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孟金叉的喝骂声,麦铁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被踢翻在雪地里的高建武,只是淡淡道,“孟将军,不可对荣留王太过无礼了。”说完,却是再也不看雪地的高建武一眼,继续朝那名叫阿史那矢的突厥王姓的俘虏问起了话,而孟金叉则是笑嘻嘻地站回了原处,一脸的得色,踹王爷的脸,二十四军里头估计也就他独一份,想到得意处,孟金叉却是朝一旁的郭孝恪挤眉弄眼了起来,大有你抽一巴掌有什么了不起的意思。 郭孝恪并不理会孟金叉,只是静静地站在麦铁杖身后,本来这列席旁听审问俘虏没他的资格,不过麦铁杖把他留下来,只是做一个样子,以后军中怕是所有人都会知道,自己是麦铁杖的嫡系。 阿史那矢虽然姓突厥的王姓,但其实只是一个小部的族长之子,部落给人吞并以后,逃亡到高句丽,遇到高建武招募武士,便用了突厥的王姓,自抬身价,在死士营中地位不算低,是五个将军中的一员,知道不少的事情,此时在麦铁杖的询问之下,原原本本地都说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审问方才结束,麦铁杖没有留郭孝恪,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的精神有些不太对劲,毕竟第一次上阵,不但杀了人,还把人头割下来挂在腰里,就算他年轻的时候也没这般厉害,也是打得仗多了,见得死人也多了,才习惯下来。 孟金叉送郭孝恪到了营地的哨口时,拍了拍郭孝恪的肩膀道,“你小子不必硬撑,等会我派人给你送两坛好酒过去,喝醉了便没事,人头这玩意见多了,不就跟个球一样。”说话间,却是瞧了眼郭孝恪腰间那六颗血淋淋的人头。 “大人,等会能不能多送几坛来,末将的部下…”郭孝恪有些犹豫地开了口,辽东苦寒,酒也是随军的重要物资,不过各营都有配额,那些割了人头的新兵想来不会比他好过多少。 “去,地主家也没余粮,那两坛还是老子牙缝里扣出来的,你给手下讨酒喝,跟钱判官要去,那老抠才是管事的。”孟金叉翻了脸,差点没把唾沫星子喷到郭孝恪脸上。 “这小子,真不错,就是有时候闷了些。”看着离去的郭孝恪背景,孟金叉自言自语道,接着拨转马头,朝身边的亲兵道,“走,回营玩小娘皮去。”话音刚落,身边的亲兵们便欢呼了起来。 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欢呼声,骑在马上的郭孝恪有些不习惯地摇了摇头,虽然在军中已经待了一个多月,可他还是不能认同营妓这种做法,他曾被老驴头拉着去过,那里的女人,除了几个给将官用的女人,其他一个个都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没有半点人气,而到那里发泄的士兵也和野兽没什么两样。 “我终究还是不能适应这一切。”看着远远在望的营帐,郭孝恪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疲惫,低头时,当他看到那六颗血迹干涸的人头,却是胃里抽搐了起来,但是在四周那些士兵敬畏和有些狂热的目光里,郭孝恪强忍住了心中的厌恶,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就该有这种杀人的觉悟,不然的话,他只会在接下来的战争里成为大地上的无名尸骨。 “我想要活下去,带着那些相信我的人活下去。”郭孝恪想起在战场上那些因为自己而奋勇作战的老驴头,苏吉利,木兰还有其他那些人,脸上的神情变得坚定起来,然后他抬起头,手中的马槊抽在了马臀上,竟是在军营中狂奔起来。 伤兵营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郭孝恪出现在贺廷玉的视线中,辎重营的战斗他已经听说了,想到自己居然一直躺在这里,不能去帮郭孝恪,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伯阳,你的伤已经好了吗?”看到下地迎接自己的贺廷玉,郭孝恪走上前道,他是来看苏吉利的,大战后剩下的人中,苏吉利受的伤最重,也让他最担心。 “已经没事了,将军。”贺廷玉站直了身体,回答道,他刚二十出头,身体正处于最健壮的时候,再加上救治及时,身上只是些皮肉外伤,上了金创药结疤以后只要多休养几天便能完好如初,而且这些日子,郭孝恪时常带些酒肉来看他,他的伤比其他人好得犹自快了几分。 “伯阳,我想过了,我的队里,不要那些老兵,除非是忠厚老实的。”郭孝恪和贺廷玉走到苏吉利的病榻边,坐下后朝贺廷玉道,这一次大战后,剩下的新兵一个个都是亲手割过人头,杀心胆色绝不会比那些老兵差,而且没有染上军中的坏毛病,他有本钱靠这些人吸纳新兵,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队伍。 “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贺廷玉点了点头,他那队剩下来的人里,几个老兵油子虽然打仗还凑合,可是对整个队伍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医官,他的伤不要紧吧?”看着昏睡的苏吉利,郭孝恪拉住了一旁过来巡营的医官问道。 “他的命简直是捡回来的。”见郭孝恪询问那睡着的伤兵,那医官想到给他解开衣甲后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也不由眉头跳了跳,不过好在这个伤兵命硬得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挺了下来,只要等身上的伤口结了疤,醒来后好好调理下,保证又是条生龙活虎的汉子。 听到医官的话,郭孝恪心里松了口气,苏吉利不知道替他挡了多少刀,没有苏吉利,怕是今天就要换成他躺在这里。看着脸上如释重负的郭孝恪,一旁的贺廷玉却是心里有股莫名的悸动,他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境后,忽地朝郭孝恪道,“廷玉愿为将军效命,死而后已。” 郭孝恪抬起了头,看着忽然起身正色说道的贺廷玉,有些发愣,不明白贺廷玉是什么意思,而贺廷玉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到了郭孝恪身旁,如同麦铁杖身边的老亲兵那样守着郭孝恪。第二十三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中军帅帐内,随着掀开的垂帘,点着的烛火在吹进的冷风中一阵明灭摇曳,帘子落下时,黯淡的烛火又亮了起来,看着进来的老驴头,麦铁杖朝面前一张空马扎指了指道,“坐吧。” “多谢大帅。”老驴头抱拳谢过后,大步走到了那张马扎前的小案前,坐了下来,白日一仗后,他原本有些佝偻的驼背似乎一下子消失了,脸上那种时常堆出来的讨好笑意也不见了踪影,不复平日的那种胆小习气,昂首挺胸,腰板直得如同一杆标枪,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十年了,我终于又看到了那个马六子。”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老驴头,麦铁杖有些感概,当年跟他出生入死的老亲兵里,如今剩下的不过寥寥几人,这些年看着老驴头日渐沉沦,他心里始终都不是滋味。 “大帅,马六子早就死了,如今在大帅面前的还是老驴头。”看着麦铁杖,老驴头沉默了片刻后,低声说道,他的话方一出口,四周站着的几个老亲兵都是变了脸色,而麦铁杖也是皱起了眉头。 看着面前脸上神情始终不变的老驴头,麦铁杖挥手阻止了身边想要开口的几个老亲兵,叹了口气,替自己和老驴头的杯中倒买了酒,接着道,“你说得没错,十年前,马六子已经死了,现在我面前的还是那个老驴头。”说完,麦铁杖却是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他知道老驴头是真地把过去放下了。 老驴头也喝干了杯中的酒,而这时麦铁杖则是朝四周的几个老亲兵道,“都坐下,陪我喝酒。”随着他的声音,几个老亲兵也都是搬了马扎坐了下来,几个人一起喝起了酒,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陪大帅这样无所顾忌地喝酒了。 喝着酒,几个老亲兵说起了过去的事情,听着他们口中那个悍不畏死,比孟金叉还要愣上几分的马六子,老驴头脸上露出了追忆的笑意,不过却是淡淡的,仿佛他是在听着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打开的几坛酒都喝光了,面色微红的麦铁杖看着老驴头那身旧甲,不由道,“等会带副好甲回去。”征辽大军中,四十五万府兵虽然号称主力,朝廷也备下了不少兵器铠甲,不过大多数都是如老驴头这般的普通札甲,也就能防防一般的刀剑。 “大帅,我们队中还有四十多号人。”老驴头看着麦铁杖,脸上却是又浮现出了平时的讨好笑意,看得麦铁杖直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 “你个老驴头,那么快就给那小子惦记起来了。”麦铁杖最后笑骂道,“老子是那种小气的人吗,胡三,带他去铠曹仓,领四十副上好的明光铁铠带回去。” “那就多谢大帅了。”老驴头腾地站了起来,朝麦铁杖谢过后,便急匆匆地要去铠曹仓拿东西,明光铁铠可是好东西,军中装备的也就几支甲具骑装的精锐骑队,这次一下子弄到四十副,也不算少了。 “滚吧。”看着猴急的老驴头,麦铁杖不由好气道,笑着起身,一脚踹在了老驴头的屁股上,而几个老亲兵也是笑了起来,看着跟胡三一起离开的老驴头,心里好过了不少。 “去叫钱士雄过来。”老驴头离开后,麦铁杖看向了身旁的一名亲兵道,这次把高句丽的死士营连锅端了,辽河以南便再也不用担心,不过高建武这个荣留王该怎么处置,他倒是要好好琢磨一下。 虽然仲春快过,但是辽东依然不时会下些小雪,从伤兵营出来时,天上已经黑沉沉的一片,天空中不时有细盐般的雪花飘落,郭孝恪看着大营里点起的盏盏灯火,呼出了一口白气后,走向了远处的营帐。 热气腾腾的营帐内,战后余生的新兵们喝着酒,个个都醉了六七分,把白天里紧绷地如同上了弦的精神放松了下来,胡乱地说着话,走进营帐,郭孝恪看着这些一天前还没见过血,如今却已是个个杀过人,割过人头的新兵已经适应了过来,才发觉自己小看了他们。 “将军。”虽然喝得有些醉,不过郭孝恪进来后,那些新兵们都是一个个站直了身体,他们没太多的想法,只知道自己是郭孝恪的兵。 “又不是上阵,都随意吧。”郭孝恪轻笑道,看着这些人,总能让他有些茫然的心安定下来,目光扫过众人,郭孝恪发现木兰并不在其中。 “将军,这是孟大人刚才派人送来的。”就在郭孝恪想着木兰的时候,身旁一个年纪略大的新兵抱了两坛没有开封的酒到了郭孝恪面前,他们自己喝的酒是钱士雄派人送来的,每个人都能分到半坛。 “木兰呢?”看着两坛明显和营帐里其他酒坛不同的酒,郭孝恪问道,他身边的人里,最亲近的除了老驴头,便是木兰了,不知道为什么,木兰总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将军,回来后,我们就没见过木兰。”那抱着两坛酒的士兵回答道,他们在郭孝恪随着麦铁杖离开后,打扫过战场,收敛了战死的同伴尸体后,就回营了,那时候木兰就不见了。 “我知道了,这坛你开封了以后,给大伙儿分着喝。”郭孝恪点了点头,老驴头被大帅叫去,想来喝的酒不会比孟金叉送来的差,拿过一坛酒后,他留了一坛给营中的士兵,然后转身离开出了营帐,他想他知道木兰在哪里。 伙头军的那处不起眼的小帐里,木兰一个人坐着,脸上呆呆地,她从小听着父亲在边关的故事长大,总以为上阵杀敌是件威风凛凛的事情,可是当她真地置身于战场,不但杀了敌人,还把敌人的人头割下来,才发现原来打仗不是像她想的那样美好。 想到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木兰就觉得好像是一场噩梦一样,她看着一闪一闪的烛火,不敢闭上眼睛,这时原本安静的帐内忽然响起了帘子被挑起的声音,而点着的烛火也是被冲进的气流吹得‘噗噗噗’地好像快要灭掉一样,木兰闻声抬起了头,然后看到了掀帐而入的郭孝恪。 “将军。”木兰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她一个人偷偷地离开,躲到这里,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哪里想到郭孝恪会过来找她。 “难受的话,喝些酒就好了。”郭孝恪看着有些憔悴的木兰,扬了扬手中的酒坛道,“这是孟大人给我的,应该是不错的好酒。” 郭孝恪和木兰一起坐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原本的小桌上放的不是那些书卷,还是一坛酒和两只酒盏,郭孝恪拍开酒封,在满溢而出的醉人香气里,给木兰面前的酒盏倒满以后,才一边给自己倒一边说道,“会喝酒吗?” “会一些。”木兰看着琥珀色的酒液,低声答道,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每次去村口沽酒,都会给自己喝上一小口,那时自己却是嫌难喝,每次都是偷偷地吐掉,想到这里,木兰忽地淡淡笑了起来,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她端起酒盏,喝了一小口,和到了辽东以后平时用来御寒的劣酒不一样,口感很淳,虽然有些辣但是一点也不酸,酒液好像一条线一样顺着喉咙冲进胸膛,让整个人暖了起来。 看着木兰小口喝酒,郭孝恪却是一口气喝下了酒盏里的酒,自从他浑浑噩噩地在涿郡醒过来,成了郭孝恪以后,心里藏了太多的事情,一直都没有真正地轻松过。 “木兰,你不会怪我吧?”放下酒盏,郭孝恪忽然说道,他的话让小口喝着酒的木兰看向了他,神情有些惊慌。 “我不该让你们去割人头。”郭孝恪喃喃自语道,“当时我只觉得,只要大家割了那些死人的人头,就不会再害怕,我…” “将军,木兰不会怪将军。”木兰看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郭孝恪,柔声说道,“木兰现在已经不怕了。”木兰说完后,喝下了盏中剩下的酒,似乎把自己的害怕都喝了下去。 “是吗?”郭孝恪看着安慰自己的木兰,也笑了起来,然后替两人的酒盏添满了酒,“喝酒。”他平时不常喝酒,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大醉一场。 “好。”木兰应了一声,脸上因为酒劲上涌而变得一片嫣红,看得郭孝恪不由一痴,不过郭孝恪随即就回过神来,举起酒盏和木兰对饮了起来,他想自己也许已经有些醉了,不过这喝醉的感觉似乎不错,从来都是极为自制的郭孝恪看着昏黄的烛火里,面若桃花的木兰,忽然这样想到,然后他喝下了更多的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孝恪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案边睡着了,他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只是口中不时说着一些酒话。木兰没有喝醉,她喝得慢,不像郭孝恪一盏接着一盏,酒喝得又急又快,只是酒量一般的她也已有了几分醉意,她看着伏在桌上,口中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的郭孝恪,心里忽然大胆了起来,瞧着郭孝恪的脸,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时郭孝恪忽地翻了个身,木兰猛地被惊醒了,她一下子跳了起来,脸上好像烧着了一般,滚烫得厉害。 黯淡的星光下,跌跌撞撞地冲出帐子的木兰在寒冷的风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不住地起伏,站了很久,直到脸上的酡红消退后,才重新回了帐,不多时便背着已经睡着的郭孝恪走向了远处的队帐,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娇小的脚印。第二十四章 内幕 清晨,郭孝恪醒了过来,只是头却疼得厉害,他从来没喝过那么多酒,睁开眼,当他发现自己睡在队帐里的床榻上,不由依稀记得昨夜好像是木兰背他回来的。 郭孝恪刚起来,木兰已是端着盆清水过来了,“将军,先洗把脸吧。”一旁还有两名士兵拿着其他洗漱用的东西,让郭孝恪有些不太习惯,他以前都是全队第一个起来的,何时被人这般伺候过。 冰冷的水珠打在脸上,郭孝恪才觉得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些,洗漱过后,郭孝恪看到大多数人也是刚起来,想到昨天都喝了不少,原本想要带队出操的想法也立刻烟消云散了。 因为昨天的一战,郭孝恪这队人也算是在全军出了名,不过却是凶名,谁都知道割人头,悬腰间的二郎军,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换了一般人谁有胆子敢在战场上去割人头挂在腰里,继续厮杀。 郭孝恪刚起来没多久,伙头军的人便挑了热汤食过来,送到了营中,他们都是听了昨日郭孝恪的威风,又想到木兰和苏吉利如今也是人头功在身,升官发财绝对逃不了,知道郭孝恪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一个个都赶着来巴结,希望郭孝恪能挑他们进队。 吃着新鲜的汤食,郭孝恪盘腿和一众活下来的部下坐在一起,听着那些伙头军士兵的好话,只是淡笑不语,他上次去伙头军,已经给了这些人机会,可是他们自己没有把握住,现在回头来再想到他麾下,他却是不愿收这些人。 木兰也给几个伙头军勉强算是认得的士兵给围了起来,几个人厚着脸皮请她向郭孝恪说项,想要补进郭孝恪的队中,木兰听了只是静静地不说话,直到几人说完了方才说了一句话,“昨天队中的人死了大半,你们若是不怕死的话,我可以替你们向将军分说。” 木兰的话尚未说完,身边的几个伙头军士兵已是变了脸色,等他们醒悟过来时,木兰已经摇了摇头,走开了,只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伙头军士兵,在那里埋怨着自己的胆小。 “这世上的人,总是这样,只看到别人的风光,却不愿去看那风光背后的艰辛。”看着回来的木兰脸上的神情,郭孝恪却是忽地自语道,然后不等木兰开口说话,便长身而起离开了。 “六叔,将军去哪里?”木兰昨夜虽然喝了不少酒,不过却没有喝醉,老驴头昨晚回来时,带了整整四十副的明光铁铠,还是她帮着一起放进了队营。 “大帅找二郎,估摸着不会是坏事。”老驴头头也不抬的答道,只顾着擦拭手里的那副明光铁铠,他已经十年没穿过这身玩意了,不知道自己老胳膊老腿的,还能不能穿戴得动。 “对了,木兰,你身子轻,力气小,我给你拿了副琐子甲,你看看合身不。”擦到一半,老驴头猛地想起了什么,忽地抬头朝木兰道,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的精光让木兰没来由地心头一紧,觉得自己好像被老驴头看穿了一般,连忙低头像做贼似地溜开了。 “要真是个女孩,倒是跟二郎蛮般配的。”瞧着木兰逃去的纤细的腰肢,老驴头却是低声咕哝道,这些日子他已经瞧出了些木兰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他从没见过木兰和众人一起洗闹,晚上出去的时候也是独来独往的。 中军帅帐,麦铁杖和钱士雄两个人煮了壶茶,有说有笑地喝着,昨天晚上,两人商量了很长时间,才决定留下高建武这个高句丽的荣留王的性命,送到怀远献俘给天子,一来吗给他们左翼第一军挣脸,皇上最好面子,把高建武送去,皇上肯定会有重赏,二来吗也是能狠狠地打击一下高句丽人的士气。 那个冒充阿史那王姓的突厥俘虏一直在高建武身边,倒是知道不少高句丽国内的事情,如今的高句丽,国主高元早已经被架空,掌权的是渊子由这个大对卢,文皇帝在世的时候,高句丽联合靺鞨,契丹入寇幽州,便是这个手握高句丽朝政已达二十多年的权臣干的。 从去岁开始,渊子由便已经在整个辽东执行坚壁清野的策略,辽东的各族人丁都被他迁入了数十座山城,打算在辽东拖住朝廷的大军,只要拖到入冬,这仗他就赢了。麦铁杖和钱士雄都是多年的老行伍,自然知道自己这边这回征讨高句丽,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虽说兵部尚书段文振制定了一个庞大的作战计划,可问题是皇上并没有完全下决心,心里总想着以百万大军夸兵耀武,不战而屈人之兵,希望高句丽会主动献城投降。 “参见大帅。”郭孝恪进了麦铁杖的帅帐后,看到钱士雄以后,不由一愣,他现在也算知晓几位军中大将的习性,钱士雄通常代替麦铁杖主掌军务杂事,通常没什么大事,不会来帅帐,这一回两人在一起,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他去做。 “二郎,坐。”麦铁杖让亲兵搬了一张马扎给郭孝恪,拿起一盏茶盅,泡洗之后,替郭孝恪满上了茶水,见郭孝恪脸上有些讶异,笑道,“是不是觉得本帅会泡茶很奇怪?” “末将只是觉得大帅是喝酒的人。”郭孝恪想了想后,答道,他的回答却是让麦铁杖笑了起来,而钱士雄在一边却是默而不语,不过看着郭孝恪的目光却是极为满意。 “你小子倒是会说话,比本帅年轻时强多了。”麦铁杖一边给自己空掉的茶盅里添上茶水,一边说道,“本帅是个粗人,喝酒比喝水还多,只是要和那些世家老爷打交道,才找了大兴城的名妓学了手泡茶的本事,时间长了,倒也偶尔会喝上一两口,你小子以后记得,琴棋书画的什么也要学一点,朝廷那帮子狗屁东西最喜欢这些玩意,还有皇上他也好这一口。”麦铁杖想到自己跟那些世家大族打的交道,却是用过来人的经验教育着郭孝恪。 “末将知道了。”郭孝恪不明白麦铁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些好像无关的话,不过心里还是记下了。 “这是本帅给几位老相识的信,要麻烦你去怀远一趟,顺便把那个高句丽的什么荣留王一并送过去,献给皇上。”麦铁杖终于说到了正事,他昨晚和钱士雄商量后,决定把生擒高建武这大功给郭孝恪,让他去怀远见皇上,顺便也能名正言顺地把他升为越骑校尉。 听着钱士雄在一边的解释,郭孝恪猛地站了起来,这生擒高建武的功劳他实在不敢接受,不过还未等他开口推辞,麦铁杖已是阻止了他说话,吹胡子瞪眼道,“本帅给你这天大的好处,你敢不要。” 一旁钱士雄也是朝郭孝恪摇头道,“还不坐下。”最后郭孝恪只能坐了下来,接收了这天大的好处。 “二郎,有些事情你迟早也会知道,我跟大帅也不瞒你,我们这左翼第一军,虽说是全军的先锋,地位只在天子御营之下,但换句话讲,也是二十四军里头最危险的,不管是我,还是孟夜叉,又或是大帅,都是寒门庶族出身,一向是给那些世家门阀,豪门大族给看不起的。”钱士雄看着坐下的郭孝恪,却是说起了朝中的势力,大隋篡周而立,靠得是关陇的军功世家,文皇帝和当今皇上即位之后,都是在想法削弱关陇的军功世家,尤其是开科举以后,关陇的军功世家和山东的高门大姓都是暗中隐隐不服,这一回明面上是百万大军征辽,实际上也是皇上向关陇的军功世家和那些山东的高门大姓在示威。 郭孝恪哪里知道那么多的内幕,光是想到这次百万大军征辽背后牵扯的那些关系,就让他头皮发麻,难怪他以前看的隋书里,第一次百万大军征辽,杨广始终都是犹豫不定,再加上时运不济,最后被高句丽拖到了粮尽,大败而回,原来杨广始终都没打算和高句丽真打,怕伤了府兵的元气,给那些世家门阀可乘之机。 “这一次高句丽举国做好了准备,打算依靠辽东的山城固守,这几封信你务必送到兵部尚书段文振几人的手中,他们若是问你高句丽的情况,你照直回答便是。”钱士雄说话间,却是将几封封好的信笺交给了郭孝恪,皇上是个好面子的人,而且心里面已是存了高句丽会不战而降的想法,很难改变皇上的心意,他们也只能尽量通过兵部尚书段文振这个军中的元老级人物做些事情,打高句丽,要么不打,要打,就要速战速决,否则迟则生变。 “末将明白。”从钱士雄手中接过信笺,郭孝恪贴身藏好后道,这是事关百万人的性命和中国国运的大事,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此时他在军中待了一个多月,也知道杨广虽然奢侈了些,不过在大多数人眼里,他还是一个好皇帝,大隋的国势在他手中也是蒸蒸日上,突厥,吐谷浑,琉球,契丹,林邑都已经臣服在了大隋脚下,汉时的天朝朝贡制度被重建,中国的光荣也已经恢复。 “到了怀远,记得小心说话,不要惹事。”见郭孝恪收好信笺,麦铁杖才在一旁道,虽然有他的关照,不过郭孝恪在怀远的天子御营,实在算不了什么,估计随便抓个人,官都比郭孝恪大,后台比郭孝恪硬。 “末将记下了。”郭孝恪此时能做的也只是点头,他只是一个百人长,比那些士兵地位高不到哪里去,去了怀远,能把他像只蚂蚁一样捏死他的人不知有多少。第二十五章 关西骑士 躺在病榻上,高建武双眼无神,就像一个死人一样,而郭孝恪就坐在一旁,看着这个高句丽的王爷,忽然有些可怜他。郭孝恪本该在五日前就出发,启程前往怀远的天子御营,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被关押的高建武居然用碰碎的瓷碗碎片割了喉咙,要不是当时守在帐外的士兵发现及时,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可饶是如此,还是去了半条命,虽然到怀远也就两日不到的路程,但当时奄奄一息的高建武却是连马车里的颠簸都受不住,只能在这伤兵营里调养了五日。 “我要是你,就不会寻死,只要活着,就总有办法,即便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专门独立出来的营帐里,郭孝恪在换药的医官离开以后,忽然看着一脸死灰,了无生意的高建武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的话让高建武死气沉沉宛如一潭死水的眼里忽地闪过了一丝松动和挣扎。 郭孝恪说完,并没有多做停留,唤进帐外的两名士兵守着伤势已经稳定下来的高建武后便离开了,他已经做了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在高建武的心里投进了一颗种子,至于这颗种子能不能发芽成长,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既然我连死都不怕的话,为什么又要这样无谓地死去。”郭孝恪离开后,高建武的目光有了些活气,一刹那间他转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念头,他不明白为什么郭孝恪要跟他说那番话,但是他已经决定要活下来,在他见到杨广之前,他不但要活下来,还要恢复到身体最佳的状态。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高建武心中默念着,杨广是大隋的皇帝,手控百万大军,而他现在却是阶下之囚,想到这里,高建武却是低喃自语了起来,尽管割伤的喉咙处如同火一般在灼烧,额头不断沁出着冷汗,但高建武始终不曾停下。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守在病榻两侧的士兵看着口中咿呀出声,难辨其音的高建武,只当这个高句丽的王爷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又或是发了狂魔,两个人俱是不去理他,却没有注意到高建武的目光中再次有了锐气,而不是原先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第二天,医官给高建武查看了喉咙处的伤口后,见已经结了疤,便朝郭孝恪道,“差不多可以上带他上路了,只要路上多加小心注意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郭孝恪再次看到高建武时,高建武恢复了平时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但是郭孝恪没有在意,他昨日的一番话,只是想刺激高建武萌生刺杀杨广的念头,无论高建武到时做与不做,都和他没有关系。 片刻之后,高建武被抬上了一辆辎重大车改过来的马车,里面铺了几张熊皮,生了火盆,和苏吉利一起躺在车里,由老驴头和木兰看护着,而郭孝恪自己则是和贺廷玉带着五十名全身披挂的士兵,护送马车出了大营。 一路上,雪已经停了下来,车队走得也不快,一天下来也就前进了五十多里路,夜晚,郭孝恪他们一队人砍伐了附近的树木,扎营过了一夜之后,便立刻启程,结果只是走了半天,便遇到了天子御营的人马。 “什么人,不知我家大人在此围猎吗?”一队身着朱红色盔甲的骑兵队伍拦住了郭孝恪他们的去路,这些骑士个个都是身形魁梧的关西大汉,神情剽悍,只是眼神中透出的光却透着一股嚣张跋扈的味道。 “我等是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麾下的卫士,此番押解高句丽贼首来献于天子。”贺廷玉拍马而出,迎着那班骑着高头大马的关西骑士大声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贼头子的手下,难怪行迹这般可疑。”为首的关西骑士在郭孝恪他们一行人报出身份之后,却是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反倒是朝着一众手下调笑道,浑然没有把麦铁杖这个右屯卫大将军放在眼里。 “你…”队伍中,几个老兵都是怒了起来,二十四军里,麦铁杖对士卒最好,此时见这般关西骑士竟是当面直呼麦铁杖为贼头子,一个个忍不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不要惹事。”郭孝恪看到几个老兵握上了刀把子,勒马上前一步,低声喝道,麦铁杖此前有过吩咐,让他不要得罪人,这些关西骑士在知道他们的身份后,还敢如此放肆,足可见他们口中的那位大人不是一般人。 “看你还算识相,本将也不为难你们,你们绕道走吧?”那为首的关西骑士见郭孝恪出声,目中露出几分不屑之色,倨傲地说道。 “我们绕道。”看着四周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郭孝恪握着马缰的手上青筋凸起,只是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沉声道,接着催动马匹,绕开了那些关西骑士占据的道路。 “我们走。”看着郭孝恪铁青的脸色,贺廷玉压抑着对那些关西骑士的怒火,转身朝那些不愿动的士兵大声吼道,他已经从那些关西骑士打着的旗号里知道他们的大人是哪位,那不是他们这队人能招惹的,除非大帅亲自在这里,否则他们只有忍气吞声。 “没用的孬种。”在郭孝恪一行人绕道后,那为首的关西骑士却是嘲笑道,而他身旁的那些关西骑士也是大笑起来。 “你们这群狗东西…”一名跟着郭孝恪,当日死士营一战,杀了两个黑衣骑士的新兵在经过时,因为几个关西骑士口中不干不净地骂到了他们的家人,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怒火朝那些人骂道,刹那间那些关西骑士好像嗅到了血腥的鲨鱼一样,猛地策马围了上来。 “你刚才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那为首的关西骑士阴恻恻地盯着那个开口骂人的新兵,冷声问道。 “我…”“住口。”郭孝恪策马拦住了那新兵身前,目光却是盯着那为首的关西骑士,“你们拦住我等的去路,是要救高句丽的贼首逃走吗?”郭孝恪不等那关西骑士开口挑衅,已是抢先道,而他身后的士兵则是个个拔刀出鞘,只消一声命令,便会策马冲杀,虽然大半人都是只经历过一仗的新兵,可是死士营那一战,这些士兵个个都是杀过人,割过人头的狠角色,身上流露出的那股杀心气势,让对面的那班关西骑士也都是呼吸一滞,脸上变了颜色。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那为首的关西骑士见郭孝恪不动声色间就给自己扣了顶意图劫囚的大帽子,不由眼神一凛,知道自己在这个看上去不好对付的年轻百人长手里讨不了好,只是斗殴打架,他倒是不怕,可是现在这批人摆明是要动真格,他胆子就算再大,也不敢见血,只能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声后,打消了继续挑衅的念头,回头朝身旁的人道,“我们走。” 看着如同火云般席卷而去的那班关西骑士,郭孝恪松开了紧握着马缰的拳头,回头看向身后的士兵道,“我向你们保证,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让刚才那些人跪在我们的面前。”说完,却是转身拨马前行,郭孝恪心里面第一次无比渴望权力,在前方怀远的天子御营,有无数的世家门阀,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像刚才那班关西骑士一样侮辱他们,他不想成为辽东大地的无名尸骨,他想要带着身后的部下活下来,但是他更不想像今天一样被人侮辱而无能为力。 “将军,刚才那些人是楚国公的人。”贺廷玉策马到了郭孝恪的身边,整个大隋,手下敢如此嚣张跋扈的除了被世人称为再世项羽的楚国公杨玄感以外,再无其它人。 “楚国公,杨玄感吗?”郭孝恪低声自语道,记下了这个名字,脸上的那种神情让贺廷玉看了,也不由为之夺了气魄。 贺廷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他觉得郭孝恪刚才对他们说的话不是虚妄之语,或许真有一天,他们能让那些关西骑士跪在他们的面前。 坐在车里,老驴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他认得离开的那为首的关西骑士,那人是楚国公杨玄感身边的心腹王仲伯,楚国公为人虽然豪爽,但却气势凌人,和脾气刚烈的大帅素来不和,大军集结在涿郡的时候,王仲伯便挑衅过几次,最后都是大帅亲自出面才压了下去,这一次郭孝恪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六叔,那些人为何这般无礼?”看着像是知道些什么的老驴头,木兰不由问道,脸上犹自有几分怒意。 “当年大帅曾是楚国公父亲的部下,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老驴头含糊其词,没有多说,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的好。第二十六章 兵部尚书 怀远镇,原本只是一个小村寮,从大业七年大隋集结军队开始,高句丽便陆续将辽河以南的人口全都撤离到辽东的各座山城,而辽河以南则彻底成了一片荒芜之地,而怀远镇原来的土房也全部被扒了个干净,不过对于有着庞大国力的大隋而言,在源源不绝的物资运到怀远后,怀远立刻繁华了起来。 在天子御营到达怀远之前,已经有数万的民伕和军队在怀远镇平整了土地,建起了储存物资的各种军仓,粮食,武器,铠甲,不断从涿郡起运,在怀远镇封仓入库。 郭孝恪他们进入怀远镇的时候,都是被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工地惊住了,作为征辽大军的前进补给基地,工部尚书宇文恺花了不少心思,打算将怀远镇建成一个军事要塞。 亮明身份以后,郭孝恪一行人通畅无阻地前往了天子御营,直到御营的皇帐范围前才停了下来,在将高建武和麦铁杖的军报送交当值的宿卫军以后,郭孝恪他们被安排进了御营的一处营帐。 比起左翼第一军的军帐,天子御营的军帐无疑要奢侈许多,至少对郭孝恪他们来讲是如此,不过除了郭孝恪一个人觉得杨广太过浪费了些,其他人都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似乎天子天生就该是如此讲气派和排场的。 坐在铺着柔软的羊皮的胡床上,郭孝恪看着那些宿卫军送来的酒食器皿不知该说些什么,征辽大军号称百万,但实际主力只是四十五万府兵,他们左翼第一军担当全军先锋,携带的物资并不算少,可是和御营里这些基本上不会参加战斗的宿卫军相比,却显得寒酸了许多。 “这皇上待的地方就是不一样。”老驴头抱着那只镀银的酒壶,不由啧啧称道,他身边的那些士兵们也是一脸看傻了的表情,就连木兰和躺在床榻上的苏吉利也对那些精美的器物颇为好奇,始终不为所动的只有贺廷玉一人而已。 和众人用过饭以后,让贺廷玉管束众人,不要随便出营以后,郭孝恪找宿卫军的军官问了下麦铁杖要他去送书信的几位大人物的住处以后,便一个人离开了。 天子御营占地颇广,随杨广出征的百官大都随行于营中,各有各的帐所,郭孝恪离开了宿卫军的军营以后,只是没走多少路,便到了兵部尚书段文振所在的军营,通名报姓,禀明来意之后,郭孝恪很快被带进了营地,一路上只见那些士兵都是沉默寡言,不似其他各营那般喧闹,让他对那位尚未谋面,却被麦铁杖所称道的兵部尚书生出了几分敬意。 随着掀开的帐帘,郭孝恪被映入眼中的巨大地图看得一愣,这时的地图颇为粗燥,他在左翼第一军时,看到的几幅地图,竟是大半都看不懂,不过眼前的这幅地图却是标注清晰,起码他能看得出这是整个辽东的地形图。 地图前,郭孝恪看到两位身着紫袍的老人,其中一个身形高大,手垂过膝,关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武人出身,另一个老人就瘦小了些,不过手掌粗糙,只是脸庞比身旁的高大老人柔和许多,看上去颇为好相处。 “麦铁杖遣你来此,有何事找老夫。”段文振看着进来的年轻百人长,打量了一圈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后,开口问道,他在军中资历最老,大隋开国,他有从龙之功,后来历任宿卫军将领,平陈,定江南时便已和当时为晋王的天子有旧,后来天子西巡,他有征吐谷浑之功,如今官至兵部尚书,是朝中少有能够影响天子决定的老臣。 “大帅命末将将此信交给大人。”郭孝恪摸出了贴身藏着的信笺,上前呈给了段文振,举手投足间镇定自若,神态不卑不亢,让一旁的紫袍老人也是暗自称道。 接过信笺,段文振拆开之后直接看了起来,麦铁杖这个人虽然看上去粗鲁,但是大事不糊涂,他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专门派人送信过来,段文振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这次征辽,他本就不是最为赞同,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也。’去岁黄河大水,受灾的人不少,又反了山东王薄,虽说给张须陀所败,但是国家已有内患,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出兵,只是裴蕴和虞世基那几个佞臣向皇上进谗,真以为高句丽是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百万大军开到,便会吓得屁滚尿流,开城投降了。 放下手中的信笺,段文振看向了郭孝恪,“高句丽的那个荣留王,你已经送交御营了?”在段文振看来,那个荣留王还不如直接杀了,绝了一些人招降高句丽的念头,尤其是裴矩,他以为招降了西域各国,就能用同样的威吓手段逼高句丽就范,高句丽可不是那些民不过十万,地不过百里的西域小国,自从汉末起,高句丽至今立国已经五百余年,为东海霸主,国内可集兵四十万,仗着天时地利,足以抗拒王师,要是自己这边还犹豫不定的话,这仗也不用打了。 被段文振的锐利目光盯着,郭孝恪感觉到了这位兵部尚书言语中所流露出的不满,不过却仍是照实答道,“是的,大人。” “麦铁杖糊涂,皇上是好面子的人,他…”段文振听了郭孝恪的回答,饶是心里已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瘦小老人已是出声阻止道,“段公,慎言。” 被瘦小老人一提醒,段文振方才想到郭孝恪就在一边,自己刚才那话有些失言了,不过他却并不觉得这个年轻百人长是个会乱说话的人,他从军多年,阅人无数,还没有走过眼。 “你可知道你们那位大帅在信里写了些什么?”想到麦铁杖信里对郭孝恪的形容,段文振心里还是有些意动,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怕是时日无多。 “末将不知。”郭孝恪看着段文振脸上那种有些奇怪的表情,回答道。 “你们那位大帅想让老夫收你当徒弟,传你兵法。”段文振将手中的信还给了郭孝恪,他的几个儿子不过是中人之资,不给他惹祸已经是万幸了,想要他们静心定性地学自己的兵法,怕是没的指望。 “老夫问你,你如何看此次征辽?”段文振喜欢郭孝恪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沉静,麦铁杖就是知道他的性子,才敢在信里推荐郭孝恪。 “末将以为,此次征辽必须速战速决,一旦战事持久,我军怕是难以全身而退。”郭孝恪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不过比起御营里那些一个个认为此战必胜的将领来说,他的回答已经让段文振感到满意了。 “说仔细些。”看着言犹未尽的郭孝恪,段文振挥退了帐里的几个士兵,只有那瘦小老人留了下来,“不必顾忌什么。” “是,大人。”郭孝恪看到段文振如此说,心里开始有了些想法,这些日子他也听麦铁杖和钱士雄提及过这次征辽的一些兵力配置,没事空下来的时候,也时常会想如果自己来指挥大军的话,要怎么打这一仗,也就是他敢这样想,换了其他人恐怕就生不出这种念头来。 “末将以为,高句丽坚壁清野,将辽东人口尽数迁于山城,显然是想在辽河以北阻挡我军,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我军的后勤辎重线路过长,转运不易,一旦战事延长,我军的后勤辎重必出问题。” “另外,此次皇上亲征,置二十四军,却无统帅,各军互不统属,临战之时,恐怕各军未必都会尽全力,而且皇上也没有作战的决心,势必影响到全军士气。” 段文振听着郭孝恪的话,第一次正视起这个年轻人来,他说的话正是他所想的,不过郭孝恪接下来的一席话却更加让他吃惊。 “末将算过,按照辽东的气候,从三月开始到九月入冬,再折算掉我军往返的时间,能够用来作战的时间只有四个月,这四个月里以我军目前的兵力是难以攻占辽东各城的。”郭孝恪说到这里,稍微犹豫了下,然后说出了他自己想的那个作战计划,“末将以为,我军应当放弃辽东地区,挑选精锐成军,交由一员大将统兵,携带粮秣,直接穿过辽东,进攻平壤城,同时水军沿海路在平壤城沿海附近登陆,抢占要地,从海路为进攻的陆军提供粮草,只要攻占平壤城,辽东各城自然不攻自破。” 郭孝恪说完自己想出的作战计划后,看着脸色变化不停的段文振,不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大人是怎么想的,放弃辽东地区,让陆军直接攻击平壤,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一旦水军不能成功打通海路到平壤的连接,那么进攻的陆军会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宇文恺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那个似乎有些拘谨不安的年轻百人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居然和段公如出一辙,难怪麦铁杖会写信让段公收他为徒。第二十七章 兵家之道 “好,好,想不到到头来明白老夫的竟然是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段文振看着站在那里的郭孝恪,大笑了起来,这个海陆分进合击的计划在他脑子已经盘恒了很久,除了宇文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详细的情况,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有着和他一样的大胆想法。 “还不拜师。”宇文恺看着在一旁静静站着,没有动作的郭孝恪,不由低声道,他出身武人世家,父亲宇文贵,兄长宇文忻都是骁勇善战的大将,但是唯独他不喜武艺,从小好学,尤其偏爱机关和建筑,长大以后更是醉心于此道,洛阳,大兴东西两都俱是出自于他的手笔,一直以来都在朝廷中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只是和段文振,卫玄几个老臣保持着来往。 这一次大军征辽,宇文恺随军以后,就经常被段文振相召,商量有关海陆分进合击的计划,因为这个冒险的计划能否实施需要参考他的意见,所以宇文恺可以明白段文振现在的心情。 “学生拜见老师。”郭孝恪见宇文恺提醒,再看段文振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在等他拜师,连忙行师礼道。 “好,好,好。”能够收到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徒弟,段文振只是连声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笑得合不拢嘴,就连一旁的宇文恺都有些羡慕他能收到一个好弟子。 段文振是个不讲究虚礼的人,再加上天子不喜欢军中出现门生故吏的现象,所以郭孝恪拜师之后,他便认下了这个弟子,而且只有宇文恺知道,至于外面他是不打算让别人知道。 “二郎你马上要满二十了,为师就为你取个表字,叫‘去病’如何,日后当勇冠三军,封侯拜将。”在知道郭孝恪还没有表字以后,段文振想起麦铁杖在信中对郭孝恪的形容,竟是用霍去病的名字做了郭孝恪的表字,可见他对这个收下的弟子的喜欢。 “多谢老师赐字。”郭孝恪默念了一遍自己的表字,想到那位大汉军神,不由心中生出一股豪气来,暗自发誓绝不会让‘去病’这个名字蒙羞。 有了郭孝恪的加入,段文振对自己那个海陆分进合击的计划不再像原先那般犹豫,而是兴致勃勃地拉着郭孝恪讨论起来,他想听听这个弟子还有什么建议的计划。 “老师,弟子以为,这个计划主要还是在于要在熟悉高句丽的地形上建立。”郭孝恪看着那幅悬挂的巨大地图,却是将沙盘的制法和兵棋推演说了出来,“弟子以为,可以派人实地勘察地形后,以粘土做出放小的城池地形山川水域,然后以木头削制代表各种兵种的棋子,涂以二色,代表攻防双方,进行战事的推演,以制定计划。” 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完后,郭孝恪抬起头才发现不止段文振目露精光地看着他,就连那位身着紫袍的瘦小老人也是双眼放光,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着,“我怎么没有想到过可以用粘土捏制地形。” “段公,给我三天时间,我给你一个大略的沙盘。”宇文恺很快回过了神,看向了段文振说道,他手上有辽东的地形绘图,但是平壤附近的地形只能从出使的大臣那里试着询问详细了。 宇文恺是个痴迷于机关和建筑的人,在知道沙盘和兵棋的制作方法后,哪里还坐得住,跟段文振打了招呼,便匆匆离开了,对他来说,听到这绝思妙想而不去将东西做出来,就好象心里有只猫爪子不停地在挠着一样。 宇文恺离去后,精神大好的段文振把郭孝恪留了下来,好好地考教起了这个弟子,却发现这个弟子在军事上多有奇思妙想,不过兵学的基础甚差,对于阵形和临战指挥几乎是一片空白,不过这也让段文振高兴了起来,到了他这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亲手把一块璞玉打造成材更有乐趣。 原本应该回营的郭孝恪被段文振留了下来,对外则称要从郭孝恪这里多了解些有关高句丽的消息,而其他人也不会在意郭孝恪一个区区的百人长。 三天时间里,郭孝恪在段文振身边,学了不少的东西,其中尤其是战场上阵形的兵力配置,以及具体的指挥,和各种他原先并不知道的事情。 第三天的时候,宇文恺便将占地一丈方圆的巨大沙盘给带到了段文振的军帐里,然后便又赶着回去做兵棋了,当时那双眼通红的样子把郭孝恪给吓着了,他当时已经知道了宇文恺的身份,知道这位工部尚书已经五十八岁了,因为年轻的时候经常风餐露宿地在规划和负责各类大型工程的建设,他的身体不会比各种伤病缠身的段文振好到哪里去。 “不必管他,你不让那瘦猴把东西做出来,比杀了他还难受。”见郭孝恪担心宇文恺,段文振却是不以为意地说道,他太了解宇文恺了,这个瘦猴一点都不像他的父兄,一扯到那些机关建筑,就跟着了魔的疯子一样不可理喻。 “来,我们来试试这沙盘?”看着摆好的沙盘,段文振拉着郭孝恪,玩起了纸上谈兵。 “辽东一共有十七座山城,其中辽东城和其下属的卑沙城、魏霸山城、得利寺山城、城山山城互为犄角,屏藩辽东。”段文振看着沙盘上直观的地形,不由大为赞叹,不过他很快就考起了郭孝恪,若是撇开他的那个海陆分进合击,直接抄高句丽老巢的计划,辽东是必取之地,他想看看若是郭孝恪指挥的话,打算怎么办。 “老师,弟子以为如卑沙城、魏霸山城、得利寺山城、城山山城虽然和辽东城互为犄角,但其实不必去管它们,高句丽的策略是死守辽东,一来是他们有地利可以依仗,二来也是他们自知出城野战不是我军的对手,所以我军与其分兵攻打这些山城,不如集中兵力猛攻辽东城,只要打下辽东城,犄角之势便破了。”看着沙盘上修建在山脊上的城池,郭孝恪打到,他跟段文振一起三天,知道自己这个老师最佩服的兵家是战国时秦国的武安君白起和汉时的冠军侯霍去病,白起一生战功彪炳,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出手,而霍去病骑兵转战千里,每次出塞绝不空手而归,因此段文振的用兵风格类似两人,都是强调歼灭战,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你不怕攻打辽东的时候,其他四城发兵来救。”段文振看着颇有自信的弟子,开口问道,手里的木棍却是在沙盘上虚划着,“若是久战不下的话,说不定会被人两面夹击,溃不成军。” “老师,我军的兵力雄厚,弟子虽然说不去管那四座山城,其实也只是不分兵攻城而已,只要他们发兵救援辽东城,我军自然可以半道击之,设伏全歼这些援军。”郭孝恪说出了他的意图。 “你说得固然不错,不过辽东城城高墙厚,高句丽又是一心死守,未必能逼另外四城发兵。”郭孝恪的策略很好,不过段文振却并不看好强攻辽东城,只因辽东的气候和辽东城的位置都极不利于攻城方,连长期围困都做不到,可以说段文振压根就没有认为正面攻击辽东能够打下高句丽。 “海陆分进合击是一场豪赌,不过对于我军而言,即使输了,却还承受得起。”段文振目光落在了平壤城上,声音深沉,他看向了郭孝恪,第一次说出了他心里最深处的想法,“只要我军海陆两路能够威胁到平壤,迫使高句丽向辽东求援,调动他们的兵力,打下辽东,就算最后进攻平壤的军队全军覆没也是值得的。” 郭孝恪看着一脸冷酷的段文振,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慈不掌兵,在他这个老师眼中,怕是从来没有真正指望过海陆分进合击的两路军队能够打下平壤城,一直都把目光放在辽东这块对高句丽来说至关重要的地方上,只要夺取了辽东,高句丽就没有了屏藩本国的地理优势,而占据辽东的大隋则随时可以发动进攻。 “去病,你记住,这次征辽,实际上乃是国战,我们这些掌兵的人手里握着的岂止是这征辽的百万人的性命,而是整个大隋的百姓。”段文振的脸色变得无比的严肃,他要郭孝恪知道,兵家并非只是上阵杀人的学问,“若是杀十万人,能活天下人,则兵家为之。” “弟子受教。”郭孝恪正色道,他明白段文振的苦心,为将者应当冷酷无情,所以白起屠尽四十万降卒,为秦国混一宇内除去最大的强敌,但冷酷不是冷血,无情不似绝情,白起虽一生杀戮无数,被人称为人屠,但若非长平之战,战国乱世不知道还要绵延多少载,死掉多少的人才能让战国乱世终结。 看着脸色病态般苍白的段文振,郭孝恪知道他为这次征辽可以说是倾尽心血,但是只要杨广不能坚定决心,这场豪赌,大隋只会一败涂地,可是这些话他是不能和段文振说的,不过郭孝恪已经下了决心,他要用尽一切手段去阻止这场征辽之战的失败,即使事不可为,他也要拼上一回,至少也要为中国多保留点元气。第二十八章 兵棋 五日过去,郭孝恪在段文振身边也认识了几个军中的老将军,如卫玄,薛世雄,杨义臣等人,在知道段文振军帐里的沙盘和兵棋是郭孝恪想出来的主意后,一个个都是对郭孝恪另眼相看,把这个年轻的百人长给记在了心里,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段文振和郭孝恪的师徒关系,不过这些人人老成精,哪里会看不出段文振对郭孝恪的那种关照。 郭孝恪留在段文振身边的时候,他生擒高建武的事情也在怀远传了开来,毕竟大军尚未渡过辽河,就把高句丽一个王爷给抓住了,对大军来说,是极为振奋士气的事情。一时间在那些普通士兵口中,郭孝恪的名字也算是小有名气。 天子大帐内,杨广颇有兴致地看着宇文恺送来的沙盘和兵棋,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比起段文振那里以实用为主的沙盘和兵棋,宇文恺献给杨广所用的沙盘和兵棋无疑要奢侈而富丽堂皇地多,尤其是兵棋,宇文恺不但制作了代表各种兵种的鎏金棋子,还造出了不少攻城和守城用的小物件,以供杨广使用。 “伯通,陪朕来玩上一把。”摆弄着手里的鎏金棋子,杨广看向了随侍的宇文述,他昔日为晋王,最后能够扳倒自己的兄长杨勇,宇文述出力最大,一直都是他的心腹。 “是,皇上。”宇文述虽然年纪大了以后,贪财好色,不过年轻时也是万军中杀出来的将军,自然明白这沙盘和兵棋的作用,心里早就有些心痒难耐,此时见杨广相招,立刻便到了沙盘边,拿起了那些濯银的兵棋棋子,做了高句丽一方。 宇文恺在一边做了裁判,将杨广和宇文述两人所写的关于天时的纸条混在一起,然后随意抽取,从三月开始直到九月结束,以决定两人进行兵棋推演时的气候变化对战局的影响,此外还有两人布置兵力和进攻方向的纸条也全都在他这里。 很快,杨广开始了他的进攻,三月刚过,他就选择渡河,结果宇文恺这里翻出的天时纸条却是宇文述的,上面写的是三月天气骤暖,辽河解冻,攻方不能直接走冰面过河,需要搭建浮桥,强渡过河。 于是杨广的先手进攻失去了突然性,只有伐树建桥,而宇文述则选择在辽河北岸以逸待劳,半渡击之,当然最后他自然是大败亏输,逃回辽东城。 杨广面色有些不快,毕竟出师不利,任谁当主帅都会感到不快,更何况他是天子,这次又手控百万大军,便是秦皇汉武也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在他心中,区区的一个高句丽,蕞尔小国,见到天朝上国的兵威就该献城投降。 宇文述看到了杨广脸上的神情,不由脑子清醒过来,皇上这几年日渐骄横,就算自己昔日的功劳再大,皇上只要一个不高兴,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接下来宇文述立刻变了做法,让杨广一路顺利地攻城略地,打倒辽东城下后,直接投降了。 虽然先前有所小挫,不过后来兵锋无人能挡,杨广也是心情非常舒爽,尽管这只是沙盘上的棋子较量而已,不过他却相信到时大军开过辽河,高句丽的国主高元就会吓得屁滚尿流,自缚其身,献城投降,来向他,大隋天子请罪。 “安乐,你说这沙盘和兵棋是个小校想出来的,人却在何处?”过了一把瘾之后,杨广看向了宇文恺,记起他献上这两样东西时,说是一个下级的武官出的主意。 “那人正是生擒高句丽贼王高建武的百人长,姓郭,名孝恪,这几日被段尚书拉去询问高句丽的虚实,应当还在段尚书的帐下。”宇文恺和段文正交情匪浅,见杨广询问,自然不吝给郭孝恪锦上添花,多说句好话,不过一边的宇文述却是稍微有些心里不舒服,只因郭孝恪是麦铁杖这个粗鲁莽夫的手下。 “有勇有谋,麦铁杖手下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才?”杨广有些讶异,麦铁杖是他一手提拔的老将,手底下除了一个钱士雄,其他个个都是赳赳武夫。 “皇上,那郭孝恪是去年征兵时新入的卫士,年前才在涿郡编入右屯卫大将军麾下,自大军开拔以后,立了些战功,才被右屯卫大将军提拔为百人长。”宇文恺虽然在朝中保持中立,不过宇文述和麦铁杖之间的龌髊也知道一些,知道这位左翊卫大将军一向看不起麦铁杖这个强盗出身的南朝官户,连忙把郭孝恪年前从军的事情说了出来,免得宇文述把郭孝恪给记恨上,暗中下绊子。 听到宇文恺的话,杨广却是笑了起来,摇头道,“生擒一个王爷,又做出了沙盘和兵棋,麦铁杖才给一个百人小校,小气了些。” “皇上,右屯卫大将军一向喜欢粗鄙的武夫,这个郭孝恪不得重用那是自然。”宇文述时刻都不忘损上麦铁杖几句,他心里甚至动了把这个小校调到自己麾下的念头,反正只要能让麦铁杖不高兴的事情,他都要做上一做。 “皇上,我看明日不如让这个郭孝恪献俘,到时皇上进行封赏,让他知道皇恩浩荡。”宇文述见杨广对那个小校印象不错,不由在一旁道。 “说得不错,人是他抓的,明日便让他来献俘吧。”杨广微微颔首,准了宇文述的所请,本来五天前他就该见见那个高句丽的贼王高建武,不过御医的回禀说那高建武伤了气管,需要多调养几日方能出声,要是不能在一众外邦国主的面前听到那高句丽的蕞尔小王哀声请罪的痛哭流涕声,又如何彰显他的威仪,因此一直把事情拖了下来,明日倒是正好一并见一见那个叫郭孝恪的小校。 从皇帐出来,宇文恺径直去了段文振那里,把明日天子召见的消息告诉给了郭孝恪,顺便让他好好准备一下仪容,皇上是个美男子,自然也注重姿容。 “去病,你先回去吧,记得待会皇上身边的内侍来传旨的话,不要吝啬钱财。”段文振怕郭孝恪不懂规矩,一边吩咐道,一边让贴身的老管家拿了袋金饼给郭孝恪。 “你老师让你收下你就拿着。”见郭孝恪在那里坚辞不收,宇文恺赶在段文振发火前,在一边踢了郭孝恪一脚道,“这点钱,你老师还不放在眼里。” “多谢老师。”郭孝恪收下了那袋金饼,在军中待的时间长了,他也知道这时的一两黄金能值四两白银,而一两白银差不多能换两千到三千枚五铢钱,段文振命人给他的这袋金饼都是二两重的金饼,数目不下二十枚,起码值二百贯。 “去吧。”段文振挥了挥手道,这个弟子出身普通,哪来的钱打点那些公公,不过区区的二百贯,他还拿得出来。 郭孝恪离开段文振的营地,刚回到自己的营帐没多久,传旨的公公便在宿卫军的护送下到了,郭孝恪来不及和木兰他们招呼,就连忙出帐接旨了。 对于那文五骈六的圣旨,郭孝恪只是听明白让自己明日去见驾,另外好像赐下了些赏赐,其他便不太明白了,接过圣旨后,郭孝恪将两枚金饼塞到了那年约四旬的公公手里,“公公,去病不太明白见驾的规矩,还请公公指点。” “郭将军客气了,客气了。”那姓汪的公公不动声色地收好了两枚金饼后,脸上如花般笑了起来,和郭孝恪走进了营帐,本来教郭孝恪见驾时的规矩和礼仪就是他的份内事,不过郭孝恪的两枚金饼却让他对这个第一次见面,就出手大方的年轻军官大有好感,自然透露了不少有用的消息给郭孝恪。 半个时辰后,汪公公开心地离开了,这一次他不但收了两枚金饼,最重要的是他发现郭孝恪不像其他人那般看不起他们,这让他对郭孝恪的印象更加不错,寻思着回去要不要帮郭孝恪在皇上面前说两句好话。 那汪公公离开后,营帐内,士兵们都是闹腾了起来,虽说明日郭孝恪只能带两人一起去面圣,可他们也能去皇帐,到时候说不准能老远地瞅见皇上一眼,也能沾些龙气。 “二郎,六叔就不去了。”老驴头见能够随郭孝恪面圣的名额只有两个,在郭孝恪开口前,已是抢先说道,“皇上还是晋王的时候,六叔就见过了,你带廷玉和木兰去吧。”老驴头知道自己这队人里,对郭孝恪最有裨益的便是贺廷玉和木兰。 “多谢六叔。”能够跟着郭孝恪去面圣,贺廷玉和木兰都是高兴得很,拿着汪公公传旨时的红色武官服和铜制鱼符,让四周的士兵都是羡慕得很。 “看什么,还不去烧水。”老驴头死士营一战后,威严不小,再加上他的资历摆在那里,此时一出声,那些挤着贺廷玉和木兰的士兵们连忙散了开去,去劈柴烧热水给郭孝恪他们沐浴用了。第二十九章 面圣 热气蒸腾的木桶内,木兰泡在滚烫的浴汤里,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自从大军出涿郡开拔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沐浴过了,平时都是半夜的时候跑出去咬牙用冷水冲洗,此时泡在温暖的水中,木兰却是哼起了家乡的小调。"() 沐浴用的帐外远处,郭孝恪一脸不情愿地被老驴头拖着,虽然他也怀疑木兰是个女孩,可是他却并不想弄个明白,“六叔,我还是不去了。”快临近时,郭孝恪忽地挣开了老驴头捉着自己手腕的手,看着那亮着火光的帐子道。 “二郎,听六叔的,要是木兰是个女的,你的媳妇可就有着落了,你可别听大帅的话,李家的那个三丫头可是厉害得很。”老驴头见郭孝恪突然又反悔了,连忙拖住他压低了声音,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他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木兰是个女孩。 “六叔,我觉得如今和木兰这般相处很好。”看着眼神发急的老驴头,郭孝恪叹了口气道,他知道老驴头把自己当子侄看,但是他不想破坏了和木兰现在的关系,等过了辽河,还有不少的大仗要打,他没心思去想感情的事。 看着一脸坚决的郭孝恪,老驴头松开了拉着郭孝恪衣服的手,他明白郭孝恪也许心里和他一样,只是他不愿意去知道,这次征辽,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想到这里,老驴头笑了起来,脸上多了些洒脱道,“没错,木兰是不是个女的,又有什么打紧,倒是我老糊涂了,不过等仗打完了,二郎你…”老驴头和木兰相处久了,觉得这是个好女孩,心里想着郭孝恪能和木兰在一起。 ‘这仗打得完吗?’听着老驴头的絮叨,郭孝恪也笑了,只是心中这样问着自己,没有谁可以逃得开即将到来的乱世,段文振身边的五天,让他知道杨广已经不是刚登位时尚能听取谏言的皇帝,这个天下迟早还是要乱。 雾气萦绕的帐内,木兰看着水中的少女倒影,忽然想到了郭孝恪,‘哗’木兰从木桶中站了起来,水中那明丽的少女倒影在溅起的一串水珠里变得模糊起来,急匆匆地擦干身子,木兰将白布用了地缠住了胸前,然后穿上了那袭新的红色武官服,取出自己离开宋州老家时,爹爹生前那位好友伯父给自己的药膏,抹在了脸上。 当木兰再次走到木桶前,水里的倒影映出来的只是一个五官清秀,面色稍稍有些发黑的少年罢了,将那颗细小的桃核含在喉咙口,木兰走出了帐子,将军的前途远大,她是配不上将军的,她只求能呆在将军身边就好了,哪怕要她装一辈子的男人。 宿卫军的另一处营地里,高建武换上了干净的袍服,他知道明天那位被称为圣人可汗的大隋天子将在各个朝贡国的国主面前召见他,向世人显示他和他的国家的强大,而他则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只要他跪在那位大隋天子的面前,痛哭流涕,幡然悔悟,他就可以活下来,然后像脖子上被套上黄金项圈的狗一样被囚禁起来,成为那位大隋天子向人炫耀的战利品。 ‘那不是我的结局。’高建武心中怒吼了起来,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高建武,身上流着的血不是懦夫的血。走到一跳一跳的烛火前,高建武熄灭了一根牛油火烛后,取出了带着尖刺的鎏金底座,然后折断了那根大约三寸多长的铁刺,藏进了衣袖的缝口处,将牛油火烛低下蜡油沾上去后熄灭了烛火。 黑暗中,高建武的脸扭曲着,指甲掐得手心一片血肉模糊,明天,他会让天下人知道,高句丽只有战死的武士,没有苟活的俘虏。很快,高建武闭上了眼睛,这将是他的最后一夜,他要养精蓄锐,好有充足的体力去杀死大隋天子,杨广。 夜漏将尽,当郭孝恪睁开眼时,却发现贺廷玉和木兰已经起来了,知道他们怕是因为今天要面见皇帝而紧张了一夜也没睡好也说不定,不由摇了摇头,穿上了自己的红色武官服。 当郭孝恪他们刚刚洗漱好,汪公公便带着人来了,皇上要在各国国主面前接受郭孝恪的献俘,这排场自然不能小,天还没亮,随行的宦官和宫人们早就忙开了。 “郭将军,跟杂家走吧。”汪公公见郭孝恪一身红色武官服,衬得整个人英武不凡,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皇上喜欢相貌好的人,这个郭二郎比那吴兴沈光还要英挺三分,想来必得皇上的青眼。 木兰和贺廷玉跟在郭孝恪身后,一起前往了宿卫军的俘虏营,今日他们要亲手押解高建武献于皇上,是难得的殊荣。 穿过宿卫军的前营,郭孝恪才发现到处是忙碌的人影,通往天子大帐的道路上积雪全部被清理了个干净,几个宫中杂役正在铺着红色的地毯,想来等会他们就要从这上面走过,进天子大帐,献俘于杨广。 后宫营帐内,已经起来的杨广照着铜镜,由萧皇后替他穿上了龙袍,今日乃是在朝贡国的国主面前接受献俘,彰显大隋的武功,他没有戴平时的通天冠。 为杨广戴上武弁大冠,萧皇后看着自己的丈夫,想到了两人的过去,她小时候因为南朝以二月出生的女子不吉,而被父亲,当时的西梁孝明帝萧岿送给了叔父萧岌收养,叔父萧岌死后,由舅父张轲领去,虽然贵为公主,但是却和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从小操劳务农;直到嫁给了当时还是晋王的丈夫,她才得到了一个公主应有的锦衣玉食,可是她却并不觉得自己得到了快乐。 “皇后在看什么?”看到萧皇后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杨广回过了头,对于这个发妻,他的感情早已淡了,只是萧皇后掌管后宫,却是尽到了皇后母仪天下的本分,才让他始终带着萧皇后在身边。 “妾身在想,皇上很快就可以平定高句丽,建立远超先皇的功业。”萧皇后淡淡地答道,自从劝谏丈夫而被丈夫疏远后,她也不再说那些让丈夫不喜的话了,而是和其他嫔妃一样。 “皇后是真心话么?”杨广看着一脸恬静的萧皇后,却是不喜道,接着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萧皇后一个人对着铜镜,看着自己那张仍旧明艳动人的脸庞,久久不动。 天子大帐内,西突厥处罗可汗,高昌王伯雅,契丹,靺鞨还有其他西域各国的使节和百官都到齐了,只等着杨广驾临,很快随着宦官尖利的嗓音,原本有些杂音的天子大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参见吾皇。”天子大帐内的百官和各朝贡国的国主或是使节都是一齐躬身道。 待在天子大帐外,郭孝恪他们都是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声音,而一身黑服的高建武此时手拢在袖子里,摸着那根铜钉,死死地盯着那顶能够跑马的天子大帐,没有看过身旁的郭孝恪一眼,和大隋天子比起来,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他去恨。 “皇上口谕,偏将郭孝恪,速带罪囚高建武见驾。”就在天子大帐里声音刚小下片刻后,汪公公走出了大帐,中气十足地喝道。 “末将遵旨。”郭孝恪大声应道,然后带着高建武走向了前方的天子大帐,他身边木兰低下了头,和贺廷玉一起亦步亦趋地紧跟了上去。 站在天子大帐远处的老驴头那边,那些士兵们老远地隔着望着天子大帐口卷起的帘子,一个个都是伸长了脖子,可是他们费尽功夫,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没看到皇上,在那只是胡说八道,而老驴头却是右眼直跳,心里焦躁起来。 “参见吾皇。”带着高建武进帐后,郭孝恪立刻感觉到了天子大帐内数百道目光看向了自己,他领着木兰和贺廷玉走到明堂前方才停下,行礼道。 “听右屯卫大将军说,是你抓住了这贼酋?”杨广打量着抬起头的郭孝恪,开口问道,这个不过二十的偏将身高七尺余,神态沉静,姿容英挺,确是少年英雄的模样。 “此皆赖皇上神威,将士用命之故,末将只是适逢其会,抓到了贼酋而已。”郭孝恪迎着杨广的目光答道,看清了杨广的样子,才四十出头的杨广样貌英俊,看不出半点昏庸之主的样子来。 段文振看着回答得体的弟子,一脸的满意,皇上这些年来喜欢听好话,这个弟子这记马屁拍得好。 杨广脸上露出了矜持的笑意,心里对郭孝恪那句‘皆赖皇上神威’大为受用,不过口上却是嘉勉了郭孝恪后,直接封赏郭孝恪为越骑校尉,赐黄金百两,绢三十匹,麾下士兵每人各钱十贯,绢半匹,赏赐也算丰厚。 封赏之后,郭孝恪带着木兰和贺廷玉站到了一旁,这次献俘的主角是高建武,他不知道高建武会不会刺杀杨广,但是心里面他却是希望高建武会那样做,只要杨广被激怒,征辽之战就会是另一个局面。第三十章 救驾 天子大帐内,跪坐的百官和各个朝贡国的国主以及使节们都是看向了那个高句丽的荣留王,他们中契丹和靺鞨各部的大人都是知道这位在高句丽声望不小的王爷,手下死士营是一等一的精锐,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大隋的军队还没有开过辽河,这位王爷和他的死士营就全军覆没,连本人都给抓来了。 “辽东粪土罪人高建武叩见大隋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高建武跪在了地上,以最卑微的姿态匍匐在杨广的脚下,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额头上流下了鲜血,却浑然不觉,只是颤抖的声音自陈己罪,最后请死道,“罪人冒犯天威,不敢苟活于世,惟请大隋天子赐罪人一死。”说完,不住地‘咚咚’磕头,血流满面,声音悲戚。 看着堂下如此的高建武,自诩为上国天子的杨广自然不愿失了面子,更何况帐中还有各朝贡国的国主和使节,他要展示自己宽宏大量的一面,于是亲自从明堂上,走下打算扶起这个幡然悔悟的高句丽贼王,以示他身为大隋天子,包容四海的胸怀。 郭孝恪看着走向高建武的杨广,所有的精神在这一刻都集中在了两人的身上,他的手心里沁满了汗水,目光死死地盯着匍匐在地上的高建武,等待着他刺杀的那一刻时间。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高建武的胸膛里剧烈地跳了起来,他的手握住了藏在衣袖边里的铜钉,微微抬起了头,然后看到了明黄色的龙袍和另一双黑色的官靴。 杨广虽然自从平陈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到过战场,但是他终究是亲自上过阵的人,尽管这些年日渐骄横,但经验犹在,看到跪在地上的高建武有些异动,他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而正是这一慢,让高建武提前发动了刺杀。 当杨广脚步慢下的瞬间,高建武心头一颤,他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刹那间崩断了,他再也顾不得等待更近的机会,整个人如同猎豹般从地上窜了起来,右手攥着的铜钉刺向了就在面前两步之外的杨广。 ‘嗤’虽然安于逸乐多年,但杨广习武的底子仍在,而且高建武提前发动了刺杀,原本志在必得的一刺竟然落空了,只是尖锐的铜钉划开了杨广胸前的龙袍。 “暴君,去死。”高建武怒喝着,再次朝着杨广扑了上去,这时整个天子大帐里已经乱了套,跪坐的武将们大惊失色地跳了起来,可是跪坐的时间长了,一个个都是慢了一拍,根本来不及上前救驾。 踉跄后退的杨广,眼看就要被高建武的铜钉刺到,一道人影猛地横次里扑了过来,将他压倒在了地上,当摔倒在地上的高建武看清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人脸孔以后,神情扭曲得可怕,又是这个年轻的隋将坏了他的大事,他像暴怒的狮子一样疯狂地挣扎了起来,被扼住的手腕竭尽全力地刺向了要害处。 郭孝恪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发怒的杨广迁怒,但是他知道自己若是完好无损地擒拿住高建武,肯定会被人诟病,于是他在高建武拼命挣扎的那一刻间,稍微放松了一下扼住他握着铜钉手腕的力量,让那根三寸长的尖锐铜钉扎进了身上不会致命的几处要紧地方。 看着在地上和那罪囚厮打扭滚的郭孝恪,杨广退到了明堂,这时那些帐中的武将们已是涌到了大帐前,一个个咬牙切齿地抓住了高建武,将他和郭孝恪分了开来,立刻折断了他的四肢。 感觉着身上大量流失的血液,郭孝恪在和高建武分开后,脸色苍白地朝杨广半跪道,“末将罪该万死。”随着他的话,天子大帐里跪倒了一片的人,大隋的文武百官们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地齐声请罪。 “竖子又坏我大事,我死后必当化为厉鬼,将…”四肢被折断的高建武盯着跪倒在地的郭孝恪,想到自己三次都被这个年轻的隋将坏了大事,满腔的怨毒化作了恶毒的诅咒。 “拖出去,五马分尸。”杨广看着冲进帐的宿卫军卫士,朝着破口大骂的高建武道,接着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宿卫军卫士便拖着四肢被折断的高建武往帐外而去。 “暴君,你不得好死,我高句丽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不会投降的。”被抓住断肢的高建武自知难逃一死,强忍着四肢处钻心的疼痛,大声骂道,然后一口咬碎了舌尖,喷出一口逆血,双目圆睁,生机断绝了。 “皇上,此人咬舌自尽死了。”还未拖出大帐,犯人便已死掉,那些宿卫军的卫士不得不向杨广禀报。 “枭其首级,悬于中军。”在一众朝贡国的国主和使节面前,杨广强忍住了想要折辱高建武尸体的怒气,只是冷声道,接着一手挥开了上前的御医,“朕没事,先替他治伤。”杨广看着跪在地上,浑身几个被铜钉刺破的血窟窿不断淌着血的郭孝恪,眼中的怒气散去了许多,刚才要是没有这个年轻武官,此时恐怕就是他这般模样了。 “多谢皇上。”郭孝恪虚弱地说道,然后不再硬撑下去,摔倒在了地上,让一旁的贺廷玉和木兰都是急红了眼,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好好的面圣会变成这个样子。 郭孝恪被抬出了天子大帐,送往御医营救治,而各朝贡国的国主和使节们也都离开了,谁都知道大隋天子被刺,这绝不是件小事情,高句丽将承受前所未有的怒火。 天子大帐内,只剩下了大隋的文武百官,这时高建武用来行刺的铜钉已经被送到了杨广面前,汪公公捧着那根铜钉道,“皇上,这是烛台上折下的蜡钉。”而前往高建武所住地方的千牛备身也带着那座被折断蜡钉的烛台回来了,两相一比较,正是从那烛台上折下来的。 “皇上,臣死罪。”负责看押高建武的宿卫军将领,面如土色地跪了下来,这事情和他脱不了关系了。 “看押不力,和所部涉及人等,全部处斩。”杨广看也不看那下跪的将领一眼,直接挥手道。 千牛备身们不管那宿卫军将领的哀嚎求饶声,面无表情地将他拖出了天子大帐,这时一众大臣们看着脸色缓和下来的杨广,都是心里松了口气,尤其是段文振,当时高建武行刺以后,他的心简直跳到了嗓子口,生怕郭孝恪会被皇上迁怒,不过现在看来这事情却是牵连不到这个弟子头上了。 “全都下去吧。”杨广挥退了文武百官,只是留下了段文振,卫玄,裴矩,宇文述这几个老将和亲近的重臣,他被彻底激怒了,若不是那个叫郭孝恪的年轻武官在最后关头扑倒了那个刺客,他才没有狼狈地倒在地上,而颜面尽丧。 “朕打算提拔那个郭孝恪为虎牙郎将,你们怎么看?”虎牙郎将,是从四品的武官,品秩已不算小,虽然说以前也有不少二十不到便被封为虎牙郎将的先例,但是郭孝恪出身普通,如何能和那些世家门阀的子弟相比,不过杨广想到刚才刺客行刺,满座的文武百官里,只有这个年轻人第一个用身体挡住刺客护驾,便立时下了决心。 留下的一干大臣,全都默不作声,段文振虽想开口,不过想到自己和郭孝恪的关系,觉得还是不要让皇上知道的好,最后第一个开口的还是虞世基这个内史舍人,他一直随侍在杨广身边,一眼便看得出杨广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只不过那个郭孝恪实在没什么家世背景,而且资历又浅,不到半年里便升到虎牙郎将,要是没有他们这些大臣的赞同,难免落人话柄。 “皇上,臣以为正当如此封赏,以慰忠勇之士,也可让天下人都知道皇上厚待忠臣。”虞世基一开口,其他如宇文述等人也立刻一片附议声,反正这个郭孝恪没有家族,就算当了虎牙郎将,依旧只是个武夫,却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众人中,只有段文振稍微表示了些异议,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子虽然天赋极高,但是一下子擢升高位,对他未必是件好事,“皇上,臣以为虎牙郎将可封,但只可行越骑校尉之实,以安众人之口。” “段公所言极是,臣以为也当如此。”宇文恺在一旁也是连忙道,和段文振站在了一起。 “段卿之言,老成持重,便按段卿家说的办吧。”杨广沉吟了一下后,还是听取了段文振的话。 说完郭孝恪的事情之后,杨广终于说到了正题,高句丽,这个自称东海霸主的国家,在见识了他们的抵抗决心以后,杨广打消了他原本逼降高句丽的念头。 “皇上,高句丽自去岁开始,就已坚壁清野,收拢人口,修固城池,可见举国同心,而且又占据天时地利…”看到杨广打消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想法以后,段文振看到了机会,他希望能够劝说杨广放弃御驾亲征,以消耗战的方式,年年损耗高句丽的国力,最后再一战而定。第三十一章 段文振的心愿 当老驴头知道那个杀千刀的高建武行刺的时候,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虽然说他们五天前就把人交给了宿卫军,可是皇上一旦迁怒于二郎,不过好在很快天子大帐的千牛备身便带来了让他放心的消息,二郎救驾有功,没有被皇上迁怒,只是被刺客重伤,正在御医营救治。"()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千牛备身走后,老驴头在原地踱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辞,然后压下了军中躁动的士兵们,“都别吵闹,安心等将军回来。”老驴头大声喝道,自从郭孝恪当了百人长之后,一直都是严于律己,而且不像别的将官打骂士兵,赏罚又分明,死士营一战后,更是得军心。 御医营内,木兰一脸惶急地看着御医解开郭孝恪身上的衣服,然后看着那些血窟窿呆住了,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恨一个人,如果不是那个高句丽的王爷,将军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木兰咬着牙,恨恨地想到。 “将军不会有事的?”木兰的肩膀被按住了,她回头看去,只见贺廷玉沉默了一会后朝她这样说道。 御医们看着几个血窟窿也不由有些动容,不过好在他们都是见惯这种场面的人,很快就给郭孝恪上了宫中密制的金创药,几处撕裂的伤口也缝合了起来。 “放心,这位将军都只是外伤,等醒过来后,把伤口养好就没事了。”缝合完伤口,御医朝等得焦急的木兰和贺廷玉说道,让两人放下了悬着的心。 “柳大人,郭将军的伤没事吧?”木兰和贺廷玉刚谢过那位姓柳的御医,汪公公却是带着两名宫女到了,他看着上半身被白纱裹了大半,隐隐渗着血的郭孝恪,朝柳御医问道,他这回是奉了皇上之命过来探视郭孝恪这个新晋的虎牙郎将。 “已经没有性命之碍了,要是那些伤口偏上一两分…”柳御医感叹道,刚才他瞧得最清楚,那刺客下手的地方都是人体要害处,这位郭将军算是命大,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听着柳御医的絮叨,汪公公也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郭孝恪的伤这般凶险,不过好在已经没事了,“两位将军,你们回营吧,这里自有杂家带来的人看护郭将军。”汪公公看向了木兰和贺廷玉,这一回郭孝恪救了皇上,得了圣眷,被封为虎牙郎将,皇上还特别命他带了两名宫女过来,免得这两人粗手粗脚。 “汪公公,我想留在将军身边。”木兰见汪公公让两人回去,不由急了起来,将郭孝恪在死士营一战后,为她和士兵们向麦铁杖请功要来的赏钱全拿了出来,将那钱袋偷偷地塞到了汪公公手里。 “那好吧。”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又是郭孝恪身边的人,汪公公也没有为难,收了木兰的钱,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多谢汪公公。”木兰看着离开的汪公公,连声谢道,而贺廷玉则是在她身旁道,“木兰,将军就拜托你了,我回营去了。”说完,转身而去,他知道郭孝恪若是醒着的话,绝不会希望自己在他身边而不去管队中的事情,他还记得郭孝恪对他说过,他要让他们这队人成为天下第一的强兵。贺廷玉走了,他觉得替将军管好士兵们远比他留在将军身边,什么也不能做有用得多。 片刻之后,杨广听完了汪公公的回禀,他被行刺的时候,本来是想迁怒于郭孝恪的,可是当他看到郭孝恪为了救自己而身中数刺,浑身是血时,那股怒气却是一下子退去了,当时满座的将军,竟然只有这个年轻人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 “郭孝恪,你会是朕的霍去病吗?”杨广想起先前那场不欢而散的军略会议,不由自言自语道,不只是段文振,卫玄,就连原本力主征辽的裴矩都劝自己放弃御驾亲征,遣大将镇怀远,年年骚扰高句丽,使其百姓不能按时春耕,等其国国衰民弱,再行征讨之事。 “他们老了,胆子也小了。”杨广喃喃道,他现在需要一个能为他征战四方的良将,就像霍去病于汉武帝那样,郭孝恪让他看到了希望,而且这些年来他开科举,打压世家门阀,可是在军中却始终无所建树,除了麦铁杖几个寥寥无几的将领,其他军中要职仍是被关陇世家占了大半,这对于控制欲极强的他来说,是难以容忍的事情。 段文振的营帐内,想到和皇上的争执最后还是没有结果,段文振不由苦笑了起来,皇上是铁了心要把征辽进行到底了,可是高句丽不像其他国家,他们招降纳叛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整整三百多年,从汉末开始,他们就吸纳中原和南朝逃过去的汉人,和北朝争夺辽东,整饬武备,修筑雄城。 “东夷诸国,尽挟私仇,西戎群长,皆有宿怨。突厥之北,契丹之徙,切齿磨牙,常伺其便。”段文振想起了开皇年间,文皇帝的这道诏书,当大隋平陈,一统天下之后,抬头望去,东有高句丽,西有突厥,二者各自奴役奚,霫,室韦,契丹,靺鞨,铁勒,吐谷浑,西域各国在北方草原对大隋形成了强大的弧形包围圈,比之秦始皇混一宇内后,东有东胡,中有匈奴,西有大月氏的险恶形势也不遑多让。 从文皇帝开始,大隋分裂突厥,通西域,驯服吐谷浑,东征西讨,终于只剩下了高句丽这最后一个强敌,但是由大隋一手扶持的东突厥启民可汗却死了,其子始毕可汗一改启民可汗和大隋的关系,这次征辽更是没有履行启民可汗和大隋之约,派遣一兵一卒前来助战,甚至连使节都没有派,可见其乃是野心勃勃之辈。 这一仗,大隋只能胜,不能败,如今国内乱象已生,一旦这大隋军队精华的四十五万府兵有失,段文振不敢想象下去,皇上登基后杀贺若弼,高颎,虽有私仇,但也是削平关陇之举,若是没有可以弹压世家的强大武力,内忧外患之下,大隋的天下将岌岌可危。 段文振长长叹了口气,这些事情他想得到,裴蕴,裴矩,虞世基他们又岂会想不到,可是又有谁会对皇上说这些诛心之言,就算是他,现在也只能竭尽全力让皇上能够顺利地征讨辽东,打赢这场仗。 郭孝恪不知道,在他昏迷的三天时间里,他的老师段文振还是像历史的轨迹那样,殚精竭虑地谋划征辽之战,原本就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终于油尽灯枯,受了风寒之后病如山倒,让坚定了作战决心的杨广失去了最好的臂助。 郭孝恪醒来的时候,正是他的老师弥留的最后时刻,杨广虽然不喜段文振劝自己放弃御驾亲征,但是这个老臣在征辽之事上的确是呕心泣血。 ‘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百乘。但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心怀背叛,诡伏多端,勿得便受。水潦方降,不可淹迟。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本根,余城自克,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又竭,强敌在前,靺鞨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 在看完段文振派家人送来的关于征辽的奏章以后,杨广顾不得平时的天子排场,只是带着身边的千牛备身,赶到了段文振的军帐,见这位老臣最后一面。 “皇上,老臣知道,时日无多,惟愿皇上能够重用郭孝恪,他日必为良将,可比汉之霍去病。”看着前来探望自己的天子,段文振挣扎着从病榻上起来道,最后时刻,他最放不下的不是自己的子女,而是这个相处才五天的弟子。 “段卿家,朕会重用他的。”看着起来的段文振,杨广握着他的手,让这个老臣躺了下来,而这时段文振又再次昏厥了过去。 “段卿家,你可有什么心愿,只要朕能办到,尽管开口。”在御医们的全力施救下,段文振一度醒了过来,杨广看着睁开眼的弥留老臣,大声说道。 “皇上,老臣没有他愿,只是想收郭孝恪做弟子,将这帐里的兵书心得都留给他。”段文振吃力地抬起了手,抓着天子的手道,他本来不想让皇上知道他和郭孝恪的师徒关系,是怕因此而让皇上有所猜忌,影响到郭孝恪日后的仕途前程,但是现在他要死了,便是收下这个弟子,也不会让皇上有什么想法。 “听到了没有,还不去御医营,带郭孝恪来。”杨广看着再次昏厥过去的段文振,朝身旁的人大声道。 “是,皇上。”汪公公飞快地带着人去了御医营,没有人想到兵部尚书大人临终的时候,竟然是想要收弟子,想到御医营里好像还昏迷不醒的郭孝恪,汪公公不由苦笑了起来,兵部尚书大人的这个心愿,还真是老天捉弄。第三十二章 含笑而终 郭孝恪醒过来的时候,视线中最先出现的就是坐在病榻边的木兰,在跳跃的烛火中,木兰的脸和四周的景物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将军,你醒了。”看到昏迷了三天的郭孝恪终于醒了过来,木兰惊喜地扶住了想要起来的郭孝恪,“将军,你的伤还没完全结疤,不能乱动。” “我没事。”郭孝恪被木兰扶着躺了下去,看着木兰完好无损地在自己身边,他知道自己没有被杨广迁怒,心里放松了下来。 “木兰,有没有吃的。”昏迷了三天,其间全靠参汤吊着性命的郭孝恪醒过来后,只觉得饿得难受。 “有,将军,我马上去盛。”木兰连忙站了起来,这三天里她让两名宫女在帐内放了两个火炉,一个煎药和参汤,一个始终熬粥,等郭孝恪醒了就能吃。 不过一会儿,木兰就端了粥过来,“我自己来吧?”看到木兰要喂自己,郭孝恪有些不习惯,被木兰扶起来后,开口说道,让木兰怔了怔,最好还是把粥碗给了郭孝恪,只是在一旁紧紧地看着。 半碗粥下肚,郭孝恪总算觉得身体有了些力气,他看着木兰道,“皇上没事吧?”他此时已经看到了帐里的那两名宫女,这话却是说给两人听的。 “皇上没事。”木兰回答道,就在她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帐帘子忽地被掀开了,汪公公带着几个千牛备身的卫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看到郭孝恪已经醒了过来,汪公公不由道,“天可怜见,郭将军你总算是醒了,段大人可就等着见你最后一面。”汪公公一边说着,一边让几名千牛备身的卫士抬起了胡床,他瞧郭孝恪虚弱的样子,恐怕连下地都难。 “汪公公,段大人,他怎么了?”听到汪公公的话,郭孝恪神情激动了起来,段文振是他的老师,也是他心中唯一能让大隋打赢这场仗的人。 “段大人,快不行了,跟皇上说想收你为弟子,现在正等着呢。”汪公公拿过那熊皮褥子,盖在郭孝恪身上后,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千牛备身的卫士抬着郭孝恪便往帐外去。 “这怎么会?”郭孝恪双眼失神地喃喃自语着,老师虽然因为年轻时的伤病缠身,身体不太好,可是还不至于… 木兰看着仿佛失魂落魄般的郭孝恪,心里也难受了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安慰郭孝恪,只能在一旁静静地陪着。 千牛备身的卫士们把郭孝恪的胡床直接架上了从路上弄来的大车,接着便飞快地奔往了兵部尚书大人的营帐,要是不能赶在兵部尚书大人烟气前到,恐怕到时候他们都会被皇上迁怒。 一路颠簸中,大车终于停了下来,汪公公顾不得屁股被硌得发疼,一跳下车就让千牛备身的卫士抬着郭孝恪往帐里直去,大帐里三天前得到父亲病重不起消息的段诠和段纶此时正跪在病榻旁,两人都是马不停蹄地从所在军中星夜赶回。 “皇上,郭将军来了。”汪公公当先进来后,朝坐在病榻边的杨广轻声回禀道,这时千牛备身的卫士们放下了郭孝恪,因为来得匆忙,郭孝恪根本没穿衣服,身上缠着的白色纱布间隐隐间透着血腥味。 “是去病来了么?”病榻上,一直神智模糊的段文振忽然间好像有了精神一样,睁开了双眼,当看到在木兰的搀扶下踉跄走来的郭孝恪,原本一直苍白的脸变得红润起来,就连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身体痊愈了一下,但是边上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这是段文振最后时刻的回光返照而已。 “弟子郭孝恪拜见老师。”郭孝恪让木兰放开了自己,走到段文振的病榻前,跪了下来,按照拜师的大礼,重重地磕下了头。 “好,好,好。”段文振看着郭孝恪,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便再也没有了声息,只是手指着那些凝聚了自己一生心血的用兵手札,竟是含笑而终。 “父亲。”“老师。”惊呼声中,一旁的柳御医连忙上前,过了一会儿后朝众人摇了摇头道,“尚书大人去了。”噩耗一出,就连杨广也忍不住神色黯淡,大军还未过辽河,便先折大将,这让他不由觉得或许自己当初应该听段文振的劝告,放弃御驾亲征,不过很快杨广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高句丽是大隋的心腹之患,不可不除,如今大军已经齐集于此,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没有选择。 “将军,将军。”段文振二子及家人的悲哭声中,看着突然倒地的郭孝恪,木兰惊慌地喊道,这时一旁的柳御医连忙上前,命人将郭孝恪抬到了一边。 “郭将军重伤初醒,本就虚弱,此时怕是受了刺激,才昏厥过去,并无大碍。”柳御医很快便向询问的杨广回禀道,让一旁的木兰放下了心。 杨广在知道郭孝恪无事后,没有再停留,而是摆驾回营,只是下了旨意,追赠段文振为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北平侯,段文振一生刚直,在世之时尝劝他驱逐突厥,但是他却没有听,如今启民死后,突厥果然如段文振所说一般,狼子野心,有反噬之意,如今想来,却是他负这位老臣良多。 杨广离开后,大帐内一片哭声,郭孝恪在柳御医一番针灸后,醒了过来,却是执意不肯回营休息,而是要留下为段文振守灵,柳御医见拗不过郭孝恪,也只有答应了下来,只是离开前让木兰注意,不可让郭孝恪太过劳累,以免伤口开裂。 段文振的去世,在大隋军中引发了轩然大波,此次百万大军征辽,虽然说是皇上御驾亲征,但是谁都知道,到时真正指挥全局的只有段文振这个兵部尚书能够办到,段文振的资历,和威望足以让协调二十四军互相之间复杂的关系。 第二天,天子御医内的百官们络绎不绝地上门吊唁,而杨广也派人送来了威仪鼓吹,当在灵堂上看着和段文振的两个儿子一起守灵的郭孝恪,众人才知道段文振竟然在临终前收了这个新晋的虎牙郎将为弟子,都是不由一阵唏嘘,不过也有一些人认为郭孝恪只是故作矫饰。 二月廿三,头七过后,郭孝恪方才回到自己的营中,这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全部结疤,除了人憔悴点以外,伤竟是好了七八成,就连柳御医也是颇为惊异,最后只能归于郭孝恪的体质异于常人,恢复起来的速度比普通人要快上一倍。 “木兰,这些天你也幸苦,这几天好好休息吧?”回到营中后,郭孝恪朝木兰道,这七天里,木兰一直都陪着他,没有休息过。 “将军,我不累。”木兰看着变得更加沉静的郭孝恪,摇头道。 “这是命令。”郭孝恪加重了语气,只有这样,他才能让木兰听话的去休息。 郭孝恪回营的时候,带来了一车的兵书战策,这些都是段文振留给他的,尤其是其中他对于自己历年征战的兵法心得最为宝贵,将这些兵书战策,珍而重之地放好以后,郭孝恪走出了营帐。 “伯阳,这几日我不在,辛苦你了。”看着正在操练的士兵,郭孝恪朝身边的贺廷玉道,大隋军中,陋习甚多,士兵中酗酒,赌钱,嫖妓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但是到了他这里,一概不行,所以他挑选士兵的时候,都是从新兵中挑选乡下来的老实青年,不过在这天子御营,营妓都是那些犯了事的大臣家的女眷,多有漂亮女子,他来时的几天,得了赏钱的部下有不少人都是想去营妓的寨子,都是被他压了下来,他受伤和守灵的这十天里,没有参加过死士营之战的贺廷玉想要压住这些士兵,确实是难为了他些。 “比起将军,末将这点幸苦算不了什么。”贺廷玉答道,他很喜欢郭孝恪的治军之道,这大隋的军中有几个将领能够像郭孝恪这般以身作则,赏罚分明,教士兵识字,知廉耻,从不打骂的,这十日里,士兵们每日操练,还不是因为郭孝恪这个主将的感召。 “伯阳,皇上让我当虎牙郎将,在怀远募兵千人,你便先当个越骑校尉,等在战场上立功,我在为你向皇上请功。”郭孝恪虽然是当了虎牙郎将,但实权也就是越骑校尉,手下能够做主的军官职务,只有两个越骑校尉和下属的偏将,稗将这些低级武官职位。 “多谢将军提拔。”见自己连着跳了数级,成了越骑校尉,贺廷玉即使生性沉稳,也不由喜形于色道,他心里明白,这一回自己能够当上越骑校尉,全是沾了郭孝恪的光,如果不是那天郭孝恪拼命救了皇上,他当不上这个越骑校尉。 “六叔,大帅那里,麻烦你回去一趟,将这封信带给大帅。”郭孝恪将自己写好的信交给了一旁的老驴头,如今大军所需的粮秣兵器已经运了大半至怀远囤积,最多下个月初,杨广便会挥军北上,度过辽河直扑辽东城,左翼第一军要随时做好作战的准备,高句丽是不会放过这对他们最有利的野战机会的。第三十三章 我们的誓约 在怀远镇外,郭孝恪带着木兰他们搬进了新的军帐,同时开始向陆续赶到怀远镇的二十四军和那些被征调的青壮民夫里募兵,家中独子者不要,家有妻儿的不要,年过三十的不要,酗酒,赌钱,嫖妓的通通不要,一时间在整个怀远镇惹起了轩然大波,不少原本都是相当看好郭孝恪这个皇上面前新贵的官员都是不住地摇起了头,照郭孝恪这个样子募兵,便是到明年也募不满员。 天子大帐内,听着汪公公的回禀,杨广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弄不明白郭孝恪到底想干什么,大隋没有一个将军像他一样会用那么苛刻的条件去征兵,更没有一个人会把那些百战的老兵拒之门外,而郭孝恪却在三天时间里,回绝了御营中近两百的老兵。 “也罢,就让他去折腾吧。”最后杨广放弃了去猜测郭孝恪的心思,或许就如宇文述说的,段文振临死前看走了眼,郭孝恪只是因为他的忠诚而有了现在的地位,他是不是他的霍去病,还是要看他在战场上的表现。 三天时间,郭孝恪只是招到了七百人不到的新兵,不过个个都是二十左右,身家清白,没有家累和恶习的健壮青年,虽然外界的流言蜚语也传到了他的耳中,但他浑然不以为意,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打造着这支属于自己的骑兵。 被临时任命为军司马的木兰揉着有些发酸的手指,看着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的队伍,又拿起了笔,将军也是够大胆的,这几天募到的新兵,每个人发三贯钱不说,名字也不留就让他们回去处理个人的俗务,只是说三月三日在军营校场集合,也不怕那些新兵拿了三贯钱就跑了。 对于钱财,郭孝恪一向不是看得太紧,但是木兰和老驴头却替他心疼得很,他醒过来后,杨广赏赐给他的百两黄金,被他这三贯安家费一发,就去了大半,就连贺廷玉也觉得他给那些新兵的钱太多了,当然贺廷玉或许只是不满他不让新兵留名字就给钱的做法。 不知道多少人都等着看郭孝恪的笑话,如果说他募兵时开出的那些苛刻条件,还能说是‘兵贵精不贵多’的做法,但是现在这不留姓名的给安家费就完全称得上是愚蠢了。就连杨广在知道消息后,也是拉下了脸,要不是当时身边的裴矩劝说,等校场集合之后再做定论不迟时,杨广或许已经把这个有所期许的虎牙郎将给降职了。 “姓名,年纪,哪里的人?”木兰习惯性地问了问题后,然后拿笔的手停住了,因为她面前的这个新兵看上去实在是年少了些,虽然身量也已经六尺出头,长得虎头虎脑,身子结实得很,可那张浓眉大眼的娃娃脸怎么看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 被眼前看上去长得柔柔弱弱的家伙用那种讨厌的目光盯着,罗士信年幼的脸上露出了恼火的神情,他不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道,“我叫罗士信,齐州厉城人。”声音洪亮,和他的那张娃娃脸一点也不相符。 木兰回过了神,连忙在兵牌上写上了罗士信的名字和籍贯,“等等,小子,你还没说你的年纪呢?”看着离开的少年,木兰才猛然想起这个少年根本没说他自己的年纪。 “十六。”罗士信回过头,有些心虚地说道,他今年只有十四岁,怕给别人笑他年少,因此虚报了两岁,被木兰盯着,他挺了挺胸膛,给自己壮胆道,“我天生就长这样。” 怀疑地看了一眼罗士信,木兰最后还是给他写上了十六岁,瞧这家伙一身的块头在哪里,应该不是假的。蒙混过关的罗士信拿过自己的兵牌,松了口气下来,接着转身飞快离开了。 罗士信走了没多久,木兰再次停住了笔,眼前这个叫尉迟恭,自称是朔州鄯阳人,今年二十七岁,肤色黝黑,如铁塔般的汉子她怎么瞧都像三十出头的人,不过这次木兰没有犹豫,很快便把兵牌写好递给了这个叫尉迟恭的新兵。 尉迟恭拿着兵牌,朝木兰道,“我真地只有二十七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军营校场。 辰时过后,木兰终于扔掉了那支被她写秃的笔,将军定下的集合时间已经到了,木兰自己也没想到,、六百八十三新兵,最后回来了六百五十四人,只有二十九人拿了钱却没有回来。 站在校场上的点将台上,看着黑压压的一片新兵,郭孝恪运足了力气,大声道,“这三天里,有无数的人笑话我,但他们错了,因为你们如今站在我面前,你们的眼神告诉我,你们不是那些以为打高句丽就是拿着武器,淌过那条辽河,在辽东城下呐喊几声就能吓得高句丽人屁滚尿流,献城投降的家伙。” “一个月前,我和你们一样,只是百万大军中的无名小卒,但是如今,我已是虎牙郎将。”郭孝恪的声音在北风中回荡着,萦绕在每个士兵的耳边,罗士信和尉迟恭的眼神都是炽热了起来,他们来这里,不仅是因为郭孝恪的慷慨,最重要的是他们渴望建功立业,能够扬名天下。 “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你们同样可以做到,就在那条辽河的北面,有四十万的高句丽军队,他们每个人的脑袋都是男儿的功业。”站在点将台上的郭孝恪的声音陡然间如同狮子般咆哮了起来,他环视着脚下那些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的士兵,大声地吼道,“打败他们,杀掉战场那些敢于和我们作战的人,夺回那自汉朝就属于我们的土地,我们就是英雄,天下人都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罗士信看着点将台上,慷慨激昂的郭孝恪,感觉到浑身燥热,他胸膛里的血液仿佛在灼烧,如同冲天的火焰一样翻滚,大丈夫生于世间,又岂可寂寂无闻。 尉迟恭握紧了拳头,他已经二十七岁,可是直到现在,他只是一个会打铁的铁匠,一个被征募的小兵,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应该穿着盔甲,骑着骏马,是一个勇敢的将军。 士兵中,无数的人像罗士信和尉迟恭一样,相信自己不该是现在的样子,可他们没有值得称道的家世,所以他们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无名小卒,但是现在,那个站在点将台上男人大声地告诉他们,他们可以获得他们自认为自己应该得到的地位和东西。 看着那些沉默中隐藏着躁动的士兵,郭孝恪朝前跨出了一步,眼神变得无比深沉,就连声音也低沉了起来,“我原来有一百个部下,一百个同袍,一百个兄弟,但是现在却只剩下四十六个。” 郭孝恪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接着才陡然响亮了起来,“我们和五百个敌人打仗,他们中有突厥人,有铁勒人,有契丹人,有靺鞨人,有室韦人,有倭人,每一个都是手上沾满鲜血,凶残嗜杀的死士,而我们只是一队新兵,没有一个人上过战场,杀过人,但是最后我们打败了那五百个敌人,我剩下的四十六个部下,四十六个同袍,四十六个兄弟每个人的裤腰带上都拴着敌人血淋淋的头颅,我们用那些人头祭奠死去的同袍和兄弟,用那些人头换取我们应得的东西。” “六叔,将军是不是说得有些不对,那个时候大家最后都逃跑了,只有将军一个人战斗到了最后。”一个站在老驴头边上的士兵偷偷地轻声说道。 “将军这是在给你们长脸,没瞧见那些新兵看你们的样子。”老驴头努了努嘴,朝那些新募集的士兵方向对身边的几个士兵说道,顿时几个士兵看着那些新兵崇敬的目光,不由心里骄傲了起来,不过他们这骄傲才刚生出几分,就被贺廷玉当头一盆凉水给浇灭了,“将军这是鼓舞新兵,也是激励你们,不想被新兵比下去丢脸的话,就给我拿出你们当日杀敌时的气势来。”贺廷玉冷面说道,那些心有同喜的士兵们都是焉了下去,但很快他们就挺起了胸膛,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般矗立在飘起的小雪中,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