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充说话不太顺溜:“启奏皇上,那车令他……他……”“哪个车令?”武帝一时想不起来。江充这回顺溜了:“便是您让他拿着黄金,去大宛换取良马的那个车令。”“他回来了?给朕带来了良马么?”江充小声说:“皇上,车令没能回来,他带去的百名随从,也只回来了两个。”武帝大惊:“什么?出了什么事情?”江充的声音更小:“皇上,车令他没能换来良马,却在回来的路上,被郁成国国王给杀死了。”武帝大怒:“混蛋!快把朝中大臣统统找来,朕马上要去未央宫上殿!”江充屁滚尿流而走。未央宫中,群臣毕集。公孙卿厕身文臣前列,而东方朔却不在。武帝阶下跪着两个浑身泥沙的人,其中有一个是车令的副使,叫做姚定汉;另一个叫虞常,车令的随从。武帝大怒地叫道:“姚定汉,你倒是说说,车令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死了,你倒是跑回了长安?”姚定汉忙磕头道:“皇上饶命!皇上!小人跟随车令大人,带着百名壮士,黄金三万两,丝绸五万匹,前往大宛。车大人为了显示汉皇威德,特用万两黄金,制作了一个金马,准备让大宛国王看看。一路之上,浩浩荡荡,沿途小国,顶礼膜拜,十分威风。过了几十个山口,在离大宛首府贵山城不远的地方,有个大宛的属国,叫郁成国。郁成王隆重接待了车令将军,临行前想看一看汉家的金马。不料车令将军没有同意,郁成王便怀恨在心,先派人到了贵山城,说我汉使如何傲慢无礼。因此我们一到大宛的国都,便遭受大宛国王毋寡的冷遇。毋寡国王说,不是他不看好大汉的金银财宝,丝帛绸缎,而是大宛与匈奴原有合约,答应说决不与我大汉结盟。车令拿出金马,让毋寡王看了,毋寡国王很是喜欢,不过他说:我们大宛的良马,也就是贰师城有那么几只,每年还要如约送给匈奴,如果答应再给你们汉朝,我们的宝马就给光,自己反而没有了!金马丝帛,你们拿走了吧,我们大宛,谁也不愿得罪!”武帝气愤地说:“这个毋寡,好生无礼!他怕匈奴打他,就不怕朕发大汉兵马,剿灭他么?”姚定汉说:“是啊,皇上!车令将军当时也很生气,就对毋寡国王说:我车令千里迢迢,送金马予你们大宛,没想到给你们好脸你们不要,非要等我大汉金戈铁马打来时,再跪在地下求饶!说完,他便将自己身上的那对大铁锤子掏了出来,一下子将金马砸得粉碎!”众人大惊。武帝却大笑起来:“摔得好,摔得好!后来怎么样?”“皇上!那大宛的毋寡国王当时就变了脸色,但由于惧怕我大汉,便没说什么,拂袖而去,回宫了!臣与车令将军只好离开贵山城,准备回来向皇上请兵,与他们算帐。不料我们刚到郁成国界,便中了郁成王的埋伏,他把大汉使团全部包围起来,杀得一个也不剩啊!”武帝怒道:“一个不剩?那你们两个不还是回来了么?”“皇上!当时郁成王有一千人马,我们寡不敌众啊!臣当时也是懵了,只等束手就死。可臣看到虞常这个小厮在那里装死,于是也效仿起他,抹了一点血在脸上,倒在地上,拉个尸体盖在身上。臣是这样才拣回一条活命的!”武帝大怒:“你们这两个东西,竟然如此苟且偷生,真给我大汉丢人!快,把他们两个,都拉出去斩了!”姚定汉叫道:“皇上饶命!臣也是迫于无奈啊!”虞常也叫了起来:“皇上饶命啊!”老丞相公孙贺走上前来相劝:“皇上!他们能够逃过一劫,回来向皇上禀告此事,也算做了些补救。老臣请皇上收回成命,让他们待罪立功吧!”姚定汉急忙叩首:“皇上!臣等二人,愿意作为向导,带领大军,杀进大宛,夺回良马!”武帝这才稍微息怒:“哼!朕看在丞相的面子上,先饶你们一死。众位爱卿,朕要发兵讨伐大宛,你们谁愿出战?”李广利急走出列:“皇上,臣李广利愿意前往!”武帝有点出乎意料:“噢?李广利,你不害怕西域之人?”李广利趾高气扬地说:“皇上,臣李广利曾随张骞大人出使西域,熟悉那里风土人情。臣知道,大宛名字再大,也就是个碗大的地盘,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不过三五万人;郁成国还不到一万人,根本就不是我大汉的对手!还有哪,皇上!车令乃是臣李广利的结拜兄弟。上次他与越破奴率三万人马,扫荡西域,赵破奴仅用七百人,便灭了楼兰!臣李广利愿带五万人马,前往大宛,既为皇上扫清不听话的小国,也是为咱兄弟报仇啊!”武帝大喜:“好!李广利,朕终于看到你雄起了,像个男人的样子了!传朕旨意,命李广利为征西将军。不,既然大宛的良马产在贰师城,朕就命你为‘贰师将军’!朕给你御林军精兵六千,再将你所熟悉的长安恶少和亡命之徒,凑够五万,你一定要将那个大宛的贵山城给我攻破,将毋寡给朕捉到;捉不到活的,就要他的脑袋!你们还要杀进贰师城,将大宛的良马,统统弄到长安来!”李广利激动地挺起胖胖的胸膛:“臣遵旨!”此时江充又跑了进来,口中急喊:“报,报皇上!”武帝又问:“又有什么事?”江充忙说:“皇上!大喜啊,大喜!”武帝一惊:“喜从何来?”“皇上!臣刚刚得到消息,乌孙国王听说我大汉破了车师和楼兰,便派了个一百人的使团前来,送来一千匹西域良马,还有许多珠宝,他还请求皇上赐一名汉家公主,给乌孙国王为妻!”武帝大喜:“好啊!终于有人知道我大汉的威德了!张骞爱卿的计策,终于得到乌孙国王的回应!堂邑父,你知道乌孙国王叫什么,今年多大岁数么?”堂邑父已是年近六十,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皇上,据臣所知,乌孙的国王不叫国王,而叫昆莫,如今的乌孙昆莫名叫腊骄靡,年纪已近七十。”武帝有点不高兴。“什么辣椒迷?还茄子迷呢!都六、七十岁了,朕的哪一位公主,也不好嫁给他呀!”公孙卿却上前献策:“皇上,您不必将自己的亲生公主嫁给他,从宗室之中另选一个嫁去,不就行了么?”武帝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点点头:“嗯。让朕想一想再说吧。”此时公孙敖突然也跑了进来,急叫:“报皇上!”武帝又是一惊:“公孙敖,有什么事?”“皇上,臣刚刚接到西北探马来报,匈奴的乌维单于已经在燕支山扎下大营,准备将单于廷东移到老巢狼居胥山。为了连接西域诸国,乌维单于决定,将他十五岁的大女儿乌雀,嫁给乌孙国王为妻!”武帝大怒:“没想到乌维单于真的露面了,还想抢在朕的前头,与乌孙和好。好吧,既然你能嫁出乌雀,朕还舍不得凤凰?公孙卿!”“臣在。”“你和江充二人,到朕的宗室之中寻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姿色好一些的,准备给乌孙送过去!”公孙卿急忙说:“臣遵旨。”江充也连声答应:“奴才遵旨。”武帝又叫:“公孙敖!”“臣在。”“朕要你继续探听匈奴情况。另外,再传朕的旨意,让赵破奴不要追越赶楼兰王了,让他截断匈奴和乌孙之间的通道,想法不让匈奴的乌雀飞到乌孙去!”“臣遵旨。”武帝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还在一旁傻站的李广利。“李广利。”“臣在!”“你还不快点准备出兵西域,还在这儿等什么?”李广利求情地说:“皇上,臣虽去过西域,可远不如堂姨父堂大人精通道路。臣请皇上开恩,让堂姨父随臣一道前往。”武帝点头应允:“堂大人,朕命你为西域长使,给李广利他们指引道路,参赞军机!”堂邑父躬了躬身子:“老臣遵旨。”武帝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向李广利说:“李广利,堂大人名字叫堂邑父,你记清楚了,不能老叫堂姨父!”李广利连连说:“臣明白了,不叫他堂邑父,叫他堂姨父。”众人大笑起来。武帝也禁不住笑了。他又问:“杜周何在?”杜周马上出列,还是那么低调:“臣杜周听旨。”“杜周,你上次不是给朕说过,长安有许多恶少,欺行霸市,草菅人命,无恶不作吗?你把他们都编管起来,如果不够,再从狱中弄些死囚和亡命徒来,只要他们愿上西域打仗,就免了他们的罪过,凑足四千四百人,让他们跟着李广利大军出发,到西域放纵去!”杜周应道:“臣遵旨。”公孙卿此时却小声地说:“皇上。”“公孙爱卿,你有话说?”公孙卿话音更低:“皇上,您让杜大人凑足四万四千恶少与死囚,臣以为这个数字不吉利。”武帝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吉利的?”公孙卿说:“四万四,可是死完死啊。”不料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公孙爱卿,你怎么也信这个?这些恶少和死囚,死便死了,省得杜周狱满为患,没有地方关他们。用张汤的话说:这叫做‘以毒攻毒’!”公孙卿连忙点头:“微臣明白。”第十九章 远嫁乌孙(之三)金马门内,天已黄昏。太子刘据再次来到。寻找珠儿。珠儿二话不说,拔起腰中的剑,便走到院内,跳上木桩。太子无奈,只好与她练起剑来。没练几下,太子自动跳落桩下。珠儿也不理他,收起自己的剑来,然后准备回屋。刘据突然从后边拉住珠儿:“珠儿!”珠儿生气地说:“什么事?别拉拉扯扯的!”刘据上前,一把抱住珠儿:“珠儿,你听我说,皇上就要下诏了!”珠儿将他一下子甩开:“皇上整天都在下诏,他下他的诏,关我什么事?”刘据高兴地再凑上来:“这回就关你的事!”珠儿吃了一惊:“关我什么事?”太子再次上前,抓住珠儿的双肩:“珠儿,皇上说,他要下诏,册封你为太子妃,做我正式的妻子!”珠儿瞪大眼睛,转过身来问太子道:“啊?他是昏了,还是疯了?”刘据也吃惊:“珠儿,你怎么能这样说皇上?”珠儿大怒地推了他一把:“你这笨驴,难道你真的不知我是谁?”太子急忙捂住肩部:“珠儿,你便是珠儿啊!你怎么能打我?”珠儿生气地又举起拳头:“你再要胡说,我还打你!”太子委屈地:“珠儿,我没有胡说!皇上就是这样说的,他很快就要下诏,册封你为太子妃!”珠儿更怒:“皇上他昏了头,难道你也要成为浑蛋?”刘据实在难以理解:“珠儿,你也太过分了!”珠儿大叫道:“你们才过分了!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你妹妹?”太子这一下傻了起来:“怎么会?不可能!绝不可能!”珠儿怒而叫道:“哼!你去问问皇上吧!你们这些皇上皇子,到处风流,四处撒种,回过头来谁也不认,还要让自己的儿子来取自己的女儿!”说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刘据从来都没想到,珠儿会是自己的妹妹,便大叫起来:“不!不!”珠儿一边大哭,一边大叫:“什么不!不的?你去问你那个昏爹,让他想一想吧,他是怎么对待我娘的!”这句话她一说完,便想躲进屋去。可她刚到门口,又将身子一转,一口气金马门,跑了出去!太子想去追他,但双腿犹如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阿绣在里屋听到了吵闹之声,此时探了探头。她只见太子愣在那儿,还有珠儿远去的背影。阿绣也摇了摇头,脸上一副为难的样子,急忙返回屋内。建章宫中,武帝端坐。公孙卿与江充领着一个少女,前来参见皇上。江充带着那女子在远处站着,公孙卿来见武帝。“皇上,臣公孙卿与江充奉命挑选宗室美女,如今挑到一个最合适的,请皇上恩准。”武帝一开始还是心不在焉:“噢?你们挑了什么人?”“皇上,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是罪臣江都易王的孙女,刘建的女儿,名叫刘细君。”不料武帝却吃了一惊:“什么?细君?快,快带上来,让朕看看!”公孙卿朝江充一招手,江充便将那小女子带了上来。细君年方十四、五岁,身材修长,娉娉婷婷。见了皇上,急忙下跪施礼。武帝急忙将她拉起来:“快,快,别让她跪下!细君,你是朕的孙女,你坐下,和朕说话。”细君还是一拜,莺声燕语地说了声:“细君叩见陛下。”武帝看了她几眼,突然长叹道:“咳!好一个女儿家!只可惜了,你生在刘建这个不肖子家里,不然,你是朕的金枝玉叶,朕怎么会让你远走他乡啊!”细君却说:“皇上,细君之父没有仁德,陛下能给细君一条生路,细君已是感激不尽。长安养育五年,更是恩重如山。别说是去西域,便是到了地狱,细君也是毫无怨言啊。”听了这话,武帝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细君,你要这么说,朕的心里就更难过啦。你一个女孩子家,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江充,快带细君下去,好好准备,所有吃的用的,一定要备齐了,不能让我家细君吃一点苦头!”“奴才遵旨。”江充不敢怠慢,带着细君下去了。公孙卿却留了下来。武帝看了他一眼:“公孙爱卿。”“臣在。”“乌孙和亲之事,你怎么看?”公孙卿早以准备停当,便说道:“皇上,在臣看来,对西域诸国,必须实行双重策略。愿与我大汉通好者,便与他通婚;不愿通好者,派兵打通。这次陛下打大宛而通乌孙,实是圣明之举。细君一个弱小女子,至少抵得上五万大军啊!陛下,我们应该抢在匈奴前头,将细君送到乌孙国去。既然我大汉的公主嫁过去了,就得让她做乌孙国的王后!”武帝略有迟疑:“可匈奴离乌孙近,长安离乌孙远,恐怕来不及啊。”“皇上,您一面让赵破奴拦住匈奴的道,另一方面,您得派出机智之臣,即使是匈奴的乌雀先到了乌孙,也要把那个王后之位夺回来。”武帝本来想随便派个使者去也就罢了,听公孙卿这么一说,倒认真起来:“谁能做到这些?”“皇上,臣以为,只有东方朔能做到。”武帝犹豫起来:“这个……让朕想一想。”公孙卿却说:“皇上,臣与司马迁和壶邃等人,近日计算历法,怎么都算不准。壶邃夜观星象,说是太岁星在东方来来回回,飘泊不定,好象是故意捣乱。皇上,如让东方朔到西域去,让他疲于奔命,说不定您所期望的‘三统历’,时间不久就能修订完毕呢。”武帝露出期望:“果然如此?”公孙卿还有见解:“岂止如此?皇上,您让李广利出击大宛,如果旗开得胜,那是皇上的威德所致。万一他一不沁心失了手,也要有特别之人给他接应啊?皇上您想,如今朝中有谁能助李广利一臂之力?只有东方朔!他好歹也是李广利的师傅,他不会坐视不管的!如果东方朔去了乌孙,就等于您在西域又增加了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王牌,岂不是更有得胜的把握?”武帝微微一笑:“唔。公孙爱卿,你说得有理。”“还有,皇上!我大汉满朝文武、长安男女老少,谁不知道东方朔是桃仙子,是王母娘娘身边的桃童?此次让他去西域,皇上不妨让他顺便去一趟昆仑山,要是东方朔真想让皇上成仙,他就会把王母娘娘的蟠桃要上几颗,实在不行就让他偷上几颗,皇上多年来的夙愿,不就一下子实现了吗?”武帝大为兴奋:“哎呀!公孙爱卿,你太会筹划了!如此用人之策,朕都没有想到。派东方朔出使西域,简直是一举多得啊!”公孙卿却不愿掠美:“都是皇上圣明,身边放着这么好的人才,不,是皇上圣命所致,身边有王母娘娘的使者,皇上您还愁不能成仙吗?”武帝站起来,笑着说道:“好,好!朕这就亲自去金马门,请他东方朔到西域走一遭!”第十九章 远嫁乌孙(之四)金马门内。天已黄昏。京房与孟晖二人来看东方朔。东方朔看了他们一眼,只见孟晖神情沮丧,京房则精神焕发。京房先行说道:“师祖爷爷,您看我孟师叔,几个月来,他一直都是垂头丧气的。他说他头一天晚上拜董老夫子为师,第二天董老夫子便死去了,他以为是他自己和董老夫子谈得太晚了,使董老夫子过于疲倦,才骑着毛驴跑到蛤蟆滩的,所以他一直在自责。”东方朔疑惑地看了看孟晖,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安。“孟晖,别自责了,既然如此,你便是董老夫子的关门弟子,你应该把老夫子的学说发扬光大下去,这样便对得起你的恩师啦!”孟晖吞吞吐吐地说:“东方大人,蒙您如此关爱,孟晖也就实话实说了,孟晖这些日子难受,固然与董老夫子去世有关系,可也不尽如此。”“噢,小师叔,原来你另有原因?” 京房疑惑地问。孟晖还是不搭理京房,不好意思地对东方朔说:“东方大人,孟晖原来也以为,搞学问的人,不论是儒是道,还是诸子百家,一是为了自己的信念,二是为了名扬天下。可是来到长安,孟晖方知在长安居住下来,能活得像个人样,大不容易。虽有您东方大人的照应,衣食住行无忧,我和荷艳还可以读书相娱,可一看到京房没有钱用时,跑到东市上算上几卦,口袋便鼓鼓地跑了回来,我的心中很是难受,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多余之人,悔恨自己没有承我父亲之业。然而儒学又是我之所好,母亲之命也不可违啊!所以才心中焦躁。后来得拜董老先生为师,虽然老夫子只与我谈了一个晚上,可他的话至为精辟,同时也让孟晖觉得有更多的压力。”“什么压力?”“董恩师告诉我说,他治学一辈子,始终坚持不变的信念只有一个,就是‘学而优则仕。’儒者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商不能算,兵不能阵,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有入仕为官这一条道。董老夫子说,他在这一条路上走了七、八十年,也算走到黑了。为了进入仕途,挨过贬谪,遭过放逐,还差一点丢了性命,但他矢志不逾,用屈原的话说:‘虽九死犹为未悔’。可董老夫子如今去了,却没有告诉我,入仕的法子是什么,所以我才忧虑烦闷啊。”京房笑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请我祖师爷爷帮你一下,不就能够入仕了?”孟晖这才露出期盼的目光来:“东方大人,请您看在我爹的份上,不吝赐教!”什么“不吝赐教”?想弄口饭吃,就直说好了!可东方朔一想到死去的孟喜,便觉得这年轻人可怜。“孟晖,京房,我们的人生所好可以相同,却也不必相同。今天我以长辈的身份告诫你们,官也好,民也好,顺其自然。机会到了,你不想当官也不成;机会没来,你就是想疯了也没用。”京房却说:“祖师爷爷,京房今天早上算了一卦,说是时机大好。就这样,我们才来找您的!”东方朔怪也不是,怒也不是:“你这个小书僮,既然你已经算过了,何不先告诉我一声?”京房刚想回答,武帝带着所诚,来到了金马门。东方朔急忙一揖:“皇上,您来得真是时候。”京房二人从来没见过皇上,听了“皇上”二字,便不敢正视,急忙伏地叩拜。武帝看着地下跪着的两个,问道:“东方爱卿,你又在搞什么名堂?难道你就知道朕要来此?”东方朔笑了起来。“皇上,不是臣知道您要来,而是这两个小兔崽子,刚说他们今天官运亨通,您便到了。”武帝也一惊:“他们是谁?”东方朔拉起孟晖:“皇上,这是臣的弟子孟喜之子,也是董老夫子的关门弟子,名叫孟晖。”武帝疑惑地:“孟喜,朕当然是知道的了!怎么他既是你的弟子之子,还又是董老夫子的弟子,朕让你给搞糊涂了。那位呢?”“说道这一位,您更会糊涂,他不是臣的第子,却是臣弟子的弟子的弟子。”武帝挥了挥手:“好啦,好啦,别给朕说绕口令啦。他们来求你,不就是想当官吗?朕先让你们待诏公车,领点官俸,怎么使用,以后再说吧!”孟晖和京房齐齐拜射:“臣等多谢谢皇上!”武帝次再挥手:“你们下去吧,朕有事给东方爱卿说。”孟晖欣喜地拉着京房就走。东方朔说:“皇上,有什么事,叫所诚来叫臣一声就行,何必又劳您在大驾?”武帝也笑了起来:“除了你东方爱卿,谁的住处,能让朕三番五次地光顾呢?”东方朔想都没想,便说:“皇上,尹夫人和邢夫人一齐让您去值班啦?不会吧。”武帝微笑地摇摇头。“皇上,您还记着臣在朔方城的许诺,您想让臣去再打一次匈奴?”武帝还是摇摇头。“匈奴虽死灰复燃,但还没成气候,北有公孙敖,西有赵破奴,足够了。”东方朔又想了一想:“皇上,那您想让臣去打大宛。武帝还是摇头:“朕只怕那大宛是只小碗,李广利一动杀猪刀,便把他们给淬了!宰鸡焉用牛刀?”东方朔定了一下神:“那……皇上是想让臣去乌孙国。”武帝这才频频点头:“东方爱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东方朔也笑了一下:“皇上,是臣说的,你可以不让臣去啊!”武帝正色起来:“东方爱卿,朕想来想去,这事还非爱卿你去不可。”“为什么?”“东方爱卿,乌孙地处大汉与匈奴、大汉与大宛的交通要冲,地位特别重要。与乌孙结盟,便等于在西域插进去了一个大钉子。匈奴也知道这些,所以他们一听说乌孙要与朕和亲,便急忙送出了什么乌雀儿!朕以为,这事宜早不宜迟。要是匈奴的乌雀先到了,被乌孙定为王后,朕的人反而成了王妃,这与我大汉的名声,可是不利啊!”“皇上,派哪位公主去,您定好了吗?”“定好了,朕就派刘建的女儿刘细君去!东方爱卿,说起这细君来,朕还真的有些舍不得。她的祖父和父亲都很无道,可这细君却很懂道理,人长得也很可人儿,朕以为,她是朕最喜欢的孙女啊!可是,除了她,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朕要你去,一是能够保证细君的安全;二是能让乌孙王把她放在重要位置;还有嘛……”他迟疑了。“皇上,您还要臣做什么?”武帝郑重地说:“东方爱卿,乌孙与大宛接壤,李广利又是初次远征,万一朕硬塞给你的这位徒弟有点困难,你总得伸手相助吧。”东方朔直摇头:“不行,不行!皇上,李广利是李广利,臣便是臣,他认臣为师,是皇上您的意思,是珠儿代臣答应的,我从来没往心里去!既然您让他做了主帅,就由他打去,臣不愿干预!”武帝却说:“东方爱卿,卫青当年在战场上,你可曾经鼎力相助的啊?”听了这话,东方朔大叫起来:“皇上!他李广利,怎么能和卫青相比?”武帝却不愿勉强:“好,好,好!朕不和你争论。朕还有一件事情,只有东方爱卿你能办到,这你不会推辞吧。”东方朔见皇上并不强求他与李广利为伍,便连声说好:“别的好说,都好说。皇上,只要是臣能做的,就请您说。”“东方爱卿,乌孙国在昆仑之北。你去完乌孙,能否再到昆仑山去看看,能不能帮朕寻寻王母娘娘的仙桃?”东方朔认真地看了武帝一眼,发现他不是开玩笑。他那双长长的脸上带着笑意,同时也充满真诚。愈是这样,东方朔愈觉得茫刺在身,他突然跳了起来:“皇上!那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您怎么能当真呢?”武帝还是直直地看着他:“东方爱卿,朕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烦请兄长顺道看上一看,万一真的有呢?兄长如能沟通仙界与人之间,小弟也便将此帝位,弃之如同蔽履了!那样一来,岂不是朕与兄长一生的愿望全都实现了?”东方朔觉得自己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刺猬,一个尖刺往肉里边扎进的刺猬。“那怎么可能?皇上,要是没有呢?”武帝却不正面回答。“东方爱卿,朕到海边求仙,你说仙人没来;朕又要到昆仑寻桃,你又说没有。难道几千年来神仙之事,全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公孙卿和栾大的话,你可以让朕不信;可老太史和司马迁他们说的事情,天上的星星和人间的百官相对应,难道也是假的?”东方朔没词了。他无法反驳武帝的话,就像当年无法反驳太史公说自己是岁星一样。“东方兄长,朕就求求你啦。你这次要是不去帮朕寻找,等到打完大宛,朕要率领三十万大军,亲自到昆仑山去,把山上山下寻个遍,我就不相信昆仑山没有桃子,没有瑶池!”东方朔这下子害怕了起来。他想起了武帝在朔方城要梳理草原的情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去昆仑山,武帝完全可能率领三十万大军西下的!“皇上,臣可答应您,臣去看看,尽力找找。要是找到了,固然可喜可贺;要是找不到,皇上,您可不能怪罪于我啊。”“当然。一言为定!”武帝说着,还伸出了小指来。突然,道儿和阿绣两个急急慌慌地跑了进来。他们也不回避皇上,大声叫嚷起来。“老爷,不好了,珠儿姑娘不见了!”道儿急得满头大汗。武帝猛地转过身来:“什么?”东方朔也站了起来:“阿绣,什么时候不见了的?”阿绣面色通红:“皇上!老爷!今天傍晚太子殿下来找珠儿,两个人好像红了脸,太子闷闷不乐地走了,珠儿也就不见了。奴婢找到道儿家,道儿又找到了霍光大人家里,就是没有珠儿的影子!”武帝将已经伸出一个小指的右手变作巴掌,急急地推了东方朔一下,催促道:“东方爱卿,你快去找!朕这就回去,让霍光多派几个人,务必把珠儿给找回来!”说完,他急急地带着所诚,走了出去。第十九章 远嫁乌孙(之五)终南山上,云中居内,一缕香烟袅袅而起。珠儿噙着泪水,在云儿的卧室的灵位前面,长跪不起。很久之后,挺着肚子的霍显领着两个侍女悄悄地走了进来。她一言不发,在侍女们的帮助下,艰难地跪了下来,陪着珠儿,跪在云儿的灵前。珠儿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霍显伸出手来,帮珠儿擦干眼泪。“珠儿,是不是太子对你又有非份之想了?”珠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显儿,不光是太子。”霍显吃惊地问:“还有谁?”珠儿目光对着母亲的灵位,声音低沉地:“太子说,皇上要下诏命,册封珠儿为太子妃。”霍显的头摇得像货郎手中的小鼓:“不行,千万不能啊!”珠儿转过头来,眼睛盯着显儿:“显儿,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霍显吃惊地摇了摇头:“傻丫头,阿绣和道儿到处找你,你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舅舅呢?”“他在宫中,给细君准备车驾,那刘细君,被皇上封为乌孙公主,要远嫁西域了。”珠儿这才注意到霍显隆起的肚子:“显儿,你都这个样子了,干吗还要上山?”霍显亲吻珠儿的额头一下:“这个地方,我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走路不方便,就让人用轿子抬着上来。反正你舅舅手下有的是车马大轿。”珠儿有些感动。她从小和爹爹在一起,有齐鲁女大妈和阿绣照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妈妈怪怪的,怎么不和爹在一起?后来她才明白,肯定是齐鲁女太厉害了,我妈不愿让她管,自己要上山的,所以对妈妈已经不是特别亲。自从上次听了霍显那句一语双关的话,她开始怀疑自己不是东方家的人时,她才想到妈妈是何等的重要。如今她的心里已与东方爹爹有了点隔阂,但到底自己是不是皇上和妈妈生的,珠儿仍是心里没底。她觉得有些话已是不能再与现在的爹说了,她只能找自己的亲娘来倾诉!可亲娘已经入土,什么也不能告诉自己。显儿来了,显儿肯定是最知情的人,除了我爹和我舅,她便是最知情的人。而她作为一个仆人,对自己的母亲如此忠诚,珠儿我还不该相信她么?“显儿,不,舅妈!你说说,皇上如此昏了头,珠儿我到底该怎么办?”珠儿还是问起了自己和太子的事情。霍显心里想: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只好将错就错了。就是东方大人和霍光在,也只能如此敷衍珠儿。总不能说皇上就是杀死珠儿生父的恶人吧!想到这里,霍显所答非所问地说:“珠儿,皇上除了神仙,权利,疆土,他还能记住什么?他身边最宠爱的女人,恐怕也只能记住一个李窈儿!他能将你娘封为云中君,已经不错了!”珠儿不再追问,而是先行站起,然后再将霍显笨重的身体拉了起来,扶着显儿走到隔壁,并示意两个女仆留在外边。珠儿打开一个柜子的门,指着已被霍光收藏在里头的三个灵位说:“显儿,你告诉我,我娘除了霍大将军,为什么要整天祭拜那两个人?当中这一个是谁,他就那么重要?”霍显面对郭解的灵位,真想再跪下去。可她已是身不由己,只好站着,让眼中流出泪水代表自己的心声。珠儿惊讶地:“显儿,你怎么啦?”霍显目不斜视地说:“珠儿,这些人都救过你娘的命。来,扶着我跪下。”珠儿见她如此虔诚,只好照办。她自己也陪着显儿跪下来,后,然后才问:“显儿,我爹那么有本事,为什么我娘就那么惨,老要别人搭救?”霍显边流泪边说:“珠儿,你娘长得太美,谁见了都要动心。当中的这一个姓郭的,名叫郭解,他是第一个救了你娘的人。右边那一个,叫籍少翁;他用自己的命,救过你的爹。”“他救过我爹?还有人敢杀我爹?皇上都不会的啊?”霍显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于是便把话题再往远扯:“这是霍大将军的灵位。霍大将军不用说啦,是他保住了你们全家。”珠儿惊讶地问:“那我爹当时干什么去了?”霍显不能直着回答她,便迂回地说:“东方大人最后救了你们,彻底救了你们。”珠儿十分困惑:“显儿!你糊涂了吧!我娘虽说不是正房,可与我爹是一家人,还有我哥和我,为什么还要我爹来救?”霍显有些愤怒:“都是一个昏了头的人!这几个人的死,都跟是那个昏君造成的!”珠儿更为吃惊:“难道我娘也是被皇上害死的?”霍显摇摇头。“不,你娘惨死在另外一个恶人手里。”“有人害了我娘?他还活着吗?”显儿点点头。珠儿跳了起来:“那他现在哪里?”显儿想了想,欲言又止。珠儿硬是将沉重的显儿提着站了起来:“显儿,你告诉我,我要为我娘报仇!”显儿摇摇头:“你打不过他。”珠儿:“我爹也打不过他?”“你娘临死时原谅了他,他答应要给你娘报仇。”“我娘有天大的仇,也该由我去报,干嘛让杀死我娘的人去报?”显儿:“……”珠儿满眼泪花,突然狂笑起来:“哈哈!显儿,你,还有我爹,我舅舅,你们瞒不了我!我一定要弄清楚,谁是我娘的仇人,谁是我的亲爹!”此时东方朔与霍光进了房子。东方朔见珠儿疯疯癫癫的,便急忙上前拉住:“珠儿!,珠儿!”霍光则两个同时关切着:“显儿,珠儿!”珠儿抬起头来,对着东方朔大叫:“爹!你告诉女儿,是谁杀了我娘?你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要让我娘三番五次遭难,为什么要这里供着的风个人来保护我娘,那时你在哪里?为什么你最后连我娘都保不住,还让人给杀死了?”东方朔不知所措地:“珠儿,你胡说些什么?”霍光以为显儿又给珠儿讲了些什么,便问道:“显儿,你都给珠儿说了些什么啊!”显儿摇摇头:“大人,我没说什么。珠儿大了,她自己上山来,就能悟出来一些事情啊!”霍光有点生气:“那也不能让她责怪东方大人啊!”珠儿却捶着东方朔的肩头:“我就要怪他,就要怪他!你是什么爹?你连我娘都保不住,眼下,你连女儿都保不住!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我的亲爹!”听了这话,东方朔心里一颤,急忙闭上眼睛,任珠儿击打着自己的肩膀和胸部。直到她的拳头停了下来,他才睁开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声:“珠儿,太子又欺负你了?”珠儿却叫了起来:“他敢!我打死他!”“那你为什么说,爹连你也保不住了?”珠儿哭了起来:“哎呀!你这个昏爹!太子说,皇上他要下诏,册封珠儿为太子妃!”东方朔以为这事并不新鲜,可转念一想,对已经悟出许多身世的珠儿来说,对霍光和霍显来说,这可都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啊……霍光早就皱起了眉头:“我早就担心有这么一天。”显儿把霍光当成一个柱子,一边扶着他,一边拖着笨重的身子往下溜,最后溜到地下,给东方朔跪了下来。“东方大人,你要管一管,不能这样啊!要是这样,你,还有霍光,还有我显儿,怎么面对郭大侠,郭夫人的亡灵……”霍光急忙弯下腰来,捂住霍显的嘴:“显儿,你别胡说!”珠儿却笑了起来:“什么?郭大侠?郭大侠就是郭解啦,郭夫人是谁?”东方朔却将显儿扶了起来,然后对霍光说:“霍光,她怀着身孕,你不能对他如此着急啊。”珠儿冲着他怒叫起来:“谁都急,就是你不急!你要是我亲爹,能这么不急么?要么你就同意我嫁给太子,要么就是干脆地说个‘不’字!可是你,吞吞吐吐,糊里糊涂,我愈看你愈不像是我的亲爹!要是我大妈齐鲁女在这儿,早几棍子打你身上去了!”霍光只好再来喝住:“珠儿,别这么对你爹!”珠儿既哭又笑:“哈哈!我爹?舅舅,你能对天发誓,说他真的是我的亲爹吗?”霍光没词了:“这……”珠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回我知道谁是我爹了!我爹原来是个昏爹,他害的珠儿好苦哇!”说完,她又奔向云儿的房间,“扑通”跪在云儿灵前,惨叫道:“娘,珠儿求您开个口吧,告诉珠儿,谁是珠儿的亲爹,谁是您的仇家!珠儿心里乱得很,可是爹和舅舅都不告诉女儿哇!”霍光最受不了有人哭泣他的姐姐,于是眼睛也湿润起来,他哽咽着对显儿说:“你过去好好劝劝她,不要乱说。”显儿不满地抬起头来,但还是顺从地过去了。霍光拉着东方朔走到大门之外。“东方大人,看来再瞒珠儿也瞒不过去了。”东方朔反问道:“怎么?把实情全都告诉她?她会找皇上拼命的!你和霍显上次那一招,已经惹出麻烦啦!”霍光嗫嚅地:“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吧。干爹,都是霍光处置不当,连累您啦。”东方朔却生气了:“胡说!什么叫连累我啦?珠儿生下来就是跟我长大的,她是我的心头肉,我比你们还要心疼她!怎么能说连累我呢?”霍光有些羞愧,连连赔礼:“对不起,干爹。显儿怕他跟太子真的好上了,才说了一句我姐跟皇上有‘过节’。这话也没错啊!都是皇上对珠儿太好,珠儿自己就想到另外一条道上去了。既然她把皇上当成了自己的生父,我和显儿也就顺水推舟,只想让她不和太子好就行了,谁知道皇上竟然要下这个诏命?”霍光说着,也是一脸的无奈。东方朔抬头看看天边那一轮残月,心事重重地说:“我早就告诉你,皇上喜欢珠儿,胜过自己的女儿!还有,史良娣给太子生的刘进,都七、八岁了,皇上还是不立史良娣为太子妃,不是明摆着另有打算么?皇上在我面前,也明着说了好几次,我没有答应,可是他认准了珠儿啊!刚才听说珠儿出走了,皇上比谁都急!这回,珠儿一旦回到金马门,皇上就会马上下诏,你说,我们怎么办?是让珠儿真的去当太子妃呢?还是告诉她实情,让她去给自己的亲爹娘复仇?”霍光满面难色:“……干爹,都不行。”东方朔有点急了:“都不行,那就是车到山前没有路啦!可是这车却不能停,停了就被人夺走啦!皇上还要我去西域,送乌孙公主出嫁。这回,我还能再把珠儿再交给你们管吗?!”霍光想了半日,然后深沉地说道:“干爹,看来只能走第三条道了。”“第三条道?”“对,让珠儿离开长安。”“离开长安?去哪里?去临淄?我那个快嘴夫人,你还不知道?用不着珠儿三缠两磨的,她会把所有事情全都抖落出来!可能还得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此时珠儿在霍显的搀扶下,也走了出来。霍光说道:“不去临淄,也得去个别的地方,反正不能让珠儿再呆在长安!”珠儿不再哭了,言语里便带着一如既往的尖刻:“行啦行啦!珠儿大了,用不着你们来编排!舅舅,你还是当你的大行令吧,只要你不把珠儿卖了,就算你对得起我娘了!”搀着她的显儿有些生气:“珠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珠儿甩开显儿的胳膊,走到一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显儿,我说我舅舅,你不乐意?对了,我不该叫你显儿,应该叫你舅妈了。舅妈,珠儿蒙你多多照顾,珠儿不用你们再操心了。”东方朔只好上前相幼:“珠儿,别胡说了,你忘记了你和爹的约定了吗?咱们说点的开心的话。”珠儿还是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开心的话?好啊!爹,女儿给您说句开心话!老爹,您糊涂的时候,说过您不是珠儿的亲爹;可您清醒的时候,就说您是珠儿的亲爹。今天珠儿要问问:到底您是不是珠儿的亲爹?”“你看,爹又让你给问糊涂了。今天爹就算糊涂了,也要告诉你,爹就是你的亲爹!”“好哇!既然你是我的亲爹,那我跟太子好,为什么不成?为什么你们三个都要拦着我?亲爹,皇上下诏让太子娶你的亲女儿,你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你还不同意呢?”东方朔的泪水禁不住地留了出来:“珠儿,我的女儿!爹要对得起你的亲娘啊!”珠儿一见东方朔流下了泪水,便心软了,于是急忙跑过来,抱住东方朔的肩膀,一边摇着她,一边给他擦泪,同时自己的泪水又流了下来。“爹,您别流泪。您就是珠儿的亲爹!珠儿自小儿跟着您长大,您待珠儿比亲爹还亲,珠儿的爹,哪怕他是皇上,珠儿也不会去认;珠儿这一辈子只有您一个亲爹!”听了这话,东方朔泪水更是止不住地簌簌而下。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强笑着说:“好啦,珠儿,我的好女儿,你快起来,爹和你一块儿想办法。”珠儿这回真的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说:“好啦,爹,您总是这样,又要对得起我娘,还要对得起皇上。珠儿知道你的难处!老爹,珠儿大了,珠儿想请爹爹放我一个方便。”东方朔吃惊地问:“珠儿,你要做什么?”珠儿正经地说:“爹,舅舅,你们不是想让我离开长安吗?珠儿用不着去临淄。珠儿还有一个亲哥,你们怎么忘记了?珠儿只要找到哥哥,就能知道我的身世,我的一切!”霍光好像有此同感,同时又是担心,他不安地说“珠儿,你哥蟹儿只比你大两岁,他也不会比你知道得多!”珠儿却有道理:“那他也不会像你们这样,总要瞒着我!”东方朔想了一想,便点点头:“好吧,珠儿,你都十七岁了,武艺也差不多了,只要你女扮男妆,爹就放你出去闯一闯。”珠儿抱住东方朔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两口:“爹!您真好,还是老爹好!”“不过有两点,你可得答应我。”东方朔这才说出条件来。珠儿仍抱住东方朔的脖子不放,又淘了起来:“别说两点了,就是三点四点五点八点十点百点一千点一万个点点,珠儿都答应!”东方朔只好苦笑着说:“第一点,就是不能随便杀人,特别是败在你手下的人,决不能杀!”珠儿生气地说:“珠儿从来没杀过人呢!行,珠儿答应你!”“这第二点嘛,可是最重要的一点。不管蟹儿给你说了什么,也不管别人给你说了什么,你必须先来见过你爹,才能再回长安。”珠儿犹豫地:“显儿刚才说你要去西域……”东方朔气愤地说:“你爹我这回岂止是去西域?还有个昏了头的人,让你爹我去昆仑山,摘王母娘娘的仙桃,让他长生不老呢!”珠儿大吃一惊:“那……爹爹你!”“你爹我没事!出事了,还能当你爹?我知道,我就是跑到昆仑山山顶上藏着,你也能找得到。爹要是真的找到仙桃了,也得先给我女儿尝一尝,让她第一个成仙啊!”珠儿高兴地拍着东方朔的脑袋:“对!这才是我的亲爹说的话!要是找不到我爹,我还算是你的亲女儿吗?我还是东方之珠吗?”霍光对着霍显说:“你看看,这一老一小,两个活宝!”第十九章 远嫁乌孙(之六)建章宫外,彩车成阵,锁呐齐鸣。汉家皇室要人,都来给乌孙公主送行。建章宫中,刘细君满眼泪水,跪在武帝面前。东方朔立于一侧,他身边跪着苏武,孟晖、京房与田仁(也就是十六、七岁的田鸭子。)武帝看了东方朔一眼:“东方爱卿,细君此番西去,爱卿定要费心费力。朕担心事务太多,特令苏武为副使,与你一同前往。苏武出使过匈奴,他能帮得上大忙呢。”东方朔说:“皇上,苏武与臣在山亭上共战匈奴多日,难道臣还不知道他?”武帝笑了起来:“你看看,朕把那件事给忘了。苏武,东方大人今年都五十八岁了,你看,他的鬓发已经斑白。你可要多多操心啊。”“皇上放心,臣上次随东方前辈对抗匈奴支愣儿,收获颇多;此番出使西域,定会有更多收益。”苏武谦逊地说。武帝满意地说了声:“好啊。”他又看了看东方朔身后几个,顾虑地说:“东方爱卿,你就带这么几个人?要不要朕再让任安带上两万兵马,护送你们?”听了这话,东方朔乐了。“皇上,您让臣送乌孙公主出嫁,又不是去打仗!再说,李广利带着五万大军出征大宛,等于给臣开道了!”武帝点点头:“你说的在理。可你身后的几个,朕怎么一个也不认识?都太年轻了啊。”东方朔觉得武帝很是健忘,便一一介绍起来。“皇上,这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叫孟晖;丑一点的,叫京房;他们两个是您几天前在金马门封的待诏公车,非要跟着臣到西域见见世面不可。皇上,您怎么都不记得了呢?”武帝想起来了:“对,对,有一个是孟喜的儿子。来啊,让那孟晖和京房,各封太子侍读之职,五品职位!”孟晖京房急忙叩首:“臣等谢皇上!”武帝看一看田仁:“这一个才十六、七岁,还没成人呢!”“皇上,别看他年纪小,胆子可大着呢!他叫田仁,非要跟臣去不可。算了吧,带上他,励练励练!”武帝点点头:“嗯。说不定又是一个霍去病呢。”武帝的心里总想再出现一个霍去病来。田仁确实很猛,他带点稚气地说:“皇上,俺不敢和霍大将军比,可要是遇上了匈奴,俺准能杀上他十个八个的!”武帝点头称赞:“好!来人,赏他一把宝刀!”“是!”所诚早就按照武帝的吩咐,带着一把宝刀在身边,却没想到,是给这愣小伙儿的。田仁高兴地举起定刀:“小将谢谢皇上!”武帝大为满意,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一直跪在那里的刘细君。“细君啊!”细君莺声悲啼,燕语低啭:“皇爷爷,小女细君听旨。”武帝略带悲伤地:“细君,从心眼里说,朕也舍不得你走啊!可国事为要,朕也不能枉顾私情。细君,有东方大人陪你前往,定会万无一失。你要善自珍重。朕让你为乌孙公主,将来要当乌孙王后,你将来在乌孙的地位,便是为我大汉在西域的地位啊!”细君点点头:“皇爷爷,细君能为大汉出一分力,能为家父赎回一点罪愆,细君心里也很高兴呢。”说着落泪如雨。武帝大为悲伤:“好啦,有什么事情,尽管给东方大人说。不,是给东方爷爷说。到了西域以后,有什么难处,也尽管让汉使带回口信来,朕只要能办到的,就一定替你办到,决不会让你在那儿为难。”“细君多谢皇爷爷,细君告辞了。”说完这话,细君以袖掩面而走。武帝心里一酸,急忙转过脸去。西行路上,漫漫黄沙,狂风大作。东方朔的车马队伍在大风挣扎前行。孟晖不会骑马,走了几步,马便往一边歪脖子,不再走了。京房只好过来,牵着他的马,领着马走。孟晖面上露出难色。京房将孟晖的马缰松开,自己纵马赶到前头,对东方朔说:“东方大人,京房看来,这风愈来愈大,公主可能受不了!我们还是停下来,风小了再走吧!”东方朔手搭凉篷,看了看远方:“那也好。哎,你看,远处有一片帐篷,过去看看,是谁在那里?”众人催马前去,只见远远的两面大旗,上面的字愈来愈大,一个是李字,一个是帅字。东方朔和京房等人下了马,走进帐篷,只见里面毛毡铺地,绸缎高悬,设施豪华,非常舒服。李广利和虞常两个正在其中躺着,甚为悠闲。李广利看到东方朔到来了,急忙爬了起来。“师傅!师傅!您这么快,都赶上我们啦?”东方朔没有好气地:“我说李大将军,你可是征西将军啊!你怎么让我们公主的车队给追上啦?”李广利叫苦不迭:“师傅!这沙漠之上,风沙太大,无法前行啊!”东方朔嘲笑地说:“那你就该留在长安,窝里呆着,何必要到西域来?”“师傅!我……”“别叫我师傅!”李广利愣了,他看了虞常一眼:“怎么办?我们走?”虞常看了东方朔一眼,害怕地说:“那就走吧!姚定汉将军和堂邑父大人,离我们有几百里路了呢!”李广利无奈,指挥众士兵说:“收起帐篷,走路!”东方朔却挥手拦住,数落起来:“李广利,这回你可真的成了贰师将军啊。你把自己的部队都分成了两截,成了名副其实的‘二师将军!’这就是你大将军的帐篷?都快赶上长安大酒店了!你哪里是西征啊,你是来享受的!你睡在这种安乐窝里,还能打仗?”李广利顾左右而言他:“都是虞常他,他,他搞的!”“什么鱼肠子猪肠子的?你们再睡这样的帐篷,部队还没到西域,士兵都会跑光的!”东方朔怒道。虞常嗫嚅地说:“东方大人,您不知道,这回奉皇上之命随李将军一块儿前来的长安恶少,他们的帐篷比我们的还豪华,有的还带着女人呢!”东方朔真让他们气昏了头。“李广利啊李广利,你带的叫兵吗?一群流氓无赖,乌合之众!你快点进军,速战速决吧!要是你的动作慢了,恐怕你这个贰师将军,还会身首二处呢!”李广利大为吃惊:“是,师傅!徒儿听您的!”东方朔见有的士兵要拆帐篷,便喝道:“快点走开!把这帐篷留下,让公主休息!”李广利不乐意:“那徒儿我……”“你要想打仗,就得和你的士兵住到一起!霍去病是这么做的,李广将军、卫大将军都是这么做的,懂吗?”李广利无奈地点了点头:“懂!师傅,我懂!”说着,他对左右嚷嚷起来:“你们还傻站着什么?把帐篷留下,快快追赶姚将军和堂姨父去!”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苏武摇摇头:“东方大人,依苏武看来,您这位高徒,此行凶多吉少哇!”东方朔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什么我的高徒。他是凶是吉倒是小事,我担心的,是他带着五万大军呢!”这时京房带着孟晖走了进来。孟晖往地毡上一躺:“哎哟妈呀!让我歇歇吧!”田仁和孟晖在一个院内住了好久,早就看不惯他那一套,于是走了过来,嚷嚷道:“不行,不行!孟公子,你到别处去!”孟晖不情愿地:“为啥?我走不动了!”田仁叫道:“你睡这儿,公主到哪儿去?”孟晖嘴中嘟囔着:“什么公主,不就是罪王之女嘛?”东方朔有点愤怒。苏武走过来,拉起孟晖:“孟公子,您想想,当年孔夫子厄于陈蔡的情景,比这里差得多呢!快让开点地方,你也不看看东方大人的脸色?”孟晖看了东方朔一眼,只好离开,嘴中还嘟囔着:“他是让李广利给气的,与我何干?”第十九章 远嫁乌孙(之七)红土地上,绿水如带,缠绕其间。孔雀河是葱岭河的发源地之一。乌孙国的赤谷城便在孔雀河的源头。乌孙国国土广大,它以座落在高山之颠的伊塞克湖为中心,统治着湖周围很大的一块土地。由于匈奴的长期骚扰,他们把国都建在偏于国土东南的赤谷城,距东南的姑师、西南的大宛更近一些。乌孙是个很有特色的国度,最大的特色就是王位传让特别有序。老的乌孙王在他还健在的时候,就要从儿子和孙子中特色两位接班人,也就是王储一号和二号。一号当然是法定的继承人,可是一旦一号出了问题,比如说犯了让国人难以饶恕的过错或者在战场上被敌人掳去或打死,也就是说失去了治理国家的能力,那二号便天经地义地走上王位。面对着强大的匈奴的乐于助匈为虐的姑师、楼兰等临国,乌孙人把当国王看成一件最危险的事情,尤其他们知道东方那个让人听了便心惊肉跳的秦国,如今被一个更为强大的大汉所取代时,就更觉得谁当国王谁就等于半个脑袋伸到了帐篷外头,只有危险的份儿,没有多少欢乐。因此乌孙国王和王储们既不愿内部相争,更不愿意多与外人相争,只要国家能够安稳,能够实现自然过渡就行了。而老国王选择王储,大多数不选儿子,因为儿子的年龄距离他很近,容易形成时不我待的威胁;国王们总是觉得隔了代的孙子看起来更顺眼一些,所以大都从孙子中选取一个聪明的为王储,然后再挑一个小一点的为二号。这和他们北部的那个终日为了王权而父子交兵、兄弟相残的匈奴相比,倒是文明得多,平稳得多。匈奴对乌孙屡次用兵,虽然能抒乌孙的军队打败,却不能改变乌孙的政权,一个王储被打死了,另一个王储站了起来。匈奴的军臣有次大怒,突发奇兵将乌孙国王和两个王储全捉了过去,准备全部杀掉,从此灭了乌孙。谁料没有几天,伊塞克湖边又亮出了新的国王和王储旗号。军臣单于哭笑不得,只好将老国王放回,此时湖边的新旗号却又自然消失了。乌孙国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谁继承了王位,谁就得继承前任国王的王后为自己的王后,不然便是不忠。腊骄靡一年前死了六十一岁的原配夫人,如今他自己在年近七十的时候还要再选王后,实际是老昆莫腊骄靡是在给自己的孙子军须靡选老婆。只是这个王后先要归他所有,将来再行自然过渡而已。这本来是件寻常事,可匈奴的乌雀此时却来个“第三者插足”,确实让乌孙国的国王和王储们要动一番脑筋。此刻年近七十、白发苍苍的腊骄靡正与两位孙子计议国家大事。这两个孙子一个就是军须靡,另一个叫翁归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