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圣东方朔-上中下-51

公孙卿侃侃而谈:“陛下!陛下刚离长安不久,便到了九月尽头。陛下从朔方发来诏命,说要改元元封。小臣便知道,陛下已决意到泰山封禅了。小臣在高兴之余,突然想起一事,我大汉沿用秦朝历法,以十月一日为一岁之首,到了九月底便想过年,这种做法,与岁时颇不相符。小臣便找到历书和阴阳之书、天星地煞学说等等,苦心钻研,发现眼下所用秦朝历法,与日行之道,月圆月缺,有些乖戾。小臣以为,历法乃皇经天纬天、哺育万民之所必须,要正天下,先正历法。所以小的别无他务,一心在研习天文和历书。”武帝大吃一惊:“好哇!公孙卿,你的想法,与东方朔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啊!谁说你们与东方朔走不到一起?东方朔在朔方城时,便向朕提起此事了!东方朔已去泰山,无心务及此事。既然你有此心,朕就将这件大事委托于你。另外,司马谈、司马迁父子,对于天文历法之道,极为精通。你可到他的家中,勤去走走嘛。”公孙卿有些犯难:“陛下,小臣只恐老太史公不愿接纳。”武帝笑了起来:“哈哈!公孙卿,这你就不了解太史公了!你讲神仙,太史公未必顺从;可要讲天文历法,他肯定会视你为知音!朕再给他父子下一道手谕,保证他们视你为同道!”公孙卿连忙磕头:“小臣谢过陛下。”武帝又转过身来,问栾大道:“那,栾大仙人,你呢?”栾大面上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皇上,小仙奉皇上之命,去为公主治病。如今公主已是大为康复,如同好人!”武帝大惊而起:“什么?栾大,你真的将长公主的病治好了,而且如同好人?”栾大地颗悬着的心踏实了下来。他进尔得意地说:“皇上,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您可以去问皇后,还可以到钟粹宫中看公主去啊!”武帝大为高兴:“好!栾大,朕明天就去看公主,如果她的病要是真的被你治好了,朕便封你为仙人,为诸侯,朕要重重地赏你!”第十五章 腊八粥(之六)平原郡府,气氛轻松。王温舒在府内设宴,款待东方朔和京房。宴会极为简单,四盘清菜,一盘豆腐汤。王温舒脸上欠疚地很:“东方大人,实在对不起您。平原去年大旱,又是蝗灾,实在没什么好吃的。钱也没了,粮也没了。这些菜,都是府中的厨师掩埋在干草底下,才保存下来的,您就将就着吃罢。”东方朔看了京房一眼,说道:“京房,咱们就吃吧。王大人以四菜一汤来招待皇上的钦差,这也是一种廉洁啊。”京房疑惑地看了东方朔一眼,然后问王温舒:“王大人,您平时就吃这些?”王温舒摇摇头:“下官平时只吃两菜一汤。是东方大人来了,我才让他们做四菜一汤的。我在长安时,比现在可胖多了,足足有三百斤!眼下呢,可能就只有连二百五了!”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王大人,你到平原才两个月,就变成了二百五,真辛苦哇!”王温舒也笑了起来:“东方大人,这没什么辛苦的。身体轻快一些,我走路都轻快了。”东方朔却认真地说:“王大人,我的意思是——如今平原人,包括你们这些当官的,连粮食都不够吃的,肉就更吃不上了。大家都很苦啊!”王温舒连连点头:“对,对,东方大人说得是实话!”东方朔一脸的严肃:“王大人,你身上那一百多斤肉,要是不掉下去,而是拿出来让平原人开开荦,不就不可惜了吗?”听了此话,王温舒突然觉得毛骨耸然,打了一个冷颤。他定了定神,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大人,你真会开玩笑。难怪皇上都拿你没办法。哈哈哈哈!”东方朔却一点笑容都没有,“王大人,平原是东方朔的老家,东方朔想在平原附近走一走,你能陪我吗?”王温舒高兴地很:“当然,当然!这是下官人职责。再说,能陪您东方大人,也是我的荣幸啊!”东方朔盯着王温舒,接着说:“还有一条,王大人,刚才你说平原无钱无粮。我想让我这个小书僮,他叫京房,拉着那位平原的刘都尉,到处看一看,你说行不行?”王温舒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申猴儿,申猴儿点了点头。王温舒便笑了起来,“没得说,没得说!下官陪您走走,让申猴儿陪着你的书僮到处搜寻搜寻。要是能找到更多的粮食,下官也高兴得很呢!”东方朔眼睛里射出了逼人的光芒:“王大人,依我看来,你的府上,就别让他们搜看了。要是他们一不小心,从你的府上搜出许多钱粮来,你的面子可就不好看喽。”王温舒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大人,你要这么说,我看还是非搜索可呢!我的府上,必须去搜!昨天那个老儿说下官把平原郡的地皮都刮了一层,就冲着这句话,东方大人,下官也要请你搜一搜,搜着了,就说明我王温舒是个贪官;要是搜不着,也能还我一个清白。一定要搜,一定要搜!”东方朔朝京房看了看:“好,那你们就随便看看。能还王大人一个清白,也是好事啊。走,王大人,我们到外边看看!”京房与刘大胆二人在申猴儿的带领下,先在官衙中转了半日,又到府库中看了一下,真的一无所获。尤其是平原郡府之中,径是前任太守留下的空家,尘土满地。申猴儿此时乐得眉开眼笑:“二位大人,你们一个是平原本地人,一个是东方大人身边的,要是光听传言,准会吓了一跳;今天实地一查,这才知道根底。我们王大人,从来都是两袖清风的廉官啊!”刘大胆是个诚实人:“是啊,我刘大胆也听人说了不少闲话。没想到王太守的府上,什么也没藏着。”申猴儿却扯着嗓子叫起来:“哎哎哎哎——!刘大胆,你我都是官家的人,说话可要注意。不是什么也没藏着,而是什么也没有!”京房笑了一笑:“申大人,小的跟随东方大人,不会别的,就会算卦。小人今天早上卜了一卦,发现平原郡中,钱粮还是大大的有哇。”申猴儿吃了一惊:“小哥,你是开玩笑罢。”京房严肃地说:“谁和你开玩笑?告诉你,要是找不粮食,东方大人是不会走的!”申猴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噢,对,对!是还有粮食。我们平原郡有个平原仓,是皇上在平原设的国库。那里还有几百担的粮食。”刘大胆愣了一下:“那里是有粮食,可那儿谁敢动啊!只有皇上下了诏书,才能动的啊!”京房笑道:“我们不动,去看上一看,难道还不行?”申猴儿点点头:“好,好,下官这就领你们去看!”平原街头,粉饰一新。东方朔在王温舒的陪同下,在平原郡中转了一天,虽说不歌舞升平,却也处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那些耍乐子的,玩旱船的没敢出来,可大街上倒是一片祥和气氛。王温舒边走边说:“东方大人,你看,刷这条街时,钱不够用的了,下官只好把自己的两千石禄米都拿出来,让工匠们分掉。下官来到平原才两三个月,做点事情,可不容易啊!”东方朔点点头,旁敲侧击地说:“王大人,我在长安,老听人说你不太廉洁。今天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王温舒叹了口气:“东方大人,像您这样明察秋毫的人,天下能有几个?走,下官陪着您,趋车到神头,到您的府上看一看去!”东方朔也不反对,便随着他上了马车,不一会儿便来到厌次县城。二人在神头转了几个弯,来到东方朔家。只见墙壁粉刷一新,后边还新增了房子。房子的另一侧,新增了一个大院,那是修成君的府弟,也粉刷一新。门口还有卫兵把守。东方朔问道:“王大人,我家的人全到临淄去了,谁把这房子粉刷一新的?”王温舒笑了起来:“东方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东方朔问道:“王大人,你用了官府的多少钱?”王温舒又笑了起来:“东方大人,您信不过下官不是?全是我自己掏有腰包!我这个人啊,原来还觉得钱是好的。后来听说主父偃敛财被杀,又听说张汤廉如清水,还听说东方大人您把钱看作狗屎,于是我便觉得这钱,确实就像狗屎,要他有什么用?全是臭味!于是我也学着您,拿到手里,就用光。”东方朔手指着后边的新房子:“王大人,那一排新房子,原来可是没有的。这也是你帮我家盖的?”王温舒点头哈腰:“正是,正是。微薄之礼,不成敬意。“东方朔指着门前的卫兵:“我家中既然没人,锁上门也就是了,为何要派兵士把守?”王温舒怔了一下,然后满面隐忧地说:“东方大人,只因年景不好,近来平原盗贼颇多,下官是怕有人闯入贵府。再者,您是皇上身边位列九卿,家中总要一些威严啊。就算您的家不要人守着,修成君的家也得要人守着,不然,皇上怪罪下来,下官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东方朔转过头来:“好吧,多谢王大人的美意。天不早啦,回平原郡府吧!”王温舒劝说道:“东方大人,不进去看看?”“不用啦!”东方朔应着,转身就走。王温舒拉了他一把:“东方大人,您的长兄老嫂之墓,下官也派人修了,请您也去看看?”东方朔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第十五章 腊八粥(之七)长安城中,钟粹宫内。武帝与卫子夫坐在中间。太子与阳石公主分立两边。武帝关切地说:“皇后,朕外出几个月,回京之后,事情繁多,未能前来看你。”头发花白的卫子夫声音虽然沙哑,确也充满谢意:“皇上不必客气。这么多年了,子夫已经习惯了。听说你在尹夫人和邢夫人跟前分不开身了,今天能有空儿来钟粹宫,子夫和儿女们都很高兴呢。”武帝面上一红:“皇后,你总是这样,让朕很是过意不去。听说长公主她好一些了?”卫子夫叹了口气:“是好一些了。提起这事我便伤心,你还是问问二女儿吧。”说完将脸转向一边。武帝转向阳石公主:“你姐姐到底怎么了?”阳石公主冷冷地说:“父皇,还是你自己去看吧。”武帝起身,拉着卫子夫的手:“皇后,朕要你陪朕一道去。”卫子夫突然间泪水如珠,洒了下来。“好啦,皇上,你去看吧,臣妾受不了。”武帝不再强求,他在阳石公主的引导下,进了内屋。太子只好随他而去。推开里屋之门,只见栾大与卫长公主正在那儿卿卿我我。公主瘦了很多,但也精神了许多。武帝见到此景,不禁大怒:“栾大,你好大的胆子!”栾大急忙下跪:“皇上,不是栾大要这样的,是公主她要我这样的哇!”武帝怒不可遏,拔下太子身上的佩剑,对准了栾大:“你胡说!朕杀了你!”栾大双腿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卫长公主却站了起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挺身挡在栾大身前:“父皇!你不能杀他!他是我的表哥!”武帝手中的剑慢慢地放了下来,泪水从他的眼中慢慢溢出。他手中的剑,也慢慢地放了下来,最后竟被他扔到地上。随着那剑落地的声响,武帝上前,一把抱住女儿,痛哭失声。卫长公主也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叫道:“父皇!栾大就是我表哥!女儿和他在一起,心里好受多啦!父皇,女儿求求你,就让女儿跟着表哥,跟着栾大吧!”众人全部落下泪水,太子甚至发出浠嘘之声。武帝慢慢地抬起头来,问长公主道:“女儿,你和栾大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吗?”卫长公主点点头:“父皇,这是真的!女儿和栾大将军在一起,就像和表哥在一起一样,特别开心!”武帝渐渐地松开女儿,在屋里踱起了圈子,他一遍地踱着,踱了好几圈之后,突然眉毛一桃,对太子说:“据儿,你去找公孙贺和霍光,就说朕的主意,朕要封栾大为将军,封他为五利将军,并将你姐姐嫁给他,让霍光择个吉日,举行婚礼!”太子刘据哦然大惊:“父皇!不能啊……”武帝大手一挥:“没你说话的份!快去!”刘据泪水溢出,但不敢多言,只好向外走去。栾大扑通跪倒于地:“皇上,小人谢过皇上啦!小婿谢过皇上啦!小仙一定要保证皇上成仙得道,万寿无疆!”武帝手一甩,没有多说,竟自走出门去。平原郡中,天色已黑。东方朔与京房在一起,二人相对无言。过了半天,京房才惨然一笑:“东方大人,我和刘大胆搜了一天,确实没见到王温舒藏着什么钱财。看来,要想解救平原百姓,只能动用皇上的平原仓中的粮食啦。”东方朔问道:“京房,你知道平原仓中有多少粮食,是些什么粮食?”“东方大人,我已查清,仓内原来有许多小麦和玉米,半年前全调到朔方城充军粮去了,剩下的二百多担,全是平原郡前些年产的高梁,当地人叫‘小黍黍’。”“对,高梁,我小的时候也叫它‘小黍黍’。‘小黍黍’不是主粮,吃多了也会拉不下来屎的!”京房却说:“大人,我听刘大胆说,前些日子,王温舒还让人到处索要平原郡的当地土产,什么豇豆,花生,小枣,莲子,核桃,弄了许多许多,准备送到长安,作为礼品。”东方朔瞪大了眼睛:“什么?这可都是平原的好东西啊!那他们运走了吗?”“刘大胆说,好像还没有弄走。可是,就不知道他们藏到哪儿去了!”东方朔想了一想:“今天都腊月初七了,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京房,你的卦不是算得很准吗?你就算上一卦,我呢,也要好好地想一想。”京房掏出桃棍子筹码来。“好!今天小的就在祖师爷爷面前露上一手!我边算边说,不对之处。祖师爷爷点拨!”东方朔点点头,看这“小丑童”是如何算卦的。京房坐在坑上,将那一大把桃棍儿全拿在左手之中,取出一根,放在一旁,口中说道:“大衍之数五十,分出其一,名为‘挂一’,以类太极。剩下四十有九。分而成二,以象阴阳二仪。再挂其一,以象其三:天、地、人也。揲之为四,以象四时。”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的桃棍儿分成四个一组,放在一边;然后又将左手中的桃棍儿也四个一组地拣出来,放在地下。最后把两手中没有分完的桃棍儿合在一起,说了声“归奇于【扌力】以象闰。”接着他便把地下四个一组的合在一起,数了起来,说了声“三十有二,除四得八,是少阴。”于是得出了第一个爻,是阴。易占之中,分阴阳二爻:阳则划一直线,阴便划一断线。六为老阴,八是少阴;九为老阳,七是少阳。四十九根桃棍,不论你怎么算,其结果不是六、八,便是七;九。也就是说,非阴即阳。秦汉时期人们算卦,都是京房的这个路子。一般人算卦,要算出三遍相同,才敢作数,然后在一旁划下或阴或阳的爻象。一卦六爻,至少要算一十八次,差不多要折腾半个时辰。可京房毕竟是算卦高手,又有祖师爷爷在边上看着,所以他就非常自信,算一遍就落下了卦象,定为阴爻。转眼间,他又将眼前的棍儿集中起来,再来一次,结果一除,又是阴。如此往复,他一连折腾了四遍,所得的结果,不是‘老阴’——六,便是‘小阴’——八!东方朔看了几眼,觉得眼前这位‘小丑童’算起卦来,非常熟练,也就不再看了。他在盘算着,这个王温舒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他和那个猴儿精,鬼主意一串一串儿的,肯定把钱粮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突然,他想起自己的家,后边新增了一排房子,刷得很新。看那房子时,他就有一种感觉,这房子里头有鬼!自己家中没人了,王温舒还派人把守这么严实做啥?正在这时,京房大叫起来:“东方大人,祖师爷爷,第五遍又得了个阴爻!”东方朔这时警觉起来。还有最后一卦,如果再是阴爻,就不好办了!记得那一年他和狄山分领三千人马上战场之前,自己便算了一卦,其卦像便是六个阴爻。《易传》经文他记得很熟,六个阴便是坤上坤下,即为坤卦。《易》云:“坤:元亨,利牝马之贞。”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吉卦,只是有雌马,便能大获全胜!当时他东方朔便是受到这一卦的启示,才想到去长安东市买母马和换母马的。今天如果再出这一卦,那可就费解了!京房心里也很担心。他从十二岁时,跟着师傅焦延寿学算卦,七年多来,算到坤卦没有几次。可半个月前,他偏偏算出了一个坤卦,当时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他没有惊动师傅,悄悄地查阅了《易经》,只见卦中解曰:“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当时他便知大事不好,他的师祖孟喜在高句丽,便是在东北方向!后来果然应验,师祖死于高句丽了!二人把眼睛都盯着京房手中最后一遍的数字。东方朔见“小丑童”右边拿起五堆,左边拿走四堆,心里便踏实了下来。而京房却还要认真地数上一遍,结果发现是三十六根,然后用四再除一下,处出个“九”来,这是他才嘘出一口长气,对东方朔说:“祖师爷爷,最后得出个老阳!”结果出来了,五阴一阳,坤下艮上,卦象为“剥”。东方朔笑了。《易》中“剥”象的经文是:“剥,不利有攸往。”意思是,不宜马上就离开。那就说明还有好戏!他便说了一声“看来明天走不成了。京房,你来说说‘剥’卦下边每一爻的意思,让你祖师爷爷听听,我们一道议议!”“好嘞!”京房说起《易》辞,如数家珍:“最先的一爻,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这一爻是说:我们睡的床腿不太好,却做了个好梦,这不是吉,而是凶。大人,我们的床腿还真的霉了呢!”东方朔笑着,看了一眼床腿,这个官家驿站,到处都是霉味;那床腿,果然已经腐烂了许多。“六二:‘剥床以辩,蔑贞,凶。’是说床版也烂了,有好梦也不能信。”京房停了下来,一掀床上的被褥和席子,果然床板上烂了一块大洞。东方朔似信非信地摇了摇头。“这第三爻,‘六三:剥之,无咎’。意思是说虽然床的两处坏了,但我们自身没什么危险。‘六四:剥床以肤,凶。’要是床上贴近皮肤的席子也坏了,可就要大难临头了呢。”京房再次掀起褥子,又看了解一眼,发现席子没烂,这才继续往下解说:“第五爻是‘六五,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大人,这句话说长安皇宫中有新鲜事儿呢!”“我说小丑童,你别想着长安宫中的事。宫中的事儿我们管不着,你还是往下说吧。”东方朔觉得这孩子脑瓜子变得太快,时常让人走神。“最后一爻是:‘上九,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这句话的意思,有很多好东西、好吃的还没被人弄走,如果君子拿到了,不仅大大有利,而且还有车坐;如果被小人取走了,君子将无安身之地!”听到京房对最后一卦的解释,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这最后一卦,说得太好啦,好一个‘剥’卦,是在提醒我们,一定要把小人的面具全部剥开!”“东方大人,你心中有数了?”“有数了,还没完全想好。我倒是想听听,你只解释了易传上的话,你自己的见解还没说呢!”京房慢腾腾地问:“大人,您让我说近的,还是说远的?”东方朔终于觉得京房有些太罗嗦。刚才他就扯到了长安宫中,要让他再说远一些的,他还不扯到九天云外去?想到这儿,东方朔烦躁地说:“好了,好了,我的小书僮,你一点也不急。你忘记了你刚才说的话了么?‘有很多好东西、好吃的还没被人弄走,如果君子拿到了,不仅大大有利,而且还有车坐;如果被小人取走了,君子将无安身之地!’你要知道,你是个马都丢了的人,快一点说眼前的事,说不定还能弄辆车坐坐呢!”京房这才一本正经地说:“大人,京房的看法是,这一卦的要点,就在最后的‘小人剥庐’四个字上。”东方朔连连点头:“接着说,快说。”“剥者,巧而夺之也。‘小人剥庐’,便是小人巧借别人的房子,藏了自己的脏物!”“着啊!小京房,我的小书僮,你的想法和你祖师爷爷不谋而合哇!今天王温舒他领着我看了,他将我的老家弄得漂漂亮亮的,而且新盖了一排房,没人住了,他还派着士兵看守着。原来这个小人,是在剥我的庐,借口给我家增添房子,用来收藏他的脏物!”“大人,原来你都知道了地方!”“对,准是那个地方!我们今天好好睡觉,明天一大早,你去叫来刘大胆,让他先看一场好戏,然后再准备出远门罢吧!”这一夜,两个人谁也没做梦。智圣东方朔(第三部)[ 回目录 ]上一节 ||下一章第十五章 腊八粥(之八)长安城中,建章宫内。夜已深了,武帝还没有入睡。今天他不是与哪位夫人在一起,也没和栾大公孙卿之流求仙论道,而是把桑弘羊、孔仅和东郭咸阳叫到了一起。“三位爱卿,朕听说去年山东大旱,又有蝗灾,小民生活甚是艰难,朕的心中甚为不安。不知诸位大农主管,有何良方神策?”武帝说着,脸上露同忧虑的神色。“启奏皇上,”桑弘羊是三人的头儿,当然要先回答:“臣以为,去年山东大旱,主要在辽东和齐、鲁一带,也就是幽、青、徐、兖三个刺史部,其中以青州为最。而淮河以南,大河之西,风调雨顺,还是丰年。臣以为,可将以上受灾四部官仓余粮全部放出,作为赈灾之资,以解燃眉之急。”武帝点点头。“这个朕想过了。可如今已到冬天,各地官仓,粮食已经调往应京城,去年朕到朔方,大军用粮也是很多。恐怕四部所存之粮,杯水车薪,不管用啊。”武帝清醒得很,他甚至为自己去年没有调集天下百万之兵梳理草原庆幸起来。“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东郭咸阳开口了。“东郭先生,请说。”武帝这么称呼东郭咸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皇上,臣以为,这次旱灾,重中之重,乃是齐国。平原、济淄、济南、泰山四郡,半年不雨,飞蝗遍野。而泰山正处于济南泰山两郡之间。臣以为,皇上您到泰山封禅之事,应该缓……缓……。”他看了一眼武帝的面孔,自己的语速不禁先行变缓了,缓缓得成了个结巴。武帝的面色早已阴沉沉如暴雨将临。“是啊,朕要不去封禅,什么事也没了!肯定还有的人要说,都是朕要封禅,要振兵,要释旅,要封禅,才惹得上苍大怒,天下才旱灾四起,飞蝗满地的!岂止是封禅要停下来呢?干脆把朕的粮仓全放了,天下兵马全放了,这样便好了,天便下雨了!”“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想建议,皇上等风调雨顺再去封禅,上可以得天之应,下可以让万民欢心啊!”东郭咸阳急忙解释自己的用意。“哈哈哈哈!东郭先生,朕已经改元为元封了,你想来朕把封禅的事搁下,把年号再改回来么?”武帝冷笑道。“皇上,元封只是年号,元封元年可以封禅,元封二年、三年,都是可以封禅的啊!”东郭咸阳只好坚持自己的见解。“别说了!朕就不信,朕的元封元年不能封禅!难道朕的意思,便与天意相违?朕不信!不要说了,朕的封禅之事决不改变,你们在此前提下,替朕想出办法来!”武帝不仅决意封禅,还把门也先封死了。“皇上,禅是可以封的,”孔仅急忙为东郭咸阳补救。“不过,如果齐鲁一带,尤其是泰山一带,小民嗷嗷待哺,恐怕皇上仁爱之心,也有不忍呢。”“废话!朕要不是仁爱万民,还深更半夜地找你们来做什么?朕要的是办法,是既救灾民,又能保证封禅的办法!你孔仅不是很有办法么?听说桑弘羊要征车船税,而你孔仅却要放水养鱼,只征车而不征船,就这种办法,能让国库富足么?”武帝连以前的不满,一道以泄了出来。孔仅看了桑弘羊一眼,说不出话来。桑弘羊也觉得很是不安。他没想到,武帝一时激动,竟把自己给他禀告的孔仅和东郭咸阳不同意征收船税的事也拦落了出来。可这也没办法,这种事情既然让皇上知道了,也是无所谓的,皇天无私嘛!要紧的是如何解决好救灾与封禅之间的冲突,做到两头全部谦顾!想了半天,桑弘羊才说:“皇上,臣以为天下局部受灾,乃天之常情,自然之理。而天下粮食之多,足以解救局部之需。”“噢?”武帝笑了起来:“朕要的就是这句话!桑弘羊,你说说看,有什么计策?”桑弘羊慢吞吞地说:“搜粟献粮。”“搜粟献粮?”武帝有些不解。东郭咸阳和孔仅也是不解。“皇上,搜粟二字,听起来不雅,可很实用。臣所说的搜粟,是请皇上下一道旨,将所有国库、官仓的粮食,还有百姓手中的粮食,都搜上一遍,看看有没有置放太久,快有变质了的。这些粮食,与其让其霉变,不如拿出来赈灾。而这一搜粟,便等于举国上下,都清清仓底,天下到底有多少粮食,皇上您便一目了然。然后您再下一道诏书,让天下有粮者,自愿献粮纳粟,凡是献粮多达百担以上者,皇上都赏赐他们一个爵位,献得再多的,可以免去三年、五年的徭役,甚至是终生的赋税。臣以为,如此一搜粟,再一纳粮,保证天下暗藏于民间的粮食全部昭然,此乃损有余而益不足,灾民可救,封禅不误也。”武帝听着听着,紧锁的眉头一步一步地放开。等到桑弘羊说完,他不禁高兴地大笑起来:“好!桑弘羊,朕就知道你有办法!这个主意不错,朕有的是空位虚爵,赏赐他们就是了!”孔仅却很担心。“皇上,桑大人!此种做法,和张汤以前的卖官粜爵、算缗告缗,有什么不同?”“当然不同了!” 桑弘羊昂昂然地说:“张汤的卖官粜爵,是给实际官职,弄得到处人满为患;而这纳粟献粮,只给虚爵,即使是减其徭役,免其赋税,也等于让眼下富足的人拿出多余的钱粮,把后半生的徭役、赋税先加倍地交了。有些人终日害怕将来税赋增加,他们恨不得一次全部交清,将来便可安居东业了呢!再者,此次搜粟纳粮,也决不是张汤的算缗告缗可以相提并论。张汤的算缗告缗,是让天下小民,互相攻击,恶意残杀,而官家从中得到渔利,因此为天下人所不耻。而今日搜粟,是为不让天下粮食陈腐变质而搜,既和圣关爱万物之意,又让天下万民深知节俭道理,同时弄清官仓与民间粮食到底存有多少,以备不时之需。许多陈粮,不用则腐。天下富足之人,以区区陈腐之粮献给皇上,皇上用粮赈灾救民,同时给予那些献粮之人以相应的褒奖,又有何不可呢?就是那些善于深文周纳的儒就博士们来挑刺儿,桑弘羊也会有一万句话等着他们!”武帝一边听了,一边频频点头,脸上的担忧渐渐化解,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他高兴地一拍大手:“太妙了,太妙了!桑弘羊,朕以为你比张汤比起你来,桑弘羊,张汤不过一只老鼠而已,你桑弘羊才是朕的千里神驹!桑弘羊。朕命你为搜粟都尉兼大农令,全权负责搜粟纳粮,并代朕给他们赏赐官爵!”桑弘羊跪地而拜:“臣遵旨!”武帝见孔仅和东郭咸阳还在沉默,便笑着问道:“二位爱卿,你们还有什么说的?”“皇上,齐国大灾,封禅之事,您还要多多考虑啊!”东郭咸阳实话实说。孔仅也在一边连连点头,十分诚挚。“哈哈哈哈!”武帝大笑起来。“二位爱卿,你们就放心吧!要说对反对朕去封禅,你们都要往后站一站。有一个人,朕不说你们也知道,就是东方朔,东方爱卿,他原是说死了也不同意朕去封禅的!可他现在不仅同意了,还替朕去泰山打前站了。他也是齐国人,他还用十两黄金买过齐国百姓的一担粮食,他是个天下最不会做生意的人,做起生意来,比你们三位差得远了!可他如今已到了齐国,他并没有说什么不该封禅,也没有被齐鲁的灾难所吓倒。你们忘记他的话了吗?‘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东方朔的个头比你们要高得多吧?朕的个头也比你们高得多吧?你们放心去搜粟纳粮吧,朕的泰山封禅,这回还会封得轰轰烈烈,禅得高高兴兴!”东郭咸阳与孔仅无话可说,只好谢恩而出。上一节 ||下一章第十六章 泪洒泰山(之一)临淄城边,蒲白柳青。齐鲁女与她的老姐姐修成君,两个人比在长安时老了许多,头发已是参差苇絮,面孔也有点核桃初成。可她们的精神头儿却出奇地好,没事便带着她的孙子和她的外孙子,一个七岁,一个三岁的俩男孩子,在院子内外玩耍。眼下是冬末春初,她们正在大门里边,一边看着孩子,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晒着太阳。修成君把针在自己的额头上“杠”了一下,然后对齐鲁女说道:“我说大妹妹,咱这大孙子,心眼儿直,可真像蒲柳子!”“可不是嘛。可这老二,心眼儿多,我看,有些像他叔。” 齐鲁女更欣赏那个小的。“是啊,要不人家怎么老说‘侄子像叔呢’!可是我觉得,二小子更像他爷爷,有时心眼还像她奶奶!”“老姐姐,别出俺的丑啦。” 齐鲁女口中如此谦虚一回,心里却是非常高兴。修成君却没领会这些:“怎么叫出你的丑?皇上都让你弄得没办法,还了得啊!”齐鲁女急忙转过来恭维她一回:“您也一样啊!老姐姐,皇上拿你又有什么办法?你要随着俺来平原,皇上不也是恩准了么?”修成君笑了笑:“来到平原这几年,我才算知道,什么叫自在。这儿比京城长安,比皇宫里头,舒服多了!”齐鲁女没有回答,停下了手中的活,向大门外望去。修成君笑了起来:“大妹子,是不是辛苦子前天来这儿,说了大兄弟的行踪,你就一心盼着!”齐鲁女再将针线穿引起来,边做活儿边答道:“老姐姐,我都五十六啦,你以为还像罗敷那样,一天也不愿离不开辛苦子?俺是想,道儿那个面瓜,给辛苦子放个鸽子,说老爷从边关不回长安,要先回齐国。他怎么从边关来的呢?独自一个人,两手空空的?俺是想,他该从长安回来,把珠儿带回来,让我看看。说什么也是我把珠儿拉扯到十来岁啊!还有,老爷又不知道我们在临淄,说不定先跑到平原去了。那平原的王温舒又不是个好鸟,老爷到了那儿,又和他先干起架来,还到处去烧‘什么黄子’粥,不就来得更慢了嘛!”修成君干笑了几声:“咳咳咳咳!大妹子,我把你们当家的只大一岁,比你还小两岁呢!你整天老姐姐长、老姐姐短地叫我,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开玩笑。说实话,你还是嫌你那当家的回家来得慢,心里早就想了哇!”齐鲁女又放下手中的活,眼盯着修成君,一本正经地说:“老姐姐,说着说着,都五、六年过去了。要说不想,那是假的。你就看看咱这两个娃吧,一个七岁多了,早忘记爷爷是啥模样了;另一个三岁多,根本不知爷爷是个‘什么黄子’!”“什么黄子”是齐鲁一带人爱说的不定性的称谓,有什么人、什么东西的意思;有时某种东西不好说出口时,也用“什么黄子”来代替。修成君在齐国呆了好几年,当然全都明白这些方言,于是笑说答道:“还能是‘什么黄子’?反正不会是‘鸡蛋黄子’!这蒲柳和金娥也是的,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们还是大蛋二蛋地叫着,也不给取个大名字。都说他爷爷学问大,名字由爷爷来取!”“可不是嘛,连老二家里的,也一个德行,都以为孩子的爷爷是神仙!特别是那罗敷,一天到晚臭美,生了俩孩子,还跟大姑娘一样打扮。她恨不得也成神仙!” 从话音中可以听出,齐鲁女对二媳妇不如对金娥满意。修成君却有自己的观点。“大妹子,看你那么喜欢辛苦子,就别跟罗敷过不去了。人家是长安的姑娘,不是咱们乡下人!她愿嫁给辛苦子,愿到齐国来,已经不容易了。你要是不想去他们历下住,就和老姐姐一起呆在临淄,等年景好了,咱再回平原,再去吃桃子!”齐鲁女高兴地大笑起来:“好,老姐姐,咱老姐俩,永远在一起!”正在此时,一个十三、四岁的黑黑的小男孩,从大门外边跑了进来。他一见老位老人,便叫嚷起来:“齐老太太、修老太太,外边来了一辆车,前面坐着个公子,叫着我们家老爷的名字,问这儿是不是……”齐鲁女说:“是不是什么?我的小罐儿,你往外倒啊!”小罐儿说:“那位公子文绉绉地问:‘这儿是不是蒲柳公子的家’?”齐鲁女生气地说:“什么公子?走,小罐儿,带我去看看。”不用他们多走,京房和那辆漂亮的马车出现在门前。马车上有布篷遮盖着,还真看不出里边是“什么黄子”,而京房刚在车外,笑嘻嘻地打听着事儿。“老人家,请问这是东方大人东方朔的儿子蒲柳公子和金娥公主的家么?”齐鲁女朝修成君看了一下,嘴一撇:“嗬!嗬!老姐姐,你听听,东方大人东方朔,还有蒲柳公子、金娥公主。就是没有咱俩的事。”京房眼睛一亮:“小的斗胆猜问:老人家您是东方大人东方朔的夫人?”齐鲁女惊诧地:“俺就是。你这小伙儿,人长得不咋地,倒是挺会说话。俺不认得你呀!”京房急忙走过来,对着齐鲁女便作了一揖:“老人家,老师太,请受东方大人徒儿的徒儿的徒儿的一拜!”齐鲁女大笑起来:“什么徒儿的徒儿的徒儿的徒儿的徒儿,俺都糊涂了。老嫂子,咱们离开长安才五、六年,俺那当家的怎么会招下了好几辈子的徒儿?”修成君不以为然地说:“要收也收个俊俏点的徒儿,怎么收了这和个不中看的。”京房却一点也不恼:“老太太,您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您别看俺长得不好看,可要是说起事儿来,保准比算的还准!”“比算的还准?哪我问你,你师傅的师傅的师傅什么侍候才能到临淄来?” 修成君顺势追问。齐鲁女积极跟进:“对啊,怎么你师傅的师傅的师傅的师傅没有来?”京房却笑了起来:“老太太,你们别着急。你们看,这拉车的马是谁的马呀?”齐鲁女看了看那匹白额花马,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是俺当家的马呀!哎呀,俺明白了。这个淘气包,自小回家,总要躲在俺的身后头,不是吓我一跳,就是让我找不着。如今还是老不正经,七老八十的,还要给俺捉迷藏。看我不找个桃棍子收拾你。”她四周一看,没有桃棍。“噢,没有打桃的棍子了。那好,咱这俩娃,倒是有两根小棍棍。”说完,她一手抱起一个孙子,让他们对准车帘儿,口中说道:“来,大蛋二蛋,对准这车里头撒尿!往车里头刺!”“哈哈哈哈——”这一回车里头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东方朔大声笑着,掀开车帘,从里面走了出来,顺势一手抱住一个孙子,连连说道:“不能刺,不能刺!谁说咱俩孙子还没名字?这大蛋二蛋的,不是很好听么?”齐鲁女将针往自己的发簪上一别,拿着鞋底,对准东方朔的肩膀打了一下,口中嗔怪地说:“瞧你这个老没正经的,修成君老姐姐还在这儿呢,你就胡沁!”东方朔急忙施礼:“老姐姐,你身子板儿这么好哇!”“好,好!大兄弟,你这么多年没到临淄,是找不到路呢,还是瞎捣乱呢?”“老姐姐,我不是瞎捣乱,还真的认不出了!当年来齐国弄粮食,这儿还是一个到处是草木的院子。自从金娥嫁过来,皇上赐了府第,这儿可是大变样了,我还真的有点认不出来了呢!蒲柳金娥,还有啊嘟呢?”修成君忙说:“大兄弟,金娥又有啦,正在屋子里头呆着,等着生产呢;蒲柳和阿都去到郡府上送粮烧粥了,这里还有个大孩子,是阿都的孩子,叫小罐子!”东方朔急忙问道:“临淄也烧起粥来了?”齐鲁女风言风语地说:“可不是嘛!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出的是什么馊主意,从哪儿传来的鬼风俗,要用好几种粮食,再加上莲子、核桃、花生、小枣,凑成八样,烧成什么腊八粥。说是当官的散粥能保官,做生意的散粥能发财,有钱人散粥保平安。这样也好,那些没法过冬的穷人,倒是不会饿死了!”东方朔没有想到,他在平原刮起的风,会这么快地吹到临淄,更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是不是已经明白这风是他老公先吹起来的。他只是争辩着说:“夫人,这八宝粥的事儿,能保穷人饿不死,你还说这是馊主意,鬼风谷,是件缺德的事?”齐鲁女不管他,只是嚷嚷道:“要是别人出的主意,便是好主意。要是那种不顾家的人出的主意,肯定就是馊主意。”东方朔还要争:“你给我说说,馊在哪里?”齐鲁女笑道:“盼他回家,他不回家;再好的粥,搁上十天八天的,也要馊啊!不信,问问咱们的小罐儿,罐儿里头盛粥,放久了会不会馊!”京房在一旁听了半天,到这儿才算明白,这老两口见了面就要闹笑话。霎时间,他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第十六章 泪洒泰山(之二)建章宫内,已有绿意。那边东方朔见到了家人,这里武帝也召来了太子。刘据站立在父皇的身边,总有点如站木桩的感觉。他不知道父皇又要给他出什么难题。武帝停了一会儿,才问道:“据儿,前天父皇赐婚,你姐姐出嫁,满朝文武都来贺喜,可你母后就是不出来。朕的心里好难受啊!”刘据急忙替母亲说话:“父皇,母后的心里更难受啊!”武帝摇了摇头,问道:“据儿,朕倒要问问你,父皇把你姐姐嫁给了栾大,你是怎么看的?”刘据在父皇这儿,从来不敢绕圈子,可是说到这个话题,却觉得不便直说。“父皇,孩儿以为,从相貌上看,姐姐婉若天仙,可那栾大如村野俗夫,要是东方大人在此,他肯定会说……”武帝一愣:“东方爱卿在这儿,他会怎么说?据儿,你说,朕不会怪罪你。”刘据斗着胆子,嗫嚅地:“父皇,东方大人如在这里,他肯定会说,父皇你把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以为,只有这句话才能准确地表达自己对姐姐嫁给栾大的看法,可他又不敢说,只能借着东方朔的话来表达。不料武帝听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只知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知道牛粪也能滋养鲜花。何况,你眼中的牛粪本来不是牛粪,而是一块仙土呢!”刘据瞪大了眼睛:“父皇,您真以为那栾大是仙人?”武帝不假思索地说:“不是仙人,也是异人;或者说,他是高人。据儿,你想想,不是仙人,能让李夫人复活吗?不是异人,能让你姐姐的病治好吗?”刘据还是有些担心:“可是,栾大的那个样子……”武帝有点激动,但还是很耐心地对刘据解释起来。“不要多说啦!据儿,你都二十多岁了,儿子都能说话了,怎么你还不明白,怎样才是疼你姐姐?你姐姐心中只有霍去病。如今栾大能够取代霍去病,或者他能让你姐姐认为,他就是霍去病,这是多么大的好事啊!只要你姐姐的病能治好,只要你姐姐能够高兴,他就是让朕给他摘下月亮来,朕也会往天上搭起梯子!难道这些,你不懂?”刘据听了这话,从心里头觉得父皇说得有理。他急忙点头应道:“父皇,儿臣懂了,孩儿懂。”武帝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那我问你,你的史良娣怎么样啦?”刘据又不自然起来。“她在宫中,服侍儿臣的儿子刘进。”武帝听到这儿,便有点烦。“据儿,不是朕不喜欢史良娣,也不是朕不喜欢你的儿子,他毕竟是朕的孙子,朕的骨血!可你想一想,你十六岁不到就生了儿子,还有什么心思去心骛八极,纵观天下?你随狄山和石德两个儒者,学什么《谷梁春秋》,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朕为你担心啊!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凭‘温良恭俭让’五个字,只能当个腐儒,决不能治理天下的!你‘温良恭俭让’了,那些比你有本事的人,就会‘凶残厉狠毒’。知道么?‘凶、残、厉、狠、毒!’朕小的时候,和我的母亲在一起,就是在‘凶残厉狠毒’当中战战兢兢地度过的!不要说作为一国之主,就是作为一个人,活在世上,也一定要想法儿比别人强,至少不能比别人弱。据儿啊!朕是爹爹,才告诉你这些话:凡是人,都有善和恶的两面。如果你是个强者,即使是恶的人,他也会拿出仅有的那一点点善来对待你;如果你是弱者,即使是善的人,也会把他少有的恶的一面施加于你,甚至变本加厉。为什么?因为弱者本来就是强者吞食的对象!”说道这儿,武帝停顿了片刻,接着补充道:“这是父皇的肺腑之言,你听和懂吗?这种事情,只能是父子相传的,即便是东方朔东方大人在此,为父也只能与他心照不宣,从来都不说透的!你明白朕的旨意么?”刘据连连点头:“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武帝也满意地点点头:“那好吧,你自己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父皇的这些话。”太子听到这儿,便起告辞。不料武帝又开了口。“慢!朕还有一事问你,珠儿怎么样了?”“珠儿一直住在霍光家中。”“朕问你,你和她怎么样?”刘据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于是说道:“孩儿武功还是不如她,老败在她的手下。”武帝见太子有些糊涂,便一语点破:“朕问的是你和她两个人,能不能再亲近一些!”刘据急忙答道:“父皇息怒。珠儿自从到了霍光家中,不知怎的,对儿臣的态度就变了,只与儿臣练功,再也不谈儿女情长的事情。儿臣想与她说点心里话,她就说,你是师弟,将来是要担负重任的,怎么没有一点人主的的样子?”武帝感慨地说:“你看看,珠儿是怎么想的!她才十五岁,可见识比你和你那个史良娣,不知要强多少倍!娶太子妃,就要娶这样的!霍光的家不是金马门,想去就去了。你找个机会,把珠儿带到朕这儿来,朕要看看她的心里,到底再想些什么!”太子唯唯诺诺:“儿臣遵旨。”天色已黑,家人毕集。东方朔与齐鲁女、修成君三人高坐堂上,金娥挺着大肚子坐于一侧,蒲柳站在一旁,他的两个儿子却围在东方朔的膝下。老阿嘟白发萧然,立于庭前。齐鲁女带着些埋怨开了腔。“你说你这个人,还像个当家的样子嘛!五、六年了不顾家,到了家没两天就要走,要去泰山帮皇上封什么禅。天下大灾,老百姓都快饿死光了,还封个什么狗屁的禅!”东方朔摇摇头:“咳,给你说也说不清楚!”“那说明你自己也是稀里又糊涂!皇上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皇上,这一点连俺和老姐姐,都心如明镜似的。可你还在他鞍前马后屁颠屁颠地跑,你就不担心你这把两骨头,哪天也让皇上给你扔出去喂狗了?”蒲柳子有点听不下去,便在这时插了一句嘴:“母亲,你说话怎么这么粗!”齐鲁女转过脸来,瞪了他一眼:“你老娘粗了一辈子,哪如你啊,文绉绉地,教书讲学,从来不讲说一个脏字!你有本事,就把你老爹给留下啊!”蒲柳子劝说道:“母亲,爹爹自有爹爹的想头。再说,爹是先去历下看看辛苦子他们,然后才上泰山等皇上。还有,岳母大人是皇上的姐姐,也是儿子与金娥的母亲,她在这儿,你说皇上的那些粗话,不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修成君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的好女婿,你还不知道你的丈母娘么?我本来就是个俗女,从来都不想跟皇上在一起!就是因为你老娘的话能说到我的心坎上,我才跟她形影不离的!你以为我是跟着你们过哪!”金娥很懂事地对东方朔说:“爹爹,蒲柳子和金娥年轻,持家无方,平日少不了要让婆婆操心。不光是婆婆盼着您回来,就是我们也整天盼着啊!您才回两天就要走,不仅娘要留,您的两个小孙子也舍不得呢。您还是多留几天,帮我们整整这个家吧!”东方朔知道金娥的话意,便答应道:“我的好媳妇,在临淄,你和蒲柳子便是当家的。要说你们几个孩子,蒲柳子和你两个,是从来都不要我操心的!爹放不下心的,一是那个舞刀弄枪的辛苦子,二是那个容易招风惹草的罗敷,还有那个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的珠儿!”听他说道这儿,齐鲁女也软了下来。“还说呢,你也不和俺商量商量,就让卓文君把蟹儿领走了。好歹蟹儿也是我拉扯大的!还有,你为啥不把珠儿带回来,让俺看一看?”修成君脑子很清楚:“大妹子,你糊涂了。大兄弟是从边关上来的,他能把珠儿这愣丫头带到边关去么?”齐鲁女这回没词了。“好啦好啦!你们都帮着他说话,那就让他走吧!”蒲柳子这时才说出自己的想法:“爹爹,孩儿与金娥,一直想让您给孩子取个名字。”东方朔却说:“这两个傻小子,你们都叫大蛋二蛋,不是很好听嘛!”齐鲁女笑了起来:“那是俺给起的名字,只好叫,不好听。他们两口儿,还有辛苦子两口儿,都想让这些孩子跟着你的姓,也姓东方!”东方朔没理夫人,却对儿子说:“蒲柳啊,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啦!东方这个姓,不是一般二般的人就能用的!要是遇到了昏君,姓了这个姓的人就会遭罪啊!你不想让你们的孩子平平安安么?”蒲柳子知道这辈子想姓东方是不可能了,便退而求其次:“爹爹,那你好歹给孩儿取个名字吧!”东方朔点点头。“那好吧。咱是穷人出身,不要取什么好名字。这回我路过平津渡,遇到小时候的伙伴‘喜鹊蛋子’,他的两个孙子,一个叫田鸡,一个叫田鸭子。去年这么大的灾荒,还愣是都活过来了!”修成君表示赞同:“对啊!大兄弟,俺们长安附近村里的,一直时兴这个。我的两个表弟,一个叫做狼不叼,还有一个叫狗不理。”众人大笑起来。修成君不管不顾的,接着现身说法起来:“你看俺吧,名字叫俗女;比皇上封的修成君好听多了!俺女儿,叫金娥。大兄弟,你就给你这两个孙子,取个贱一点的名字,小猫小狗都行!”东方朔想了想,然后说:“他爹叫蒲柳,就让他们姓蒲吧。你们看,这大冬天的,我屁股底下做个蒲垫子,挺暖活的。咱这大孙子是冬天生的,就叫蒲垫子,给爷爷暖暖屁股,怎么样?”说完,他拍了拍膝下孙子的大脑袋。那大脑袋马上回应:“好!爷爷,你要让我做你的蒲垫子,得带我去长安啊!”东方朔只好应道:“好,好,等你长大的,爷爷让你去长安!”众人不置可否。修成君却第一个表示赞同:“好,俺看这名字好,又有姓,又有名,叫起来还挺响亮的!”东方朔接着说:“这个老二呢?是夏天生的。夏天临淄可是挺闷热的啊。”他抬起头来,看到墙上挂着一个蒲扇,马上有了主意。“对了,就叫他蒲扇子,你们说怎么样?”众人大笑起来。东方朔脚下的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蒲扇子?我叫蒲扇子?好哇,爹,你把蒲扇子拿给我,我要给爷爷煽扇子!”齐鲁女也笑了起来。“那好吧,既然你们都以为这么叫可以,那咱金娥肚子里头还有一个,要是再是个男的,就还由着你,你就是叫他‘蒲种’,俺也无所谓。要是个女娃子,可就得由俺给取名字,俺也会取!”东方朔笑了起来。“那好哇!夫人,你说,要是女孩儿,你给他取个啥名子?”齐鲁女嘴翘得好高:“凭什么都姓你爷们的姓?女孩就得随咱们女的!俺叫齐鲁女,老姐姐是俗女,这个‘女’字吗,就用不着了。还有金娥的名字,姓是他爹的,俺不要,俺要把老姐姐和俺,和金娥的名字,全部用上!”众人听了半天没听明白。蒲柳子问道:“娘,你们三个人的名字全用上,那叫成了个啥?”“那还能叫啥?”齐鲁女得意地说:“要是生个女娃,俺三个的名字合在一起,就叫‘齐鲁俗娥子’!”众人笑得昏天黑地。金娥笑得喘不过气来,蒲柳子急忙上前扶住,帮她扶摸着肚子。好半天之后,东方朔率先止住笑:“好啊,好啊,夫人,只要蒲柳和金娥愿意,那就由着你!”齐鲁女气哼哼地说:“反正没你的事!要是真生个女的,那就归我和老姐姐的了,我都不准她叫你爷爷!”东方朔愣了:“那你让她叫我啥?”齐鲁女没好气地:“叫你淘童大哥!”众人再次放声大笑起来。第十六章 泪洒泰山(之三)建章宫中,春风拂面。从太学中选来的五十名儒生,今天应诏来到廷中。他们刚一到来,就因为坐次排列之事,互相谦让起来。是的,廷中也就那么点地方,五十多个儒生,应该分排而立才是。可是孰前孰后,不可造次啊。大行令霍光先行来到,远远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起来。一个细高个子稍有几缕胡须的人,他是尚书博士欧阳高。他把一老儒推到前排中间的位置:“夏侯兄,您德高望重,您到前排中间来。”夏侯胜谦让地躲在一边:“哎——欧阳博士,您是《尚书》高手,雄辩过人,你应该当仁不让才对啊。噢,还有,这位孔延年兄,您可是孔夫子的十三世传人啊,您请,您请!”孔延年双手抱拳,向众人施礼:“诸位过奖。今天皇上下诏,要向我们诸位儒者问礼。我们这儿有位《礼》学大师。高堂生,您应该到前排就坐啊。”众人堆里有个胖胖的人,急忙抬起一起胳膊来,摆了又舞摆:“衮衮诸公在此,高堂生何敢位居前列?此处还有申培的弟子周霸、褚大两位贤人,他们才该位列我们之首呢!”右边两个牵着手的儒生听到此话,急忙齐举双手,向众人拱了又拱,话语中却有许多不平:“诸位博士,平日我们做惯了冷板凳,今天皇上要问话了,怎么就让我们首当其冲了呢?”霍光发现远处已经露出霍子侯的影子,便大声咳嗽了几声:“嗯哼——嗯哼!”众儒生静了下来。“诸位博士,你们平日老是嚷嚷要见皇上,好像每人都有几肚子的话要说。今天皇上召见,怎么又都个个想往后溜了呢?”霍光很正经地发问。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先说话。欧阳高在前头,只好回应道:“大行令,我们研究了许多天,查遍三坟五典,参透河图洛书,各种经书更是翻烂了,就是没看到哪儿记载着封禅之礼啊!”霍光笑了笑:“要是古书上有记载,皇上还用问你们吗?你们别再谦让了!你,欧阳高;还有刚才这几位,高堂生,周霸、褚大,孔延年,还有那位夏侯……夏侯什么来着?”欧阳高忙说:“夏侯胜!”“对,夏侯胜,你们六个站到第一排;其余的分为六排,站好了,皇上一会儿驾到!”他正说着,霍子侯已经大叫:“皇上驾到——”诸位儒生纷纷下跪,跪成整整齐齐的七排。武帝在丞相公孙贺的陪同之下,来到宫中。他向众人巡视一下,然后高坐中间,公孙贺与霍光分立左右。公孙贺奏道:“皇上,老臣遵命,将太学中的最有名气儒生都找来了,没能凑足一百,却是整整五十。老臣已让他们准备了多日,皇上,怎么定封禅礼仪,您就问他们吧。”武帝看了众位儒生一眼,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注目的地方,然后将头一抬,目光直视远处的建章宫楼台,问道:“众位儒生,诸位博士,你们都起来吧!”众儒生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听着。武帝接着说:“你们在长安求学多年,个个学问广博。朕在用人上,没能多用儒生,听说你们私下颇有议论。过几天,朕要去泰山封禅。可封禅之礼,至今无传。秦始皇当年去泰山,遇到雷雨多日,竟未能封成,只立了个大碑便去了。朕今天要去封禅,礼仪却是没有参照。今日诏宣尔等前来,便要请你们,各抒己见。谁的主意高,谁的说法能既合天意,又和朕意,朕便命他为礼部侍郎兼泰山封禅使,陪朕一道去泰山!”皇上的这一段话,把用意说得清清楚楚,目标也是明明白白,还有一点,能拿出大主意的,官位将是高高在上。于是众儒中间,一片嘈嘈杂杂公孙贺唯恐他们没有听清,便加了一句:“诸位博士,你们可要听好了,礼部侍郎兼泰山封禅使,可是二品的官啊!”众博士于是不再谦让,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只听“扑通”、“扑通”一阵音响,前排六人跪下四个,后边的人也有一半,比刚才矮了半截。霍光笑了。“你们慢慢来,从前排开始,轮着谁,谁就说!”孔延年膝行而前:“陛下!儒生博士孔延年,乃孔夫子十三世孙。泰山乃是小儒家乡,小儒知道皇上要去泰山封禅,已有十多个夜晚没睡着觉哇!小儒以为,去泰山封禅,乃圣主之大事,决不可轻易从之。泰山之高,天下独尊。封禅之礼,天下独重。小儒以为,皇上要以丝帛万丈,从泰山脚下,直铺到泰山顶上,这样才显得上天之尊,泰山之尊,皇上之尊啊!”武帝听了,不禁皱了皱眉头。周霸抢过话来:“陛下!小儒乃鲁国大儒申培弟子,小儒以为,皇上要去封禅,必须带去百猪为大‘牲’,千牛为大‘牢’,万羊为大‘祭’。将这百猪、千牛、万羊,从泰山脚下一直往泰山项上,一步一个‘牺牲’,方可使泰一之神欢喜,方能让上天知道您的功德啊!”武帝微微点头,然而眉头依然深锁。褚大急忙上前,补充说道:“皇上!周霸之言,甚是有理!小儒也是申公弟子,名叫褚大。小儒以为,应让天下诸侯和各郡郡守,全随皇上到泰山封禅。让这些官员们由小到大,依次上山,先行跪在路边,从山脚下开始,一步一个,与祭品同列。山下的是县令,最上头的是丞相和诸侯。只有这样,才显得吾皇功德齐天,万民拜服啊!”武帝冷笑了起来。“你要朕把大大小小官员,还有诸位王侯,都和猪头、羊尾、牛肉放在一起?他们是跪天呢?还是跪猪跪牛跪羊?太乙之神要是一不小心,把他们也当成祭品,那不就麻烦了吗?哈哈哈哈!”高堂生伏地向前:“皇上说得极是!小儒高堂生,自幼习学《周礼》,虽未见周朝封禅细则,但却知道,决无人畜混杂之理!皇上,小儒以为,皇上要到泰山封禅,首先要定名分。皇上是九五之尊,就要由天下至尊者作陪。诸子百家,儒者至尊:今儒尊者,当数董仲舒;道者之尊,算是东方朔;法者之尊,可推杜周;兵者之尊,堪称卫大将军;阴阳家尊者,臣以为是邹阳,墨家尊者……”武帝已有些很不耐烦。“你是不是要把长安东市里酒家之尊者,长安街头乞讨之尊者也给朕列上?朕可知道,东市上酒家之尊者,是卖猪蹄的朱八;可长安街上乞丐的头儿是谁,朕却不知道呢!”高堂生听出了皇上不快的话音,于是伏地而退:“小儒胡说,都是小儒胡说,皇上,您权当小儒是在放屁!”武帝很是生气:“放屁也要找对了地方!朕以为你们都是当代大儒,没想到说出的话个个懵里懵董,你要朕如何使用你们?欧阳高,听说你是儒中长者,你倒是说说,朕去封禅,到底该怎么办?”欧阳高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从身边推出个一老儒来。“皇上,要论儒者德高望重,还要数夏侯胜老先生。夏侯兄,请您给皇上说说吧!”夏侯胜被推了出来,只好应承:“皇上,小儒学识浅薄,远不及欧阳高。您还是问欧阳高吧!”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武帝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朕原以为你们儒者都是一个胜过一个,没想到你们连当年的叔孙通都不如。叔孙通头上顶着高祖的一泡尿,还为高祖定出我大汉的当朝礼仪;而你们吃了朕的那么多粮食,享用朕给的几十年俸禄,却连一个响屁都放不出来!朕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要是再不出个封禅礼仪来,你们就封你们为‘张掖侯’、‘黑叶猴’、‘蹲黄猴’、‘坐绿猴’,统统到敦煌种地去!”众儒生知道武帝这些话,都是由东方朔当年说出来的,才知道皇上心中对他们这些吃完了说,说完了吃和儒者仍无好感,于是个个惊恐,一齐伏于地上,磕头之声咚咚然,动作齐整,声如鼓点。正在此时,江充带着杜周走了过来。武帝知道杜周有事,便想把这一堆无用的儒生打发走。他把长脸一拉,严肃地说:“你们都先离开这里,快去讨论封禅之礼去!过了三天,要是拿不出个办法来,朕就将你们交给廷尉杜周处理!”众儒一听此话,纷纷抱头鼠窜。杜周不解刚才这一幕,以为儒生们怕他,便恭恭敬敬地对武帝说:“皇上,东方朔又用您的黄腰带,捆起了平原太守王温舒,派人从押送到了长安。”武帝有点想不起来:“王温舒?丞相,王温舒不是在吏部供职么?他几时去了平原?”公孙贺忙说:“启奏陛下,您去朔方城不久,王温舒便坚决请求外任,当时平原郡守缺人,臣就让他先去代理,等皇上回来了,臣再奏准。没想到臣还没来得及补奏,他就被东方大人给押回来了。”武帝转向杜周:“杜周,你给朕说说,王温舒放着京官不当,为何要自请外任?东方朔又为何要将他押回?”杜周心平气和地答道:“皇上,王温舒在吏部为职时,多有收受贿赂传闻。有个自称为‘京都大侠’的朱安世,便要杀他,他不得已才请求外任,离开了长安。到了平原之后,他改不了老毛病,还是横征暴敛。东方大人一到平原,便查出了实据,于是押送回京,请皇上发落。”武帝冷笑一声:“哼!狗改不了吃屎,贪官到哪儿都贪!那王温舒一共索贿受贿多少钱财?”杜周仍然平静地答道:“皇上,据东方大人的信上说,王温舒在平原仅几个月,便贪得黄金四千两,地方特产几十车。东方大人将这些赃物,全部换成粮食,赈救平原饥民了。”“那他在长安的家呢?你搜了没有?”杜周依然从容:“皇上,臣从王温舒在长安的家中,搜得黄金四十七万三千两,珠钱六十余万缗,上等丝帛绸缎约两百万匹!”武帝大惊,继而愤怒起来。“没想到朕惩治了主父偃,还有这种贪得无厌之官!杜周,你认为该怎么处置他?”杜周的声音很小,却如腊月里的凉风,冷冷溲溲:“皇上,臣杜周以为,王温舒在主父偃之后,仍不以前车为鉴,应该重重治之。”“怎么个重重治之?”杜周微笑起来,笑声里面杀机隐约:“皇上,臣以为,应该灭其五族。”武帝愤愤地说:“灭其五族,不足效尤!杜周,朕从朔方城回来时,让你做的那一百个尖尾巴的铁蝎子,你做好了吗?”杜周笑容可掬地:“皇上,臣早做好了。一百个铁蝎子,臣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全部头朝下埋着,尖尖的尾巴朝天而立,廷尉府人称作‘蝎尾刺儿林’!”武帝“嚯”地站了起来:“好!你就把那个王温舒,给扔进‘蝎尾刺儿林’中去,让他做个捷足先登者!”杜周笑了一笑,说声“臣领旨”,然后转身而去。武帝回过头来,对公孙贺说:“丞相,你传朕的旨意,凡在长安的四品以上的官员,一律要去观看,再敢有如此贪婪者,朕还要严惩不贷!”公孙贺声音颤抖着:“臣……臣遵旨。”霍光在一旁无动于衷,好像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第十六章 泪洒泰山(之四)济南郡中,历下之城,大名湖畔。辛苦子年已三十,微微发胖,正在庭中教人练武。他以一只胳膊对付敌手,几下子便把“敌人”打翻在地。那些上前应招的多是年轻人,很可能都是前来学艺的,于是一个接一个的轮番应战,又一个一个地被辛苦子击倒。旁边围观者愈来愈多,不时爆出一阵叫好之声。众人齐声叫好,不全是冲着辛苦子的功夫,原来练功庭边,便是大名湖。湖畔此刻有一彩船,上面插满绢做的荷花,罗敷坐于其中,怀揽一双娇娃。看到辛苦子打倒一个,她便向辛苦子扔去一朵绢做荷花。众人向湖里看着,又向辛苦子看看,叫好之声响彻云霄。东方朔戴个斗笠,与京房一道,也来到比武场前。此时正好辛苦子又打倒一个。罗敷举手正要再扔那朵绢花,突然发现岸上的斗笠下边,有个熟悉的面孔。于是她面上一惊,一不小心,便将那绢做的荷花扔到了斗笠下那人怀中。众人顿时起哄起来。辛苦子不太高兴,抬起头来,上前一步,夺过绢花,掀起那人斗笠。东方朔微微地笑着:“你小子,好威风啊!”辛苦子大吃一惊,马上跪倒在地上。众武士吃惊地围住辛苦子:“师傅!”辛苦子一挥手:“都给我滚开!全部滚开,一个也不许剩!”众人一轰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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