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吃三国-28

“咦!怎么会是曹洪将军来发放犀角粉的?”站在一旁也默默听着的王昶不禁打断了朱护的话,诧异之极地说道,“我怎么记得好像是钦差特使韩济大人代表陛下前来……”  正说之际,他一瞥之间竟看到司马懿暗暗地向他递了个眼色,便急忙硬生生把后半截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不敢再多话了。  而司马懿在听到这一切时,心底也一下全明白了。代表汉帝陛下前来发放犀角粉的钦差特使韩济,不消说早已是被曹洪奉曹操之命偷偷软禁起来了,然后再由他粉墨登场出面以曹操的名义来发药救人,借此树立起曹操“心系天下,爱民如子”的贤主形象。在这一场汉室与曹氏争夺民心的“暗战”之中,曹操竟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赢得了胜利。  想到此处,司马懿不禁暗暗对曹操生出了一丝深深的忌惮。曹操此人,为达目标不择手段,诡计百出,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匪夷所思。他自己拍破了脑袋也创造不出荀令君那样完美无缺、高明至极的计谋,但却敢于撕下自己的脸皮去“明抢暗夺”,硬生生地倚仗权力把别人的高招剽窃到自己的名下。他这一记阴招,实在是痞子气十足,哪里上得了什么台面?但司马懿细细一想,曹操的这些招数虽然上不了台面,在现实生活中却是最有效的——就发放犀角粉这件事而言,并州、豫州乃至全天下的百姓从今而后都会只记得是曹丞相捣碎了祖传的犀角杯,研成药末,让爱将曹洪代表了自己来发药救人的。他们哪里还会想到这件事本是在朝廷上定了,是由钦差特使韩济代表汉帝陛下来发放的?是的,全许都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然而,这又能怎么样?除了这许都城里的十八万户人氏之外,其他中原所有的州郡的官吏和百姓都会把这一笔“仁政”记到曹丞相的头上——假作真时真亦假了。的的确确,犀角药粉是曹洪将军代表曹丞相亲自发放到我们手上的,这可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难道还会错了不成?  就在这一瞬间,司马懿终于明白了,满腹良谋的“古今第一圣臣”荀彧,终究还是斗不过手握兵权的“古今第一枭雄”曹操。荀彧再聪明,但他毕竟是圣臣,不会违背道德的底线去纵横捭阖;而曹操哪怕处于再不利的地位,但他毕竟是枭雄,心里没有任何的道德包袱,任何阴招都使得出来,任何坏事也都干得出来。更何况他还手握军权。荀彧一心想要中兴汉室的所有努力,只怕最终都会成为泡影了。  “《庄子》有云:‘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智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司马懿淡淡一笑,轻轻拍了拍手掌,向朱护缓缓说道,“看来,孔孟之道与老庄之学,均可堪称国之精萃,你我不可不深学啊!”  朱护见司马懿二人此时言行有些异常,正自惊愕之际,又听司马懿莫名其妙地发了这一通感慨,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赔着一脸干笑说道:“对!对!对!司马大人指教得是。”  却见司马懿身形一停,仿佛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本座听说你们南阳郡城郊有一个‘雪庐茶肆’似乎很出名?”  “哦!雪庐茶肆?让下官想一想,好像就在附近……”朱护蹙着双眉追忆了片刻,忽然才记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前一望,急忙伸手一指,“喏,就在那里!不过,让司马大人见笑了,下官倒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茶肆,却从没去过,也不知里边茶艺如何。”  司马懿顺着朱护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只见驿道转弯处树林丛中似有一角茶肆旗幡在若隐若现地飘动着。他微微一笑,道:“很好,就请朱太守陪我们过去坐一坐吧?”  朱护闻言,连连点头应允,在前领路而行。  第3卷 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 第22章 建奇功,遭外放 第143节 辣手除酷吏,安一方之民  过了一壶茶工夫,他们一行人行到了雪庐茶肆门前。不料进门一看,茶肆里四五张方桌,八九条长凳,简朴得很。朱护见状,微微皱眉;司马懿却安之如素,神色平淡,入店坦然就坐。  茶肆里只有店主和两三个店小二,见来了客人便急忙前来张罗。司马懿笑道:“店家,你这茶肆里生意清淡得很哪!”那店主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甚是清癯,上下打量了一下司马懿,苦苦一笑:“这世道兵荒马乱的,生意哪里好得起来?我这里不光卖茶,还卖面筋、馒头、米饭、菜肴,一个月做得顶好也不会超过百十个客人来光顾。还有,不瞒您说,我这茶肆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是唯一的一家。”  司马懿笑了笑:“照你这么说,偌大一个南阳,却只有你这一家茶肆,也实在是太难得了。”便含笑抬眼望向朱护。朱护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干咳了一声,低下头点肴点菜。司马懿又问店主:“你们的日子还过得去吧?这里一户人家一年能种多少粮食?郡里又向你们征多少粮呢?”店主见他们几人身着儒服,想来也不过就是几个路过的普通文人书生罢了,不疑有他,直直地便答道:“我们一家六七口人,一年辛苦劳作也不过才种出百六十石粮。郡里边就要征收一大半上去。唉!这日子过得苦啊!”  朱护脸色一变,便要开口。司马懿却先讲了话:“郡里代表朝廷向你们征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削平诸寇,靖清中原,待得天下太平,你们就可以过上轻松日子了。”  “朝廷用兵打仗,本也是为了救民于水火,我们也是十分支持的。但我觉得朝廷若真心为我们这些老百姓着想,就应当精兵简政。军营里的士兵,其实有不少是郡里的刁民,游手好闲惯了,混到军队里白吃饭的……”店主愤然说道,“你想,这乱世之中,天下百姓十有七八从军平乱,剩下的十之二三居家耕田,实在是民少兵多。我倒是觉得,军营里的士卒个个身强力壮,平日里完全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朝廷用兵平乱,本就是为了安民的,不是来扰民的……”  司马懿听得十分认真,有时还微微点头,轻轻称是。确实,朝廷目前拥有八十万大军,粮草供应一直是个令人头痛的大问题。这店主的建议虽是平实无奇,却十分正确,实在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回到府中后,一定要向曹丞相进献。他想到这里,不禁微微笑了。看来此次微服巡检,倒真是不虚此行。单是这条建议,便是他和他的同僚们在书斋里枯坐冥思而难以想出的。王昶在一边也颇为惊讶,想不到这草莽之中竟也有这等见识不凡之士,倒真是令人不可小觑。  司马懿忽又看了一眼朱护,问店主道:“不知这南阳郡的民生、民情如何?想来在清正廉洁的朱大人的治理之下,应是‘士尽其长,民乐其业’吧?”店主却摇了摇头,道:“朱大人确是一代能吏,为官清廉也是不假,但他督民太严,为政太苛,执法太峻,天天派人上门催粮催赋,违者株连九族,一律下狱。这么干下去,是要出大乱子的。很多南阳士民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纷纷准备着迁到周边的荆州、豫州等州郡去呢!”  听着听着,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朱护脸色越发难看了。王昶看到他只是沉沉地埋着头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茶,左手搁在茶桌上,手指竟把桌面抠出了几个深深的印痕。司马懿斜眼把这一切都看得分明,也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笑了笑,取出一串铜铢来放在店主手里,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十分佩服,谢谢。”便站起身来,朱护、王昶也站了起来,和司马懿一道向店主拱手作别。朱护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在店主脸上一剜,令他感到十分难受。他不知此人何故竟似与自己有深仇大恨一般,也只得赔上一脸笑容,将他们送出店去。  三人走出数里之地,竟是各怀心事,默默无语。还是司马懿先打破了这一片沉闷,笑道:“朱大人一向对朝廷、曹丞相忠心耿耿,曹丞相对您一直都是十分看重的。曹丞相这次派司马懿前来,便是向朱大人致意,不久之后,您可能会荣升入朝,可喜可贺!”朱护铁青着的脸上这时才放出了一些笑意。他向司马懿拱了拱手,道:“只要朝廷和丞相大人能懂得下官这一份尽忠报国之心,下官身受重谤,也是无怨无悔了。”  司马懿笑了笑:“愚民无知,请朱大人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在下就此告辞,请朱大人在任上励精图治,不负朝廷、丞相之望!”朱护点了点头,与他二人各自上了马车,告别而去。  一上马车,司马懿的脸色便冷了下来。王昶不知他为何神色这般冷峻,也不敢多问。马车驶出十里之外后,司马懿突然喝了一声:“停!”扭头对王昶说道,“我现在要马上返回那茶肆一趟。你立刻带上我的印符到最近的河间郡去找崔大人速调三百士卒过来,务必在今天天黑之前到达。切记,一定要尽快赶来!”王昶大惊,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过来,道:“大人,还是我回茶肆较为妥当。您去调兵吧!”  司马懿果断地一挥手,道:“我返回去后,若朱护果真带兵来犯,我还能用口舌拖延片刻;而你去,只怕被他一见面就灭了口,还是我回去最好!”王昶的双眼此刻被泪水模糊了:“大人,请珍重!”骑上一匹快马飞驰而去。  司马懿匆匆忙忙赶回茶肆。进门一看,却见那店主早已换上一身儒服,摆好了一桌菜肴,笑容可掬地迎接他的到来。司马懿也像见了老熟人似的,满脸堆欢地跑了进去,笑道:“胡兄,久违了!久违了!懿没料到你竟也来到了这南阳境内‘中隐隐于市’——刚才假装不识,实是事出有因……”  那店主原来正是司马懿在灵龙谷紫渊学苑时的同窗好友胡昭。胡昭见他时隔多年相见仍是这般亲热,也有些感动,微微笑道:“司马君近日以丞相特使的身份微服出巡各大州郡,观风巡检,体察民情,整肃吏治,早已是声名远播。昭焉敢不闻风疾动而待你前来解民之困乎?”  “哦……原来如此。”司马懿不禁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叠信函,往桌上一放,用手指了指,恍然而悟,淡淡说道,“想来这些状告朱护有失民之举的信函,大概便是胡兄和其他一些南阳士绅所为了?”  胡昭缓缓点了点头,肃然道:“司马君此番去而复返,当真是用心良苦。你也知道,胡某见天下大乱,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想独守穷庐,躬耕乐道,度此一生。然而,胡某终不忍见生民憔悴,深怀为民请命,为国尽谏之心,才向丞相府举报了朱护的这些事。今日司马君前来暗访,胡某尽以百姓疾苦告之,望司马君日后能念念不忘,施仁和宽平之政,解民于倒悬!”  司马懿静静地看着他,忍不住热泪盈眶。从胡昭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当隐士时的影子。许久,许久,他慨然说道:“胡兄这番济世安民的情怀,司马懿永志不忘。他日我若能执政,必定扫除群秽,令天下重归一统,消乱世之纷争,还万民予和平,开创尧、舜、禹三代后第一盛世!”  胡昭默默点头,无言无语,捧起茶杯,向他敬来。司马懿将茶接过,一饮而尽,道:“古语有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胡兄日后隐居民间,无论见到何种民之疾苦,您都要来函告知——懿一定千方百计切实化解!”豪气顿生,与胡昭一边喝茶一边谈起心来,大有不眠不休之势。  门外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司马懿见状,让店小二把饭菜撤下,自己打扮成一个店小二站在柜台之后,道:“胡兄勿忧。朱护若真是去而复返,意图加害于你,仲达自有对策应之;朱护若胸襟宽阔,心中不起害人之念,此事便休,我便饶了他这苛政虐民之过。”  胡昭哈哈一笑:“胡某在南阳郡呆了这两三年,倒也摸清了这位太守大人的脾性。他外似清廉而内怀暴虐,贪求虚名而不恤民情,刚愎自用而心胸狭窄。今日胡某这般犀利地指责他的过失,凭他这斗筲之器,如何容忍得了?待会儿他必会带兵前来。”  司马懿长叹一声道:“我真不希望看到他回来。”正说之间,“砰”的一声巨响,店门被人一脚踢飞开来。随着这一声巨响,门外进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当头的一个衙役厉声喝问道:“谁是店主?”  胡昭转过头来,望着那站在柜台后边装成店小二的司马懿,只是微微一笑。司马懿却是早已被气得面色铁青。胡昭笑罢,坦然迎上前去,答道:“在下便是此店店主。”  那衙役冷冷逼视着他:“你就是那个出言不逊,目无王法的店主?我道你有什么三头六臂,也不过就是一个穷书生嘛!”  胡昭不动声色,平静地问道:“不知大人如何得知小生出言不逊目无王法的?”  “是我告诉他们的。”随着一个沉缓的声音,门外黑暗之中闪出身着官袍面目阴沉的南阳太守朱护。“你不是刚才那位在小店喝茶的客官吗?”胡昭假装不识他是朱护,面露惊疑之色。  朱护冷冷笑道:“我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督民太严,为政太苛,执法太峻’的朱护呀!”目光中恨意如冰,令人不寒而栗。胡昭假装大吃一惊:“原来您就是太守大人?小生刚才确是出言不逊,辱及大人,望大人海涵!小生知罪了。”  “晚了。”朱护冷然说道,“你不是说本官‘督民太严,为政太苛’吗?那就让你们店中人全都知道本官‘督民太严,为政太苛’的厉害!”说着转身吩咐众衙役道,“将这店中一干人等全部押入大牢重刑伺候!”  众衙役齐齐应了一声,摩拳擦掌,便要上来拿人。  却听柜台后边一个刚毅果决的声音冷冷响起:“慢着!”  朱护闻声一惊,向那发话之人循声看去。却见那人慢慢抬起来头,目光似利剑一般直刺过来逼得他不敢正视——竟是他下午才送走的丞相府东曹属大人司马懿!朱护一见之下,立刻变了脸色,全身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司马懿神色昂然,从柜台后边慢慢走了出来,道:“朱大人,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朱护的声音颤抖起来:“司马大人……朱护……朱护一时气急之下,便做出这样愚蠢的举动来……请大人见谅……”  “我在丞相府中曾收到南阳郡士民送来的好几份联名血书,告你‘残忍峻刻,逼民太甚’。我原来还不相信,认为你是丞相亲书赐封的‘一代能吏’,或许有刁民嫉之,不过是诽谤之语罢了。”司马懿神色冷峻,不怒自威,“却没料到你果真是这般残忍褊狭胡作非为!怎么?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随我回许都接受惩处!”  朱护低下头去,猛一咬牙,把心一横,忽又神色傲然,仰起脸来,目露凶光,道:“司马大人既不念你我的同僚之情,本官也顾不得许多了。你到我南阳,暗通关羽使者,出卖朝廷机密,是我大汉罪人。来人,将他拿下!”  众衙役见司马懿孤身一人,听得太守大人这一声喝令,果真大呼小叫,便要上来擒他。胡昭略一示意,他的店小二们也纷纷围了上来,护住了司马懿。司马懿哈哈一笑,道:“朱大人,你想杀我灭口?错了,错了,朱大人,你大错特错了。”朱护情知自己已是无路可退,喝令手下衙役道:“你们给我上!拿下这司马懿,本官重重有赏!”  正在这时,只听得店门外突然人喊马嘶,杀声大作。朱护急忙回头,只见火把通明之处,一队队精兵执枪举刀森然而立。他大惊道:“这是哪里来的兵马?”  只见店门外一位青年疾步而入,向司马懿一跪及地,道:“大人,王昶带兵救护来迟,请恕罪。”司马懿神色淡然,摆了摆手,王昶立刻起身,向店门外一招手,一队士兵冲了进来,将朱护和他的手下衙役团团围住。  朱护这时才彻底明白过来:“司马懿!你好厉害,原来……原来你早有预谋……”司马懿冷冷说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朱护,你身在郡县,不是安民、抚民、养民,只知残民、虐民、殃民,你辜负了朝廷和丞相对你的厚望,实在是咎由自取,罪在不赦!”  朱护呆了片刻,才惨然笑道:“好你个司马懿!厉害!厉害!朱某一生何等精明,竟也被你算计了!罢了,罢了!朱某就成全你吧。让你带上朱某的项上人头到许都去向曹丞相邀功领赏吧!”说罢,抽出腰间佩刀,往颈上一抹,顿时血花飞溅,气绝身亡。  司马懿冷冷说道:“王昶,你立刻拟出一个安民告示来,就说经朝廷和丞相明察暗访,南阳太府朱护外贪虚名浮誉之利,内怀邀功求赏之心,不恤民情,残忍苛察,以致郡内民不聊生,委实罪不容诛。现已明正典刑,枭首示众。”  此语一出,王昶早已拟好了腹稿。同时,他也暗暗佩服司马懿的深谋远虑。其实,朱护本人也并无大错,他残忍苛察,督民严峻,实际上都是为了朝廷。朝廷无时无刻不在用兵打仗,粮草问题自是头等大事,朱护于郡内百姓太严太苛,实则是损民之利以益朝廷,又何罪之有?但他这样一味于民虐取无厌,早已触犯众怒,导致南阳民心不稳,实在是岌岌可危。今日司马大人将他诱入法网治了他的罪,也是迫不得已,只得用他项上人头来替朝廷代过,借以安抚人心了。  想罢,他正欲去寻找纸笔撰写这篇安民告示,司马懿在他身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且慢!”  王昶闻言,急忙停住脚步,转身听他如何吩咐。  司马懿双目寒光凛凛地盯向店门口处被缴了兵刃,围坐在地的那些南阳衙役,面色肃然生威,冷冷说道:“你在那道安民告示上再添上一段话:凡南阳府衙中曾和朱护沆瀣一气,为虎作伥的僚属和差役,均要缉拿归案,即刻查实严办,勿枉勿纵,一个也不要放过!”  店中诸人听到这里,都是吃了一惊。这司马懿看似温文儒雅,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毫不姑息纵容,堪称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念及此处,他们不禁对司马懿生出了畏服之心。  司马懿却没注意到这些,发号施令完毕之后,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转过头来,深深地看向胡昭,欲有话说。却见胡昭一脸的讶然,瞪着眼睛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正看着他。  司马懿一怔,立刻明白是自己刚才这一番杀气腾腾的言辞举动惊住了胡昭。他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有些不无自辩地说道:“唉!胡兄有所不知——官场险恶,仕途险峻,人心险诈,本座也难哪。光有一副菩萨心肠还不行,须得要有屠夫手段才能惩奸除恶啊……”  “司马君说得没错。我辈中人,在这乱世之中立身行道,也不得不学会通权达变啊……”胡昭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才悠悠说道,“孔夫子当年在鲁国执政之时,也曾铁腕诛除少正卯呢……”  司马懿听得他这般说来,这才平复了心中稍许的忐忑,微微笑道:“胡兄,如今酷吏已除,南阳急需一位宽仁有德之士坐镇安抚。依司马懿之见,胡兄不如就此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胡昭默默地思索了许久。才抬起头来,说道:“这样吧,司马君,这南阳你且留下王君在此坐守,我暂时襄助着王君;你回到许都之后,请速速派人前来接替胡某。胡某一生闲散惯了,真的耐不住这官宦生涯呀!”司马懿大喜,拱手道:“如此甚好,那就让我即刻送你和王君上任,昭告全郡。”  第3卷 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 第22章 建奇功,遭外放 第144节 丞相府的“圣臣”  回到许都之后,司马懿身不离鞍,首先赶到了丞相府,向曹操禀明了自己在南阳通权达变,诛杀朱护以平民愤的事情。  曹操当时在白虎厅里和众将正研究东征孙权的事宜,静静地听完了司马懿的简略禀报,竟未多言,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伸手指了指白虎厅角落里的一个席位,让他先去候着,自己便又埋头研读着地图,与众将继续商议着如何布兵列阵,进攻江东。  过了一个时辰,东征之事议决之后,诸将听命散去。白虎厅中渐渐静了下来,末了只剩下曹操和司马懿远远地对面而坐。  曹操沉默片刻,缓缓立起,雍然自若地迈着方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司马懿面前。他忽地身形一定,眸中寒芒四射,逼视着司马懿,冷冷说道:“司马仲达!本相只是授予了你‘观风巡检’的耳目监察之任,并未赐给你代表本相执法如山,杀伐决断的大权!你何以如此自专,竟把一个官秩为二千石的南阳太守欲杀则杀,说斩便斩了?”  “丞相大人,属下焉敢有这等擅权自专之举?朱护当时自知获罪于天无所祈也,才自杀以平南阳士民之愤,以谢丞相大人之责。属下当时所为,只想将他锁拿回许都,交由丞相府和刑部量罪正刑,明示天下,以儆效尤。”司马懿伏地叩首说道,“请丞相大人明鉴,属下本系儒家出身,岂敢有违礼法恣意擅权?”  曹操闻言,只是沉沉地看着他,隔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悠悠说道:“朱护既是畏罪自杀,那便罢了。但是,本相听说你居然下令将他在南阳府衙里的胥吏、差役等爪牙‘一窝子’全逮了……司马仲达,你这一份雷霆手段,当真是令人不得不对你这自命为儒家出身的文士刮目相看哪!”  司马懿听了,心头又是一震,心念倏地一转,伏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丞相大人,属下在做那些事时,心中也曾忐忑不安,但是丞相大人的教令清晰在耳,属下也就有了几分底气,不敢因自己的因循怯懦而负了丞相大人的教诲之恩。”  “本相的教令?”曹操一听,却是面色一僵,甚是愕然,“你在南阳郡时,本相何曾给过你什么教令?”  “丞相大人,当日属下等奉命前往四方州郡观风巡检之时,您不是曾谆谆教诲属下等须当尽心竭诚以荀令君为榜样,当好丞相府里的一名‘圣臣’吗?”司马懿双目一抬,炯炯然正视着曹操,脸上毫无怯色,从容地说道,“您还详详细细、认认真真地引用经典铭言启示我等——‘于萌芽未动,形兆未见之际,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预禁乎未然之前,使主君超然立乎显荣之处而天下归美者,乃圣臣也。’而属下在南阳郡所做的一切,也完全是遵奉您的这些教令切实而行的。请丞相大人明鉴。”  曹操站在他面前,一下竟被呛得有些语塞起来。他眼珠转了几转,竟是不知该如何驳斥这个巧舌如簧的司马懿。隔了片刻,他才呵呵一笑,半嘲半讽地说道:“哎呀!本相倒没怎么看出你在南阳郡是‘于萌芽未动,形兆未见之际,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预禁乎未然之前’哪!司马仲达,你且细细解释来让本相听一听。”  司马懿闻言,急忙谦恭之极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娓娓谈道:“丞相大人,南阳郡乃是朝廷东征孙权、南伐刘备的咽喉之地,位置险要,不可忽视。它前衬宛城、襄阳之要塞,后护豫州门户,易攻难守,最是动乱不得。倘若朱护在那里不识大局,倒行逆施,以致激起事变,造成南阳士庶叛乱——届时东有孙权之劲旅虎视眈眈,南有荆州关羽之雄师伺机而噬,朝廷又当何以善后?若是稍有闪失,丢了南阳郡这块藩屏之地,则许都上下亦难安枕矣。所以,属下千思百虑之下,觉得事态紧急,来不及行文请示丞相大人您的指令,不得不因事制宜,先行锁拿朱护和他的爪牙以安民心,再将他们送往许都治罪……丞相大人,属下此举固是太过刚猛,心底亦知返回许都之后难免会遭到丞相大人的误解。但属下扪心自思,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为了边疆重镇的固若金汤,为了防患于未然,属下纵是甘冒丞相大人之严责训斥,也唯有随机行权以除南阳酷吏刁官之患了……丞相大人素来明鉴万里,无善不察,万望体谅属下这一片苦心。”  曹操静静地立着,默默地听完了他这番话,面色这时方才缓和了许多,右手一抬,隔空虚扶了一下在地上长跪不起的司马懿,语气平缓地说道:“仲达,看来本相确实有些错怪你了。你也不必将这些放到心里去。日后,你还是须得念念不忘本相的教令,踏踏实实地当好一个丞相府里的‘圣臣’。万万不可因了今日之事而懈了砺志精进之心……”  “丞相大人英明盖世,公正无私,属下自当竭尽犬马之劳,为丞相大人效忠。”司马懿直起了上身,从右袖之中取出一封奏折,毕恭毕敬地呈了上来,“这是属下在体察州郡之情后苦心深思而写的一封《论兴建军屯以养兵安国表》,请丞相大人指教……”  “什么奏表啊?唔……让本相瞧一瞧。”曹操伸手接过那封奏折,轻轻打开念了出来,“‘昔日箕子论陈军国大计,开篇便是以粮为首。据臣所查,当今天下四方州郡驻营军中不耕而食者尚有三十余万之众,实非经国远筹。臣建议效法前汉名将赵充国于军中屯田破羌之策,虽然如今四方战事未宁,戎甲未卷,但仍可诏令驻郡诸军利用四季闲暇且耕且守,自给自足。倘能如此,必是上利于国,下益于民,善莫大焉’。”  念着念着,曹操那一直微微沉郁的面庞之上竟是渐渐放出晴来,深锁的眉头亦在不知不觉中已舒展开来……  夜色沉沉,堂外的秋风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地从屋顶上卷过,吹得屋檐角的铁马风铃叮叮作响。  司马懿静静地坐在木榻之上,看着面前书案上放着的高柔、梁习、贾逵等各大州郡太守、刺史写给朝廷请求曹丞相晋公加礼的那厚厚一大摞推戴表,不言不语,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堂门被轻轻推开,司马朗和董昭像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正在埋头沉思的司马懿仿佛心有感应似地一下抬起头来看到了他俩,急忙从榻上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地退到了木榻左侧的偏席之上。  司马朗一边将董昭引上木榻右侧的席位上坐下,一边向司马懿暗暗递个眼色,然后在木榻正位上落了座。  他轻轻咳了一声,转脸向董昭问道:“董大夫,近来您在朝中又说服了哪几位贤士大夫准备联名奏请为曹丞相加封国公之位、九锡之礼?”  董昭脸上掠过一丝隐隐的忧色,伸手捻了捻唇角的胡须,深深叹道:“这两个月来,老夫多方奔走游说,绞尽脑汁,费尽唇舌,也仅仅是延请到了华歆、钟繇、陈群等屈指可数的八九位名士大夫,愿意出面联名共上此奏。荀氏、杨氏、王氏这三大世族的诸多门生故吏竟是互通声气,像荀攸、杨俊他们,一个个对老夫的建议毫不理睬……看来,这许都城已被他们把守得几乎是水泼不进,针插不入。我们要想从这里掀起拥戴曹丞相晋公加礼的高潮,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司马朗听罢,也皱紧了眉头,忧虑不已,问道:“依董大夫之见,我们眼下应当如何才好?”  “哦?司马主簿是在问老夫认为眼下该当如何吗?”董昭摇了摇头,脸上忧意渐浓,“依老夫看来,这件事只怕要缓上一缓了。当今之势,天时未到,民望未到,曹丞相也只得稍稍等上一等了……”  “不行!曹丞相决定在一个多月后亲自东征孙权,他想在此之前亲眼看到此事取得进展……”司马朗缓缓摇头说道,“曹丞相的心情甚是急迫。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而且还要不顾鞍马之劳、血战之险再上疆场……平心而论,朝廷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该对他有所礼敬和尊崇了!”  “这些理由,老夫岂能不知?”董昭深深叹道,“可是许都城里的诸位名士大夫就是不愿签名联署这道推戴表啊!总不成让夏侯尚、曹洪两位将军砍了他们的手来执笔签名吧?”  “董大夫此言,未免把这事儿看得太难了些。”一直坐在木榻左侧偏席上默不作声的司马懿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唔……”董昭双目亮光倏地一闪,急忙向他看来,有些惊诧又有些嘲讽地问道,“听仲达这么说,你对此事莫非已是胸有成竹了?且将你出奇制胜的妙策讲来听一听。”  司马懿并不马上回答,而是缓缓起身,走到书案一侧,极为小心地捧起了那厚厚一大叠诸郡太守、刺史所写的推戴表,像捧起了一座沉沉的石碑一样,一步一顿,慢慢行到董昭面前,恭敬至极地呈了过来:“董大夫请看。”  董昭在万般惊疑之中,伸手接过了那叠推戴表,轻轻放在了自己席位的一侧,然后拿起面上那一份,认真翻看起来。  一阅之下,董昭顿时面色大变,“啪”的一声,放下了这一份奏表,又从身旁那叠推戴表中间抽出一份,急速翻阅着。他一连翻看了十三四份奏表,方才停住了手,坐倒在席位之上,呼呼喘着粗气,脸颊也渐渐泛起了一阵浓似一阵的潮红。  “太……太好了!”半晌之后,董昭那一声微微颤抖着的欢呼从胸腔深处直迸出来,一下便打破了室内的一团沉寂,“有了这些州郡太守、刺史的推戴表作为佐证和铺垫,老夫便可一举打开局面,游说到更多的顾望中立之士倒向推助曹丞相晋公加礼中来……”  司马懿只是静静地退回自己的席位坐了下来,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对董昭此刻这般惊喜失常的形态举动早已预料一般,平静得视若无睹。  许久许久,董昭方才定住了心神,抬起头来,犹如第一次才认识了司马懿一般注视着他,脸上表情似有无限感慨:“仲达真乃惊世奇才也!借着沉到各州郡去观风巡检,一下子便弄了这些奏表回来。真是好眼光!好手段!好计谋!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啊。拥戴曹丞相晋公加礼第一功,非你莫属,老夫钦佩之极。”  司马懿听了他这番赞词,却急忙伏身深深谢了一礼,面色从容淡定,仍是平平静静地说道:“晚辈今日之举,也不过是顺天应人罢了,何功之有?倒是董大夫此去联络许都城中的贤士大夫,才堪称是重任在肩,功勋过人。如今晚辈仅有一言奉上,兹事体大,关乎我等举族安危,只能成功,不可失败啊!”  “这……老夫自然是懂得的。”董昭点了点头,面色忽又一滞,不无隐忧地说道,“有了这些推戴表作呼应,其他的名士大夫倒好对付,最难的还是去说服荀令君啊……”  第3卷 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 第22章 建奇功,遭外放 第145节 曹丕脱颖而出  丞相府的白玉堂顶上低垂而下的层层黄帘,被阵阵秋风吹拂得轻轻飘扬,犹如叠叠金波,看上去异常富丽堂皇。  曹操端坐在紫檀木方榻之上,背衬着雕有“七星拱月”图案的高大屏风,目光灼然地看着面前的那张乌玉案几,默然不语。黑亮如漆的乌玉案几之上,整整齐齐地摞放着高高的一叠奏表,高度几乎与坐在木榻上的曹操胸口平齐。  他的长子五官中郎将曹丕、次子威武将军曹彰、三子平原侯曹植,三兄弟垂手侍立在乌玉案几之前,神情凝重肃然。  “知道为父今天为什么把你们召来了吗?”曹操将目光从那高高的一叠奏表之上移到了三个儿子的面庞之上,缓缓扫视了一圈,面无表情地问道。  “孩儿不知,请父相示下。”曹丕三兄弟闻言,急忙躬身答道。  曹操慢慢抬起手来,指了指那乌玉案几上放着的一叠奏表,沉沉缓缓地说道:“这里有四十五个州郡太守、刺史和二十八名贤士大夫共同奏请朝廷给为父晋公加礼的推戴表……你们谈一谈为父此刻该如何回应此事?不要拘谨,心底想什么就说什么。为父都认真听着呢!”  却见曹植面色肃然一正,跨前一步,躬身进言道:“父相,依孩儿之见,您应当恪守谦谦君子之道,主动上奏给陛下,辞去这些太守大人和名士大夫的推戴!”  他此语一出,曹丕和曹彰都禁不住吃了一惊,诧异莫名地瞅了他一眼,却似各怀心事,暗暗思忖,没有多言。  曹操脸上表情沉如渊潭,不曾泛起丝毫波动,仍是缓缓问道:“你还有什么理由吗?”  “父相!您在孩儿心目之中,一直是一位顶天立地、济世拯民的大英雄。当年董卓专权,扰乱汉室,您在陈留高举义旗,躬率义师,奋不顾身,浴血奋战,讨伐董贼。后来,在荀令君的辅佐之下,您又敢为人先,迎当今陛下于许都,奉天子以令不臣,一举荡平袁绍、袁术、吕布等乱世奸贼,终于肃清中原,大功告成。”曹植双眉一扬,目光炯然,面无怯色,正视着曹操,侃侃言道,“如今中原已安,天下尚待底定,值此拨乱反正之时,植儿认为父相更应以身作则,恭守臣节,秉忠诚之贞,守退让之实,卓然立于崖岸之上,不给刘备、孙权等逆贼任何诬蔑父相的借口!  “自建安十三年来,陛下册封您为大汉丞相,独掌朝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此等荣耀已足以表彰父相的丰功伟绩。据植儿所知,大汉开国数百年来,也仅有贤相萧何曾享此荣耀。而萧何之功德巍巍,也只不过被特赐为‘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而已。父相却比他多了一个‘赞拜不名’。这一切足以证明,朝廷对父相的尊崇实乃大汉开国以来无人能及。植儿恳请父相自重名节,不可为了虚名而损了一世英名!君子爱人以德,而不当诱人以利。这些太守大人和名士大夫的所作所为,不遵礼法,居心私隘,置我曹家以不谦、不顺、不逊、不轨之恶名!请父相万万不可听信啊!”  他一口气讲完了这长长的一篇谏言之后,便闭住了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表情极为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只见曹操一动不动地端坐在紫檀木榻之上,仍是面色沉沉,深如古井。他一字不漏地听罢了曹植的进言,缓缓伸出双掌,“啪啪”轻轻拍了两下,慢悠悠地开口了:“植儿果然是出口成章,洋洋洒洒!不过,你这一番话,为父听来怎么觉着就像是荀彧所说的?”  “不错。这番话正是孩儿从荀令君所授的天理大道之中领悟出来的。”曹植也毫不掩饰和回避,坦言道,“父相既然提到了荀令君,孩儿就在此多言几句。依孩儿所见,这荡平诸逆、肃清中原的赫赫之功,乃是荀令君与父相并肩打拼而来的。如今荀令君尚能做到恭谨谦逊,约己以薄,禄位仅居一尚书令,既未封邑也未受侯。和他相比,父相所享之尊荣已远远胜出——您还不知足吗?”  “放肆!有你这样咄咄逼人地和父亲说话的吗?哼!你跟着他们只读了几篇子曰诗云,写得几首诗词歌赋,就敢到为父面前来指手画脚?”曹操听着听着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身形一挺,竟从榻上勃然而起,大袖一挥,向曹植厉声叱道,“天理大道,礼法典章,本相难道比他荀彧还研习得差了?你不要抬出他讲的那些大道理来压本相!这七十余张推戴表乃是天下四方士民自愿呈奏上来的,本相又能奈何?去年铜雀台建成之时,本相已经写了一篇《让县自明本志令》昭告天下,我曹孟德决非贪功恋势之徒,要于功成身退之后燕居铜雀台,安享天年。你以为本相所言乃是空话?正因如此,本相才就这七十余张推戴表之事咨询你等意见……不曾想到你这孩儿竟是这般无礼!”  曹丕一见,急忙拉了一下曹植的袖角,向他连使眼色。曹植这才敛去了扬扬意气,有些不情愿地俯下头来,低低地说道:“父相既是这般襟怀坦荡,谦敬淡泊,孩儿刚才便真是出言无状,冒犯您了。请父相恕罪。”曹丕见三弟已经俯首认错,也急忙在旁躬身奏道:“父相息怒!三弟此言亦是为父相保全名节着想,不过太直率了一些,还请父相原谅!”  曹操哼了一声,这才悻悻地坐回紫檀木榻之上,渐渐恢复了平静,缓缓又问曹丕道:“丕儿,你对此事有何见解呢?”  曹丕闻言,眉棱倏地一跳,一瞬间心底思绪已是越过了千丘万壑,反复回转了不下百十道弯。今日来此之前,司马懿已在私底下向自己提醒了多次,只有巧言劝说父相一意晋公而升,自己才会迎合到父相的欢心,从而换取他对自己更大的青睐和宠信。一念及此,他狠狠地咬了咬牙,仰起脸来看着父亲,同时欠身答道:“孩儿认为,父相长期居于丞相之位,所享封爵却与张绣、张鲁、刘琮等归降投诚的逆臣不相上下,孩儿见了也觉心有不甘。古语有云,唯有非常之功,堪受非常之赏。父相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勋,朝廷亦当不吝爵赏,公平相待才是!您辞不辞那封爵,是您的事儿;朝廷给不给那封爵,却是朝廷自己的事儿!可是他们却连这么一点诚意都不愿拿出来,岂不让人寒心?还有,父相自己若是一味谦逊自持,只怕下面的将士、属臣看着也心不能平啊!依孩儿看来,这七十三张推戴表,正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父相完全可以受之无愧!”  听了曹丕这番话,曹植不禁全身一震,目光一转,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的大哥曹丕,眼中露出了深深惊讶之色。而曹丕似是不敢与他正视,微微侧过了脸,避开了他直射而来的凛凛目光。  曹操把这一切都瞧在了眼里,却是不动声色,最后又问曹彰道:“彰儿,你又有何见解?”  曹彰双目迎视着他,一眨不眨,扬声答道:“孩儿觉得还是三弟讲得有理。荀令君为朝廷立下的功劳与父相相差无几——他若是亦能晋爵加礼,父相便可随他一同晋爵加礼;他若不愿晋爵加礼,一味安于现职,不求封赏,父相也只得耐心等待一番了!孩儿也希望父相能晋公加礼,流芳百世,但孩儿更希望父相的晋升能让天下士民心服口服,毫无二言才行!”  “唉……尔等难道不知,为父对待荀令君堪称推心置腹,仁至义尽?这二十余年来,为父亲笔所写的请求朝廷重重封赏荀令君的奏章就有一百七十八份!以荀令君的老成谋国、济难破敌之功,便是封他为万户之侯、三公之爵也有所不足!”曹操坐直了身子,微微摇了摇头,深深说道,“可是他一直却谦让不已,拼死拼活地硬是不肯受赏!朝廷待他甚厚,本相也待他不薄。然而,他这般谦退,本相也无可奈何。也罢!植儿、彰儿,你俩都认为荀令君该当享受万户之侯、三公之爵的殊荣,本相就派你俩前去荀府劝说他接下此赏如何?”  “孩儿遵命!”曹植和曹彰听了,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然之色,齐齐躬下身来,拱手应道。  “还有,你俩顺便告诉荀令君,本相决定将你们的妹妹曹蓉许配给他的长子荀恽为妻,我们曹府从此与他荀家结为秦晋之好。”曹操略一沉吟,又温声说道,“希望你俩能不负本相所托,让荀令君接受本相这一番美意。你俩去吧!”  “父相把蓉妹也许配给了荀恽大哥?这真是太好了!”曹植、曹彰兴高采烈地欢呼着,躬身辞了父亲,竟是携手雀跃而去。  待他俩的脚步迈出白玉堂门口的一刹那,曹操满面的温和之色倏地便冷却了下来。他紧紧皱起了眉头,脸色沉郁难看,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口长气。想不到荀彧的影响力竟是如此之大,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站到了他那边一齐来劝阻自己晋公加礼。唉,看来,不搬开他这块挡在前面的绊脚石,自己只怕是永远也登不上国公之位的了!可是,要搬开荀彧这块绊脚石,又谈何容易呢?瞧荀彧这举动,他自己是决不会退让一步的。这不是逼着自己痛下杀手吗?但是,荀彧身为当世儒宗,又是定乱功臣,名望之盛,鲜有其匹。当初本相杀了一介狂儒孔融,尚且引来天下汹汹之言,扰得本相数年来不得清净。若是这一次本相又对荀彧下手,只怕连植儿、彰儿他们都要对本相侧目而视,怒容相对了。况且,荀彧的高风亮节,嘉德懿行,本相素来也都是深深敬佩的——倘若真的要对他举起手中的利刃,自己恐怕也是心有不忍,难以出手吧?  想到这里,曹操心中顿时异常悲哀起来。上天啊上天!你为何待我曹操如此不公?这中原神州都是本相东征西战肃清平靖的,这四方百姓都是本相拨乱反正赐予安宁的,然而你却降下什么狗屁的礼法纲常,让荀彧离我曹家而去投回了汉廷,让本相不得不向那个碌碌无为的庸才皇帝俯首称臣!他们刘氏一族自己昏庸无能,酿成宦官乱政、党锢之患、董卓之祸、中原混战,早就不配再当这华夏之主了!是我亲冒矢石,奋不顾身,铲除了袁绍、袁术、吕布等祸国殃民的逆贼,让中原大地重新归于安定,让汉室君臣重新归于安乐。那么,本相享有这国公之爵、九锡之礼,又有什么可以让人争议的?本相真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父相……您……您怎么了?”正在他心神激荡之际,曹丕有些惊惶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将他一下唤回到现实之中。  “哦……丕儿……”曹操心中一定,急速回过神来,立刻变得镇静如常。他沉吟了一下,向曹丕招了招手,让他趋近前来,伸手指着乌玉案几上那高高的一摞推戴表,缓缓说道,“其实呢,本相也不认为那个国公之爵、九锡之礼就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非要把它们弄到手不可。这四十五个州郡太守、刺史代表治下士民献上来的四十五张推戴表,就是天下百姓拥护、爱戴我曹氏一族的一份份真情厚意啊!当不当那个国公倒没什么,只要能拥有这一片片赤诚的民心,我曹氏一族便能无往而不胜。  “丕儿啊!植儿、彰儿都是不知世事艰险、不识人心险恶的厚道人,循规蹈矩惯了,不敢有非常之念,破格之举。这终归还是他们历练太少了。今后,为父也要多多留意教诲他们。而你是我曹府长子,年纪要大一些,历练也要多一些,所以你今天讲的这些,倒还算体会到为父为了曹家大业的这一片苦心。为父深感欣慰啊!当今之势,我曹家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进则大权在握,能制人而不为人所制;退则大权尽失,受制于人而不能制人!我们不能像霍光那样自毁门户,虽是骑虎难下,也唯有勉力而上。”  “父相说得如此恳切,孩儿自当体念,与您同甘共苦。”曹丕一听,顿时全身一颤,急忙垂首恭然答道,“孩儿愿竭尽所能,为父相分忧解难!”  曹操听了,这才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向白玉堂外高呼一声:“来人!”  守候在堂门之外的家将曹洪应声而入,抱拳问道:“请丞相示下。”  曹操沉吟片刻,肃然吩咐道:“去把在前厅一直等候本相召见的董昭大夫和司马懿传召进来。”  曹洪欠身一礼,接令而去。  曹操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屏风,又对曹丕吩咐道:“丕儿,你且去这屏风后面稍候片刻,听一听本相和他俩议一议这推戴为父晋公加礼之事。待会儿,为父还要听你一抒己见。”  曹丕懂得这是父相在考验自己如何察言观行,便恭恭敬敬应了一声,转入到那座高大屏风后面站着,侧身倾听前边的一切响动。  第3卷 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 第22章 建奇功,遭外放 第146节 司马懿被曹操玩弄于股掌之间  “噔噔噔”一阵清脆的步履声响划破了白玉堂里的寂静,董昭和司马懿很小心地踏着光滑如镜的地板,在层层黄帘形成的一条狭长甬道里趋步而来,径至曹操面前的那张乌玉案几左侧躬身而立。  曹操静静地看着他俩从远处走近,一直是面沉如水。他慢慢从紫檀木榻之上站起了身,绕过了乌玉案几,缓步踱到董昭、司马懿面前,忽地停下身来,沉沉说道:“董大夫,你和诸位大人联名推戴本相晋公加礼,本相何德何能何以堪之?”  董昭知道曹操此刻是在假意谦让以示风节,便急忙肃然奏道:“丞相大人功德巍巍,却时时谦退自守,辞爵不受,令朝廷负上‘薄待功臣’之名。臣等为正天下视听,方才联名推戴为您晋公加礼,以彰显丞相大人之丰功伟绩,激励天下士民景仰而从!还请丞相大人顺天应人,当仁不让。”  “唉……”曹操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双眉一皱,袍袖一扬,伸出手来摆了一摆,摇了摇头说道,“不管董大夫和诸位大人如何推戴尊崇本相,本相都会拒之不受的。但,董大夫和诸位大人的这一片拳拳赤诚之心,本相却是心领了。本相已亲自拟好了奏表,请朝廷封您为千秋亭侯。”  “谢谢丞相大人!谢谢丞相大人!”董昭一听,先是一阵骤然狂喜,然而心中暗一思忖,却又不得不冷静下来,缓缓说道,“董某以为,您这道奏表此时还不宜上奏朝廷。只要丞相大人能念着董某这一份拳拳效忠之心,董某已是非常知足了。董某此生别无他念,唯有肝脑涂地以报丞相,尽心推助丞相大人建下盖世伟业!”  曹操听罢,却是淡淡一笑,悠然道:“董大夫这么说,是为了避嫌哪!也是本相出于至诚本想奏请封您为千秋亭侯,但又恐朝中有人乱讲什么‘国之公器,私相授受’。不过,您且放心——千秋亭侯这个爵位,本相说了给您,就一定能给您。一个月左右,您便上任去吧!”  董昭急忙拜伏在地,感谢不已。  司马懿在旁听着,见曹操奖赏董昭的手法当真是立竿见影,先声夺人,一派雄豪之风,令人叹服。他正俯头暗暗思量之际,一抬眼才发现曹操竟已站到了他身前。  “司马仲达,你也不愧是本相的‘圣臣’哪!观风巡检,激浊扬清;逼杀酷吏,稳定南阳;上书言策,公忠体国……本相也着实欣赏你。就在昨天,你的顶头上司、东曹掾崔琰还上书称赞你‘聪亮明允,刚断英特’,推荐你接任他的职位。”曹操带着一丝莫名的微笑,静静地凝眸注视着他,脸上表情却是复杂之极,“不过,也正是昨天,本相的案头之上又收到了好几张奏表,举告你在此番观风巡检各大州郡途中与各郡太守、刺史‘私自串联,屏人密语,迹似不轨’……要求本相查实之后重重处罚于你!”  他这一番话便如同一串晴天霹雳在司马懿头上炸响!饶是司马懿胆识过人,心头也禁不住“咚咚咚”猛跳了起来!他微俯着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得煞是难看。  然而,他心里虽是慌了神,但头脑里的思维却毫不迟滞地紧张运转着。看来,自己在各州郡中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紧缄其口,不得轻泄其密,终究还是未能彻底捂住。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当中有人居然首鼠两端,将自己串联推戴曹丞相的事儿泄了出去。这事儿一旦暴露,只怕自己也难免会遭个“潜交州郡,悖公立私”的罪名。那么,只要汉室有人紧咬不放,想借此事大做文章,自己更是难逃被人追查了。说不定曹丞相为了撇清此事的关系,或者为了证明自己本与此事毫无关系,立刻便会翻脸把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  这些念头犹如一道道闪电般在司马懿心底急速掠过。他暗暗一叹,自己当时还是急于求成了一些,竟冒险给每一个州郡太守、刺史面对面串联推戴曹丞相之事。这样一来,人多口杂,如何能防得住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守口如瓶?终归还是自己不够严谨周密啊!想及此处,司马懿反是心念一定,稳住了心境,理智也渐渐清明起来。自己此番私自串联各郡太宗、刺史共同推戴曹丞相一事牵涉面太广,而且与曹丞相自身利益亦是息息相关——他此刻正需要这四十五份各郡太守、刺史的推戴表帮助自己晋公加礼,又岂会容许汉室中人对这件事说三道四?只怕他此刻亦是无法回避,唯有出手替自己化解这一场危机了。若是如此,则自己可以安然无恙矣。看来,自己刚才实在是有些过虑了。  曹操冷眼觑着他,见他先是一阵惊慌失措,但转瞬之际便又平静如常,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声,却不露声色地又问他:“司马仲达,你此刻还有何话说?”  但见司马懿双眉一挺,抬眼正视着他,眸中毫无惧意,沉沉静静地说道:“丞相大人,属下在各州郡观风巡检途中,‘私自串联,屏人密语,迹似不轨’绝对是没影儿的事!这些话纯属诬告。属下唯一所做的,便是替他们带回了一些写给朝廷的奏表。属下如今遭人诬陷,一时也难以自明,还望丞相大人主持公道。属下只知我司马氏一家深受丞相大恩,唯有粉身碎骨以报之,生为丞相,死为丞相,耿耿孤忠,可鉴日月!”  董昭听司马懿讲得如此恳切,且又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万一把他查得太严苛了自己也难脱干系,便禁不住开口进言:“丞相大人……司马君为丞相大人的千秋伟业可谓是呕心沥血,不遗余力。倘若他这样忠贞笃实的部下尚且难免遭到奸险小人陷害,只怕丞相府中所有献忠于您的属臣见了都有些寒心哪……”  听到董昭也站出来为司马懿求情,曹操这才稍稍缓和了颜色,朝着司马懿沉沉地说道:“其实,你此番到四方州郡观风巡检,私底下干了什么,你我均是心知肚明。这件事是你贪功心切而致,与本相毫无关系,本相于你本也毫无回护之责。你敢做,本就应该敢当!这才不会让人小觑了你!你也知道,对属下‘私自串联,屏人密语,迹似不轨’的行径,任何主君都是无法容忍的。如果你司马府中的下人也背着你这样去做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儿回来,无论他存着什么样的用心,只怕你也不会‘漠然而听之’!他这是在恃才自傲,居然把主君的事儿都大包大揽过去了。长此以往,那还了得?所以,依了他们的举报,本相应当重重惩处于你——”  司马懿听到这里,心顿时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处,悬得老高老高,几乎便要脱口而出。他手心一下捏满了湿湿的冷汗。  “但是,你在巡检回都之后,却又交上了一份论兴建军屯以养兵安国表,其中的远见卓识,让本相甚为欣赏!”曹操语气一顿,满脸的严厉肃杀之气一敛无余,“所以,你‘私自串联,屏人密语,迹似不轨’之事是过,该罚;而你‘察纳雅言,采风择精,老成谋国’之事是功,又该赏。功过相抵,赏罚相当。本相也就不会让别人揪住你乱查了。你且放心吧!”  司马懿一听,顿时暗暗松了一口大气,急忙将头磕得砰砰直响,一迭声地谢道:“属下多谢丞相不罚之恩。”  董昭在一旁深深赞道:“丞相此举中正仁和,实在令我等心悦诚服,再无异言。”  曹操双眉一竖,面色一寒,又向司马懿肃然道:“不过,你这个东曹属是不能再当了。眼下,朝廷已经采纳了你兴建军屯以养兵安国的建议,准备在豫州、冀州等驻营之地尽快开拓二十余万顷军屯之田,正是用你所长之时。本相任你为度支中郎将,官秩也是二千石,协助五官中郎将曹丕抓好军屯之事。你以为如何?”  “丞相大人如此爱护、提携属下,属下感激不尽。”司马懿屈身伏跪在冰凉的白玉地板之上,谦恭异常地答道。他刚才举目一瞥之际,竟看到了曹操眉梢间那一缕若隐若现的莫名笑意。刹那间,他的心脏犹如被一柄无形的利刃轻轻一划而过,一丝说不出的痛楚无声地冒了上来。自己为了曹操晋公加礼而不计得失、敢闯险径的耿耿忠心,终究还是没有被曹操完全接纳。他刚才这一唬一诈一抑一扬之际,已是隐然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企图让自己对他敬畏交加,束手臣服。这种被深深愚弄了的感觉,使司马懿心头大不舒服。但他此刻再不满,再不快,也只得囫囵吞枣似的默默咽了下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仍然对曹操顶礼膜拜,唯命是从。  曹操见状,颇为满意地微一点头,却不再理他,又向董昭说道:“董大夫和诸位大人此番联名上奏推戴本相晋公加礼,似乎选择的时机有些不巧啊!本相大概在下一个月就要率师东征孙权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只怕此事一时难以善了,该不该待本相东征返回之后再做呢?”  “这个……丞相大人认为什么时候适宜进行联名举奏,老夫和其他大人就什么时候再联名举奏罢!”董昭本就是胸无主见的老滑头,听到曹操这么一问,便俯下身来谦顺无比地应道,“老夫一切行动听从丞相大人的指挥。”  曹操一听,却是眉头一蹙,不禁沉沉思索起来。  司马懿本是不想再多言了,但在一旁按捺许久,终于忍耐不住,暗一咬牙,欠身作礼进言道:“丞相大人,属下有话要讲!”  “你讲!”曹操双目中精光一闪,深深盯了他一眼,抚着颔下须髯,肃然点了点头。  “丞相大人,依属下之见,恰恰正在此时让董大夫和诸位大人联名推戴您晋公加礼,才是最佳时机!”司马懿有些情绪激动地说道,“这样做,我们可以让朝廷内外所有对丞相大人怀有二心的叛臣提前露出马脚,借机早作预防。反正这一场暴风雨迟早都要到来,来得迟不如来得早!丞相大人已届耳顺之年,晋公加礼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司马懿这么说,就很有几分深切体念曹操眼下具体情形的意味了。曹操思忖片刻,不禁轻轻点了点头,却见董昭张口欲言,便问他道:“董大夫可有异议吗?”  “司马君所言甚是,老夫并无异议。”董昭急声说道,“只是荀令君到了眼下这般时节仍然不愿领衔上奏拥戴丞相大人……丞相大人须当屈身折节到他府上面谈一番才行!此次联名推戴之事,若有荀令君领衔主持,则必是圆满无缺矣!”  “这一点,董大夫过虑了。本相已让植儿、彰儿前去劝说他接受万户之侯、司空之位的封赏,又决定将小女曹蓉许配给他家的荀恽,与他荀家结为秦晋之好。”曹操脸上淡淡笑着,“另外,本相在此番东讨孙权之时,将会携上荀恽和荀令君的侄儿荀攸一同出征,和荀氏英杰们并肩作战,铲除江东积寇,共建不世奇功!”  “丞相大人如此格外垂恩于荀门,荀令君自然也会懂得‘礼尚往来’的了。”董昭听罢,欣欣然面露喜色,“既是如此,老夫晚些时候再去联络荀令君领衔上奏。”  司马懿听到曹操那一番话时,心中却是暗暗一动。丞相大人居然要携上荀恽、荀攸一同出征孙权?他这哪里是在优礼荀氏一族?这分明是把荀彧的亲人扣留在他身边作为人质,让荀彧投鼠忌器,从而不敢在许都妄动。曹操实在是心机深沉,诡诈无穷,令人防不胜防。自己在他手下办差,须得时时小心,处处谨慎才是啊……司马懿沉沉一叹,躬下身去,再也不愿多讲什么了。  第3卷 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 第22章 建奇功,遭外放 第147节 曹操的担心  听到司马懿和董昭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曹丕这才缓缓从“七星拱月”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站到曹操身后垂眉敛神恭然而立。  曹操却没有立即对他说什么,而是徐徐举步踱到了白玉堂门外空阔的平台之上,右手扶着雕狮刻虎的白玉栏杆,全身宽大的衣袍迎着猎猎西风如同船帆一般飘扬开来。他抬起了头,凝眸定神,极目远眺。  蜿蜒如带的护城河,绵延起伏的城墙,平平坦坦的田野,淡青如黛的远山,犹若一幅壮丽绝伦的画卷展现在曹操眼前。这一切显得那么缥缈而又那么贴近,仿佛曹操只要一伸手便能把它们卷成一轴纳入自己的怀中。  曹丕轻轻地跟在后面,走了近来。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以免弄出任何声响打扰了父相,一边向堂外侍立着的武士和近侍们挥了挥手。  武士和近侍们见状,立刻远远退了下去。  曹操仍是凝望着远方的山色,忽然缓缓开口了:“丕儿,面对这大好河山,你有什么诗兴吗?”  曹丕沉吟了一会儿,低声答道:“孩儿一心忧虑我曹家的千秋伟业,一时难以激起诗兴。”  “是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追名逐利,最是消磨人的灵性与诗兴。本相此时此刻也没了什么诗兴。眼前美景道不得,腹中空空暗嗟叹啊!”曹操似有同感,微微点头说道,“记得建安十二年的秋天,为父北征乌桓,意气风发,笔下便如有汩汩活水一般,一首慷慨壮烈的《观沧海》瞬间已是挥洒而出——‘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那天的天气也和今日一般萧然,可是那天为父的心境却与今日大不相同……唉!那样的心境,为父很久很久都没有重新找回来过。今天的曹孟德,你还能做出当日那样豪气逼人的诗篇吗?呵呵呵……”讲到这里,他眼眶里似有泪光隐隐闪烁,“纠缠于纷纭世事之中,履步于荆棘丛内,辗转于群敌环伺之下,只怕你胸中机械日深,灵性日销,再也没有那般澄澈宽广的心境了!倒是植儿诗书满腹,养气清粹,还能直抒胸臆,文思如泉吧?唉,再这样下去,为父怕是很难写出一首新的好诗了……”  “父相过谦了。”曹丕趋前一步,恭恭然说道,“父相的文才诗艺日后必能流芳百世,而父相南征北战,底定中原的雄图伟业更能光耀千秋!”  “南征北战,底定中原?呵呵呵……底定中原的雄图伟业并不能光耀千秋啊!丕儿,你错了。只有肃清四海,底定天下的雄图伟业才能真正光耀千秋!”曹操沉默了片刻,猝然放声狂笑起来,“为父曾经有过肃清四海,底定天下的大好机会,就是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前夕……如果为父当时能按捺住刚愎自用的浮躁,不对那个喋喋不休的孔融痛下杀手,也许就不会激怒荀彧他们。唉,荀彧是谁?荀彧是‘一言能定乾坤策,布衣而为帝王师’的大圣大贤。他的大智大谋,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他能一如既往地辅佐为父,那么肃清四海,底定天下的帝业,必会在为父手里大功告成。  “可是,为了孔融被诛之事,荀彧却和为父离心离德起来……他害怕为父在肃清四海,底定天下之后,就会转过头来对付他一心效忠的那个汉室小朝廷。于是,他再也不给为父进献奇谋大计了……这些年来,没有了他的奇谋大计,为父费尽心血东征西伐,竟无尺寸之功。现在回想起来,真有些后悔啊。唉,肃清四海,底定天下之伟业,为父只怕是再也做不到了。若非如此,为父又何必这么急着晋公加礼?为父原来也希望在肃清四海,底定天下之后再来晋公加礼,显耀八荒。那才是真正的‘顺天应人’哪!”  “孩儿以为,以父相的雄才大略,肃清四海,底定天下终是指日可待!”曹丕急忙出言安慰他的父亲,“您此番悉举中原之数十万精锐直捣江东,孙权纵有长江天险,也必不能敌!”  “但愿如此吧!”曹操缓缓回转身来,久久地凝视着他,半晌方才叹道,“丕儿你,还有植儿、彰儿,都得多多历练才是啊,为父终有一天会渐渐老去……而为父所打下的中原基业,也终究是会由你们来继承的呀!”  “孩儿谨遵父相教诲。”曹丕肃然应道,“孩儿等决不辜负父相的期望。”  “丕儿,你刚才在白玉堂内已经听到了本相和董昭、司马懿的交谈,”曹操面容一敛,神色郑重地问道,“你对他二人的所言所行有何看法?”  曹丕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答道:“依孩儿看来,董大夫敢为人先,赤诚拥戴我曹氏一族,其心可嘉,将来须当赐其高爵厚禄,以崇其名望,使其自怡。但他有效忠之心而乏英敏之才,只怕难以治事应变,故而不可让他从事庶务。  “至于司马懿,此君正如崔琰大人所赞,足智多谋,思虑缜密,且又刚断英特,倒确是丞相府中极难得的人才。况且在此番串联各郡太守、刺史共同推戴父相之事当中,他是兵行险着,一举致胜,功劳甚大。日后,我曹家应当对他多加倚重才是。然而,父相却让他只是去当一个专管军屯庶务的度支中郎将,未免有些委屈他了。”  “不错。本来此番各州郡太守、刺史能步调一致联名推戴为父晋公加礼,这其间司马仲达的功劳算是最大的。”曹操举目望向茫茫苍穹,悠悠然说道,“那四十五份各州郡呈奏上来的推戴表,本该由曹仁、曹休、曹真、夏侯惇、夏侯渊等我们的曹氏宗亲来串联而成的。但他们既没这个心,也没这个胆。末了,竟是司马仲达这个外人在下面去联络了来。唉……本相对他们真失望啊!  “对司马仲达这一份机智明敏,本相也不由得又高看了他一点。当然,他也不单单是机智明敏……在南阳郡,他逼杀朱护,惩除酷吏中的那一份任心而行、力持定见、沉勇果断,更是令本相不得不暗暗称绝。不过,说实话,为父很疑心他是为了防止朱护有可能进入丞相府获得重用并与他争宠,才痛下杀手。如果真是为父所怀疑的这样,这个司马仲达的城府和手腕就太过可怕了……”  曹丕听到父相如此评论司马懿,心底亦是耸然一惊。父相的目光好犀利!居然能够洞察出司马懿深深潜藏的超常胆识与非凡才能——那么,他已经对司马懿心生疑忌了?不行!司马懿是我最得力的心腹助手,可千万不能被父相盯上后像对付刘桢、路粹一样把他废掉了,我必须得为他尽量掩饰开脱才是。他微一转念,呵呵笑道:“恕孩儿直言,父相只怕是将司马君想得太复杂了一些。如果司马君真有父相所说的这么厉害,他又岂会被人举告到您那里说他‘私自串联,屏人密语,迹似不轨’?这终究是他做事还不够深沉周密嘛!”  “你不知道,说什么有人举告他‘私自串联,屏人密语,迹近不轨’是本相编造出来震慑他的!他在各州郡那里做得那么隐秘,除非是那些太守、刺史本人站出来,谁又会举告他这些情况?而那些太守、刺史自己就写了推戴表,又均是我曹家的亲信,怎么会举告他?”曹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沉沉说道,“丕儿哪!枉你还在屏风后面静听沉思,却似未曾用心考虑一般,竟连这一点都没看出来?唉!你的心机,也还欠火候啊……”  “父相批评得是。孩儿甚为愚钝,不及父相英明睿智。一切还请父相多多指教!”曹丕一听,急忙躬身肃然认错,“不过,孩儿仍是不解,区区一个司马仲达,纵有奇才,却位卑权轻,毫无威胁,何劳父相如此费心震慑?”  “唉!你懂什么?为父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司马仲达此番串联发动各郡太守、刺史共同推戴为父,确实功劳极大。可是,论功行赏,为父又该怎么赏他呢?董昭尚被赏为千秋亭侯,而他呢?对他的封赏,自然更在千秋亭侯之上。他一招出手,便赚得了这等重赏,日后其作为愈大,功勋愈多,而为父又何以为继?”曹操的面色犹如天际的浓浓乌云般阴沉沉的,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高深,“所以,为父只得编出这些话来对他稍示挫抑,使他不得在丞相府中居功自负。而把他从东曹属一职上调开,外放出去担任度支中郎将,则是对他的一种考验。为父会让曹洪严密监视他以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你也把他盯紧着点儿!如果他稍有游移怨望之举,为父也就不顾和他司马家的多年交情,须得毫不手软地将他和他的兄弟一举铲除,不留后患。如果他一如既往,对这一次外放能够坦然受之,无怨无悔,这便能证明他对我曹家确是忠心不贰。那么,我曹家日后必当重用他!”  曹操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在心底思绪翻腾。说来也怪,自己对司马懿一直是由衷地欣赏的,但不知为何,只要一和他照面,一见到他的音容笑貌和言谈举止,内心深处就本能地萌生出一种隐隐的芒刺在背的感觉,但细细探察之下又捉摸不出什么。难道是自己太多疑了?还是这司马懿和自己命中注定有什么前世的恩怨?让自己对他无论如何也真正喜欢不起来?唉,自己毕竟还是老了。一老就再也没有了原来那种包罗四海英才的“既能来者不拒,又能来者不惧”的宽广胸襟和雄大气魄了。当日本相对那个韬光养晦、心机叵测的“大耳贼”刘备尚能做到优容相待,而今却对一个年纪轻轻、锋芒初露的儒生司马懿有些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真是可笑,可笑啊。  他念及此处,不由得在心底自嘲似地深深一笑,脸上表情却是严肃起来,对曹丕认真说道:“罢了!罢了!倘若他日后表现得还行,那么提拔重用司马懿的这份人情,为父还是送给你们去做了——为父将他调到你身边协管军屯之事,就是希望你俩能在一起经常切磋才学,取长补短,彼此待以师友之礼,成为鱼水之交,襄助我曹家的千秋伟业。丕儿哪!为父这一片苦心,你现在懂得了吗?”  “父相恩威并施,揽尽天下英才而为我曹家所用,真是高明之极!”曹丕一听,不禁欠身深深赞道,“孩儿敬佩不已。”  他心底却暗暗高兴。真是太好了!父相居然将司马懿这个“天赐贵人”安排到了我的身边。从今以后,我就可以更加方便地以“磋商公务”为名向他暗中讨教夺嗣继位的种种妙计了——而且,在三弟那一派的狐朋狗党们眼中看来,他是被“贬”到我身边来的,所以也不会对他起疑提防的……  第3卷 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 第22章 建奇功,遭外放 第148节 大隐隐于朝  司马懿刚刚回到东曹署落座,正欲动手收拾桌案上的文牍,便见大哥司马朗自堂门外急步而入,径直来到他面前,劈头就问:“二弟!为兄刚刚才听董大夫说起,你居然被调离了东曹属之位,外放出去当了度支中郎将?这是怎么回事啊?曹丞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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