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王二年,摊牌的时间到了。 佞夫和詹括率先发难,他们率领家族力量攻占了蒍邑,以此为据点准备称王。不过,他们的实力实在太小了一些,六天之后,刘家、单家、尹家、甘家和巩家联合出兵,结果佞夫被杀,詹括仓皇逃往晋国避难。 又一次较量就这样结束了,王族不堪一击。 【人人自危】 尽管几次较量都以小宗的完胜而告终,可是,王族源源不断,只要他们对当下的权力利益分配不满,他们就会一辈接一辈地来争夺,就像愚公移山一样永不停息。 从王叔陈生到詹括,小宗们其实也已经看到斗争将没有尽头。 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既然周召毛毕这样的家族也有衰落的一天,谁能说单刘甘巩这些家族就能永远昌盛呢? 周景王四年(前541年),晋国和楚国召集诸侯国在郑国举行第二次和平大会,大会结束后,周景王派刘定公前往郑国,会见正在那里的晋国中军帅赵武。 照例,这是刘定公拉近与晋国个人关系的机会。刘定公和赵武相处得很融洽,两人所住的地方恰好在洛水入黄河的地方,于是两人同往河边观赏两河汇流。 “哇噻,壮哉。”刘定公大发感慨,似乎很激动:“伟大的大禹好伟大好伟大啊,要不是他老人家治水,我们现在都成鱼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衣冠楚楚,吃香的喝辣的?元帅,你可要继承大禹的伟大遗志,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啊,我们可都指望着元帅了。” 马屁拍上,拍得很舒服。 “唉,我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说句实话,像我们这样的人,也就是苟且偷生,朝不保夕啊。早上醒过来,不知道晚上还是不是活着,说什么为老百姓谋福利啊?”赵武叹了一口气,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让刘定公大为吃惊和失望。 赵武的原话是:“吾侪偷食;朝不保夕;何其长也。”(《左传》) 朝不保夕,这个成语来于这里。 “元帅说笑了,天下之强,莫过晋国,元帅是晋国的首相,还朝不保夕的话,我们还怎么活啊?”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刘定公连忙给自己找台阶。 “哼。”赵武闷哼了一声,满脸的惆怅。“晋国的中军元帅有几个有后的?白天看似风光,晚上睡不着啊。” 刘定公没有再说话了。 晋国的权力斗争刘定公是知道的,所以他也知道赵武的话并不是故意说给他听,而是赵武真正的感受。赵武的话让刘定公的心情也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想想王室这边,尽管刘家和单家现在权倾朝野,但是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完蛋呢? 眼前,江水滔滔,洛水汇入黄河,滚滚而去。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看着河水发呆。 看似风光的人,有多少是晚上睡不着的? 【小宗内乱】 王室的斗争告一段落,小宗们暂时感受不到来自王族的威胁。 管子说过:没有外患,必有内忧。 暂时摆脱了王族的威胁,小宗们的内部矛盾开始凸显出来了。 单靖公死后,儿子单献公继位。单献公很不喜欢自己的族人,认为这些人除了狂妄自大好吃懒做之外,没有什么优点。所以,单献公重用外来的士人,而疏远自己的亲族。 这样,单家实际上面临王室同样的问题:权力到了外人的手中,王族或者公族的子弟反而得不到保障。 既然是同样的问题,自然会有同样的解决办法。 周景王十年(前535年),单家的公族们动手了,相比较,单家的公族比王室的王族更有实力,他们一举解决了问题,干掉了单献公,清理了外来势力,然后立单献公的弟弟为单成公。 单成公虽然被立为单家的家长,可是是被立的,心里免不得忐忑不安。结果,在畏惧中苦苦煎熬,四年之后就鞠躬尽瘁了。 单家的内乱仅仅是一个开始,小宗们纷纷开始了内乱。 周景王十五年(前530年),原家、甘家和刘家也都出了问题。 原伯绞犯了单献公同样的错误,结果几乎遭到同样的下场,他命大一些,逃到了晋国。他的弟弟继位,为原伯路。 甘家的事情复杂一些,甘简公身为卿士,但是没有儿子。于是,他就立弟弟过为继承人。这一年甘简公鞠躬尽瘁,过就成了甘悼公。结果,甘悼公又犯了单献公同样的错误,他很讨厌公族们,准备铲除他们。甘家的公族急忙请刘家帮忙,刘定公这时候已经鞠躬尽瘁了,儿子刘献公在位。于是,刘献公出兵,把甘悼公给杀了,另立了家长。 刘献公摆平了甘家的事情,自己家里却又出事了。 原来,刘献公的太子献太子也在秘密筹划铲除公族,结果行事不慎,被刘献公知道了。于是,刘献公先动手了,废了太子,杀了太子的老师以及党羽瑕辛,此外,王孙没、刘州鸠、阴忌,老阳子等大夫也受到牵连,遭到免职等处分。 小宗各大家族都已经乱得可以了。 【王子朝与老聃】 周景王十八年(前527年),太子寿寿终了。 周景王很伤心,暂时没有册立新的太子。之所以没有册立新太子,有两个原因,一是其他的儿子都太小,二是他很喜欢自己的弟弟王子朝。 周景王从小就生活在小宗们的严密监视下,从内心,他很讨厌小宗们,希望能够有机会铲除他们。因此,他更希望能有一个强势的太子来接替他,而不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太子。所以内心里,他更倾向于让弟弟王子朝做太子。 问题是,小宗们绝对不会答应让王子朝做太子。于是,周景王决定拖一阵再说,借口就是太子寿去世让他太过伤心,不忍心这么快就确定新太子。 王子朝,周景王的同母弟弟,聪明而且果断,一向以来,周景王就非常喜欢他。 小宗内乱,让王子朝看到了机会。王子朝知道,只要不铲除小宗,王族就永远衰败下去,自己这个王子也只能隐忍偷生,子子孙孙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要想让王族翻身,必须要铲除小宗。 看清楚了这些,王子朝开始筹备了。 首先,人在哪里?哪些是自己的人,哪些可以成为自己的人? 如果说小宗是现在的主流,那么,王子朝能够团结的就是非主流了。 王族是王子朝的势力范围,这倒不是亲情或者血缘的问题,而是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王子朝所痛恨的,就是整个王族所痛恨的。所以,王子王孙们都是团结的力量。 大宗是可以团结的力量,尽管他们很没落,但是他们也是一股力量,并且,他们是坚定的力量。 除了他们,还有一批人可以团结,哪一批?周朝王室有一批工匠,称为百工,平时专门为王室服务,拿王室的工资,享有不错的福利待遇。基本上,就相当于国营单位的员工。因为周王室的国力衰落的厉害,养这帮人越来越吃力。不久前,刘定公和单穆公主导,搞了一次国营单位的人员精简,结果一下子精简掉了一大批人。这些被精简掉的一个个怨气冲天,暗地里都在骂娘,恨死了刘家和单家。这批人,属于对社会不满的人群,可以团结。 王子朝一边收拢力量,一边在物色人才。大夫宾起精明干练,跟王子朝的关系一向不错,因此成为王子朝的手下干将,平时混在一起,十分信任。 老聃,王子朝想起这个人物来,这个人有学问,而且还是大宗的后代,为什么不把他拉进自己的阵营呢? 王子朝设宴招待了老聃。 自从太子晋去世以来,老聃与王室的交往一向就很少,他很享受守在图书馆看书的感觉。如今突然王子朝请他赴宴,尽管兴趣不大,可是无法推却,只得前来。不过老聃知道,王子朝和小宗之间明争暗斗,自己千万不要站队。 “老先生,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啊。”王子朝很客气。 老聃照例也客气了一回,之后入席,也就是喝酒吃肉侃大山。除了王子朝和老聃,还有宾起作陪。 酒过三巡,王子朝就开始往正路上引了。 “敢问老先生,祖上是谁?”王子朝明知故问,他早就打听明白了。 “啊,祖上是冉季载,因为是文王的老儿子,因此有一支以老为姓。”老子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因为冉季载当初官居司空,因此老子家族属于大宗,都是从西周迁过来的。 “啊,原来是季载的后代,怪不得这么有学问。”王子朝拍了个马匹,然后叹了一口气。“唉,可惜啊,大宗衰落得厉害,老先生这样的人才也只能在图书馆这样的小地方混日子啊。” 开始煽情。 “哈哈,话不能这么说。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道德经》)。”老聃回答得很轻松:知足常乐。 不上道。 “嘿嘿,话也不能这样说。再怎么说,大宗对周朝的贡献远远大于小宗。可是,小宗仗着自己是地头蛇,总是欺负大宗,太不公平了。”王子朝提起小宗就来气,这倒不是装出来的。 继续煽情。 “嗨,算了。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道德经》)。”老聃依旧很坦然,意思是总会有人占便宜有人吃亏,吃点亏就算了,不必去争了。 就不上道。 王子朝按捺不住了,他不想跟老聃再这么绕圈子下去。 “老先生,你能忍,我不能忍。小宗吃香的喝辣的,占着最好的土地,拿着最高的薪水,手中掌握着权力,反而王族和大宗只能跟着喝汤,像孙子一样夹着尾巴求生,这是什么世道?不行,我要改变这一切,要把小宗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借着酒劲,王子朝恨恨地说,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菜汤飞溅出来。 老聃摇了摇头,轻轻地擦掉溅到脸上的菜汤。 “我看,算了吧,别争这些了。当初王室东迁的时候,人家小宗出了很大的力。俗话说: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弊则新,少则得,多则惑(《道德经》)。只要自己过得去,就不要争那么多了。”老聃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不支持王子朝。 王子朝瞪了他一眼,这话他不爱听。 “老先生,别说这些废话了吧,咱们直来直去。我们准备跟小宗决战,一举歼灭他们,怎么样,你是不是加入我们?一旦成功,您就是司空,怎么样?”宾起插话了,他是个性急的人,索性把话说明白了,还带着利诱。 老聃愣了一下,老了老了的,还弄出这种事情来。再年轻二十岁,或许还考虑下。 “那,先预祝你们成功吧。不过,我老了,不中用了。再说了,能吃饱饭我就满足了,没什么志向,你们还是去找有志向的人吧。再者说了,夫惟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道德经》)。打打杀杀这种事情,我不赞成,还是和谐的好。”老聃拒绝了,因为这跟他的理论差的太远。 “你决定了?”宾起恶狠狠地问。 “我什么也没有决定。”老聃说。 老聃的话很明白,依然不愿意加入王子朝的阵营。 “王子,杀了他灭口。”宾起不再理睬老聃,转而向王子朝建议。 老聃心中咯噔一下,心说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没招谁没惹谁,知足常乐,结果还是这么个下场。 “算了,老先生是个老实人,既然有胆量拒绝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出卖我们呢?”王子朝拒绝了宾起的建议,把老聃送走了。 回到家中,老聃长出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不过随后,他又为国家担心了。 “唉,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道德经》)。”老聃哀叹,看来,和平就快过去,兵荒马乱的日子就快到来了。 【寻求国际支持】 王子朝知道,单单靠自己的力量是对付不了小宗的,就算王族和大宗团结起来,也没有胜算。要对付小宗,必须要寻求外援。 寻求哪里的外援? 王子朝做过一个分析,逐一进行了排除。 晋国是不可能依靠的,因为晋国和单家的关系这些年来一直很铁,而刘家和晋国范家已经结成世代姻亲。 楚国也不可能依靠,现在的楚国是楚平王时期,根本无心也无力争霸,王室的事情动不动会惊动全世界,楚平王没有胆量介入,这是其一。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请楚国帮忙,那就等于立即宣布背弃了中原诸侯,得不偿失。 齐国呢?齐国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齐国人有办法肯出力而且跟晋国人明争暗斗,同时也很讨厌小宗。可是问题是,齐国人太远,远水不解近渴。 宋国人不行,太弱;卫国人也不行,他们就是晋国的跟班。吴国人呢?更不行,一来他们是蛮夷,二来也是太远。 算来算去,只有郑国最合适。 所有诸侯国中,就属郑国跟王室的血缘关系最近,当然,这并不重要。郑国的优势在于紧挨着王室的地盘,随时可以出兵。而且,现在郑国是子产执政,敢想敢干还有办法,就算是晋国人也对他敬畏三分,说不准他们能帮上忙。 于是王子朝派人前往郑国,暗中找到子产寻求帮助。 “这事情我们愿意帮忙,不过必须从长计议,争取晋国六卿中至少一半的支持,这样才能避免晋国介入。所以,不要急,我们先制定一个计划。”子产的答复非常令人鼓舞,既然子产答应的事情,他一定会去全力做。 王子朝非常高兴,信心大增。 可是,美梦容易醒,就如美人容易跑一样,世间的好景总是不长。 周景王二十三年(前522年),从郑国传来一个噩耗,子产去世了。 “啊。”王子朝大失所望,他知道,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了。 第二二七章 世间本无鬼 郑简公三十一年(前535年),也就是子产铸刑鼎的第二年,子产前往晋国访问。 到了晋国,才知道晋平公正病着呢。中军元帅韩起亲自接见了子产,两人见过礼,子产就问起晋平公的病来。 “不瞒你说,我们主公已经病了三个月了,药没少吃,该祭祀的也都祭祀了,按理说鬼神也不该来打扰了,可是病一点不见好。昨天晚上,主公又梦见一只黄熊到了卧室的门口,你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恶鬼啊?”韩起知道子产有学问,因此请教起来。 “嗨,凭着贵国国君的英明领导,还有元帅您的无私奉献,什么恶鬼会来?放心,没事的。”子产根本就不相信有鬼,说完这话,再看韩起,好像是满脸的质疑,似乎这只是子产在安慰他,子产一看,看来说实话反而让人怀疑,既然这样,那就忽悠忽悠你吧。“不过呢,我听说上古的时候尧在羽山杀了鲧,鲧的灵魂就变成了黄熊,后来夏商周三代都祭祀他。如今晋国是盟主,大概应该祭祀他,估计就是没有祭祀他的所以导致了贵国国君的病吧。” “哎,有道理。”这下,韩起眼前一亮,似乎找到了答案。“那什么,你先坐坐,我失陪一下。” 韩起匆匆走了,他去见晋平公去了。 第二天,晋国祭祀了鲧。 随后的几天,晋平公的病情持续好转。 所以,很多时候,病都是被自己吓出来的;很多时候,心理暗示是能治好自己的病的。 到子产走的时候,晋平公为了表达自己的感谢,把莒国进献的两个方鼎赠送给了子产。韩起等一帮六卿们也都不甘落后,纷纷送礼给子产。 “哎,说实话没人信,装神弄鬼反而有礼收。”子产哭笑不得,带着一大堆礼物回郑国了。 【装神弄鬼】 子产和良霄的关系一直不错,而且他知道如果不是良霄的爷爷子良当年的力争,整个穆族早就不存在了,看到良家破败,总觉得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总想着要想个什么办法帮一帮良霄的家族。 从晋国回来,子产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什么办法?鬼办法。 因为生前比较专横,良霄死后,郑国人经常用良霄的鬼魂来互相吓唬。有的时候天晚之后大家在一起说笑,有人说一声“良霄来了”,大家就赶紧各自逃命而去。 其实,谁也没有见过良霄的鬼魂。 去年,驷带死了;今年年初,子石又死了。这两位都是良霄的仇人,因此民间流传说这两位都是被良霄的鬼魂所杀的。 从晋国回来,子产把良霄的儿子良止立为大夫,顺便把子孔的儿子公孙泄立为大夫。这样,穆族所有兄弟的后代都算有了着落。 “我们已经立了良霄的儿子良止为大夫,良霄有人祭祀了,再也不会出来兴妖作怪了,大家安心吧。”子产通告了全国,从那之后,真的再也没有听说过良霄闹鬼的事情。 世间本无鬼,心中才有鬼。有的时候,驱鬼的办法恰恰是装神弄鬼。 说起来,子产是个很重亲情的人,他希望所有的叔伯兄弟都有饭吃。现在,他做到了。 对于子产的做法,很多人有疑问,可是,他们不问。只有一个人,有疑问一定会问。 “叔啊,为什么立了良止,良霄的鬼魂就不闹事了?”游吉来问子产,他跟子产的关系最好,但是从来不会拍子产的马屁,有什么看法都当面提出来。 “历来呢,到处游荡闹事的都是孤魂野鬼,如果他有了归宿,就不会闹事了。良止作了大夫,可以祭祀良霄了,也就是他的鬼魂有了归宿了,当然就不闹事了。”子产一本正经地说,忽悠人也要有理论才行。 “那,为什么还要立公孙泄为大夫呢?”游吉又问,说起来,子孔可是所有家族的仇人。 “嗨,再怎么说,子孔也是我叔叔你叔爷啊。良霄闹事,他儿子就做了大夫;子孔不闹事,儿子就当老农民,这不公平啊。如果这样的话,子孔的鬼魂又该出来了。所以啊,干脆俩人一块当大夫吧。”子产说,其实他只是不忍心让子孔的后人混得太惨。 【拆迁问题】 拆迁问题,自古就有。 来看看子产怎样对待拆迁问题。 郑简公三十六年(前530年),郑简公薨了。 葬礼确定了,葬地在郑国的祖坟。于是,有一个问题出来,从宫室到墓地怎么走法。确定了走哪条路之后,就要把这条路上的所有建筑拆除。 首先确定了最近捷的走法,可是,游吉家的宗庙就在这条路上。 拆,还是不拆? 这一天,子产沿路考察,看看要拆哪些房子。游吉命令家里的人拿着工具在自己的宗庙周围,但是不要真的去拆。 “这是谁家的?怎么不拆?”子产到了这里,问道。 “这是游吉家的宗庙,我们实在不忍心拆毁。不过我家主人说了,如果您一定要我们拆,我们就拆。”游吉的家人这么回答,都是游吉教好了的。 “那别拆了,另外选一条道。”子产说,他不愿意拆别人的房子。 于是,另外选了一条道。 这条道上又碰上了新问题。 一个掌管公墓的大夫的家就在这条路上,拆了他家,那么上午就能把棺木运到墓地;不拆绕道的话,要到中午才能到。 “拆吧,否则那么多外国宾客要在墓地等到中午。”游吉建议拆,拆自己家的不愿意,拆别人家的不犹豫。 “不拆,绕道走。”子产瞪了游吉一眼,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外国使者们不远千里来到郑国,一两个月都走了,还在乎等到中午?不拆这房子对外国宾客没什么影响,又能不骚扰百姓,为什么要拆?” 于是,子产没有拆一家的房子,葬礼当天,所有人在墓地等到了中午,也没有人有怨言。外国宾客不仅没有表示不满,而且对子产不损害本国百姓利益的做法大为赞赏。 对此,《左传》中君子说道:子产于是乎知礼。礼,无毁人以自成也。 子产是个懂得礼的人,礼,是不允许损人利己的。 后世有许多当国者为了取悦老外而损害本国百姓的利益,不仅本国百姓愤慨,就是老外也瞧不起你。在这个问题上,真的需要向子产学习。 子产懂得一个简单的道理,国家靠的是百姓,而不是老外,所以取悦百姓比取悦老外更重要。 可惜,不是所有的当国者都明白这个道理。 ※※※ 郑简公去世的第二年,子皮也去世了。 听到子皮去世的消息,子产哭了。没有子皮的支持,他就当不上郑国的执政;没有子皮的力挺,他的执政方针就无法实行下去。所以尽管子皮是自己的侄子辈,子产对子皮非常尊重。 “完了完了,只有子皮最了解我啊,你走了,谁来帮我呢?”子产哭着说,他是真的悲痛。 没有子皮的信任和无条件的支持,子产就不会成为一代名相。子皮能够为了国家的利益任用贤能,放弃权力,的确难能可贵。 【无神论者】 子产不信鬼神,不信卜筮,也不信星象,他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 郑简公去世之后,郑定公继位,郑定公五年(前525年),这一年发生了两个天文现象。夏天的时候,发生了日食;到了冬天,彗星扫过大火星,尾巴一直到了银河。 天象异常,于是,当时著名的几位天文学家,也就是星象学者纷纷发出警报。 鲁国的申须和梓慎都是著名天文学家,两人在一起讨论了一番。 “慧,所以除旧布新也。”申须首先发言,为大家贡献了一个成语:除旧布新。申须得出结论:明年要发生火灾了。 梓慎作了进一步的推演,得出更加精准的结论:“宋国、卫国、郑国和陈国将要发生火灾。” 郑国人裨灶也是著名天文学家,一测算,也得出了结论。 “相国,我夜观天象,发现明年陈卫郑宋四国会同日发生火灾,不过如果我们用瓘斝玉瓒来祭祀神灵,郑国就能躲过去。”裨灶把自己预测的结果向子产作了汇报,满怀希望能够得到表扬。 “嘿嘿,天上的事情跟地上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别扯了。”出乎裨灶的意料,子产拒绝了。 “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好人当恶人,哼。”裨灶心头不满,没敢说出来,走了。 第二年五月七日,中原一带刮起了大风,梓慎再次给出预测:“这个风就是火神祝融刮起来的,预示着七天之后要发生火灾。” 五月九日,风越刮越大。 五月十四日这一天,预言应验了。宋国、卫国、陈国和郑国四个国家同时发生大火。 这一天,郑国首都大火。 “看见没有,不听我的,不听我的,火神来了吧,唉。”裨灶叹着气,到处说。 子产才不相信什么火神,这个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如果这是敌对国家的破坏怎么办?谁是敌对国家?表面看上去是宋国,实际上是晋国。 基于这样的担心,我们来看看子产怎样应对这场大火。 “传我的命令,所有晋国人严禁进入首都。”子产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这样,要严防晋国人。与此同时,所有前来郑国访问的外国客人全部送到城外,名义上是保护他们,实际上是提防他们;所有旅居郑国的外国人,不许走出住所。 “发放武器,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子产不仅安排了首都的城防,同时派人前往边境通知边防部队进入一级战备,随时准备迎击外国侵略者。 “叔啊,这样做,会不会让晋国人不满啊?会不会反而激怒他们,来进攻我们呢?”游吉又来质疑了。 “小国一旦忘记了防守就会灭亡,更何况我们正处于灾难时期。小国要想不让人轻视,就必须常备不懈。不跟你说了,下面的事情该你去做了。”子产解释了几句,又给游吉布置任务。 国家安全事务安排完毕,紧接着,子产命令游吉率人巡视祭祀场所和宗庙,严令仓库管理人员坚持岗位,作防火准备。 再之后,派人前往国君的宫室,把先国君的妃子宫女们安排到安全的地方。 “司马司寇,你们率领军队救火。”最后,安排救火。 大火在当天被扑灭,子产令人在城外修建祭坛,祭祀水神火神。子产虽然不信这一套,可是他知道,这是安抚民心的手段,一定要做。 烧毁的房屋都作了登记,受灾的人家全部免除税赋,按户发放木材重新建设。 郑国停市三天,全力帮助受灾群众。 一切安排妥当,子产派人前往各诸侯国通报火灾情况,告诉各国郑国已经一切恢复正常,让友邦放心,当然,也提醒不怀好意的国家不要轻举妄动。 最后,开始调查起火原因。原因很快查明,最早起火是因为一群小孩玩火造成的。 受灾的四国中,卫国、宋国和郑国采取了同样的措施,只有陈国没有采取救火措施,陈国君臣各自保护自己的家,至于屁民们的死活,完全没有人去管。其他诸侯国中,只有许国没有派人往受灾四国慰问。所以,《左传》中君子说道:陈不救火,许不吊灾,君子是以知陈许之先亡也。 火灾刚刚过去,又来事了。 裨灶第一个来了。 “相国啊,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上天的旨意不能违背吧?我告你吧,赶紧按我的建议去做,否则还要发生大火。”裨灶很得意,因为他的预测是准的。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的建议我不会采纳。”子产直接给顶回去了。 “嘿,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沟渠啊,唉。”裨灶很恼火,叹着气走了。 等裨灶走了,游吉又质疑起来。 “叔啊,这国家的宝物本来就是用来保护百姓的。如果再发生火灾,国家就濒临完蛋的边缘了,既然有人提出了办法,怎么舍不得那点宝物呢?”游吉有些不满。 “哎,你说宝物是用来保护百姓的,这话我喜欢听。但是,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左传》)自然界的规律远不可测,人世间的道理则近在眼前,二者之间互不相干,他怎么看着星星就知道有小孩子玩火?别听他的瞎忽悠。”子产笑了,他很喜欢游吉的为人,憨直而善良,不过,有点太憨了。 “那,人家上一次不是都说中了?” “说中什么啊?说得多了,当然有中的时候。你想想,他预测过多少回?中的多还是不中的多?偶尔中了一回,他就到处去说,弄得大家以为他很灵。” 游吉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裨灶的预测还真是时灵时不灵。 “可是,那就按照他的去做,不是也能安定人心吗?”游吉还不甘心。 “安定人心是要看时候的,当初火灾的时候,人心惶惶,需要安定,所以那时候就要祭祀。而现在人心已经安定下来,但是天气依然干燥,需要的是小心谨慎防火。这个时候如果按照他的说法去做,反而让大家松懈,更容易引起火灾。”子产分析。 同样的事情,不同的情况下,有时要做,有时不要做。 结果,郑国在子产的领导下,防火措施到位,再也没有发生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