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子都很奇怪,年龄稍长的忍不住问道:“军爷,你,你就这么走了?” 吴绍霆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位女孩最大才十五岁左右,他说道:“卖了怀表,好好过一个新年吧。”他还想劝说让她们改行,可是觉得这话是多此一举的,如果真的有其他谋生的办法,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说完,他跳下了船就走了。 这时候城内已经有了几分人气,不过大街小巷上时不时还能看到官军巡逻队经过,弄的人心惶惶。搜查革命党的进展似乎进入了尾声,毕竟陈廉柏也只知道廖仲恺、胡汉民等人的模样,至于据点仅仅只有十三行大街的那一处罢了。 吴绍霆一直步行来到了德丰大楼,他不太确定临近过年时,张小雅会不会在忙着公司的事情,但是既然都来了肯定还是要上去看看的。来到二楼张盛霆公司门口,只见公司的门尚且敞开着,里面还有人在说话。 他在门口稍微整理了一些仪容,然后才走了进去。 公司里已经有人认识吴绍霆了,他们连忙就将吴绍霆迎了进来。虽然这位吴大人只是名誉副经理,可好歹是公司的董事之一,又是军中的高级军官,自然是不能怠慢。 “张小姐在吗?”吴绍霆问了道,“帮我倒杯水,我渴死了。” 一大早什么都没吃,又在广州城折腾了半天,他的体力消耗可是有点大了。 “张小姐早上出城去了,她说中午回来的,应该快了吧。吴大人您有所不知道,我们公司最近经营的很好呢,年后就会推出新产品,而且还会在城内开一家零售果汁店。”一个青年文员喜滋滋的说道,他说完又吩咐另外一个同事赶紧去倒茶。 “是吗?这么快?”吴绍霆惊奇的说道。他原本以为这种小作坊起码要一年之后才会有所发展,没想到才两个月的时间就要开零售店了。 “是呀,吴大人这段时间忙着军务,当然不知道公司的变化了。月初时总经理的哥哥从香港运来了一批机械,大大提高了产量。张四爷也购下了另外两座农庄。目前除了新滘那边的农庄之外,其余两座农庄都已经安装了机械。”那青年文员介绍的说道。 “那现在一天能生产多少果汁。”吴绍霆感兴趣的问道。 “现在我们公司已经有三个品种了,每个品种每天能生产3000瓶呢。” “都有三个品种了?真不错。”吴绍霆感叹的说道。 “对呀,第四个品种是我们总经理亲自想出来的,她用牛奶兑上梅子汁,成了一种新型的梅子奶,味道非常好呢!年后马上就推出,如今已经有300个长期订单,15万份散订单。”青年骄傲的说道。 这时,忽然公司大门口传来了欢快的哼歌声,没过多久张小雅的身影就出现了。 张小雅今天穿着一身雍容的中式貂皮小花袄,下身却是一条上等材质的马裤,脚上穿着一双粉红色的小皮靴,看上既时髦又传统。虽然显得很怪异,可是张小雅有一副纯美的容貌,怎么看都是那么清新脱俗。 “吴绍霆,你又来了?你又不提前通知我!哈哈!” 张小雅站在门口看到了吴绍霆,立刻高兴了起来,不过她这种高兴当中还带着几分骄傲得意之色,仿佛是在炫耀什么。她两只手上戴着白色的棉手套,还特意的举起了右手,冲着吴绍霆摇晃了一下手中的一只封了螺旋盖的瓶子。 这瓶子里面装着乳白色液体,摇晃的时候还能看到褐色颗粒物夹杂其中。 吴绍霆笑着向张小雅打了账户,道:“张小姐今天精神很好呀。” 张小雅笑嘻嘻的就走了进来,说道:“那是,今天我们公司的第四种产品总算试验成功了。哈哈。”她说完,又对身后跟着自己一同外出办事回来的雇员吩咐道,“你们赶紧把东西都拿进来,配方要缩进保险箱里面,千万不能泄露了出去。” 吴绍霆听到这番话,心中一乐,这张小雅竟然都懂得保护知识产权了。 张小雅看着那几个雇员提着箱子进了东边的办公室后,这才回过头来看向吴绍霆。 “哈,副经理,你猜不到吧,在我的领导下,公司已经越来越壮大了。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新产品。”她说着,将那个瓶子递给了吴绍霆。 吴绍霆接过来看了看,还真是新鲜牛奶混搭着梅子肉。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幽幽柔柔的清香,不由问道:“这香味……好奇怪呀,你添加香料了?” 张小雅疑惑的皱了皱细眉,反问道:“果汁里面也能添加香料吗?” 吴绍霆仔细闻了闻,更加好奇的说道:“这香味怎么像是女孩子用的香水呀?” 张小雅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一下子忍俊不禁起来。她故意向前跨了一大步,与吴绍霆仅仅只隔了一步之遥,双方都能感触到彼此的体温了。 “嘿嘿,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更香了?”张小雅可爱坏笑着的问道。 “还真是呀……呃,原来是你身上的味道。”吴绍霆这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自嘲的笑了起来,“我正奇怪你是用什么香料,竟然连玻璃瓶子都能穿透。你要是真的在果汁饮料里面添加了香料,这种卑鄙的手段我可是要反对的。” “怎么会呢,我还不知道果汁里面能添加香料呢。你打开闻一闻味道吧,哈哈,味道可好了!”张小雅催促的说道。 吴绍霆于是拧开了玻璃瓶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是奶香透着果香,让人大有清新之感,单单是闻着味道都觉得口渴了。正好他奔波了一上午,刚才让那个文员去倒水又没有下文,当即就直接将玻璃瓶的果汁喝了下去。 张小雅大大的眼睛露出了惊讶,赶紧叫了起来:“喂喂,这,这是我的。” 吴绍霆一口气喝光了下去,畅快的吐了一口气,笑道:“味道真不错。这次张小姐你可真的是立功了,搭配出这么好喝的果汁,一定大开销路,让我们公司更上一层楼了。” 张小雅一脸郁闷,丝毫不觉得高兴,她喃喃的说道:“你有冇搞错呀,这是我喝过的,你……你太不讲卫生了……” 吴绍霆顿时就尴尬了起来,他明明看着这果汁装的很满呀,完全没有被人喝过的痕迹。 张小雅又说道:“我打算慢慢品尝的,你一口气喝光了,你知道不知道我调试了整整七天才搭配出来这种果汁,这七天时间里也就只生产了这么一点点。你,气死我了。” 虽然嘴巴上说的“气死我了”,不过张小雅只是嘟哝着小嘴,显得有几分羞涩之态,并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吴绍霆擦了一下嘴巴,发窘的笑了笑,说道:“这,这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不知道张小姐已经喝过了……我还以为张小姐是让我尝一尝呢。” 张小雅叹了一口气,小声的说道:“别说了,要是被我爹知道了,他又要唠唠叨叨一大堆。算了算了,你喝了就喝了吧!” 吴绍霆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好站在那里笑了笑。 办公室里面其他的雇员看到两位经理如此暧昧,心中都暗暗好笑,不过却不敢多说什么,一个个埋着头工作着,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张小雅精致的小脸蛋上有些发烫,她虽然年龄不大,但正值豆蔻萌动的年华,想到吴绍霆将自己喝过的果汁喝完了,心里害羞的觉得这是间接接吻。她心口渐渐不安静起来,为了掩饰害羞,她只好尽快换一个话题。 “对了,你,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城内呢?”她语气很文弱的说道,一下子从活泼大方变成了端庄淑女。 “今日正好清闲,我担心临近年关你们会提前放假,所以一大早就赶过来看看。好歹公司我也有股份,一年到头了总该了解一下公司的情况吧。”吴绍霆笑呵呵的说道。 张小雅幽怨的说道:“本来是打算放假的,可是没想到越是过新年越是订单多,什么大饭店,大酒楼,小饭店,小酒楼,都要大量的进货呢。唉,真是忙死我了。” 吴绍霆问道:“四先生最近没有帮忙料理吗?” 张小雅摇了摇头,说道:“四伯伯七天前就回江苏去了,他也要回家过年嘛。不过四伯伯临走之前帮我们公司做了好多事呢,新收购了两个农庄,还引进了一些机械,这些钱都是四伯伯给的,公司一分钱都没出呢。” 吴绍霆点了点头,其实张謇这么做完全也可以算是扩充股份了。不过他很明白,张謇身为张小雅的长辈,为了鼓励年轻人自力更生,断然不会计较这些细碎的。 他看了一眼办公室靠墙的座钟,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了。 张小雅注意到这一点,连忙问道:“你又要走呀?你才来了一会儿嘛。我刚从农庄回来还没吃午饭呢,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吴绍霆心想虽然与张小雅吃饭,肯定会让张直有所顾虑,不过要是他能与张小雅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吃饭,这岂不是也能证明自己今天进城的理由了? 他微微笑了笑,故意推辞了一下,说道:“这样不太好吧,男女有……” 张小雅一下子不高兴了起来,没好气的打断了道:“有冇搞错啊你,亏你还是留洋的进步青年,我连公司都开了,难道还会那么守旧担心和你吃一顿饭为怎样怎样吗?” 吴绍霆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说道:“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哦对了,在此之前不知道张小姐可否将最近公司利润的分红取给我呢?快过年了,军中也有许多需要打点的事情。” 张小雅很理解的点了点头,可爱的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最麻烦,又要应付上司,又要打点下属。刚好这今天有一笔现款在公司,我让账房帮你算一算。” 她说完,转身对最后一排办公桌喊了道:“宛虞,去我办公桌上把那份红套的账单拿来,清点副经理这几个月的分红,然后去领钱。” 名叫宛虞的账房是公司为数不多的女孩子,她马上应声去办了。 十分钟之后,宛虞清算完毕,用一块丝绸绢子包了一叠大洋走出来了。 “副经理,这两个月的分红应该是三千五百四十七元,但是扣掉上个月您购买了1500瓶果汁,还剩下两千一百元。公司现款不多,先只提了两百元,如果副经理需要全部提出来的话,倒是还有一些美元、英镑。”宛虞小声的汇报着说道,将大洋双手递了过去。 吴绍霆接过这一大包大洋时显得十分吃惊,岂不说沉甸甸的,而且自己口袋根本装不下这么多银币,难道让自己提着钱袋子晃晃悠悠的就回军营去了?他立刻说道:“不用这么多,我只要几十块就够了。” 于是他又让宛虞退回了一百四十块大洋,自己只取了六十块大洋。 吴绍霆与张小雅离开了公司,就在对面的永禄饭店吃了一顿西餐。吃饭时,吴绍霆很惊奇的向张小雅问道,当初成立公司时他只出了七百块大洋,这才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翻了好几倍的利润,会不会有错? 张小雅看着吴绍霆惊讶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她告诉吴绍霆现在公司贩卖的果汁,已经远远不是以前那样的利润,一瓶果汁售价几乎都快到达成本的十五倍了。 果子一斤成本才几毛钱,一斤可以生产三到五瓶果汁。一开始一瓶果汁定价是两毛钱,后来订购的人数增多,为了缓解过剩的订单负荷,才把价格提高到三毛五厘。哪里知道价格越高订单反而越多。然后张謇看准时机,第二次提高了销售价,直接就推到了六毛钱。虽然这个时候订单数量下降了一些,但没过半个月,又迎来了更多长期订单。 后来为了更好的扩增销售额,张謇让张小雅将果汁分三个级别,高贵级、优质级和普通级。这是按照第一道榨汁、第二道榨汁和第三道榨汁的区别来界定,定价当然也有所不同。到现在高贵级果汁单价已经是一块二毛钱一瓶了,专供给大使馆、大饭店和官府。这一级的果汁几乎占了销售额的一大半。至于优质级和普通级销售虽然也不错,不过最近因为提高了产量,这两级渐渐有了积货。所以张小雅才想出了开设零售店,促进这些低端果汁扩大销路。 吴绍霆听完了张小雅的描述,深感佩服,看来自己找张小雅合作还真是一件明智的事。 吃过午饭之后,吴绍霆送张小雅回到公司,简单的闲聊了几句之后就告辞了。 张小雅虽然没有多留吴绍霆,可是她的脸色却显得有些依依不舍,至于为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吴绍霆告辞之后,叫了一辆人力车返回西郊军营。 车夫在听说要出城时,显得有些为难,说现在城门查的严,不让随便出城的。 吴绍霆笑道:“你只管走,我倒要看看谁他妈的敢拦我!” 来到城门时,守城的兵士看到吴绍霆一身高级新军军服,自然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检查都不用,直接放行了。 卷一:广州风云 第128章,乙酉新年 吴绍霆回到西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倪端。 倪端一大早没有去第三营的营务处,整个西郊军营中也不少士兵无故无故缺勤。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毕竟年关将近,很多的人借此机会开小差出去鬼混,甚至当逃兵回家团圆,这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吴绍霆在军官宿舍找到了倪端,倪端虽然将逃跑的行李打点妥当,可是一直呆坐在房间里,一点逃跑的意思都没有。当倪端看到吴绍霆来了之后,马上振奋了起来,连忙追问情况如何。吴绍霆将实情简略的告诉了倪端,他现在也不太确定算不算安全。毕竟他在掩护廖仲恺从据点出来之后,官军就发动了进攻,如果留在据点的人没有来得及烧毁名册,那还是会有危险。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倪端郑重的问道,脸色很是严峻。 “我也不知道。现在都快天黑了,如果要逃那就得抓紧了。”吴绍霆叹息的说道。 “你会怎么做?”倪端追问道。 吴绍霆沉默了一下,缓缓的开口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留下来了。同盟会据点被捣毁是中午的事,如果官军搜到了名单,那下午就应该来西郊军营抓人了。既然现在都还没有动静,也许同志们已经成功销毁证据了。” 倪端点了点头,认同的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还是再赌一赌吧。” 吴绍霆问道:“你通知了其他人吗?” 倪端说道:“是的,有些人早上就已经走了。不过这段时间军中查的不严,如果这次真的能侥幸混过去,我还可以再联络他们回来。” 吴绍霆微微点了点头,决定道:“那好吧,我们就先这么办了。” 他说完,起身准备离去。 倪端又起身叫住了他,郑重其事的说道:“吴大人,这次真的多亏了你挺身而出。” 吴绍霆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先别说的太早,事情还没过去呢。” —————————— 当天晚上总算收到了一个让人安心的消息,城中围剿革命党的行动结束,除了端毁了一个革命据点之外,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官军在进攻那座宅院时,遭到了仅有的几个革命党人奋勇阻击,虽然十几分钟后仍然突破了防线,可是宅院的主人在最后一刻点燃了煤油,还引爆了一颗炸弹。两座宅院基本上全部葬身火海了,连同还搭上了五个官兵的性命。在陈廉柏提供的线索之下,城中还在继续搜索胡汉民、谭人凤、关仁甫等等革命党核心人物,尽管画出了图像、查出了住址,可是到目前为止依然一无所获。 将军府与总督府为此大闹起来,孚琦责怪张人竣办事不力,革命党是狡猾的,怎么可以明目张胆就派军队去围攻?应该派便衣偷偷接近再行动,不给革命党任何准备的时间。张人竣则反诘孚琦越俎代庖,原本就是巡警营的行动,莫士诚的计划是两天后陈廉柏交军火时再行动,偏偏将军府勒令尽快行动,最终致使了行动仓促,让革命党人销毁了证据。总之双方都争持不下,相互诋毁和推卸责任。 接下来的几天,广州城大街小巷还有巡逻、岗哨,但是这些戒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官兵们都是走走形式罢了。大家心知肚明,这次行动彻底砸了,革命党该逃的已然逃走。 西郊军营没有发生任何事,吴绍霆和倪端等人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转眼间到了大年夜,将军府和总督府因为前不久围剿革命党失利正在怄气之中,所以无论是新军还是旧军都没有收到任何新年补贴。一切照旧,一日两餐,粗茶淡饭,不见得任何喜庆的气氛。 不过吴绍霆从张盛霆公司拿到了红利,年三十前他又派人去取了一笔过来,一共两百块。虽然不多,但是让一个营加餐一顿还是不在话下的。当天他让陈芳带着营务处军需官,拿着钱去城内采购了一些食材,送到炊事班准备年夜饭。看到第一营红红火火准备年夜饭,第二营和第三营都羡慕到了极点。 这些士兵们越来越觉得吴大人不来自己营带兵,真是老天瞎了眼,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大人呀,自己出钱给士兵们准备年夜饭。 第二营和第三营的长官们当然感觉到了兵士们的怨言,他们自己也很郁闷,吴绍霆怎么就那么有舍得呢?经过一番商议,他们找到吴绍霆,打算与第一营一起吃一顿年夜饭,由全军再凑一些钱,添置更多的食材。吴绍霆认为过年就应该热闹一些才是,自然就答应了下来。结果第一营和第二营全部凑出的银子才只有四十两不到。吴绍霆并没有在意什么,只说哪怕再困难,大家匀一匀也要过一个大年夜。 于是,今年的大年夜西郊这边最热闹的就是第一标了。大家都聚集在第一营营区这边,点了几十堆篝火,在寒风中欢天喜地的迎接了己酉年到来。 西郊其他营区的官兵听着这边的高兴声,只能暗暗的叹息,捂着被子假装睡觉。 正月初一这天早上,广州城内很热闹。大户人家按照传统惯例要派发利是,街道上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人影,平头老百姓们在点头哈腰的凑到张老爷家门口领了张家的利是之后,又要赶往另外的陈老爷家去排队。虽然红包里面都是几分钱的消遣,可是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生活补贴了。 军营里面可一点动静都没有,长官们没有派利是的传统,士兵们也不需要相互串门拜年,几乎新年是无事可做的。对于士兵们来说,新年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睡懒觉,如果连这仅有的好处都不珍惜,那几乎真是到了可怜的地步了。第一标昨天吃年夜饭一直到深夜,各营的主官们到现在都还没起来,更别说其他人了。 吴绍霆今天一早却没能睡一个安稳觉,大约八点的时候,房门就被第一次敲响。他迷迷糊糊起来打开门时,见站在门口的是陆军衙门小吏梁鸿楷。 “打搅吴大人了,吴大人新年好呀。”梁鸿楷笑呵呵的说了道。 “哦,原来是梁兄,好久不见呀。”吴绍霆客气的说道。自从上次梁鸿楷帮他带路之后,自己已经大半年没有见到此人了,原本以为其申请去武备学堂深造,没想到今天又见面了。 “不敢当不敢当。小的今日在衙门值班,一大早邮差送来一封快信,是从香港送来的。小的觉得正月初一还派过来的信,肯定是十分重要的信函,所以一大早就送过来。不料打扰吴大人休息了……”梁鸿楷十分歉意的赔笑着。 吴绍霆见梁鸿楷虽然还是一个愣头青,不过对方始终给自己笑呵呵和善的印象,看来这位未来的粤军军阀头目必定是笑面虎了。他同样保持着一脸和气,连连说道:“梁兄,瞧你说的,你这么一大早赶来送信,我谢谢你才是,何来叨扰?” 他从梁鸿楷手中接过了信封,看了一眼落款处,写着的是“恩白”,这个人名自己好像没什么印象呀?他没有急着拆开信,再次抬头看着梁鸿楷,对方还是笑呵呵的站在门外,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马上猜出,梁鸿楷肯定还有话要说。 “梁兄,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他疑惑的问道。 “交代不敢当,小的只是……呵呵,只是有一事相求,虽然有些厚颜无耻,不过小的还是觉得这件事只有吴大人能帮小的了。”梁鸿楷很不好意思的说道。 “呵呵,梁兄既然信任我,那是我的荣幸。你尽管开口说吧,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不会推辞的。”吴绍霆笑着道。 梁鸿楷听到这里,心中暖洋洋的,这位吴大人还真是礼贤下士呀。于是他说了道:“其实是这样的,小的在陆军衙门当了两年文吏,对衙门里的上下细末早已熟络。另外闲暇之余小的也钻研军事读物,虽算不上胸有武略经纬,但寻常军事道理还是略知一二的。” 吴绍霆缓缓点了点头,虽然没怎么听明白梁鸿楷要表达什么,但还是“哦”了一声,道:“梁兄果然是刻苦认真,积极向上呀。” 梁鸿楷谦虚的笑了笑,继而又说道:“小的意思其实是……听说吴大人第一营尚且缺一名随军文案,不知小的可否……”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只鼓鼓的小布袋,双手递给了吴绍霆,“这是小的一点心意,虽然少了一点,还请吴大人不要见笑才是。” 吴绍霆接过了那小布袋垫了垫,里面哗啦啦的响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听得出来装在里面的肯定不是大洋,应该是碎银子和铜钱罢了。他明白了梁鸿楷的意思,梁鸿楷不想继续呆在没有前途的衙门里面,想要转入军队之中,这样晋升的空间就大得多了。 他暗暗感叹,这小子果然是有上进心的。 梁鸿楷既然能够成为未来粤系五大军阀之一,那就说明这个人是有能力的。 如今第一营的情况十分复杂,赵声的势力虽然遭到了创伤,可是并没有完全瓦解。只要赵声亲自来第一营下达命令,相信全营大部分士兵还是会果断听命于赵声。 吴绍霆已经意识到培养自己势力的重要性,既然梁鸿楷不去贿赂军官处的官员,而是专程跑来找自己,这足以说明了其对自己的看好。放着这么好的人才不用,那岂不是太傻了? “哦,是这样啊。”他呵呵笑着点了点头。 “还请吴大人成全呀。”梁鸿楷向吴绍霆躬身行礼。 “既然你识字,又能撰写,更有毛遂自荐之勇气,我营中确实缺一个文案。这样吧,节后我会向上面推荐你的,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吴绍霆说道。 “果真如此,那就多谢吴大人了。吴大人对小人的知遇之恩,小人没齿不忘。”梁鸿楷连连道谢。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补缺罢了,你能否胜任军中之职,还得看你自己的能力了。这钱你拿回去吧,我可不是那种人,梁兄你要是再这样,那可就是侮辱我的为人了。”吴绍霆将布袋还给了梁鸿楷,笑着说道。 梁鸿楷感激不尽,心中对吴绍霆更加佩服了:能跟着吴大人这样清正廉明的长官为伍,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送走了梁鸿楷之后,吴绍霆回到宿舍关上门,这才拆开那封信看了一遍。 才看到一半的时候,他就立刻知道了这位“恩白”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廖仲恺。 廖仲恺在旧金山出生时本名叫“恩煦”,后来随母亲回国之后,又改名为“夷白”。这“恩白”的名字,正是从两个名字中各取了一字拼凑而成。 廖仲恺写的这封信就是告知吴绍霆其在香港已经安全,并且也顺带说明了谭人凤去往广西避居,胡汉民则在惠州与陈炯明、黄兴一起,让吴绍霆转告军中其他同志,不要过多担心。 虽然信中没有讲明廖仲恺是怎么在没有护照的情况下进入香港,不过这样的细枝末节已经不足重要,关键是同盟会的诸位都还安全。 信文中还提到广州新军革命起义的行动虽然中断,但并不意味着夭折。这段时间让同志们都喘口气,待到时机成熟之后,必定卷土重来。 吴绍霆将信笺烧掉了,打算下午再去告诉倪端,于是又爬上床睡觉去了。 到了十点时,房门第二次被敲响了。 吴绍霆无可奈何的再次起身开门,发现来的是陆军衙门的侍从官,侍从官说是上面派给营级军官一笔利是,特意送了过来。他接下了红包,谢过之后连看都没有看,便再次倒床睡了过去。 第三次有人来敲门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吴绍霆的睡意彻底被打散,索性起来穿好了衣服,然后才打开了房门。 不过这次站在宿舍门口的人让他大吃了一惊,来者竟然是张小雅。 正月的天气很冷,张小雅穿着一件雪白色的毛绒披肩,整个人让披肩裹成了一团,显得雍容又可爱。她的小脸让寒风吹得红彤彤的,秀发简单的梳了在脑后,末梢扎了一个小花结,看上去又精神又简约。 在宿舍台阶下面,还站着两个张家的下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大堆包好了的东西,看上去有点像是年货。 “你做乜系呀,这么久才开门,我快冻死了。”张小雅嘟着小嘴佯装生气的说道。 “我刚刚才睡醒呢,当然要穿衣服嘛。张小姐怎么大老远跑到军营来了?”吴绍霆笑着问了道。他闪开了神,将张小雅让进了屋子。 不过宿舍实在太小,张小雅进来之后也不知道该站在那里,只好还是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她幽然的叹了一口气,慢慢摇着头说道:“你瞧瞧你,身为公司的副经理,住的地方这么小呀!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呢。” 吴绍霆呵呵笑了笑,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拿到了张小雅面前,说道:“张小姐,这里可是军营,又不是大饭店,我一个人有这样住处已经很不错了。” 张小雅坐了下来,一副好奇的样子四处打探着。 吴绍霆在自己的床榻上坐了下来,稍微等了一会儿之后,问道:“张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怎么会来军营呢?” 张小雅嘿嘿一笑,很开心的说道:“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呢,我当然是来给你派利是咯。” 吴绍霆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张小姐你还真是有心了,专程来派利是呀。” 张小雅转身对门口两个下人招了招手,说道:“你们把东西放进来吧。” 那两个下人匆匆的就走了进来,将一大堆东西就放在了宿舍靠墙的位置。 “喏,这些是我带给你的年货,有腊肉,还有鲍鱼干。另外呢,我还给你准备一个大红包。”张小雅笑嘻嘻的站起身来,掀开了披肩,手里拿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红包。 红包看上去还十分厚实,可以想象里面装了不少钱。 吴绍霆略略想了想,然后将放在床头陆军衙门派下来的红包拿了起来。他走到张小雅面前,笑道:“那我先多谢张小姐的利是了,既然我们是同辈,理应礼尚往来。虽然我比不上张小姐你这么富裕,可是还是要意思一下的,希望张小姐不要嫌弃呀。” 张小雅几乎是用夺的方式从吴绍霆手接过了红包,然后才把自己的红包塞给了吴绍霆。 “哈哈,这是今年收到的第一封利是。”她很高兴的说道。 “是吗?不过我相信张小姐你今天还会收到更多利是的呢。”吴绍霆看着张小雅天真可爱的样子,心中感到了一份温馨,这个女孩子总是给自己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 “对了,你中午有事吗?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城去玩,今天城内可热闹呢。”张小雅一边小心翼翼将红包放进了披肩的内口袋里面,一边问道。 “哦,只怕不行呀。军营可没有过节一说的,随时都有任务的。”吴绍霆想到下午还要去找倪端,所以就推辞了。 “唉,真没意思。那算了,我还是回去吧。你这里什么都没有玩的,回去之后也无聊,要跟着爹爹到处去拜年,每年都这样,烦死了。”张小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吴绍霆没有多留,毕竟军营里面本来就不方便,他送张小雅出去了,张家的小轿车就停在宿舍大院的外面。 这时大院里已经有一些军官在进进出出了,他们都看到张小雅从吴绍霆宿舍出来,每个人脸上又是惊讶又是羡慕。他们自然是认为吴绍霆傍上了张家大小姐,先不说张家的财势,单单这位张小雅就已经算是一位极品小美女了。什么叫财色兼收?这就是呀! 吴绍霆虽然感受到了周围人的目光,却没有多说什么,他不喜欢解释。 至于张小雅这个小孩子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依然是自喜自乐。 下午,吴绍霆将廖仲恺的来信告诉了倪端,让倪端通知其他同志放下心来。 大年正月的日子对于军营来说很难打发,虽然空闲的时间多了,可是大家身上却没钱。有的人寄回家了,有的人因为天气太冷、冬装不派发,只好自己凑钱买棉衣,还有的人年三十那天吃喝干净了。总之没了钱,就没有乐子,赌博、嫖妓、喝酒都成了空谈。 就这样慢慢熬过了正月中旬,月底的一天,从陆军衙门忽然传来了一个消息,新军二十四镇近日将要举行一场临时性的校阅。大家很容易的就猜到了原因,二月份京城就要派人下来审查二十四镇的训练工作,再次之前肯定要先磨合一下全镇的默契。 对于这次审查,孚琦是充满了十足的期待。身为广州将军一职,如果能在任期能让麾下新军获得正式番号,这是不容小视的政绩。目前全国新军获得正式番号的,除了老字号的北洋六镇之外,各省各地再没有第七支部队了。如果这第七的名誉让二十四镇拿到,十之八九会成为一时热点。 正月底,孚琦将第二标和骑兵标从广州城内调到了西郊。 这一下子西郊就热闹了,原本空旷的营区一下子挤入了将近三千人,还有好几百匹战马。 为了给第二标和骑兵标安排住宿,军营里只要有空置的床位,全部都安排人填上。 以前大家住得挺松散,现在却跟包饺子似的全部压在一起,甚至还有的营房都被要求打地铺了。虽然士兵们熙熙攘攘有不满情绪,可是谁也不敢抱怨出声来,毕竟大家吃的、住的、用的都是公家的,公家怎么安排就要怎么照做。更何况这个情况仅仅只会持续一个月,一旦京城练兵处的官员审查结束之后,第二标和骑兵标终究会各归各处。 卷一:广州风云 第129章,检阅之前 二月初一这天,孚琦亲自主持了第一次检阅,陆军衙门所有官员都到场参与视察。 不过这次检阅最终无果而终,因为整整一天的时间,二十四镇全军都在排列队伍的位置和顺序。第一标认为既然自己顶着“第一”的番号,应该是第一支进场的部队,不过骑兵标却声称骑兵移动速度快,如果押在后面的话只怕会踩到前面的步兵。 无奈孚琦一介书生,对行军布阵之事一点都不懂。而二十四镇的两位名誉都统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喝着茶,什么事都不管。除了这些大人们之外,二十四镇标级将领官职相当,谁都不服谁。一直闹到下午,士兵们都快坐在地上睡着了,可是依旧没有定论。 这时,秘书官王长龄想到了吴绍霆,他走到一脸苦恼的孚琦面前,提议道:“大人,吴绍霆不是最擅长练兵吗?不如让他来主持大局吧。” 孚琦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看看这些标统们,他们自恃官职不服气,吴绍霆区区一个营长,他能压得住这些人?” 王长龄笑道:“可是大人,现在乱下去也不是办法呀。不妨先把这些标统召集起来,然后由大人亲自下令让吴绍霆出来指挥,这些标统就算看不起吴绍霆,也是不敢违背将军您的命令呀。更何况这几个标统当中,莫大人和韦大人都很欣赏吴绍霆,由他们两位出面,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呢?” 孚琦沉思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只能先这样了!” 就这样,吴绍霆再次站了出来。 他先召集了三个标统、一个总参谋还有辎重营总管带,亲自布置了各路部队入场顺序和进场后的位置所在。他让军乐队在前面领队,步兵紧接着军乐队入场。 之所以让步兵在前,因为步兵进城之后站立位置要比骑兵和炮兵容易的多,而且遇到占错位时也能灵活的调整,如果让骑兵先进场的话,在大校场上站位会很麻烦,一旦有什么意外无法调整。 步兵过后是骑兵,接着是炮兵,辎重兵殿后。协商完毕,虽然骑兵标标统不是很痛快,但是却因为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只好就这么认了。 吴绍霆又带着标统们来到大校场的中间,让军需官找来一桶子石灰粉。他将整个大校场用石灰粉划出了好几个片区域,然后将这些区域分配给各个营,入场之后就站在所分的区域里。因为是目测,没办法太精确,于是现场让士兵们排列一次。 全标士兵都站在大校场,吴绍霆根据实际情况又做了调整,最后总算确定了下来。 他让各个标、各个营、各个队的所有长官都记清楚位置,谁要是走错了,闯出了乱子,一定重罚不饶。 原本还打算实践演练一遍,可是分配完毕之后天色已经黑了。没办法,只好明日再继续。 从初二到初九这几天时间里,二十四镇一直都在演练受阅步操。虽然因为各标受训情况不一致,演练时看上去有些别扭,但总算是能够勉强达成默契。 孚琦依然不见得高兴,因为队列步操只是审查检阅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要考验全镇的实战演习技巧。现在看来步操都是磕磕碰碰不顺利,更别说实战演习了。 实战演习是没有办法提前训练的,这个项目由练兵处派下来的检阅军官团,在到达受阅地之后,根据实际情况与受阅部队主官一起拟顶。 正因为如此,才让孚琦深感头疼,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静静等待结果的到来,好在二十四镇已经训练两年有余,总应该有一些值得称道的本钱了。 在这几天时间里,陆军衙门也接到了京城的消息,练兵处派往广州的二十四镇检阅军官团已经从天津出发,预计十六日就能到达广州。孚琦一方面要筹备迎接工作,另外一方面还要督导训练,忙碌的甚至有时候直接就在西郊这边留宿了。 二月十四日,练兵处军官团发来电报,他们的船已经抵达厦门,两日之后的早上将会准时进入广州港。 广州这边的迎接工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孚琦让陆军衙门打扫了招待所,同时也安排了迎接的仪仗。他不是一个浮夸的人,无非就是练兵处对二十四镇的正常检阅,以身份官职来论,广州将军要远远比检阅军官团主席高得多,所以没必要弄那么大的派场。 转眼间十六日就到了。 天天刚亮时,二十四镇军乐队以及一众高级军官,在孚琦的带领之下就进城来到了广州码头。营级以下的军官并没有安排到场,那样的话人数也太众多了一些,但是吴绍霆却是一个例外。因为这次随同检阅军官团一同前来的,除了练兵处外籍军事顾问之外,还有各国使馆的武官。考虑吴绍霆是西郊军营难的懂得德语的军官,因此就随同一起来了。 但凡大清国有什么大型的军事活动,各国使馆必然会派遣专业人士到场观摩。 虽然名为观摩,其实还是一种间谍行为。帝国列强很关心自己猎物的发育状况,如果大清国突然有一天建立了一支超级部队,这必然会引起各国军政界的风波。 二月的天气虽然要晴朗一些,可是寒风依然犀利。数十多名二十四镇和陆军衙门的军官披着厚实的军披风,站在被清场一空广州码头岸上,每个人的脸色都各有不同。一开始大家还能忍受清晨的温度,十几分钟过去之后,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官员开始瑟瑟发抖了。 就在众人渐渐泛起抱怨声时,远处航道上传来了一声悠扬的鸣笛声。没过多久,一艘高挂着大清龙旗和陆军军旗的汽船出现在视线之内,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汽船甲板上站着人影在招手。孚琦下令让军乐队开始奏乐。乐队指挥站在乐手最前方,煞有其的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然后开始挥动指挥棒。 晚清于1906年成立陆军部之后,谱制了一首陆军军歌。这支军歌后世称其名为《中国男儿》,并且一度成为大清帝国的代国歌,直到1911年严复写出《巩金瓯》成为正式国歌之后,才成为陆军专用。 现在军乐队演奏的军乐,正是这一首《中国男儿》。 反复演奏了两遍之后,汽船总算放缓了速度,利用惯性开始向船位停靠。一番周折,船只总算靠岸下锚,船员和码头工人开始对接梯板,让乘客们下船。军官团的那些官员们早就在甲板上等候了,中国军官们都是一副肃然之态;可是让人感到不和谐的,却是那些外国使馆的武官,这些洋鬼子竟然连家眷都带来了,两两搂在一起,一片欢声笑语,似乎根本不是在出差,而是旅游度假似的。 梯板架接好了,几个侍从官和一个秘书官先行走下船来。秘书官径直来到孚琦面前,敬礼罢了又是一阵寒暄,他的责任是负责向孚琦介绍军官团成员。 孚琦也让陆军衙门几位翻译上前做好准备,吴绍霆于是就来到了孚琦的身后。 军官团陆续从船上走了下来,为首一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者,留着大八字胡,一身笔直的北洋新军高级军服,胸口还挂着两个锃亮的勋章。不过他个子不算高,戴着一定高礼帽显得上下比例失调。 卷一:广州风云 第130章,冯狗段豹 当此人走到孚琦面前时,陪同一旁的秘书官介绍道:“将军大人,这位是此次检阅团主席、练兵处总办、贵胄学堂总办、署理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冯国璋冯华甫大人。” 孚琦微微颔首示意,不见任何热情的问好了一番。 站在孚琦身后的吴绍霆心中却大有感触,原来这位就是日后叱咤北洋的直系军阀首领冯国璋,没想到自己远在广州还能见到对方,真不知道是不是命中的安排。他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这位北洋三杰之一的“冯狗”将来必定会成为自己的对手。不过在北洋军阀当中,他自认为自己对直系军阀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北洋政府统治时期中国一片乌烟瘴气,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些旧派军阀在历史上还是有一笔魅力色彩,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黑暗统治远远没有后来的政权更可怕。 “将军大人亲自相接,下官诚惶诚恐呀。”虽然面对孚琦的一副冷脸,但冯国璋还是颇具城府的讨笑着说道。 “冯大人客气了,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舟马劳顿,前来迎接自是情理之中了。”孚琦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语气干巴巴的说道。 吴绍霆深知满族权贵现在对北洋军事派深恨不已,早在北洋六镇成立之前,满族少壮派就已经认识到这股汉臣武装的威胁,一直想要削减北洋派的军权。经过清廷的一番布置,总算将北洋派几个实权人物逼退,冯国璋就在去年被革掉呃军权,仅留下虚衔和文职。可是这一切只不过是假象。 三个月前光绪和慈溪相继亡故之后,摄政王载沣准备刺杀袁世凯,可是尚且留职军中的段祺瑞立刻暗中策划了一场兵变,直接威胁载沣不得不放弃了计划。如今除了凤山的第一镇以及驻守山东的第六镇之外,其余四镇兵权都牢牢掌握在北洋派手里,清廷在京城已然如同深处囚笼之中,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孚琦这个对清廷忠心耿耿的人,当然十分反感这些功高震主、恃权凌威的强臣了。 不过冯国璋一脸无所谓,依然是笑呵呵样子,转而去向前来迎接的其他官员问好。 这时,从船上下来的第二位军官走了过来。对方年逾不惑,甚是清瘦,穿着一身正职的新军高级军服。他并非戴着礼帽,而是常规军帽,看上去就像是要上阵打仗似的派头,根本不是来参加检阅工作的了。 那秘书官介绍道:“这位是镶黄旗汉军副都统、署理全国武备学堂总办、陆军第三镇统制官、授奋勇巴图鲁称号段祺瑞段段芝泉大人。” 听到这里,吴绍霆深感诧异,这段祺瑞跟练兵处有半毛钱关系?他怎么跟着冯国璋一起来了?虽然想不通,但是他内心中还是有一种震撼之感,今天还真是一个值得留念的日子,北洋三杰已然来了两人,段祺瑞和冯国璋日后明争暗斗的两个老冤家,如今一起抛头露面,还真是难得了。 孚琦对待段祺瑞的态度比刚才对待冯国璋的态度更差了,甚至还冷冷哼了一声。 段祺瑞却与冯国璋一样,对孚琦这个南疆将军的轻蔑丝毫不在意,客套了一句话之后,就走过去了。 孚琦在段祺瑞走远之后,立刻对那位秘书官说道:“段大人于这次检阅有什么联系吗?练兵处为何要派他前来?” 秘书官呵呵的笑了笑,说道:“段大人此次只是随团观摩,随便陪同几位外国使馆的友人罢了,并不直接参与评核任务的。” 孚琦根本不相信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如今京城的局势那么暗流汹涌,段祺瑞任何举动必然是另有深意的,怎么可能真的有闲情雅致跑到广州来视察二十四镇编练呢? 经过长达一个小时的迎接仪式,军官团的所有成员以及一同前来的外国洋人们,全部登上了马车,众人浩浩荡荡的从码头出发,直接向西郊去了。 当天安顿军官团和洋人时,还闹出了一些麻烦事。陆军衙门招待所显然没有一些人想象中的那么好,尤其是那些洋人,觉得住在这种地方简直太让人恶心了。这可苦了陆军衙门的一众官员,破费了一番口舌,才勉强稳住了这些大爷们。 下午时,孚琦与军官团众人召开了一次会议,商议了这次检阅工作的安排。 检阅军官团对这方面当然很有经验,很快就按部就班的拟出了一套方案,表示在三天内完成步操检阅,再用七天时间布置和执行实战演练。二月二十八日之前,他们必须完成这次检阅工作,差不多三月中旬就能出评估报告了。 孚琦当然只能遵照军官团的安排,一切评估准则都是由练兵处拟定,他还能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呢? 第二天,全广州城都在纷纷热议二十四镇受阅的事情。 对于老百姓们来说,官方一旦有什么大的动向,都能很容易的引起他们的关注。虽然这些平头百姓从这些官方动向中找不到任何与自己有利的联系,可是人总是需要有点娱乐,哪怕是茶前饭后的吹牛皮,那也是需要一些谈资的。 正式开始步操受阅是在十九日这一天,前两天时间是军官团对步操检阅场地以及二十四镇兵士的访查。访查场地是衡量和判断步操执行时的影响程度,至于访查兵士则是考察兵士的政治思想。 不过这些都是形式工作罢了,因为早在正式访查之前,各营的主官就接到了衙门传出来的命令,严格要求士兵规范回答的内容。反正一旦有陌生人问话,就回答忠君爱国、报效朝廷、遵守军纪、听命服从等等之类的话。 在剩下的两天时间里,二十四镇除了应付形式,还是要认真做好正式步操演示的准备。 为此,孚琦特意让吴绍霆临时到第二标、骑兵标、炮兵标各营去,传授一些步操的心得,虽然没时间让吴绍霆再去训练这些队伍,但临时抱佛脚有聊胜于无。 吴绍霆个人认为这两天应该让士兵们好好静心休息,就像高考之前会放假一样。但是孚琦既然坚持命令,他也只好遵命行事了。他知道要想营造受阅时的第一印象,那就必须从军姿抓起,其他一切都可以滥竽充数。 当军官团站在检阅台上,看到下面一个个跟标杆式笔直站立的士兵群,那是多么的具有视觉冲击力呀。 因为时间紧迫,吴绍霆只能以营为单位,逐一的前往去指导。 一天时间最多只能指导三营,他可不会敷衍了事的仅仅去将站军姿的仿佛和要求教授一遍就好了。他是先讲述理论,接着亲自示范,然后让士兵们演练几次。在士兵演练期间,他还会随机抽查和纠正,一个营好几百人,前前后后自然要花掉两个小时。 虽然累一些,但是他的这种作风却让第一标以外的其他营的长官深感佩服。都到了最后两天时间了,这位吴大人还是干劲十足,俨然一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松的精神。 卷一:广州风云 第131章,北洋之邀 这天傍晚,吴绍霆在大校场东侧的空地上向第二标第三营指导站军姿的要点。在此之前他已经对第二标第一营和第二营进行了指导。虽然连续重复着同一套内容,心中感到十分枯燥和乏味,但对于他来说这还远远没有到达自己的性子底线。 “注意,你们放手的位置,要中指贴紧裤子的中缝线。自己低头先把裤子中缝线找到,看到了吗?中指贴紧。” “双腿绷直,你要是感到小腿和大腿的肌肉很僵硬,并且开始发酸发胀了,那就对了。” “收腹挺胸,目光直视你前面一个人的后脑勺,肩膀稍微向后张开。你们给我记住,你们胸口的衣服不准起褶子,如果起褶子就表示你肩膀张开的不够标准。” 吴绍霆站在最前面,一边大声含着,一边亲自示范给士兵们看。 第三营的众军官则站在一旁观摩,他们到时候虽然不必参与步操,但是却要紧跟着部队负责督导命令,照样是不容出错的。此外他们现在记下吴绍霆的军姿标准,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可以再巩固训练一下,多多少少有点效果的。 在口头教导和亲身示范之后,吴绍霆走进了士兵队伍行列中,来视察这些士兵的动作。 “你是骑兵吗?妈的,跨给我收起来!” “你,脚!呈八字形,‘八’怎么写?他妈的不识字就算了,你不识数吗?那每个月军饷要不要少给你两钱银子!” “挺胸,再挺!他妈的你驼背吗?胸口的衣服不准有褶子!” “你的眼睛在看哪里呢?目光直视前方,盯着他的后脑勺!再他妈的乱看,把你眼珠子扣下来!” 吴绍霆一下午都没喝水,现在嘴皮子都干燥的磨破皮了。他擦了一下汗水,砸了砸舌头,脸上没有任何埋怨之色,依然认真的检查士兵们的军姿。 然而吴绍霆并不知道,大校场外围的跑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人影。 因为这是抵达广州的第二天,冯国璋身为审阅军官团主席,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所以他从早上到下午,都是亲自执行访查工作,表现的兢兢业业,十分认真。 此时段祺瑞也陪着冯国璋一起,身后跟着两个卫兵以及几位陆军衙门的官员。 他们停在了跑道这边,看着不远处吴绍霆训导第三营士兵的情形,两个人不由的都显得有些疑惑不解起来了。 “王大人,那位正在训斥士兵的年轻人是谁呀?我早上看到在训第二标第一营,正午又看到他在训第二标的第二营,现在竟然还在训第三营?他是第二标的总训练官么?”冯国璋负着手,十分好奇的问了道。 陪在冯国璋左边的正是将军秘书官王长龄,他笑呵呵的解释了道:“他名叫吴绍霆,字震之,以前是第一标的代理总训练官,现在担任第一标第一营管带。” 冯国璋不由乐了起来,怪道:“他既是第一标第一营管带,为何今日竟要为第二标来训导呢?难道第二标没有训练官吗?” 王长龄笑道:“冯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吴震之是去年刚从德国留学归来,对练兵之道颇为擅长。去年十月在吴震之担任第一标总训练官,亲自督导第一标的训练,一度在广州引为热议。他还夸下海口,由他训练的第一标是广州最强陆军。” 冯国璋怔了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一旁段祺瑞同样也笑得不行,好不容易再平静下来,叹道:“这年轻人口气还真大呀。” 王长龄看出冯国璋和段祺瑞笑容中有几分讥诮,于是连忙解释道:“冯大人,段大人,吴震之这番言论虽然欠妥,可是也确实并非虚言。等到后天正式检阅开始时,两位大人一定会目睹到第一标严正的风采。” “是吗?这么说这位吴管带确实是一位能人?”段祺瑞怀疑的问道。对于他来说,大清新式陆军之中除了北洋六镇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七支部队能够值得称赞。广州二十四镇一共才五千人不到,而且相当一部分军官之职尚且空置,武器装备也极为落后,单单从这几点来看,这次检阅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了。 “确实如此,我们将军大人对他很是器重。而且广州城内不管新军还是旧军,但凡见过第一标训练情况的人,都深感认同。”王长龄点头说道。 冯国璋仔细观察了不远处第三营的训练情况,这时候第三营上下已经初具阵势,经过调教之后的站姿看上去十分精神。当然单单这一小会儿他看不出更深层的所以然来,只是从早上到现在,这位吴姓青年军官都是这么刻苦认真,不得不让自己感到欣赏。 “嗯,看来后天的检阅我要好好留意一下第一标的表现了。”他缓缓的说道。 “甫公,你还真是看得起这个年轻人呀。我大清留洋的人才多得是,真正有能力的人,可都在咱们北边呢。”段祺瑞阴阳怪气的笑着道。 一旁几个广州陆军衙门的官员脸色都不好看,这位段大人说话也太不遮掩了一些,竟然都比那吴绍霆还要狂妄呢。不过他们深知段祺瑞是有恃无恐,北洋六镇无论是编制还是训练,又或者是装备,没有一样不是全国第一的,北洋派系的人态度傲慢那是情理之中。 “芝泉老弟,你这话可就错了,什么南边什么北边,不都是我大清吗?呵呵,我很欣赏这年轻人,有冲劲有气魄,我大清就是需要这样的后起之秀呢。”冯国璋一副和颜悦色的笑着说道,看上去倒真的露出了几分赞赏之态。 段祺瑞只是讳莫如深的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王长龄看出冯国璋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于是又凑上去说了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冯大人或许会感兴趣。说来这位吴震之就是昔日第五镇统制官吴长纯的堂侄,也是吴筱公的堂侄孙呢。吴震之前往德国留学,正是由吴大将军亲自保荐的。” 冯国璋和段祺瑞听到这里,不由都起了兴趣。北洋派是很讲究血统的,或者说清末民初的军阀派系都是以血统来拉帮结派。当然这个血统未必是指血缘关系,哪怕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省区,都能算是一脉人。 “哦,是吗?”冯国璋略微诧异的说道,转而看了段祺瑞一眼,“芝泉老弟,没想到今日还巧遇故人之后呀!” 吴长纯是北洋派的老辈人物了,可以说是李鸿章时代北洋派的中坚力量。论辈份来算,冯国璋和段祺瑞都还要比吴长纯略低半个档次。虽然这位吴长纯老将军已经去世,而且冯国璋、段祺瑞等第二代北洋派与其又不曾有什么深厚交情,但是无论如何都是要有怀旧之心,哪怕是做做表面功夫都是应该的。 “呵呵,甫公,我就说了吗,我大清有能力的人才可都是北边的呢。”段祺瑞颇有深意的笑了道。 “好的很,有空我还是要见见这位吴震之呢。”冯国璋微笑着说道。 王长龄总有一种自讨没趣的感觉,他本来是想在两位北洋实权派面前夸奖一下吴绍霆,但目的仅仅只是向冯、段二人展示一下南方军事人才的素养。没想到说来说去,还是扯到了北边去了,真是吃力不讨好。 “甚好,甚好,我们就不多打扰第三营练兵了,去其他地方看看吧。”冯国璋继而说道。 吴绍霆一直都没有留意到这两位风云人物出现,他忙了将近两个小时,天色渐渐暗淡,不得不结束了第三营的临时补训工作。临解散之前,他向第三营发表了一番简单的讲话,希望诸位同仁齐心协力,为二十四镇争光。 之后,第三营的几个长官上前来说了一番客套话。 吴绍霆笑着应付了过去,与众人握了握手,就独自一个人离开了。 在西郊军营里,吴绍霆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来一个人去,除非是公务需要时才会让副官陪同自己一起。他从第二标第三营这边离开之后,直接穿过了西郊大校场向自己的宿舍走去。然而就在经过大校场的正操场时,忽然看到前方有四个人影正在慢悠悠的散步。 初春的天色依然暗得较早,昏昏沉沉之下,一时看不清楚这四个人是谁。 吴绍霆见对方前进的方向与自己一致,索性早上去打一个招呼,也不失一个军官的礼仪。 刚刚走进时,他依稀看出来这四个人的军装不是二十四镇的,对方的军服虽然较旧,可是材质要比二十四镇的好多了。他很快就猜出来,难道是检阅军官团的人? 再走进了几步,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却隐隐约约听到了前面谈话的声音。 “这么说,日本人已经答应支持宫保大人了?”一个苍迈的声音说道。 “是,在天津的时候我就已经与西园寺先生交谈过,他转达了伊藤首相的承诺,无论清廷局势如何,日本方面都会首先考虑袁宫保在国内的地位。”另一个人缓缓的说道。 “那样就好。这次广州行程结束之后,你就转道北上去河北,亲自与宫保大人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北边你放心,我会看着的。” “甫公出马,我自然放心了,呵呵。” 吴绍霆听到这里,马上就辨认出了谈话两人的身份,这不是正是冯国璋和段祺瑞吗?他虽然只听了这半截对话,可是已经弄明白了为什么段祺瑞会跟着冯国璋一起南下来到广州,原来段祺瑞是借军官团的掩护,秘密与袁世凯会面。 慈溪与光绪去世之后,袁世凯迫于清廷压力,被迫辞去所有职务,回到河南老家过着寓公的生活。当然对于这个枭雄来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假象,他的亲信依然掌控着北洋军政大权,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能呼风唤雨。 吴绍霆不知道北洋派内部正在策划什么计划,不过北边的局势对南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按照他对历史的了解,一直到1911年大革命之前北方依然是趋于稳定的。至于北洋派与日本关系密切,这本来就是列强扶持在华权益代表的手段了。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偷听,让冯国璋和段祺瑞发现了,只怕还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当即,他在距离十几米时就大声的唤了道:“是冯大人和段大人吗?” 前面四个人立刻停了下来,谈话声也戛然而止。两个卫兵最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在发现不是什么可疑人士之后,也就稍微退闪到了一边。冯国璋和段祺瑞在看到来者竟然是吴绍霆时,两个人有些疑惑的对视了一眼,不过随即都露出了平淡的笑容。 “吴震之?”冯国璋呵呵的说道。 “冯大人认识卑职?”吴绍霆走上了前来,向两位大人行了一礼。 “呵呵,我们今天在大校场这边见了你好几次了,将军办公室的王秘书官介绍了你。你给我们的印象很深刻呀。”冯国璋和颜悦色的说道,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军阀头目,仅仅是一个寻常的老人罢了。 “听说你是吴老将军的堂侄呀?”一旁的段祺瑞浅笑的问道。 “在下祖籍安徽,幼时宗亲聚会时,确实见过吴老将军。后来承蒙堂叔照顾,在下才能顺利进入陆军学堂学习,后又远渡重洋留学德国。”吴绍霆不吭不卑的回答了道。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故人之后呀。我与段大人以前时常与吴老将军有来往的,不过吴老将军为人低调,向来不曾多提及家中子弟的事。若不然你留学归国时,应该将你调往北边去任职呢,毕竟你与北边有颇深的渊源,日后也容易有所建树!”冯国璋叹息的说道。 吴绍霆不知道冯国璋是否发自内心,他从对方的神色上一点都看不出破绽,这位老人城府之深可见一斑。他笑着感谢了道:“多谢冯大人了,不过卑职在广州如今也很顺利,将军大人对卑职颇为器重,不到一年时间卑职已经升任管带了。” 段祺瑞怪笑了起来,说道:“年轻人呀,要学着目光长远一些才是呢。如今旗人已经江河日落,一点小恩小惠就这般感恩戴德。唉,让我怎么说呢?你要记住你自己身上流着什么血统呢!” 吴绍霆怔了怔,这位段大人说话怎么那么像革命党呢?他虽然不清楚晚清时期满汉关系的发展,但是就现在看来,连身任清廷要职的段祺瑞都能说出这番话来,大局势已然不难猜测了。他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所以就沉默不语了。 冯国璋出来打圆场了,他略带严肃的看了段祺瑞一眼,说道:“芝泉老弟,你这番话就有些过了。人各有志,不管北方还是南方,这不都是我大清国吗?既然震之小兄弟希望留在南方,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说完,有转向吴绍霆深意的笑道:“震之,虽然段大人之言浮夸了一些,不过有一些大道理你应该懂的。国家需要你们这些敢作敢为的年轻人,日后若有机会来北方,大可来找我。既是故人之后,自当提携照顾一番呢。呵呵。” 吴绍霆心中感叹,这句话听上去还真是舒坦,如果早先自己不是在广州陆军衙门报道,直接北上去投靠北洋,或许那边的发展会更迅速一些。不过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北方既然是中国政治核心,波诡云谲、暗流激烈,自己一个小虾米一不小心说不定就石沉大海了。 他故作感动之态,向冯国璋再次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冯大人器重,卑职必然铭记在心,冯大人之知遇,卑职没齿不忘。” 客套了一阵之后,吴绍霆知道冯国璋与段祺瑞还有私事要谈,索性就告辞先走一步了。 待到吴绍霆离去之后,段祺瑞嗤笑了起来,对冯国璋说道:“甫公,你这老人的脾气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呀。现在的年轻人可不比我们那一代的年轻人了,过些年之后都不知道这大清国会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 冯国璋呵呵笑道:“芝泉老弟,年轻人毕竟是我中国未来之希望,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给他们希望,他们怎么给国家希望呢?说真的,这位吴震之我还是很欣赏的,单单看他的气质我就知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难道芝泉老弟就没发现他身上的不同之处吗?” 段祺瑞叹了一口气,脸色却闪过了一丝冷意,说道:“我只看出这小子是一只狐狸。” 冯国璋饶有兴趣的看了段祺瑞一眼,道:“哦?” 段祺瑞嘿然一笑,道:“难道甫公不觉得这年轻人很会隐藏吗?” 冯国璋哈哈笑了起来,对着段祺瑞摇晃了一下手指,叹道:“芝泉老弟果然会看人呀。没错,吴震之气宇不凡,身上有一种很强势的气息。但是这年轻人却故意在掩饰这种强势。现在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满族气数将尽,难道他这个留洋归来的人看不出来?装的。” 段祺瑞怪道:“既然甫公都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这么客气?我最不喜欢装模作样之人了。” 冯国璋缓缓摇着头说道:“像这样的年轻人,能收归己用则能事半功倍,若不能,将来只怕会另有风波了。” 段祺瑞沉思了片刻,不得不缓缓点了点头。 卷一:广州风云 第132章,一鸣惊人 两天之后,二月十九日。 天还未亮时,西郊大校场这边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陆军衙门军需处的大小官员指挥着几百名士兵,开始在大校场上进行装点布置。检阅台扩大了一倍,跑道边上都插满了指引作用彩旗,整体看上去颇有气势。整个操场表面翻新了一遍,将杂草、石头等等琐碎之物全部去掉了,一切都显得十分严谨。 在北面还安排了贵宾席,提供那些外国使节和军事顾问入座,贵宾席的座椅、桌位都铺上了厚实的白布,以显得舒适和高贵。中国军官的席位则安排在检阅台两旁,今天到场的除了陆军衙门的官员之外,总督府、旧军各部甚至广西的部分将领同样也会前来参观。毕竟自从组建新式陆军以来,主动提出受阅检验的部队不多,很多将领都想先汲取一些经验,等待日后自己受阅检验时说不定还能起到大作用。 辰时初刻,二十四镇新军开始吃早饭。到了三刻时,全军陆续展开了整装工作。新军士兵受阅演练的标配物件,从礼帽到腰带,从子弹袋到绑腿的节数等等,全部都不能缺少也不能出错。各级军官反反复复在士兵群里穿梭检查,气氛看上去犹如大战临头一般紧张。 没过多久,从广州城内陆陆续续的开来了许多马车,军用和民用的都有。受邀参见这次检阅仪式的各级将官和社会名士,在陆军衙门、将军府的侍从官指引下,有条不紊的进入了军营。此时检阅还没有正式开始,众人都到陆军衙门的大院里稍事休息。 快到九点时,一众官员才开始由陆军衙门前往大校场会场,进入坐席。 十点整,检阅仪式正式拉开了帷幕。 先是二十四镇和检阅军官团的高级将领们依次登上检阅台,发表了一些程序上的讲话,接着是外国使团代表的祝言,最后司仪员宣布受阅军队进场。 二十四镇全军以营为单位等候在大校场外面,这个时代电器设备不健全,通报还得靠人力来传递。接到了命令之后,军乐队率先奏乐从东面开进了场内,跟在后面的是第一标三个营的部队。 进场只是程序步骤,并不算正式的步操演示,所以不用显得那么严格。 但是进场这一环节是给在场全部人留下第一印象的时刻,二十四镇的全军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好在第一标去年年底刚刚结束整军训练,而且在吴绍霆几番言论的熏陶之下,全标上下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自我感觉,因此进场时一个个表现的很精神,方阵整齐、步履一致,放眼看去还真有一种大气势。 北面贵宾席的外国使团最先发出了惊叹之声。 “Oh jesus,Absolutely,this is our Great British Army standards!”一个英国武官感叹的说了道。(这是我大英帝国的陆军标准) 然而站在另外一边的一位德国军官却冷冷笑了起来,说道:“Unm?glichist WuShaotingderdeutschen Military Academy Absolventen!”(不可能,吴绍霆是我们德国军校的毕业生) 法国军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神色凝重的说道:“我觉得,广州最强陆军的称号,果然是当之无愧呢!” 看到外国人那边呼声此起彼伏,检阅台这边的中国军官席位不由也受到了感染。虽然在座的有不少人以前见过第一标的军容,也曾为之发出感叹,可是毕竟事情过了那么久,大家在印象中早有淡忘。此刻他们见洋人都对第一标感到非同寻常,看来负责训练的吴绍霆果然是一个能干人。 检阅台上那些来自练兵处的军官们,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甚至觉得第一标的军容已经超过了北洋六镇了。 北洋六镇之所以被成为新军楷模,军事素质其实并不最重要的。主要是因为北洋六镇资历最深,编成最早,再加上后期大力的经营,武器装备、军饷补给以及各方面将才都很齐全。当然,即便二十四镇第一标有这么好的军容,可是真要拖到战场上与北洋六镇实战较量,依然绝非敌手。 要知道北洋六镇除非武器装备精良之外,大部分士兵都是经验十足的老兵。 坐在检阅台上靠前位置的冯国璋微微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转向一旁的广州将军孚琦问道:“将军大人,敢问这第一标真是吴震之主持训练的吗?” 孚琦知道冯国璋让第一标的气势给震住了,他得意的笑了笑,说道:“确实如此。吴震之以前带过一支旧军,他竟然用从德国学习的方式,把那支旧军训练的如狼似虎。” 冯国璋缓缓的点了点头,不过继而又疑惑了起来,问道:“他真是用德国的军训方式训练的部队?” 孚琦笑道:“他去年三月刚从慕尼黑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归国,在此之前还在德意志马其顿集团军实习,冯大人觉得他应该用什么方式教训部队呢?” 冯国璋陷入了沉思,北洋新军大部分都是雇佣德国教官指教,虽然也有一些日本教官,但是他见过德国教官训练新军士兵的效果,与现在自己看到的完全是两码事呢。在他看来那些德国教官不可能会故意留一手,毕竟这是有外交条文的呢!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现在只好先不管这个问题,但是这个吴绍霆看来还真是名副其实呀。他越来越觉得应该找机会将吴绍霆拉到自己麾下,假以时日,这个年轻人一定会给自己带来惊喜的。 他侧目又看了一眼另外一边的段祺瑞,段祺瑞的神色同样是一片严肃。 段祺瑞似乎感觉到了冯国璋的目光,没有回头,只是喃喃的说了道:“甫公,看来你说的很对呀,这个年轻人果然是一个人才。” 冯国璋笑道:“芝泉可有什么想法吗?” 段祺瑞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却没有再回答了。 冯国璋心中隐隐有一些凉意,他很明白段祺瑞也是一个有眼光的人。如今国内时局不稳,动乱丛生,正是用人之际,说不定段老弟也对这位吴绍霆有所青睐。他缓缓吁了一口气,自己虽然与段祺瑞称兄道弟,不过也只是做做面子功夫罢了,任何关系都是建立在相互利用作用的基础上。 如今有袁宫保主持大局,北洋派看上去还是利益一致。 但是人总是有私心,做任何事都必会先考虑自己是否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现在段祺瑞也有器重吴绍霆的看法,这不是摆明了要争夺这个人才吗? 冯国璋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饮了一口,随后嘴角露出了一丝讳莫的笑容。 大校场上军乐队和第一标陆续走过,来到操场上列队。紧接在后面的便是第二标三个营的部队,第二标的情况远远没有第一标给人那种震撼。全军上下的步伐不算一致,队列甚至都有一些磕磕碰碰。不过好歹三个方阵保持的还算不错,从这一点上已经算是可以达标了。 对于北洋新军来说,他们并不是搞仪仗工作,一个军队需要的是军纪和战斗力,至于军容如何可以排在其次。 经过一个小时的时间,骑兵被、辎重营和炮兵标总算全部到场了。 司仪员再次走上检阅台最前方,对二十四镇全军念了一篇步操演练之前的宣言,虽然算不上长篇大论,不过这种形式上的东西一直都让大家反感。宣读结束之后,司仪员请冯国璋上前下达开始步操演练的命令。 冯国璋通过扩音器下达了正式命令。 卷一:广州风云 第133章,实战演习 因为西郊大校场面积不足以让二十四镇全军同时开始演练,所以按照原定计划,分散成由标为单位逐一演练。在正式命令下达之后,第二标退到了跑道上候命,炮兵标和辎重营则暂时移到了大校场东门口等候,至于骑兵标则直接撤出大校场,在场外等候了。 上午的时间很短,军官团仅仅只检阅了第一标的步操。 中午休息时,军官团和外使团在一起吃饭,话题都聚焦在二十四镇第一标的表现上。 在整个二十四镇里面,第一标的表现简直太脱颖而出了,甚至让其他部队都成为陪衬。 在议论这个话题不久之后,渐渐又转为了议论训练第一标的人。德国驻广州领事馆的武官立刻强调说,主持训练第一标的军官是从德国慕尼黑士官学校毕业,并且煞有其事的将第一标成就归功于德国陆军优越的素质。 其他欧洲国家的武官不得不承认,德国陆军这些年来的发展速度让人膛目结舌,很有必要提高本国的军事标准了。 如今欧洲的矛盾虽然没有那么明显,大方向上依然是在争夺远东地区的利益,但是在暗地里的较量已经是越来越频繁。 利益是矛盾的反应,这句话总是没错的! 不过这其中还是有一些不和谐,当一些中国军官质问,为什么德国教官亲自指导中国军队的效果,不能到达一个留学生指导的效果时,德国武官立刻都变了脸色。其实德国武官们都很清楚,吴绍霆训练军队的方式根本不是出自德国陆军那一套程序,只是为了在各国武官面前突显本国的强势,才故意这么说的。 众人休息到下午一点三十,接着继续回到大校场,观看下午的步操训练。 一下午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二十四镇其他标的表现中规中矩,除了骑兵标和炮兵标演练时有个别士兵出了差错之外,总体上可以算是达标。 当天晚上,检阅军官团就把步操检阅的结果做了汇总,提交给将军孚琦了。 按照程序来说,如果步操不过关的话,军官团不会浪费接下来的时间再去观察实战演练了,直接会在报告中批报不合格,要求申报军队重新训练。不过今天看来,二十四镇在步操环节显然是达标了,如果全镇都能像第一标表现的那么好,或许还会得到更高的评价。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检阅军官团和陆军衙门一众官员真正忙碌了起来,他们每天在广州全境奔波,勘察合适的实战演习场所。虽然在此之前陆军衙门拟好了几个被选区域,可是检阅军官团显然觉得这些地方太没有挑战性,当天就全部否决了。 经过三天时间的周折,在军事顾问的建议下,最终决定下来演习的场所。 整个演习区域十分广泛,从广东西郊一直延续到佛山北郊,中间还要跨过荔江和滘江。 作战的背景设计为渡江攻防战,分南北两路军。北军总基地为西郊荔湾湖,作战任务是突破坦尾岛,然后再突破滘口,最终直达位于五秀桥的南军总基地。南军的作战任务就是坚守坦尾岛以及滘口两处防线,尽力保证后方基地不被突破。 因为这次演习计划对于进攻一方来说十分有难度,北军必须先横渡荔江才能进攻坦尾岛,攻克坦尾岛之后还要渡过滘江再进攻滘口。所以军官团和陆军衙门一直认为,南军只派一个标兵力,另带一支炮兵小队以及一支骑兵侦察队,剩下的兵力全部归属北军。 南方由第一标为主力,北军以第二标和炮兵标为主力,演习时间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为止。士兵们全部空弹带枪,以假想火力杀伤做为主要伤亡评判,侧重考察各军战术行为。至于作战细节,则依靠各军将领的战略意识自由发挥。 检阅军官团、外使团以及陆军衙门等高级军官共计八十五人,为分三个组。一组驻扎在南军总部,一组驻扎在北军总部,另外一组则是在前战场上游走观察。 对于演习的正式评估,将由三组人合对各自评估之后做出总结。 —————————— 在正式演习举行前的剩下几天时间里,陆军衙门主要负责通知演习地区的官府,对场地进行必要的清理,并且适当的人为调整战场地理环境。为了尽快区分南军和北军的阵营,在演习计划决定下来之后,双方人马就彻底分开驻扎,并且双方不准再有任何来往。 演习前一天下午,两个阵营才收到了战区地图,同时也接到了立刻组建高级指挥将领名单的命令。毕竟这次演习是将二十四镇拆散了编成两个阵营,各个阵营同等级将领颇多,如果不能事先确立演习时的岗位,只怕还没演习双方自己就乱了。 南军这边自然由赵声担任总司令,许海英、何福光继续担任参谋。本来这样就可以了,可是众军官又认为吴绍霆具备较强的军事能力,纷纷推举其为副司令。 面对这样的呼声,赵声脸色很不好看,因为从这件事当中,他分明看出了吴绍霆在军官心中的影响力。但是众望之下,他又不好反对,那样的话会暴露自己针对吴绍霆的意图,最终只好答应了下来。 其实吴绍霆根本不愿意担任什么副司令,这样以来等于他放弃了第一营的直接指挥权,在战场上的发挥大大受到限制。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欣然接受了众人的好意。 北军这边的情况要比南军更复杂,除了第二标标统莫擎宇之外,还有炮兵标总参谋韦汝骢,骑兵标代理标统郭人漳。理论上来说,北军总司令自然应该由莫擎宇出任,而对于这一点韦汝骢是看得很开,并没有什么斤斤计较。可是偏偏骑兵标标统郭人漳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其心怀野心,正盼着能在这次演习中脱颖而出,受到上面的重视。 郭人漳,字葆生,湖南湘潭人,少时与杨笃生、陈家鼎并称“湖南三杰”。 其出生在官宦之家,青年时得以世荫补道员,历任山西道台、江西和两广巡防营统领。 因其在山西任道台时贪污,被下属检举而去职,在其穷极无奈之时又与革命党人黄兴、刘揆一等往来。1904年万福华谋刺王之春时,他正好也在上海余庆里机关部,故受到怀疑同时被捕,后经保获释。 1907年,郭人漳经父辈旧友的关系,前往广东出任巡防营统领,同年受命镇压钦廉二州农民抗税斗争。革命党人利用这次契机发动钦廉上思起义,黄兴便是这次起义的领导人,他约请郭人漳在阵前倒戈响应起义,然而郭人漳表面答应,临事背约,最终导致起义的失败。 正因为镇压这次革命起义有功,次年就被广州将军孚琦调入二十四镇担任骑兵标标统。 虽然郭人漳在历史上的口碑并不好,不过他与著名画家齐白石相交甚厚。郭人漳晚年居住北京,齐白石但凡入京都住在郭家。甚至直奉战争时,齐白石都在郭人漳家中避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