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件实事,扩编。 国家在扩张,人口在增长,当官的越来越多。 郤克明显地感受到,想当官的人太多,可是官位太少了。六个卿对于小国来说有点多,对于中等国家来说差不多,对于晋国这样的超级大国来说就实在是有点少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卿的位置,大把人整天在盼着现在的卿早点死,好给他们腾位置。怎么办?郤克决定给大家谋点福利。 在郤克的主导下,晋国由三军扩充为六军,新增加的三军分别是:新中军,新上军,新下军。韩厥、巩朔、韩穿、赵旃等人都如愿成为了帅佐。 那么,新三军的帅佐算不算卿?郤克说了:“奶奶的,不算卿的话,我整这事干什么?” 现在,晋国拥有六军,十二个卿。政治局常委会扩大了一倍。 因人设事啊。 如今的一百多个县长助理之类的事情,祖师爷就是郤克了。 前面说过,天子六师。晋国的军队编制与周王室平级了,对于尊周王以令天下的晋国来说,无疑是扇了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 郤克不管那些,大家高兴就好,反正又不是花自己的钱。 其实,晋军的兵力也只够四个军,好在反正也不用六个军一起出动。 【齐顷公的忽悠】 刚扩完军,齐顷公来国事访问了。 两国君主在国宾馆宴会厅见面,政治局常委会作陪。正要举行互赠礼品的仪式,郤克一瘸一瘸地蹿了上去,对齐顷公小声说:“您此次来访,是为了对上次您老娘嘲笑我的事情道歉吧?那我们主公可担当不起啊。” 郤克的话,一半是嘲弄齐顷公,一半是告诉他别再提那事情了,那显得自己太没有风度了。 齐顷公看他一眼,没说话,心说:“再说什么,你也是个瘸子啊。老子道了歉,你的腿就能直过来?” 宴会上,两国领导人就当前的国际形势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回顾了两国几百年来的裙带关系,表示,这条裙带要越结越结实,两国人民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说这些套话废话的时候,齐顷公的眼睛总是去盯着一个人,他觉得这个人很面熟。最后,那个人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主动站了起来。 “您还认得我吗?” “嗯,衣服不一样了。” “当初我之所以冒死追赶您,就是为了今天两国君主相见言欢啊。”那人说着,举杯相敬。 那人是谁?新中军主帅韩厥。 “啊,我有一个请求,不知该说不该说?”酒过三巡,齐顷公很小心地问晋景公。 “啊,请说。” “这个,以晋国的实力,当今天下恐怕也就是楚国可以匹敌。而晋君的德行,那绝对在楚王之上。说句心里话,从前跟晋国作对,那真是瞎了眼。现在我们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跟着贵国混了。我想啊,王室衰落了,楚国都称王了,晋国为什么不能称王?所以,我请求您称王,您要是当了晋王,我们跟着您混也面上有光啊。”齐顷公说了一通,归结为一句话:请晋景公称王。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说实话,还真没有人想过这件事情。 “这个,这个,不太好吧?”想了半天,晋景公没想明白,期期艾艾地说。 “有什么不好?你要不好意思,我来牵头,鲁国卫国陈国等国家响应,谁敢放个屁?”齐顷公说话倒快,晋景公话音刚落,他的话就出来了。 “这个,大家怎么看?”晋景公问大家。 郤缺没有说话,他觉得这个提议有一定的可行性。 士燮和栾书也没有说话,他们在捉摸晋景公的心思。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说话了。谁? “主公,两个字,不可;三个字,万万不可。”说话的是韩厥,大是大非面前,他异常清醒。“如果我们称王,那我们跟楚国还有什么区别?我们跟王室是同宗,如果我们称王,比楚国还要恶劣。我们如今之所以能够号令诸侯,就因为我们尊王。如果我们自己称王,谁还会拥护我们?” 晋景公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 看见晋景公点头同意,韩厥底气更足,转而对齐顷公说:“齐侯,我家主公德行不够,我觉得您的德行不错,不如您称王,您看怎样?” “这这,这怎么敢?啊,喝酒喝酒。”齐顷公听出韩厥话中的讽刺,连忙转移话题。 到现在,其实每个人都明白了,齐顷公这个建议绝对是不怀好意。 “忽悠晋国人?你还嫩点。”晋国人都这么想。 【权力重新分布】 也许是老天爷认为郤克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也许是他旧伤复发。总之,在做完三件实事之后,郤克卒了,也就是死了。那一年是晋景公十四年(前586年)。 中军帅该谁了? 在郤克鞠躬尽瘁的前后脚,荀首也卒了。 按照排序,现在的中军帅就应该是是荀庚,荀庚拒绝了,他说自己能力不够。荀庚之后是士燮,士燮也拒绝了,他说自己经验不足。 刨除对于权力中心的恐惧因素之外,荀庚确实能力不够,士燮也真是经验不足。所以,晋景公也没勉强他们。 于是,能力和经验都没得说,而且人缘非常好的栾书当仁不让,成为了中军帅。 被压制了这么多年原地不动,突然一天一步到位。 权力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那么,我们来看看晋国现在的权力分布。 郤克和荀首鞠躬尽瘁之后,还有几个岁数较大的卿要么主动要求退休,要么确实已经老年痴呆或者半身不遂,连政治局常委会都没办法参加。这样,真正还能工作在第一线的卿连一半都凑不到了。怎么办? “反正当初也是为了凑人数,如今人数不够,干脆裁掉两军算了。”栾书提出建议,大家一窝蜂叫好,于是新三军被裁并为一个军,就叫新军。 现在,十二卿变成了八卿,来看看是哪些人。 中军帅佐是栾书和荀庚,上军帅佐是士燮和郤锜,下军帅佐是韩厥和荀罂,新军帅佐是赵旃和郤至。 需要提示的是,由于早已经另成一族,赵旃并没有受赵同赵括的牵连,而且升官了。但是,他已经收敛多了。此外,荀家独占两位,郤家独占两位。荀家的两位是堂兄弟,郤家的两位也是堂兄弟,郤至是郤步扬的孙子,郤步扬是郤芮的侄子。 新一届的领导班子中,还有权力斗争吗?当然有。 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权力斗争;只要权力带来的好处足够大,权力斗争就足够残酷。 那么,权力带来的好处有多大呢?足够大。 从理论上说,周朝是全民所有制,也就是国有制社会。全民所有制的核心不是说每个人对财富都有份,而是财富名义上不能归入到任何一个个人手中。所以,全民所有制在本质上是全民没有制。 周朝的全民所有制就是周天子代表全体人民对全国的土地拥有所有权,然后分封给诸侯和大夫以及国民们,大家可以耕种、享受部分税收,但是,土地始终还是天子的,理论上是随时可以收回的。 到了这个年代,周天子实际上已经不能收回诸侯的土地了。于是,全民所有制变成了集体所有制,什么集体?诸侯。换句话说,诸侯代表各国人民拥有土地所有权了。 诸侯手下的卿大夫们在土地所有权的问题上与一般的士兵没有本质区别,有的只是数量上的区别,他们都是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即便是六卿或者八卿,一旦你不是卿了或者你的后代不是卿大夫了,你的土地随时会被收回,你的后代随时变成穷光蛋。 那么怎么办?就只能拼命保持自己的卿的地位和权力,在保障自己的土地使用权的同时,保障儿孙们能够顺利进入权力场,继续保有家族的土地。 说白了,权力之争就是土地之争,土地之争就是利益之争。 想想看,如果那时候土地私有,那么,你的土地就不因为权力的失去而失去,追求权力的动力就会小很多,权力斗争就会缓和很多。 所以,私有制国家的权力斗争相对不是那么残酷,那是有道理的。 第一一六章 赵氏孤儿 晋景公十七年(前583年),晋景公生了个病,头疼脑热之类。于是占了个卜,占卜的结果呢?说是有冤鬼作祟。 “太仆,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招了鬼了呢?”晋景公一听自己这病是鬼闹的,当时就怕了,赶紧派人把韩厥给找来了。所有人中,他最赏识的就是韩厥。 “这个,一定是有鬼,一定是有鬼。我想想看,是个什么冤鬼。”韩厥说完,闭上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 世上本无鬼,鬼在人心中。确实有鬼,但是,这个鬼不在晋景公的身上,而在韩厥的心里。装神弄鬼,有的时候需要装神弄鬼。身为太仆,韩厥平常在宫中行走,与占卜师相当的投契。 韩厥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些迷离,似乎刚刚与冤鬼会谈过。 “主公,世上冤鬼可不少。但是,冤有头债有主,能找到主公这里来的,只怕不是寻常的冤鬼了。”韩厥故弄玄虚,盯着晋景公的眼睛说。 “这,这,是很厉害的冤鬼?”晋景公本来就发虚,被韩厥这么一说,更加害怕。 “嗯,我估计是卿一级的吧。”韩厥开始引导。 “啊,鬼也分公卿什么的?” “那不是,这冤鬼活着的时候应该是卿一级的,冤死之后,也只能找主公您来投诉了。”继续引导。 “那,那,那就是冤死在我手上的卿?” “主公,咱们算算。您登基之后,也就是先家和赵家被灭了。先家不说了,先榖那是罪有应得,杀一百次也不算多。可是,人家赵家真是挺冤啊。从赵衰到赵盾,都是兢兢业业为国家效劳的。就算赵同赵括跋扈一点,可是人家也没谋反啊。再说了,就算赵同赵括该死,人家赵朔是个老实人,凭什么把人家也给灭了呢?”终于,正题被展开了。 “这,这么说,是赵朔的冤魂?” “我不敢肯定,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 “那,那怎么办?立即平反昭雪?” “至少吧。估计仅仅平反昭雪还不够,赵朔肯定还要缠着你。”韩厥很肯定地说,似乎他跟赵朔还有联系。 “那,那,他要有儿子,我立即让他儿子接他的班,原来的封地也都还给他。问题是,他儿子被屠岸给杀了呀。” 韩厥笑了。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在推进。韩厥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说:“主公,实不相瞒,当年屠岸杀的那个是假的,赵朔的儿子赵武还活着。” “啊!”晋景公惊喜交加,吃惊的是赵武还活着,欣喜的是这下可以给赵朔这个冤鬼一个交待了。 “主公,怎样?”韩厥低声问。 “把赵武找来,我立即给赵家平反昭雪,返还封地,赐予爵位。”晋景公回答,他现在真得很高兴,所以又加了一句:“说起来,赵武还是我表弟呢,可惜我姑姑死得早,否则看到今天,她一定很高兴。” “好,我去把赵武找来。不过,当初灭赵家是各家都出兵了,如今要给赵家平反,还不能急,只能如此这般。”韩厥把自己精心设计的计划说了一遍,晋景公频频点头,大喜过望。 “好,就这么办。” 别说,心病除去,晋景公当时就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赵武真的没有死吗? 如果赵武没有死,当初被屠岸贾杀死的那个婴儿是谁? 【赵氏孤儿】 回到晋景公四年。 韩厥从赵朔那里回来,他在想一个问题:怎样完成赵朔的重托,为赵家保住这个根。 作为太仆,韩厥有办法到宫里去把庄姬生下的孩子弄出来。当然,如果生出来不是赵武而是赵文,那就什么都免了,屠岸贾也不会追究了。问题是,弄出来之后怎么办?如果留在自己家中,那不要说屠岸贾不干,就是其他的卿大夫们也不会干,不等请示晋景公,大家就会来攻打韩家,那时不仅保不住赵武,恐怕韩家也要被灭了。 想来想去,韩厥想不到好办法。直到赵家已经被灭,他这办法还没有想出来。 怎么办?眼看赵庄姬就要生了,还没有办法。 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就在韩厥一筹莫展的时候,来了两个人,两个什么人?两个老相识。 韩厥是赵衰养大的,后来尽管自立门户,还是常常回到赵家拜会赵盾,所以认识赵盾的门客们。来的两个人都是赵盾的门客,一个是程婴,另一个是公孙杵臼。单看这两个名字,就知道是破落公族,因为程姓也是唐叔虞的后代。 什么是门客?就是私人保镖或者私人顾问之类。 赵盾对他们不错,赵朔对他们也不错。所以尽管后来离开了赵家,两人对赵家还是感恩戴德。 听说赵家被灭,赵朔的老婆在宫中待产,而屠岸贾随时要杀掉生下来的孩子。两人一商量,决定要想办法保住赵家的骨血。 于是,他们来找韩厥,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只有一个人肯帮赵家的话,这个人一定是韩厥。 “这样,孩子我想办法从宫里带出来,然后交给你们,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有了程婴和公孙杵臼,韩厥有了办法。 从那之后,韩厥整天在宫里转悠。 庄姬生下赵武之后,宫女第一时间把赵武交给了韩厥,韩厥随即带出宫去,交给了程婴和公孙杵臼。 程婴的家在山里,于是两人把赵武带去了程婴的家。 可是,风声越来越紧,屠岸贾的搜索也越来越紧。程婴和公孙杵臼知道,这样躲是躲不住的,即便不被搜到,也会被人举报,所以,必须另想办法。 “我问你,死和养育孤儿,哪一个更难一些?”公孙杵臼问程婴。 “死要容易得多啊。” “那好,把容易的事情留给我,你来抚养孩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去找一个婴儿来冒充赵武,然后你去告发我,屠岸贾必然把我和婴儿杀掉,之后他就不会再追捕了。我死了,赵武就交给你抚养成人了。” 按着公孙杵臼的主意,两人从附近偷了一个男婴(男婴的父母岂不是冤枉死了?),然后程婴去告密,屠岸贾来杀掉公孙杵臼和假赵武,而程婴在埋葬了公孙杵臼和假赵武之后,带着赵武躲进了深山。 而这一切,瞒过了任何人,就连韩厥也不知道。 直到不久前,程婴偷偷来找韩厥,告诉他赵武还活着,而且已经十四岁了。 “好,你把赵武带来。”韩厥说,不过,他有些将信将疑,谁知道这个赵武是真是假?说不定是程婴拿个山寨版的来冒充的。 程婴第二天带着赵武来到了韩厥家中,韩厥第一眼看见赵武,就知道这个赵武是如假包换的正版赵武。 “哇噻,小伙子帅呆了,跟你爹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啊。”韩厥几乎是惊叫出来,赵武虽然岁数还小,但是那股帅劲已经显露无遗。当年,他爹就号称晋国第一美男子。 赵武笑笑,没有说话。旁边的程婴接了一句话。 “嘿嘿,韩元帅,我觉得他更像他叔祖赵婴啊。”程婴说了句大实话。 “啊,对,不过,也像他爹。”韩厥笑了,看了程婴一眼,心说你知道个屁,他爹就是赵婴。 不管怎样,韩厥确定了这个赵武是真赵武,他决定要帮他。而一个有利的条件是,屠岸贾已经死了。 恰好晋景公生病,韩厥就串通了占卜师,说是冤鬼作祟,韩厥好趁机把赵家的事情给翻出来。 【平反昭雪】 晋景公紧急召开八卿会议,地点在后宫。 从时间和地点来看,这是最高级别的秘密会议。 八卿到齐。 “各位爱卿,我叫一个人出来给大家看看,看大家认不认识。”晋景公并没有告诉大家会议的主题,直接搞一个蒙太奇的东西出来。 (灯光调暗,一个少年从暗处款款走来,站住,灯光逐渐变亮,面部特写。) 一个英俊少年就这样站在了众人的面前,有多么英俊?英俊得没法说。 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英俊,而是因为这个孩子太像一个人。 “难道?”所有人都在想,所有人都立即想明白了。 赵武,这就是传说中的赵武。看来,赵家并没有被灭绝。 韩厥站了起来,环视大家之后,他说话了:“各位,当年,赵家被冤枉灭门,赵朔冤魂不散,纠缠到主公身上,导致主公患病。所幸天佑好人,赵朔的儿子赵武侥幸存活。因此,主公决定为赵家平反昭雪。各位有什么意见?”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当初,灭赵家是大家的共同心愿,也是大家联手出兵的。如今要为赵家平反昭雪,那就等于是说当初大家都犯了罪。如果这个会议不是在这里开,而是在中军元帅府开,所有人都会投票反对为赵家平反。可是,现在是在宫里,每个人的性命都在晋景公和韩厥的手中,没有人会傻到要站起来反对的地步。 沉默到最后,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了栾书的脸上,毕竟他是中军主帅。 “唉。”栾书叹了一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了:“其实,我早就想给赵家平反昭雪了。当初我们大家都是被屠岸贾蒙蔽裹挟的,就连主公也被他蒙蔽了。如今主公拨乱反正,还历史以真相,我双手赞成啊。” 姜还是老的辣,栾书的一番话,首先把自己撇清,然后表示当初晋景公也有责任,最后表态拥护最高领导人的英明决策。 栾书的发言算是开拓了一条道路,大家就都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了。于是,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了屠岸贾的身上。弄到最后,倒好像大家都是受害者,只有屠岸贾是个坏人。 顺理成章,最后达成以下一致: 第一,赵家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第二,赵家的封邑还给赵家; 第三,待赵武成人之后,继承赵朔的卿位; 第四,屠岸家族驱逐出境。 赵家,死灰复燃了。 赵家就这样复兴了,赵武和程婴住进了原来赵家的老宅,拿回了赵家的田地。 程婴现在既是赵武的义父,也是他的管家。韩厥一面派人来赵家帮忙,一面四处打点,为赵武今后的出山打下人脉基础。 后来到赵武二十岁成人之后,程婴到各家卿大夫府上拜会一遍,感谢他们对赵家的关照。作完这些,程婴对赵武说:“当初为了赵家,我和公孙杵臼分工合作。如今,你也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我也该去见公孙杵臼了。” 赵武一听,这什么意思?这是要去死啊? “义父啊,你不能这样啊。给我时间让报答您老人家吧,您怎么忍心弃我而去呢?”赵武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不,我不能对不起公孙杵臼。”程婴决心已下。 当日,程婴自杀身亡。 赵武伤心欲绝,按照父亲去世的规矩,为程婴服丧三年。程婴的灵位进了赵家祖祠,赵家世世代代把他作为祖先祭祀。 这是后话。 以上关于赵家的故事后来被编成戏剧,就是著名的《赵氏孤儿》。 关于赵氏孤儿的记载,是一桩历史悬案。 按《左传》和《史记·晋世家》,赵家是在晋景公十七年被灭,随即平反,赵武躲在宫中而幸免于难。 而按《史记·赵世家》,赵家灭门在晋景公三年,平反在晋景公十七年,中间十四年是程婴将他养大。 也就是说,赵氏孤儿的故事记载于《史记·赵世家》,而这段故事与《左传》和《史记·晋世家》相矛盾。进一步说,赵氏孤儿这一段,司马迁本身的记载就自相矛盾。 于是我们有两个问题:第一,究竟哪一个记载是真实的?第二,以司马迁的认真态度,应该是明知自己在这段历史上的自相矛盾的,他为什么要故意做这样自相矛盾的记载? 很显然,司马迁关于赵氏孤儿的记载取材于赵国史料或者赵家后代的传说,程婴此人必然是存在的。但是,《左传》的历史可信度是最高的,如果赵氏孤儿这段历史成立,《左传》上就有多处要重写。 司马迁当然明白《左传》的权威性,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坚持记载赵氏孤儿的故事呢?答案只能有一个:司马迁不忍心让这样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所有赵姓后人都应该感谢程婴,感谢韩厥,也感谢司马迁。 如果我们不把赵氏孤儿这样的凄美故事讲述给大家,那岂不是辜负了太史公的一番美意? 【夹缝中的生存者】 晋国国内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国际形势的最新发展。 楚庄王在庄王二十年(前594年)从宋国撤军之后,一直到庄王二十三年(前591年)薨为止,三年之间没有动用武力,实践了他“止戈为武”的和平理想。庄王的儿子熊审继位为楚共王,于是,世界和平结束了。 从楚共王二年晋国讨伐齐国,到楚共王八年晋国赵家平反昭雪,七年时间里,楚国和晋国在中原展开拉锯战。这种拉锯战的特点有两个:第一,晋楚之间尽量避免直接冲突;第二,代理人战争。 超级大国之间的对抗,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 短短七年时间里,楚国入侵中原国家四次,召开盟会一次;晋国入侵中原国家七次,召开盟会三次。其中,晋国出兵喜欢以联合国的名义,率领扈从国家共同讨伐,而楚国喜欢单独行动。两国军队之间都在避免直接对抗。晋国曾经有一次入侵到楚国境内,但是在抓获战俘申骊之后迅速撤军。 在晋国和楚国的对抗中,需要重点说到另外的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就是郑国。 郑国,南面是楚国,北面是晋国。 郑国常年处于战争状态,不是晋国人来,就是楚国人来,以至于郑国人民已经见怪不怪。这七年时间,晋国讨伐一次,楚国讨伐两次。 其实,郑国是一个善战的国家,只是他们的敌人太强大了。想想看,两个超级大国轮流来找你练,你能应付得了吗? 鲁成公三年,晋国率领联合国军队讨伐郑国,因为郑国是楚国的盟友。郑国毫不示弱,用伏兵之计击败了联合国军,随后把俘虏献给楚王。大概是认为自己的功劳够大,郑国决定进攻许国,为什么要进攻许国?因为许国仗着自己也是楚国的保护国,竟然不尿郑国。郑国很恼火,决定教训许国。 郑国军队进攻许国,许国急忙向楚国求救,楚国左右为难,给发了个“我们希望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的呼吁,基本上跟放屁没什么区别。许国一看,楚国这个大哥靠不住了,玩外交辞令了,那就向晋国求救吧。晋国正想来呢,栾书亲自领军,一举夺走了郑国的范、祭两地,弄得郑国又紧张了,赶紧向楚国求救。楚国于是发兵,晋国主动撤退了。 楚老大既然来了,干脆就主持个公道吧。于是把郑国国君和许国国君找到一起来辩论,辩论半天,楚军主将子反也弄不清楚谁对谁错。“都别说了,你们去楚国,到大王面前辩论去。”子反最后这么决定。 鲁成公五年,郑国和许国国君前往楚国进行大辩论,结果,许国国君口才了得,说得郑国国君郑悼公张口结舌。最后楚共王宣布:“此次辩论大赛许国获胜,郑国国君立即回国,归还所侵占的许国土地,郑国的皇戌和子国留下来做人质,庭审结束。” 郑悼公郁闷得要死,回国之后立即派公子偃去了晋国,宣布退出南联盟,加入联合国。为此,晋国特地召开了一次联合国大会,隆重欢迎郑国回到联合国大家庭。 鲁成公六年,楚国人讨伐郑国,这一次,晋国人及时出兵相救,楚国人主动撤军了。 鲁成公七年,子重率领楚军再次讨伐郑国,这一次,郑国也没客气,利用楚军的轻敌击败了楚国,活捉了郧公钟仪,然后,把钟仪送到了晋国。 尽管在夹缝中艰难求生,有的时候不得不委曲求全,郑国人能够先后击败晋国人和楚国人,也是颇为令人敬佩的。 在大国之间生存,既要足够灵活,还要在适当的时候强硬。既不要鸡蛋碰石头,也要避免被认为是随时准备被捏的软柿子。 容易吗?谁都不容易啊。 第一一七章 命中注定的事 无休无止的拉锯战和疯狂的军备竞赛令晋国和楚国都感到吃力,停止敌对状态实际上是双方都渴望的事情。问题是,谁先开口? 面子,自古以来就有面子问题。 晋景公十八年(前582年)秋天,晋景公视察军用仓库,结果发现在仓库里关着一个人。从衣着打扮上看,这个人是南方人。 “这人是谁?”晋景公问守仓库的官员。 “郑国人献来的楚国的俘虏郧公钟仪。” 听说是楚国俘虏,而且是个官阶很高的俘虏,晋景公来兴趣了,下令召见钟仪,于是有了下面的对话。 “你祖上做什么的?” “乐官。” “那你懂得音乐吗?” “当然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