办法。从晋国回来之后,公孙挥把这事情告诉了大家,然明就断言程郑活不了多久,因为程郑既贪恋的卿的位置,又害怕被清洗,他会一直处于恐惧中,怎么能活得长呢? 果然,不到一年,程郑就死了。(事见第四部第一五一章) 通过这件事,子产认识到了然明的才能,于是向他请教治国的方略,然明说:“视民如子。见到不仁德的人就坚决铲除,就像老鹰捕捉麻雀一样。” 这一次,然明听说叔向来了,很想见他,可是身份相差太远,于是,然明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果然叔向一下子认出了他。 叔向、子产,再加上然明,三人酒逢知己,当天尽醉而归。 【子产的思考】 世界和平到来,战争暂时远离了各国。 到郑简公二十二年(前544年),子展去世了,子展的儿子子皮(罕虎)继承了上卿的职位。不过子皮担任上卿就遇上了难题,这一年郑国歉收,发生了粮荒。子皮按照父亲的遗嘱,给郑国人民发放粮食,每户一钟,因此,郑国人民都很感激子皮。 跟子展前后脚去世的是子西,子西的儿子驷带继承了父亲的位置。 随着子展的去世,郑国有两个问题凸现出来了。 目前的郑国政坛其实上是“七穆”在执掌,也就是六卿加上子石,原本在子展和子西相继去世之后,子石是满怀希望递补为卿的,谁知卿的位置被世袭了,子石难免心怀不满。但是,比子石还心怀不满的是子西的弟弟子皙(公孙黑),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能力应该成为卿。 这又是萝卜和坑的矛盾了,坑少萝卜多。 另一个问题是良霄,良霄一直认为自己的爷爷子良是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因此自己应该排名第一,为此他一直心怀不满并且表现得很无礼。 这也是萝卜和坑的矛盾,坑小萝卜大。 不管是子石、子皙还是良霄,尽管他们心存不满,但是在子展在世的时候,也都不敢太过分,毕竟子展的能力和魄力摆在那里。等到子展去世,这几位就没有了忌讳,纷纷开始展开活动。 最糟糕的是,子皙和良霄之间互相瞧不起,这使得驷家和良家的关系非常紧张。 子产支持谁?谁也不支持,他的原则还是不结党,不站队。 子产认真地分析过郑国当前的形势。 郑国七穆的力量远远超过了郑简公,并且七穆世袭六卿,这对于国君才是最要命的,这意味着权力属于七穆,就像晋国的权力属于六卿以及鲁国的权力属于三桓。毫无疑问,郑国与邻国一样也正处于裂变之中。对于子产来说,他不希望看到这样的裂变产生,因为这对国家是有害的。但是,他改变不了现实,所以,他也只能参加这个裂变的过程,成为裂变的力量之一。 但是,子产知道,自己的家族将不会是聚变的力量,在聚变的过程中随时有可能成为被吞并被消灭的对象。 为什么这样?首先子产内心很抗拒瓜分郑国这个事实,其次,子产家族算不上七穆中的主流。 在郑穆公的所有儿子们当中,当初子孔、子然和士子孔走得很近,但是,关系最紧密的是子罕、子驷和子丰,为什么这样?因为这三位是同母兄弟,三人之间有天然的亲近感。 在子孔被杀之后,子罕、子驷和子丰的后代们团结的更紧密了,因为在与子孔的斗争中他们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团结就是力量。现在,子罕的孙子子皮、子驷的孙子驷带都是卿,子丰的儿子子石仅次于卿。这一股力量,是郑国当前最大的力量。 而其余的四个卿之间,他们的凝聚力就要小得多。 所以,尽管子产在郑国的卿里排名第三,仅次于子皮和良霄,他还是非常小心。 要保住自己很简单,退休回家就行;要保住家族也不是太困难,退回一部分封邑,然后退休回家就行,毕竟大家都是亲戚,只要你不挡人家的财路,面子都是会给的。这一点上,子产比叔向的处境要好得多。 但是,子产面对一个叔向所不同的处境,那就是晋国的兴衰与叔向的家族命运没有关系,或者说叔向根本也没有资格去改变自己的国家。可是子产不一样,只要努力,他有机会去改变国家。另一方面,郑国的兴衰直接关系到子产的家族命运。子产明白,如果任由七穆之间的矛盾下去,如果这个国家不做些改变,那么世界和平是靠不住的,晋国和楚国随时会灭掉郑国,那时候,子产的家族也就完蛋了。 家族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的时候,子产明白,自己是不可能独善己身的。要保住家族,就要保住国家。 后世有人认为子产比叔向更贤,其实不然,大家都是形势使然。叔向如果要做晋国的子产,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尽管想得明白,子产还是有些犹疑,在家与国之间拿不定主意。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的到来终于让子产下定了决心。这个人是谁?季札,吴国王子。 季札为什么到郑国来了?他又怎么能够让子产下定决心? 第二一○章 延陵季子 请所有吴姓读者保持恭敬,因为下面的故事是你们的伟大得姓始祖季札的故事。 吴王余祭四年(前544年),季札提出要去中原走一圈,一来算是代表吴国去聘问一番,二来学习一下周礼,也看看中原国家的山川人物。 “兄弟,想去就去吧。”吴王余祭当然支持。 于是,收拾收拾,季札上路了。 【周礼大观园】 季札北上,第一个目标自然是鲁国。不过,要到鲁国,中间首先要路过一个国家,那就是徐国(今江苏徐州境内)。 徐国国君早就听说过季札,如今季札经过,徐国国君免不了要热情招待。徐国属于东夷,对周礼一窍不通,于是向季札请教了一通,态度十分恭敬。 季札觉得徐国国君这人虽然没什么学问,但是人还很真诚。 “哎,公子,我听说吴国的剑比中原国家的都好,能不能让我欣赏一下公子的剑?”徐国国君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没问题。”季札不假思索,解下了自己的剑,递给了徐国国君。 吴国的铸剑技术在当时属于世界领先,而且是遥遥领先,后世所说的名剑,多半出于吴国。而季札的剑是吴国剑中的精品,比寻常的吴国剑更好。 徐国国君持剑在手,看那剑寒光闪闪,剑刃锋利,当时看得爱不释手。 “好剑,好剑。”徐国国君大声叫着好,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剑面。 季札微笑、不语。 “哎,我要是有这样一把剑,此生心愿足矣。”徐国国君看了季札一眼,欲言又止。 “一定会有的。”季札说。 徐国国君看着季札,等他继续说“这把剑就送给您了”,可是,季札没有说。 徐国国君把剑还给了季札,看得出来,他有些失望。 “多谢款待,等我回来,再来看您。”临行前,季札对徐国国君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