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和皇后,更是茫然不知所措……第二十二章 白〓鹿〓币卫子夫的钟粹宫,这些年来一直是孩子的乐园。卫长公主和比她小两岁的平原公主,原住在卫子夫寝宫左侧的一个大房子内,而太子刘据则住在右边的一个小间,后来为了太子的学习,武帝专在距离钟粹宫不远的地方,新建一个旭阳宫,希望太子能像初日东升的朝阳,日渐长进;并命公孙贺为太子太傅,除教他读书外,还把练武也作为太子的一项要务。太子原来住的地方归了平原公主,卫长公主一个人,便拥有了更大的生活空间。这几天,武帝经常到钟粹宫来,不是为了更多地宠幸皇后,而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儿卫长公主。在前几天那次乐府歌会上,武帝和皇后才第一次发现,他们的女儿爱上了表哥霍去病。可她还是孩子,才刚满十五岁啊!但武帝与卫子夫在一起,细细想一下,女儿从小到现在,所接触的男人里头,首先是自己的弟弟,然后就是父皇,卫青舅舅,再其次就是表哥霍去病了。再说那霍去病,虽然比自己的女儿大了整整十岁,可不论是人品,还是用兵勇武之才,都是天下一流的人物,何况他立下“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之大志,至今一直未曾婚配。武帝再一细想,发现霍去病其实早就暗恋着自己的女儿。两年前,武帝、卫青和霍去病谈到给他娶媳妇的事情,那时霍去病已是二十三岁,刚封冠军侯。可霍去病脱口便说出“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一句誓言。当时武帝还为他这种将国家要务置于首位,个人婚嫁放在脑后的壮举激动不已,却未曾想到,自己十二、三岁的小女儿,早是霍去病心上的人儿。皇后卫子夫心里更是明白,他们两个虽说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霍去病是看着小表妹长大的,小的时候他就抱着她,而且一直抱到七八岁,直到有一天,皇后说她长大了,男孩子不能随便抱。可那时霍去病已经十七八岁了,于是他便在心里埋下了“非表妹不娶”的种子。而后多年,霍去病每次征战沙场回来,总要先看看小表妹,给她和她的弟弟妹妹带来战场上得到的好东西。而小表妹也在终日盼他来看自己,尤其是战场上烽烟叠起之时,心神更是焦躁不安。卫子夫想,不管怎样,也要等女儿十六岁时,再向皇上明说此事,没想到,辛延年的一曲《羽林郎》,将霍去病与公主的事情向朝野公开了。武帝对这桩亲事,从心眼里高兴。这是他与卫家的第三次联姻。想到自己和皇后两个互相信任,皇后对自己又特别体谅,他的心里充满感激之情。再想到卫青和平阳公主互敬互爱的情景,他不禁会心一笑。这两天,趁着劝说女儿的机会,他居然情意绵绵地和卫子夫重温起旧梦。然而,皇后好像没他那么乐观。卫子夫心里总是觉得,卫家出身贫贱,如今又是皇后,又是大将军、大司马的,够风光无限的了。她总觉得自己这些福分都是意料之外的,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有时是千万只眼睛在盯着自己,以至于到了晚上,她看到天上的星星,心里都有些发怵。见到女儿死心塌地爱着霍去病,她的心里又多了些忧伤,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当然,眼下让皇上和皇后最头疼的是那一首《羽林郎》,他们的女儿,误以为霍去病和那个罗敷好上了,几天来,一直哭哭啼啼,不愿理睬霍去病。而霍去病也是心神不定,几次进宫想探望卫长公主,都被她拒绝了!这天午后,武帝又来到钟粹宫中,和皇后一起,看望女儿。都五、六天了,女儿还是满面委屈的样子。武帝心里不仅心疼女儿,他还在心疼霍去病。这个小伙子,这几天还不知是怎么度过的呢!想到这儿,武帝就笑着对女儿说:“哎呀!辛延年那是编歌儿,那女子也是拿你表哥去吓吓冯子都,去病他一点都没有要娶罗敷的意思!”一听这话,卫长公主又流出了泪水:“不行!父皇,你要是让表哥娶了别人,女儿就不活了。”武帝禁不住笑了。“皇后,你也劝劝女儿嘛!”卫子夫这几天看到女儿是如此痴情,不知怎的,她的心情特别忧伤。听了皇上这话,她便上前轻轻在抱着女儿的肩,但没说话。卫长公主扑到母亲怀里,边哭边说:“母后,表哥是我的,不能让他娶了别人!”卫子夫忧郁地问:“儿啊,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为什么偏要缠住你表哥呢?”卫长公主大为惊讶:“母后,这天下的好男人,除了父皇,就是舅舅,还有表哥。我要是不嫁给表哥,还有什么意思呢?”卫子夫说:“你表哥都二十五岁了,他比你大十岁啊!”卫长公主却说:“大十岁怕什么?”“你还小啊!”卫长公主不干了:“小什么,父皇说,他十三岁时就娶媳妇了。”武帝苦笑了一下:“父皇那也是无奈,不娶不行啊!父皇后来后悔着呢!”卫长公主的小嘴翘得好高:“反正我不许你们让表哥娶别人,也不许表哥和别人好!”武帝心想,我这个女儿,用情专一,像她母亲;可生性有些妒忌,倒有点像阿娇了!霍去病要是将来想娶一两个偏室,或者在外有两个相好的,她会气死的。心虽这么想。可他嘴里却说:“好啦,好啦,父皇答应你还不行?”卫长公主还是不依:“光嘴答应不行!”武帝惊奇了:“那你说,还要父皇做什么?把表哥绑在你身边?”出乎武帝和卫子夫的意料,卫长公主提出了这么个要求:“父皇,女儿求你,把那罗敷给嫁出去!”卫子夫不高兴了:“女儿,你爱你表哥,与人家有什么关系?”卫长公主撒起娇来:“就是不行嘛!表哥听到罗敷,就心神不定的;女儿听罗敷,就更吃不下,睡不着!”武帝自言自语:“看来,你这一点,不像你母亲,倒有点像阿……”卫子夫急忙拦住:“皇上,你说什么啊!”武帝知道失口,急忙改过来:“好啦,好啦,朕不说啦,朕答应你,把人家的女儿先嫁出去,把好的女婿留给朕的女儿!”卫长公主高兴地叫了声:“爹!”然后扑进他的怀里。武帝高兴地直拍女儿那瘦削的肩膀:“哎──,这才对,不叫父皇,叫爹,朕才高兴哪!”御花园内,霍去病终于和卫长公主见了面。别看不见面时,两个人一个哭。一个跳的,到了一起,只要对视片刻,一切烟云片刻就被风儿吹散。卫长公主背对着霍去病,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表哥,你生我的气吗?父皇说,我不让别人跟你好,是妒忌。”霍去病看着她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睛,说道:“表妹,我这么一个大粗人,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真怕对不起你。”卫长公主眼睛动了一下:“怎么会呢?从小你就抱我,带我玩的啊!表哥,我要你答应我,永远要和我在一起。”霍去病点点头:“表哥答应你,等我把匈奴灭了,就回到长安,哪儿也不去,整天和你在一起。”卫长公主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她吃惊地问:“为什么非要把匈奴给灭了呢?”霍去病摇摇头,认真地说:“你不知道,那匈奴从有大汉那天起,就整天跟我们过不去。不是表哥非要灭匈奴,皇上也是啊!”“为什么不和他们和好,谁都不为难谁呢?”霍去病一副没办法的样子:“咳!这事,给你们女人说不清楚。”卫长公主却高兴地问:“什么?表哥,你说我是女人了么?”霍去病定睛看了看她,然后点点头:“嗯。昨天你还是女孩,今天,好像你已经是女人了。”卫长公主激动地抱住他的脖子。“那,你就快点把我娶走,娶出这皇宫,到你的将军府,像舅舅和姑姑那样……。”霍去病点着她的额头:“傻瓜,那也要皇上恩准啊!”卫长公主说:“父皇他会很快恩准的。哎,父皇昨天恩准了我的一件事。”霍去病问:“什么事?”卫长公主嗫嚅地:“说出来,你可不准生气。”霍去病笑了:“不会。我生气干嘛?”卫长公主笑着说:“我让父皇把那个罗敷嫁给别的人。”霍去病一惊:“嫁给了谁?”“只要不是你,嫁给谁都行!”霍去病一点也不生气。他紧紧地抱着卫长公主,说:“表哥有了你,这辈子谁都不要。”卫长公主瞪大了眼睛:“表哥,你说的是真心话?”霍去病发誓道:“如不是真心,表哥就在战场上被……”“不许你说!”卫长公主忙将他的嘴给堵住。霍去病慢慢转开她的手,让自己的嘴亲吻着她的手背。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不过,那罗敷,不能让皇上随便将她嫁给别人,最好嫁给另外一个人。”卫长公主问:“谁?”霍去病说:“一个姓辛的。”“辛延年?那个唱歌的?”卫长公主对他记忆犹深。“去,去!那个穷酸,八辈子也娶不到老婆。”霍去病笑道。卫长公主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是说,把她嫁给辛苦子!”“对!辛苦子可喜欢罗敷啦!那天,他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头好看的长发,罗敷还真的瞧了几眼呢!”卫长公主高兴起来,拉着霍去病就走:“那好,我们这就去找父皇,让他做主,把罗敷嫁给辛苦子!”霍去病同样是兴高采烈:“走!”建章宫中。武帝正与张汤在一起,议论钱币改革之事。“皇上,我大汉开国之时,任由各国铸造钱币。高祖时流行榆荚钱,吕后时又铸三铢钱,文帝时改铸四铢钱。文帝之朝,铸钱最乱,私人铸币,竟然成风。蜀郡的邓通,个人便可以任意铸币,货币之害,起于此时啊!”张汤近来对汉代开国以来的币制,作了很深入的研究。武帝插话说:“是不是那个曾给先皇吸去疮毒的邓通?”张汤说:“是啊!所以他才能得到铸币权啊!”武帝恨恨地说:“这种奸佞之贼,父皇杀他,是便宜了他!”张汤跟着说:“要是现在,皇上您不剐了他,臣也要剐了他!”武帝放下这个话题,又问:“接着说,这钱币怎么办?”张汤说:“皇上,您刚临大位时,曾经将钱改制为三铢钱;建元五年,又改为半两钱。两种钱都通行天下,盗铸的人,想铸啥就铸啥,天下的物价,也被不法之徒,搅得非常混乱。”武帝说:“朕早就想将铸币权从郡国收回了!”“对啊!皇上!不仅要独断造币权,还要把币制改一下,分为三种。”张汤马上献策。武帝惊问:“分为三种?这么多?”“皇上,自从去年钱粮吃紧以来,臣就奉圣意,琢磨钱币问题。臣想,如果天下的钱,都在皇上手中握着,想用多少,就铸多少,那多好哇!”这句话又说到了武帝的心上。然而他还是担心:“是啊!不过……钱太多了,物价就会涨起来啊。”张汤再激一句:“皇上,您铸得再多,也比天下郡国都来铸要少得多啊!”武帝觉得他说的在理,但他心头最担心的盗铸钱币总是还没解决。“可是,如果只有朝廷才能铸钱,而朕又铸不过来,天下的钱不够用的时候,钱更值钱了,就会有更多的人去铤而走险,盗铸钱币吗?张汤自有办法:“皇上,臣有一计,既能让天下钱币都出自京师,又能让它足够用的。”武帝大喜。“噢?那你说。”张汤拿出了他的计划。“皇上,臣已想好,应把钱币分为三种。老百姓用的,还是铜币,还用皇上您一即位时做的三铢钱。这样节省铜的材料。”武帝点点头:“那第二种呢?”“第二种,叫白金币,由银子加点锡来铸成,可分上中下三品;上品重八两,上面雕龙,面值三千钱;中品重六两,上面雕天马,面值五百钱;下品重四两,上面雕个乌龟,面值三百钱。这些钱只能由皇上在上林苑的铸币坊铸出。”武帝高兴地说:“四两便抵三百个钱,六两的抵五百钱,八两的抵三千个铜币,好!好!这样就简便多了!朕再赏赐匈奴降臣,一次给一个白金币就行了,再也不必用车拉喽!”张汤见武帝高兴,就把第三种也说了出来:“皇上,这第三种更简便,一个就抵四十万!”武帝大为惊奇:“四十万?什么币呀,要是被伪造了,那还得了?”张汤笑了:“皇上,臣设计的这种币啊,谁也伪造不了,叫做白鹿币。”“白鹿币?”“对,皇上,是白鹿币。这白鹿,只有仙人才骑。白鹿的皮呢,只有仙人和皇上才有。”武帝怀疑地问:“朕有白鹿吗?朕没有啊!”张汤笑了,笑得很得意。“皇上,您还记得,四年前,臣在上林苑中发现的白麟吧?”武帝:“知道啊?有此祥瑞,朕才改元的啊。”“皇上,臣那时动了个脑筋,让卜式用那白麟和他的羊交配,皇上,您猜怎么着?”武帝急问:“怎么样?”“那羊,生出来的全是白鹿!”武帝大喜:“全是白鹿?有多少?”张汤说:“到现在,至少已有三百只!”武帝惊喜地问:“啊?这些白鹿呢?别人知道吗?”张汤得意地说:“皇上,自从卜式被您差到河南郡当郡守后,这些白鹿,臣就让廷尉府派人专门饲养,任何外人不准接触,一个鹿种都不让漏出去。”武帝高兴地走过去,拍了拍张汤的肩膀。“张爱卿,你真有办法!说说看,一张白鹿皮,可造多少币?”张汤说:“臣算过,一张白鹿皮,可割出二十块白鹿币。二十块,可就是八百万啊!”武帝也跟着他算起来:“一只白鹿八百万,十个就是八千万,一百只八万万。”“皇上,三百只白鹿,可就能造出三个八万万啊。皇上,您再打匈奴,万一钱不够了,多杀几头白鹿,不就什么都有了吗?”武帝高兴异常:“好!张爱卿,就这么办!不过,也不能乱杀。以后没有朕的恩准,谁也不许动上林苑的白鹿。”“臣谨遵旨。”“朕正准备再次起兵,把匈奴斩草除根!先杀上一百只白鹿,有八万万,可能就够了!”张汤应声而答:“臣遵旨。”这时霍去病和卫长公主,结伴走了进来武帝对张汤挥挥手:“张爱卿,你去办吧!”张汤非常知趣,连忙退下。武帝和张汤一起,解决了久困于怀的钱币问题,心情特别高兴。见女儿和霍去病和好了,心情更是愉快。问:“你们两个,找朕何事啊?”霍去病说:“陛下!臣和公主想请陛下……”“慢。去病哪,你们两个,今天该齐声叫朕一声爹,再和朕说话。”霍去病看了看长公主:“这……。”卫长公主心想,皇上这不是恩准了我们的婚事吗?她高兴得很,连忙催促霍去病:“快叫啊!”霍去病走到卫长公主一起,站齐了,同时叫一声:“爹!”武帝高兴地大声答应:“哎──!哈哈哈哈。去病,说罢!”霍去病说:“陛下,臣与公主商量,想请陛下将那罗敷……。”“噢?你们要朕将那罗敷怎么样?”“陛下,臣和公主想求您,以一道圣谕,叫辛苦子去迎娶罗敷姑娘。”武帝大笑:“原来是这样!这样,我女儿就放心喽?”卫长公主难为情地说:“爹……!”武帝见她那个样子,心里更乐。“好!好!朕这就下旨!辛苦子呢?辛苦子?”他大叫了起来。辛苦子从远远的殿外跑进来:“皇上,臣辛苦子听令!”武帝说:“辛苦子,你小子好福气啊!公主和霍去病替你请求,让朕下旨,要你去迎娶罗敷!”辛苦子听了此话,嘴大大地咧开,高兴地躺到了地上。武帝大笑:“哈哈哈哈!朕还没见过人可以高兴成这样的!”辛苦子爬起来,边跪边谢:“臣辛苦子,谢谢陛下,谢谢公主,谢谢大司马!”武帝又说:“回去告诉你爹,说朕把天下最美的女子嫁给了你,别看只让他上朝时执戟,朕的心里,总在想着他!”辛苦子说:“是!臣辛苦子,一定转达陛下的圣意。”武帝把目光转向霍去病和公主。“去病,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想完婚啊?”卫长公主没想到父皇比她还急,便叫道:“爹……!”霍去病却还坚持他的理念:“皇上!臣以为,臣的天职,首先是陛下的天下大统之伟业。匈奴还在,陛下不安,臣更不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武帝感慨地说道:“去病,你真是太理解朕的心思啦!”霍去病说:“陛下!臣想请兵将匈奴彻底荡平,然后再与公主,永结百年之好,生死不离!”武帝走过来,将霍去病的头抱在胸前。“好哇!去病,你真是朕的千里马,朕的儿!朕已经为你准备了足够的钱粮,这次朕要卫青大将军和你一同出兵,把匈奴彻底荡平!朕在长安给你准备好婚嫁盛宴,和公主一起迎接你的归来!”霍去病挣脱武帝的怀抱,跪在地上,抱着武帝的双脚:“臣谢陛下!”卫长公主看着他们两个,眼中流出了泪水。东方朔刚刚从朝中回来,汲黯便前来拜访。两位老朋友,两心相通,所以走动得也就不多,平时让孩子或者家人捎个信来,互报平安就足够了。他们自己认为,君子之交淡如水,心里有对方就是最好的朋友了。当然,东方朔的路子比汲黯要多一些,只要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可用的玩意儿,常常给汲黯送上一点儿。而汲黯则坦然受之,从来不露一个谢字。今天汲黯登门,显然是要谢东方朔不谋求自己官复原职,而让老朋友重新回朝这件事了。见到汲黯,东方朔便有说不出的高兴;可是一想到汲黯来谢自己,又觉得很不舒服。“汲大人,你从来不谢别人,连卫青当了大将军,你不仅不致贺,还会给他点颜色看看,今天何必来谢我这个执戟郎呢。”汲黯乐了。“东方朔啊东方朔,你要还是在二品官上,解救汲黯,汲黯决不会前来致谢。可你自己沦为个执戟郎,还要想法让我先官复原职,老夫不谢,心中不忍啊。”东方朔可不这么认为:“咳!汲大人,只要能在皇上身边有机会匡正他的行为,给你个执戟郎,你也干啊!”汲黯点头称是:“这话倒不假。你以为老夫今天登门拜访,除了致谢,没有他事?”东方朔想了想,说:“犬子近日蒙皇上赐婚,要迎娶采桑女罗敷,大人莫非先来致贺?”汲黯不和他#嗦:“好一个东方朔,你还蒙在鼓里!”东方朔惊奇了:“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汲黯一语点破来由:“哎呀!最近,张汤主持制造新币,一个白金币就是三千,一块白鹿皮,价值四十万!满街飞的都是钱,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啊!”东方朔心想,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改革币制嘛!“汲大人,你以为币制改了不好?可我倒是觉得过去的币制太乱了,这改一改,说不定有些好处。”这回是汲黯惊讶了。“好处?八成你的两车书中,也说了改币的好处了吧!你到大街上,去看一看吧,旧币没有废除,新币满处都是。过去私铸钱的,要炼铜烧火,还很辛苦;如今他们专造百钱以上的大币,轻松得很!这个张汤,先是卖官鬻爵,又是算缗告缗,再来一次货币贬值,依我看,他不把老百姓给榨干了,不把我大汉给搞完了,他就不会安生!”东方朔说:“这也是皇上的旨意啊。”汲黯直言不讳:“皇上愈来愈好大喜功!他不仅要灭匈奴,还要除南越,收夜郎,归鲜卑,打肃慎,近来他在上林苑修了昆明池,说是为了熟悉滇国大理的水战!”东方朔说:“皇上要把中国给大一统了,这也是必需啊!”汲黯气愤地说:“大一统,大一统,是不是你东方朔那三千破竹简中,都在说大一统!大汉一统了,要民富国强才行。如果搞得民穷国衰,统了也会出乱子,有什么好处?!”东方朔见他的火气这么大,也有点不解。“汲大人,你在家中呆得太久了,憋的气也太多了,怎么把我当作出气筒?你就是对着我嚷嚷,把气都灌到我东方朔肚子里,成了一个吹了气的死猪,又有什么用?”汲黯却让矛头直接对他而来:“东方朔啊东方朔,自从那次你吃了三个大药丸以后,你就没有从前那么理直气壮了!你要我汲黯出来,跟皇上对着干,可你,为什么不跟皇上顶,为什么不设法灭了张汤那奸贼?”东方朔心里也火了。原来你不是来谢我的,而是来骂我的!我自己家中衣食不继,却先设法让你出来,而你反过来却说我是要你汲黯出来跟皇上对着干,自己躲避在后。汲黯啊汲黯,你对别人不近人情,可对我不能这样啊!想到这儿,东方朔对汲黯也没好气,他大叫道:“别嚷嚷了!汲黯,我看你有病!皇上已经不是从前的皇上了,你知道吗?我们再硬着顶,可能就会丧命!”汲黯冷笑起来。“哈哈!我的大仙人,原来你也怕丧命?汲黯不怕!汲黯既然上了朝,不仅帽带子是活的,脑袋也从来都是别在腰里头的!”听了这话,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汲大人,你以为,你把脑袋丢了,就对得起大汉江山,就对得起老百姓了?——你错了!别以为自古以来,只有奸臣才造就昏君,其实,那些犯颜直谏的人,也是昏君的缔造者!”汲黯大吃一惊。“啊?你说什么?我这种犯颜直谏的人,也会造就昏君?”东方朔坚定地说:“一点都没错!你有本事,为什么不让君主跟着你的主意走?一个整天直着脖子叫,硬说君主不是东西的人,他自己就不是东西!君主本来可能还是个东西,至少能造就成个东西。可他遇到了一个和他一样直通通不拐弯不是东西的人,他就会索性彻底变成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夏桀不是如此么?商纣不是如此么?比干那拨人,直着嗓门对着君主吼叫,却不料,到头来自己的心肝被剜去了。他们以为自己尽到责任了,他们的名节完成了,世界上再有什么恶事,与他们无关了,他们的死,是值得的。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还有千千万万个生命,也随着他们去了!这世界上再出现罪恶的事情,不会再有人来阻止了!昏君就永远昏下去了!”说到这儿,东方朔心情颇为激动。他放慢了语速,比刚才平静了一点。“汲大人,你我好容易遇到一个明主,一个既大有作为,又能听得进不同声音的圣君,干吗要把他逼得发了疯,着了狂?要是你在那个位子上,有人这样逼你,你会比他还狂呢!”汲黯被他这一席震聋发聩的话,说得有点泄气。他低下声音来:“那,你说,怎么办吧?”东方朔也压低了嗓门:“大人,该争的,还要争。你怎么争我不管,只是不要把事情弄僵。记住,大人,这做人做事,只要不闹僵,还有回旋余地,那就还有希望!“汲黯却又有些不明白。“回旋?怎么个回旋?张汤这种人,你跟他回旋了十几年了,难道你真的能将他旋回来?”东方朔气呼呼地说:“那就让他自己旋死!”汲黯又叫起来:“哼!就怕你我都被他旋死了,他还没事!知道吗?张汤本来就比我们年轻得多,而他至今不娶妻室,不近女色,他的精神比谁都好,恐怕他才是个真正长生不死的人呢!他把你我都给熬死了,耗干了,他还安然无恙,照样杀戮无辜,残害百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他将门一摔,怒而离去。看着汲黯远去的背影,东方朔长叹一声,气得坐在椅子上。道儿走进来。“老爷,辛苦子娶媳妇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日子由您来定。”“好啦!就由他妈做主看着办吧!”道儿却说:“老爷,这么大的事,你?……”东方朔不搭话茬,却安排起别的事情。“道儿,辛苦你到临淄走一趟。”“让我去看看蒲柳子,接他回来?”“你还记得,我们弄去的那两只白鹿吗?”道儿瞪大了眼睛:“知道啊!如今,可能有几百只啦!”“你去告诉他,这些白鹿,还关在院子里养,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去拣大的杀两百只,然后把鹿皮用快车运到长安!”道儿这回瞪着眼,不是惊奇,而是着急。“老爷,杀那些白鹿多可惜啊!蒲柳子不会干的!”东方朔来不及细说那么多:“你告诉他,不杀白鹿,就会有几百几千几万人要死掉,杀鹿,是要救人!”道儿这才觉得事情严重,马上点头应承:“是。我这就动身。”“慢着,明天再走不迟。先去把桑弘羊给我找来。”“是。”又是一个武帝宣布临朝的日子。东方朔在未央宫大殿执戟。今天,东方朔站得离大门很近,距皇上稍远。反正那些执戟郎没有把他当作同类看的,大家都知道,皇上是和东方朔赌气,说不定什么时候东方朔还要当他的二品大员。所以大家平时看他的眼色行事,只要不得罪皇上就行。武帝还未临朝,大臣们一个一个地鱼贯而入。东方朔手执长戟,一个一个地看着他们。果然,汲黯穿着朝服来了。东方朔高兴地把戟往身边士兵怀里一塞,自己迎了上来。没想到武帝从后边的门中已经出来。杨得意正要叫喊,却被武帝止住。武帝挥挥手,让众人都不要吭声,他要看看,东方朔和汲黯之间有什么交易。汲黯还在生东方朔的气呢,便没好气地问:“东方朔,你不执戟,要做什么?”东方朔笑了。“汲大人,那天你不是责问我,为什么还沦为个执戟郎吗?”汲黯不想多言:“是啊,你爱执戟,就执呗。”东方朔却缠住他不放:“汲大人,这些天,我琢磨着为什么要当执戟郎的事,就写了一篇文章,想请大人过目。”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递给汲黯。汲黯只好拿过文章:“好,汲黯回去好好拜读。”东方朔说:“汲大人,您客气。”说完便回到执戟郎的行列,拿回自己的戟。这时他用眼睛的余光往里看,才发现武帝已经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武帝向众人看去。只见汲黯在李蔡的背后,在看竹简。武帝径从皇帝的宝座走下来,走到李蔡面前,双目直盯着汲黯。汲黯却全然不知,他做梦也没料到,此刻众目睽睽,全在自己身上。武帝见汲黯全然被东方朔的文章所吸引,就问道:“汲爱卿,朕让你官复原职后,你还没说一句话呢。怎么?你准备好奏折了?”汲黯这才惊恐地抬起了头。他跨前一步出列,躬身而答:“回皇上,这不是臣的奏折,这是东方朔给臣的一篇文章。”武帝故作惊奇:“噢?东方朔,你当了执戟郎,还在写文章?也不让朕先看?”东方朔原地不动,哈了哈腰:“皇上,这些都是狗屁文章,我怕你看了,要把鼻子堵上。”武帝笑了。“朕就想看你的狗屁文章!汲黯,念给朕听听,他写了什么?难道又是一篇《离骚》吗?”汲黯说:“皇上,东方朔写的是《答客难》。”武帝更为惊奇:“答客难?”汲黯解释道:“是的,皇上,他是这样写的,有个客人为难他:”人人都说你东方朔,智能海内无双,尽忠以事皇上,可旷日持久,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这是什么原因呢?‘“武帝眉梢向上挑了一挑:“他文章上说什么?”汲黯展开书简。“陛下,您听,他是这么说的:”他正经地念道:“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汲黯念得抑扬顿挫,武帝也听得真真切切。这文章既无贬抑皇上的话语,也没有什么自怨自弃,文章在称赞武帝统一天下、扩大疆土之功时,在用人上说他“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武帝心想,在张汤这个治鼠恶人的挤兑情况下我把他当作鼠来使用,是有些过分了。可是人在较着劲的时候,谁也不能先认输啊!想到这儿他又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一篇《答客难》,写得好!东方爱卿,朕知道,你是一只虎,可朕现在让你做了鼠。那你为什么就甘愿当只鼠,不求求朕呢?“东方朔说:“皇上,臣说‘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下面还有一句没写……。”“噢?下面一句是什么?”武帝希望他求情。‘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下面一句是‘臣却不在乎’……。“众人互相对视,心中都在想,这个东方朔,皇上给你台阶了。你还不下来?武帝听他这么说,满脸泛出苦笑。“好,好,既然你不在乎,朕就更不在乎。”说完,他走回皇座,向众人环视。台下鸦雀无声。武帝四周环视一遍之后,突然高声说:“众位爱卿!近日来,朕命张汤改制货币,命卫青、霍去病修整兵马。如今新币已成,兵马练就,朕要再伐匈奴,务必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各位以为如何?”自从公孙弘去世以后,朝内少了一个应声虫,多由张汤随声附和。可今天的事情,武帝先表彰了张汤,张汤不好先说,便把眼光转向新任宰相李蔡。李蔡总觉得自己这个相位是张汤推荐的,欠着他好多情,于是也就看着张汤的眼色行事。既然朝中无人说话,只好由他出来应答了。可是卫青和霍去病两个大司马,他们的态度是怎样的呢?哦,近来东方朔一直唱休战的调子,大将军和东方朔是结拜兄弟,大司马又是东方朔的义子,他们肯定是互相通气的。我也不能得罪他们。想了这么多之后,李蔡才上前一步,打破了持久的沉闷。“皇上!臣以为,我朝前番与匈奴交战,多因匈奴骚扰边境,屠杀边民。如今匈奴已经逃到漠北,沙漠之南,没有一个匈奴的王庭存在。这就可以啦,不必再打啦。”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丞相!依你看,没事就是安宁,安宁便可无忧。朕问你,匈奴不除,南海之滨的番禺、儋耳,朕如何招降?还有,西南有个弹丸之地夜郎国,他们的头领,竟然问我的汉使,是汉朝大呢,还是我夜郎大?听听这没长心眼的话。还有昆明的大理洱海,朕想去那儿游泳!东北的长白山,鲜卑的天池,朕要去观光!还有西域的天马,朕要让它们成为我大汉的良驹。再有,朕听张骞说,昆仑山后边还有个身毒国,朕也想派人去看看哪!”李蔡没想到,皇上的胃口会有这么大?“这……皇上,那就只好打啦。”张汤这时见到了说话的机会,便发话道:“皇上天纵之才,必将统领八方,只要灭了匈奴,便能万寿无疆!”东方朔在下面小声地说:“啧啧啧啧!我全身发冷,浑身筛糠!”在他身边听清楚此话的人,都笑了起来。武帝知道他没好话,装作没有听见。张汤更是不搭理他,继续说道:“皇上,臣已将钱粮准备妥当,保证万无一失!”武帝从心里称好,他想,汲黯刚刚官复原职,今天第一次上朝,他总不至于反对朕的这个主意吧!用汲黯,让他去运钱粮,也许会得到更好的效果呢。于是他说:“汲爱卿,朕这次想请你帮助用钱收粮,不知如何啊?”汲黯出列答道:“皇上,您让臣运送军粮可以,可是要让臣拿着钱买粮,臣可难以从命。”武帝不太明白:“此话怎讲?”汲黯说:“皇上,如今天下钱太多,长安街上随便一抓,就是百十万。可粮食嘛 ,庄稼地里老不长啊。”张汤听出了汲黯的弦外之音是讽刺新币。他愤怒而又委屈说:“皇上,这用钱买粮是天下通理,汲黯这是故意在说新币的坏话。”汲黯对张汤毫不相让,来个针锋相对:“张汤,你大肆造钱制币,弄得物价飞涨,民怨沸腾,难道你还想骗皇上?”武帝一时不知情理,向张汤道:“这……”张汤急忙接过话来:“皇上,这完全是污蔑!现在我大汉库府钱粮充足,别说是把匈奴打败,就是把四方蛮夷全部消灭,也不在话下!汲黯这是在反对新法!”汲黯急得面红耳赤:“皇上!去年黄河大水,今年中原久旱,老百姓缺吃少穿,度日如年啊!”听了这些,武帝觉得汲黯在夸大其辞。他震怒地喝道:“胡说!朕前几天,还和张汤一块儿到洛阳视察,看那里麦子成堆,收成很好啊!”汲黯再揭张汤老底:“皇上,那是张汤让官吏们把别的地里的麦子都堆到一起,蒙骗皇上的!”张汤急忙分辩:“皇上,汲黯他胡说,皇上你亲眼所见,到处都是丰收景象啊!”汲黯气得脖子都红了起来:“张汤,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贼子,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如今我大汉杀戮四起,白骨遍野,难道你还嫌不够吗?”这几句话恰恰给张汤抓住了把柄。“皇上,你看,汲黯分明是大骂朝堂,坏我讨伐匈奴的大业啊!”汲黯也叫道:“皇上,不能信用张汤这种小人,再信用他,我大汉将无宁日!”武帝气得站了起来。“混账!一让你说,你就胡说!什么‘杀戮四起,白骨遍野?’你这是对朕的辱骂!来人!把汲黯给拉出去斩了!”众侍卫兵叫道:“是!”纷纷向前,欲拿汲黯。东方朔将戟一扔,大叫道:“慢!”张汤叫道:“东方朔,汲黯与你无关!”东方朔冷笑声:“谁说与我无关?他怀中还有我的《答客难》呢!皇上!臣东方朔,愿意出钱,买下汲黯大人这条性命!”这回张汤不急了。“哈哈!东方朔,你连肉都吃不上,还有钱来赎人?”东方朔也笑了。“张汤,别看我是个执戟郎,我虽吃不上肉,可是我有钱。你看,这一张白鹿皮,价值四十万。”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白鹿币,在众人面前晃了又晃。武帝见他手中真有白鹿币,便把汲黯的事暂放一边,惊问道:“东方朔,你哪儿来的白鹿币?”东方朔说:“我是神仙,还能没钱?皇上!您说,出多少钱,就能把汲黯汲大人给买下来?”张汤心想,哼!这白鹿币,除了我手中有,皇上和两位大司马,也只是各人一个样张。他不知从卫青那儿还是霍去病那里弄来这一张和我耍贫嘴。我心中还能没数?于是他向武帝说:“皇上,让他出四百万,拿出十张来,就让他赎回汲黯。”武帝和张汤一个想法。他大笑道:“哈哈哈哈!十张?恐怕这一张,还是向朋友,或向他的干儿子借的呢!东方朔,朕要你拿出三张来,就行了!”东方朔看了皇上一眼,突然从柱后面掏出一捆白鹿币来,足足有二十张。他挑出三张,说道“皇上,您可是金口玉言啊!来,我先出三张,买下汲大人的性命。余下的钱,我想多买点东西,行么?”武帝早已大惊失色。他向张汤看了一眼,张汤早已惊慌失措。武帝问:“张汤,莫非你的钱库被人所盗?”“皇上!不可能,不可能啊!臣派吴陪龙和三百士卒,日夜看守,他就会飞檐走壁,也不可能得到!”东方朔倒一点不急,慢慢解释道:“皇上,这白鹿皮,可是我自己家里产的。皇上,你跟我来看!”说完,他就向殿外走去。武帝跟他来到殿外,只见东方朔的毛驴车上,装得满满的东西。东方朔扯下盖在上边的布,人们都吃惊了,上面全部是白鹿币,还有几张完整的白鹿皮!东方朔拿出几块白鹿皮来,扔到地上。“皇上,您看哪!一张白鹿皮,可以做二十张白鹿币!皇上,我这一车,共有二百张白鹿皮,可制成四千张白鹿币。三张就能买下一个三品的中大夫,皇上,我东方朔,今天可要买上他百十个一品二品的官,什么丞相啊,御史啊,我全买了,臣要拿回去,送送亲戚朋友,表侄姨外甥喽!“武帝气急败坏地指着张汤:“张汤,你是怎么搞的!”张汤跪在地上,无言以对。东方朔却要继续调侃下去:“皇上,是不是舍不得卖?”武帝瞪了他一眼:“哼!……”东方朔也卖个人情:“皇上,那好,臣从来都不会为难皇上。臣就用这全部的钱,买一件东西,这该成了吧。”武帝这才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那你就说吧,你要买什么?”“皇上,臣要买张汤这颗脑袋!”张汤开始给武帝磕头:“不!皇上,不能啊!你让臣去查查,这白鹿币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帝稍微放了放那颗紧悬着的心,他看了东方朔一眼,又看看地下磕头如捣蒜般的张汤。“就算朕答应你!”皇上的这话一出口,张汤就大惊失色。他急忙转向东方朔:“东方大人,我从来都是敬重你的,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哇!”刚才还是凶神恶煞,转眼成了狗熊一个,众人看了,不觉生厌。东方朔不理他。可武帝却开腔了。“东方朔,朕什么都可以依你。但你要先告诉朕,这些白鹿皮和钱是哪儿来的?”东方朔拿起鹿皮:“皇上,这些鹿不是什么神鹿,全是我家老大和他媳妇在临淄喂养的!陛下,您如果还想要,臣很快再给你弄回两车来!”武帝看了张汤一眼,心里充满后悔之意。他对张汤说:“张爱卿,这回朕可要真的将你交给东方朔喽!”张汤大叫道:“皇上,皇上饶命啊!是臣考虑不周,没料到别的地方还有白鹿。臣请皇上看张汤这么多年的辛苦,饶过臣了吧!”众位大臣,都大笑起来。有的是出自内心,有的则是幸灾乐祸。武帝觉得这样杀了张汤,确实也糟践了一个人才。他走到东方朔面前,说情道:“东方爱卿,就算你钱多,你拿钱买一个脑袋,也太过分了。朕替张汤求个情,让他拜你为干爹,这该成了吧!”东方朔连连摆手:“皇上,我可不要这种干儿子,要他,我会挨骂千载啊!”他拉过霍去病来。“这才是我的干儿子。这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他用手指了指张汤,“他是什么东西,整天以杀人为乐,以窥探别人的隐私为乐,活生生地一条打洞老鼠,臣怎么会要这样的干儿子?”武帝双手一摊:“那你说,怎么办?难道你非要他的人头不可?可朕以为,他镇压叛逆,判案决狱,是个人才!”东方朔说:“皇上,他对犯人,动不动就灭九族,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也是有功吗?”武帝替他辩解:“那是依法而定,不能怪他。这样吧,他这颗人头,暂且寄在朕这儿。朕也不再治汲黯的罪,同时让你官复原职,把你‘用之则为虎’,这样行了吧!”“不行!皇上,这太不值了!臣花了这么多钱,难道就为自己官复原职?既然陛下用臣为虎,就让臣这只虎,先把他这只鼠吃掉!”说完他拔出剑来。张汤求饶:“东方大人,你不能杀我!”武帝挥手制止道:“停下!东方朔,你不就是为白鹿币的事吗?朕意已决,从现在起,朕要废了白鹿币。你那一车鹿皮,拿回家做皮袄去吧,不值钱啦!”东方朔马上向皇上作揖。“皇上圣明!皇上圣明!臣愿拿这些鹿皮,做成皮背心,送给皇上和诸位大臣,请你们永记,这钱币的事情是不能轻举妄动的!”武帝却说:“你没钱了,也就别再买张汤的脑袋了?”“不对啊,皇上!你刚才已经说了,张汤这颗脑袋,是先寄存着的。”“好了!张汤,从今日起,你不得再干预铸钱和纳税征粮之事,管好你的廷狱决案就行了!”张汤急忙磕头:“臣谢皇上圣恩。”东方朔则说道:“皇上,货币财税,非同小可。臣举荐一位理财高手,帮助陛下你统管天下钱财,保证不用苛税暴敛,同样能使库府充盈。”武帝点点头。“你说的是桑弘羊吧?东方朔叫道:“皇上圣明!桑弘羊二十多岁了,用他理财之日,便是我大汉民富国强之时啊!”武帝问:“他人呢?”“皇上,臣已让辛苦子带他在宣室恭候。”“好!宣桑弘羊上殿!”众人纷纷随着武帝,返回未央宫大殿。东方朔看了张汤一眼,“哼”的一声,将剑插入鞘中。张汤在那里,已爬不起来。大殿之内,二十余岁的桑弘羊,气宇轩昂地走进来,给武帝跪下。武帝说:“起来吧,桑弘羊。东方朔向朕举荐你,说你是治国理财神手,要朕把国家财税大权交给你。朕要彻底消灭匈奴,抚平东越、南越、西夷、大理、夜郎、鲜卑。你有什么办法,帮朕搞到足够的钱粮?”桑弘羊从容地说:“陛下,臣在长安,研习国之财税已有五年。臣有三策,可保陛下不加赋税而军需足用,不强征敛收而物品自丰。”武帝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啊?真有这么好的法子,那你快说。”桑弘羊说:“陛下,今日天下,不是无财,而是钱财都把持在盐业和冶铁的富商手中。盐为万民不可缺少者,却一直都被大盐商们专断着。如让朝廷专卖,便可多得天下赋税的三倍之资。而天下炼铜冶铁者,制作兵器和耕作之具,其利虽稍次于盐业,却也是不同小可的收益。皇上若将此项事务,也归于朝廷专卖,国家又将得到赋税的数倍。陛下何必再兴师动众,算缗告缗。另外,这几年黄河水患不断,中原粮食歉收,而长安却酿酒饮酒风盛。皇上若再将制酒卖酒者课以重税,不是既省下造酒之粮,又让府库中得到钱了吗?“武帝的眼睛瞪得很大。“说得好,太好啦!桑弘羊,还有两个计策呢?你快说,快快说!”桑弘羊觉得口干舌燥,但看到武帝急切的样子,只好继续说下去。“皇上,如今天下物产,不可谓太多,但也已足用。可由于每年皇上都要诸国进贡,投机取巧者贩运贩卖,至使物价飞腾。臣以为,货物粮草,不必由各国输送,而宜让他们以钱币纳奉,官方按所需在当地购买即行。这叫平准均输。”武帝连连点头:“对啊,朕要丝绸,自可派人拿钱到苏州去买,这能省下多少麻烦。”桑弘羊接着说:“而货币一条,特别重要。臣以为,货币必须单一,愈简单愈好,但必须由皇家铸造。臣建议在上林苑新铸五铢铜钱,让其铜的份量与其实际价值相等,五铢钱所能买到的铜,只能铸五铢钱,份量轻了,一律不准流通!这样谁还会再去私铸铜钱?有此三策,臣保陛下征服四海,钱粮足用,民不加赋,钱不变更,天下之人,额手相庆!”武帝大叫:“好啊!桑弘羊,朕怎么就把你给忘了!你可是朕的又一个好帮手!”桑弘羊谦虚地说:“陛下,臣也是到长安后,苦思力学所至。听说东方大人给您的两车竹简中,也曾说过这些内容。”“对,对!”武帝看了东方朔一眼,“可他说得太含糊,朕看不懂!今天你这一说,朕才明白他所说的‘国库专盐铁之利,赋税均于准平’的道理。好!桑弘羊,朕封你为大中大夫,领大司农中丞之职,与东郭咸阳、孔仅三人,同领天下财税之事!”桑弘羊跪谢:“臣谢陛下隆恩!”武帝转而叫道:“卫爱卿,霍去病!”卫青和霍去病早已准备停当。“臣等在!”武帝说:“朕命你二人,分别从各路大军中挑选出精兵十万,分屯于朔方与河西,加紧训练。一旦粮草齐备,就立刻出兵北上,痛击匈奴,务必捣其巢穴,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卫青和霍去病双双跪下:“臣等遵命!”东方朔走到武帝面前。“皇上,也许这是对匈奴的最后一战了,您赐臣的这把剑,也该让它发挥一下作用了吧?”武帝看了看东方朔,心中充满感激之情。他想,该让东方朔到战场上去试试剑了。可他又一想,自己还想亲自率兵,扫荡匈奴呢,那个时候,再让东方朔伴随自己,该有多好哇!想到这里,便说道:“东方爱卿,你想上战场,小试锋芒,朕答应你就是!但你刚刚官复原职,还是先在宫中陪朕几天,等卫爱卿他们准备好了,再去不迟。”东方朔跪而拜道:“臣谢皇上圣恩。只要皇上知道还有一把剑在这里,臣也就心满意足了!”武帝情动于中,不禁感慨万端:“东方爱卿,你这把剑,仅仅用在战场上砍砍杀杀,岂不是太可惜了?朕要用这把宝剑,闲来自娱,忙来应急。外,可抗强敌,内,须戒奸佞;下以安抚百姓,上可告慰苍天啊!”众人大惊。张汤更是张惶失措。这天中午,霍去病身穿铠甲,来到钟粹宫中,要与卫长公主道别。公主早就知道了父皇的命令,嘴上没什么说的,可一想到心上的人是到生死场中相搏,心中无限伤楚。就在宫后的花园假山边上,她拉住霍去病狂吻一番。霍去病心潮起伏。他小时候,曾受到自己母亲和卫皇后的抚摸,但自从穿上戎装,当上将军,他还没有过一次与女人的接触。战场之上,得胜的将士们时而放纵一下,他也曾一笑了之,但自己却认为那是件很严肃,很庄重的事,加之军营中大事甚多,无暇顾及,还有后来霍光跟着自己,形影不离,对下属也是严加整治,所以霍去病更不会放纵自己。今天是他第一次与一个女人亲密地接触,霍去病的心不禁咚咚地跳了起来,好像在战场之上,在千军万马冲杀的时候,在艰难困苦中挣扎的时候,他的心也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卫长公主紧紧地抱着她的表哥,任他亲吻自己的额头、耳朵和脸颊。是她挑起了这场狂风暴雨,她乐意接受这暴风雨般的吻的袭击。她只想眼前这世界没有别的人,只有她的表哥在一起,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侍卫、一个宫女、一个太监才好,甚至她想让父皇和母后也离得远远的,只让她和表哥两个人呆在一起。她将表哥搂得愈来愈紧,他身上的铁甲透过她身上薄薄的纱裙,挤得她有些发痛,她也全然不觉。霍去病狂吻公主一阵,发现表妹的身体在颤抖,他却先自静了下来。我爱我的表妹,她将是我的妻子,但这要等战场归来以后。舅舅的队伍昨天晚上就出发了,我为了和表妹告别,才晚行了一天。而我这次是去西北远无人烟的地方,路途之遥,当是舅舅的多倍,我要出发,我不能沉浸在儿女之情里,而耽误了皇上的大事!想到这里,他捧起表妹的脸,又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说道:“表妹,我要走了。等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娶你,把你娶到我的大司马府上去!”卫长公主早就盼着这句话。“那好,表哥,我明天就让母后给我准备嫁妆,只等着你回来!”她松开自己的双手,看看那上面勒出的铠甲的痕迹,心里漾起湖水般的带着光影的涟漪。她歪着脑袋,灿烂地一笑说:“表哥,母后最近教我一支歌,我想唱给你听听,然后再走,好吗?”霍去病记得,只很小的时候听过姨妈无拘无束地唱歌,自从她当上皇后,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那让人想飞想飘的曲子了。“好啊,皇后教你唱的歌,,一定是最好的歌!”卫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声唱了起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公主一边唱着,一边流下泪水,霍去病听着听着,也激动得热泪盈眶。等公主一唱完,他马上扑过去,再次与公主拥抱在一起。只有“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歌声,还在上空中,在只有他们两个所拥有的世界里,徘徊着,萦绕着……第二十三章 儒 道 守 关这些天来,张汤的日子实在难过。自从他那急功近利的白鹿币计策被东方朔否定,被武帝弃用之后,张汤就一直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在东方朔面前丢人现眼,那倒不是什么太丑的事,有时皇上都要被他捉弄,何况是我张汤呢?能被东方朔捉弄的人,别人都要刮目相看呢!问题在于皇上对东方朔说的那一段话,这些天来一直萦绕在张汤的心头。“东方爱卿,你这把剑,仅仅用在战场上砍砍杀杀,岂不是太可惜了?朕要用这把宝剑,闲来自娱,忙来应急。外,可抗强敌,内,须戒奸佞;下以安抚百姓,上可告慰苍天!”张汤深知皇上与东方朔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一般君臣关系,东方朔不用下跪,已经享有人间殊荣,他在皇上心目的位置,远比张汤重要,甚至比卫青、霍去病还要重要!内戒奸佞、上慰苍天这种话,似乎是确有所指,但绝不会指东方朔!张汤听到这几句话,先是惊颤,多日之后,心中还似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张汤认真反思了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事,觉得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并没有对不起皇上的地方。当然,老百姓和一些自视清高的官员都在背地里骂他、恨他,可他想,只要皇上高兴,笑骂尽由你们。连公孙弘都说笑骂由他,好官我自为之,何况我张汤呢?那次使用三百多个男孩作为钓铒诱杀郭解,张汤也觉得过分了一些,可皇上并没有因此怪罪他。后来在长安和各地算缗告缗,虽弄得鸡飞狗跳,然而最终让皇上的库府丰盈无比,皇上还大大地嘉奖了自己。皇上做事从来只要结果,而不计较过程中有多少损失的!白鹿币之事,本来也是好意,皇上也大大赞赏过,可是造钱这玩意儿道太深,一开始很好玩,张汤设计完三种货币后,还喜滋滋地以为自己会得大奖呢。谁知会出了这么多假币,他的廷尉府禁令和严格盘查都不管用,仍然止不住假币的泛滥。唉!还是桑弘羊那小子,他想出的三个招数真神奇。看来我那一套硬性搜粮敛财的方法真过时了,桑弘羊的理财思路才是皇上的最佳选择!张汤又认真地想了好久,觉得皇上对自己还是信任和袒护的。东方朔要买自己的人头,皇上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还让我主持制定法律和管理刑狱,可见皇上他还是深知我的才能在何处的。想到这儿,张汤很有些感动,也有些失落,他觉得过去一边抓人杀人,一边敛财收钱,两条腿走路,两方面收获。如今敛财之事旁落他人之手,如同自己断了一条腿,有些站不稳当了。张汤清楚地记得,他那三年溘然死去的胆小如鼠的老爹,临死前还要他夹着尾巴做人。张汤自小就反感这句话,我分明是人,为什么要夹着尾巴?夹着尾巴便是做狗,怎么还能做人?可到了眼下他才明白,当一只聪明的狗也不容易。一只聪明过人的狗,它想得到主人的宠爱,首先要会看眼色。凡是主人看不顺眼的人,它要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咬死他,然而单靠这一点,也还是只凡狗,至多不过是条凶狗。真正狗中天才,是永远不得罪主人,还要频出新招,投其所好,让主人赏识自己,要有些别的狗所没有的能耐!张汤心里并不想当狗,因为自小他就鄙视那些吃屎狗。那时候,他曾喜欢猫,可自己生性凶残,缺少猫的媚态。长大后他梦想当狼。在杜县当法曹的日子里,他体会了当狼的快意,可当他发现皇上喜欢自己之后,他却拿定主意在皇上面前当狗了。他拼命练习狗性:龙颜相悦时,就摇摇尾巴;龙颜大怒时,就夹紧尾巴。但是他转过脸来对其他人还要当狼。因此,对上为狗,对下变狼,这是张汤多年来最为得意的人生体验。面对下面形形色色的或人或狗或牛或鹿或猪或羊,张汤真想高高地翘起尾巴,疯狂地大叫:我是一只来自草野的狼!心中大叫两声之后,张汤还没从郁闷中解脱。皇上确实喜欢狗,可他更喜欢马和灵物。他常说霍去病是他的千里驹,而卫青更是他的天下奇骥。如今的桑弘羊虽说不是骏马,却像白鹿一般精明,一看便知道是灵性十足的坐骑。还有那个东方朔,他更像一只灵猫,他总是把皇上引到自己设好的圈套里。他又像一只神狗,高兴的时候也会摇尾巴,可它从不夹尾巴。他还像一头仙驴,动不动就给皇上来一脚,可他总会聪明地踢在皇上的痒痒窝里,决不像汲黯那种犟驴。他的脑袋像鹿,身子却又像条滑滑的鲇鱼;他跑起来像马,跳起来像兔,咬起人来像豹,藏起来又身陷五里雾中……啊……原来他也是一条龙……怪不得,淮南王手下人受审时招供说,淮南王曾将东方朔比作龙,说皇上与东方朔在一起,便是二龙戏珠……天哪,难怪主父偃临死时要喊的那句话,“既生东方,何必王臧”?他又联想到了公孙弘。公孙弘有什么本事?他的最大本事便是狡猾,像狐狸一样狡猾。可他自有他的能耐,我不是曾给他归纳过三句话吗:对皇上投其所好,对同僚终日陪笑,对下属神色高傲。是啊张汤,你瞎清高什么,就不能学学公孙弘的绝招,对皇上投其所好?想到这儿,张汤的眉头舒展开了。张汤毕竟是张汤,他用不着请人医治,自己便调理好了一腔愁绪。他又变得自信和从容起来,他让吴陪龙帮着找公孙弘的遗著,又让他寻一些董老夫子的文章,然后,一个人钻进廷尉府的档案室,关门独处,看起那些他最喜欢的各类档案来。未央宫大殿之上,今天气氛非常特别。一是上朝的官员很多,几乎没有告假的;武帝又开恩让一些平时轮不着上朝的小一级官员也来旁听,所以,即使卫青、霍去病等武将不在,大殿上还是挤得满满的;其二是大臣小臣们都很严肃,没有一个敢大声地喘气儿。就连刚刚复职的东方朔,也一反常态,站得直挺挺的,一副凛然不动的样子。原来是匈奴单于“一只鞋”派使来汉,要求讲和来了!这可是自武帝登基以后,双方进入战争状态以来的第一次,而且是匈奴人主动来求和。谁都知道,卫青和霍去病,已按皇上的安排,一个自河套的朔方城北上,径抵匈奴重兵所在的赵信城,另一个自河西走廊包抄,由祁连山东直插匈奴老巢,如今粮草已齐,可能都已经出发了!匈奴单于一定是闻到了风吹草动,不敢应战了。这种场合,正是武帝大扬国威之时,也是众大臣大长志气之时。遥想当年,高祖雄风为匈奴军臣单于所压,吕后悍妇不敢狮吼,文帝频送珠宝美女,景帝也是一味和亲,那时匈奴使者一到,汉家大臣们面如土灰,只有讨价还价,求匈奴不要再战而已。眼下大为不同,匈奴使者谦逊异常,美女好玩带上几车,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转到汉家的陵墓头上了。匈奴这次派出的使者,全身匈奴的着装,但看起来有些像汉人。他四十多岁,长得颇为敦实,一举一动都很老练。在一阵“宣匈奴使者上殿!”的高叫声中,他低着头,跟随引导步入未央宫,见到汉家武帝威风凛凛地坐在皇座上,面前群臣,个个都是气宇轩昂。匈奴使臣不由跪倒在殿,双手捧起用匣子装着的国书:“匈奴使者卫律,参见大汉皇上。”武帝让杨得意接过国书,并不急于看它,只是不太经意地问道“怎么?匈奴‘一只鞋’单于,要和我大汉讲和?”匈奴人听不懂“一只鞋”和“伊稚斜”的区别,但听到汉皇公开呼叫单于的名字,便不由得一惊。但这个自称叫卫律的人,微微抬起头来,应道:“是的,汉皇。我们大王以为,两国连年征战,彼此都没好处,特派微臣卫律来此请和。”武帝禁不住大笑:“哈哈哈哈!我大汉与匈奴对峙数十年,今天,朕终于听到匈奴人说,不打了,我们求和了!”“启奏汉皇,匈奴与大汉交战,概由匈奴前王军臣单于引起。今日匈奴单于伊稚斜,乐善好生,不想使两国子民都处于战火之中,故请汉皇,重议和亲,再结秦晋之好。”“哈哈哈哈!你们‘一只鞋’还乐善好生?他为了单于之位,把于单太子逼得无处逃生!他要与我大汉再结秦晋之好?恐怕是他知道了我大汉两位大司马,卫青和霍去病,正在边关练兵,准备北上的缘故吧!”那卫律却振振有词:“汉皇陛下!小臣以为,匈奴与大汉十多年来,互有胜负。虽然大汉近年来取胜较多,可是,国之所需,大都作为战争费用;两国子民,从军数十年而不得返家者,不计其数。请汉皇陛下为民生考虑,暂时休战,让小民有繁衍生息之日吧!”武帝觉得这位使者的话还有点道理,不由有点惊诧。他根本不接使者的话茬,而是问道:“你叫卫律?朕听你说话,和长安人差不多。你告诉朕,你到底是汉人,还是匈奴人?”卫律说道:“启奏汉皇,臣原为汉之儒生,生长于云中,自幼熟读诗书,粗知礼乐。后为匈奴所掳,匈奴单于佩服汉朝的大将军卫青,便将身边的许多汉人都改姓卫,赐臣名为卫律,命臣用大汉语言和诗书教育匈奴弟子。今日匈奴议和,便派小臣前来了。”“你原来是大汉的儒生?如今给匈奴人为师?那于单太子,你认识吗?”“启奏汉皇,于单太子曾随小臣学习汉人语言和诗书,臣多教他忠孝仁恕之道。后来于单过于懦弱,朝中大臣多怪罪于小臣,说是小臣用汉家弱学毒害了他们的太子。后来于单投降了汉皇,小臣更成了众矢之的。不料伊稚斜继任单于,不仅没治小臣之罪,反说小臣有功。今日汉皇大兵压境,匈奴便以为小臣是最好的媾和使者,便让小臣来了长安。”汉武帝龙颜大悦:“哈哈哈哈!这么说,你不仅是匈奴的功臣,也是大汉的功臣了!幸而我大汉,没用儒者之术,治理国家。如果是那样,岂不也育出许多懦弱之虫来?那好,朕念你多少有点功劳,暂不杀你。你可以去长安之郊,看看你的学生,太子于单。听说他最近病得不轻呢!”卫律却问:“启奏汉皇,这两国讲和之事?”武帝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要管啦!三天之后,朕自有国书回复!”卫律跪而再拜:“小臣谢汉皇不杀之恩。”说完便在一名太监的引导下退出大殿。武帝看了众人一眼,“哈哈哈哈!匈奴也害怕了,‘一只鞋’要和朕讲和!众位爱卿,如今两位大司马都在边关准备战事,你们说说,朕是和,还是战呢?”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武帝看了丞相李蔡一眼,问道:“丞相,你是战将出身,曾随你兄李广将军,亲临边关。你说,匈奴主动求和,朕是和亲,还是继续讨伐呢?”李蔡有些回避地说:“皇上,我大汉立国以来,匈奴要求讲和,这可是头一回啊。”武帝有些不以为然:“头一回,又怎么样?”李蔡不敢直说,便绕起了圈子:“皇上,不战而屈敌者,是为大胜。何况我方粮草吃紧,兵马疲惫。”他说的也是事实。武帝还想再问,突然不远处传来“〖FJJ〗+〖FJJ〗〖HT〗!”的一声叹息。武帝耳朵对这声音熟得很,它出自东方朔。“东方爱卿,你叹什么气呢?”东方朔说:“皇上,臣只是叹息,可臣听见,有人在痛哭呢!”大殿的人都静了下来,武帝也直起耳朵,听什么人在哭。可他什么也没听见。他惊奇地问:“有人在哭?是谁?朕怎么没有听见?”东方朔上前一步:“皇上,臣听到一个人在哭。这个人,纵横飞驰于大漠之上,大小数十战,都因匈奴太强,自己的运气也不太好,没能立下大功,皇上也没给他封侯,至今他含恨九泉之下啊。而他的弟弟无功受禄,却当上了丞相,不知继承其兄之志,见到匈奴要和亲,便想躺着睡觉了。皇上您想,他能不失声痛哭吗?”武帝听了这话,面容为之耸动:“你说的是李广将军?”东方朔顺口说道:“李广,李广,效命疆场;李蔡,李蔡,护着脑袋!”众臣大笑起来。李蔡这回不是护着脑袋,而是低着脑袋了。武帝见李蔡那副熊样,也觉得可气,但他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东方朔:“东方爱卿,朕刚让你官复原职,你便和朕兜起了圈子。你就直说,是和,还是战呢?”东方朔的言辞,由缓慢而转为激烈:“皇上,臣以为,我大汉与匈奴,能和亦是好事。两国互不开战,边境自由来往,人民安居乐业,这是臣的梦想啊!可是,如今匈奴不是为这些而和,不是从内心求和。而是他们害怕大汉马踏沙漠,他们只是缓兵之计啊!”武帝频频点头,自己也发表了见解:“好!东方爱卿,说得好!还有,那匈奴‘一只鞋’,要与我结秦晋之好,动不动还以两国相称。朕是天子,是天下的主宰,大汉才是天下惟一的帝王之国,他匈奴‘一只鞋’,有什么理由和我分庭抗礼?”武帝心中想的,却与东方朔不完全一样。东方朔正想分辩,突然,一个四五十岁的儒者出列了。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少傅、儒学博士狄山。那狄山文质彬彬地进言:“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可说否?”武帝见他说了话,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噢?原来是狄山,狄博士。自从公孙弘向朕引荐了你,太子的学业不断长进,可朕还没听你在朝上说过一句话呢!好哇,你说吧!”狄山从容地说:“皇上,您刚才说得极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皆为王臣。那匈奴远在沙漠,也不该称王,更不该用国的名义,来和皇上议和啊。”武帝心想:此话甚合朕意。“狄山,那你说怎么办?”武帝让他接着说下去。“皇上,臣以为,匈奴要和,也不是不可以。陛下您要让匈奴不再称国,而是向您称臣,陛下您再封他为王。那样,匈奴不就是皇上您的一个藩王,匈奴不就也归顺大汉了吗?”武帝想:天下的事,有这么容易?“狄博士,你说,怎样才能让匈奴甘当大汉的臣子,永远归属于朕呢?”狄山振振有词:“皇上,臣以为,自古以来,能不战而屈敌者,方圣人也。匈奴要求与我大汉和亲,不就是要一个公主与匈奴为妻么?高祖和孝文皇帝之时,时常将宗室公主下嫁到匈奴,皇上您何必不效法此事呢?”武帝有些不高兴。“狄博士,你让朕把公主送给‘一只鞋’那个糟老头子,与他和亲?”狄山看到了皇上的脸色不好,便说道:“皇上,没必要!臣以为,将宗室的一个公主,嫁给匈奴足矣!这样,我们就可不动大兵,不战而胜啊!”“宗室公主?你说,哪一个可以?”武帝见他说不是将自己亲生女儿许给匈奴,面色稍有好转。“皇上,江油王刘建,因暴虐成性,被皇上赐死。皇上你仁心宅厚,不忍将江都王之女刘细君赐死,于是将她收养在宫中。皇上何不将她,赐给匈奴,以换取一世安宁?”不料武帝大怒:“胡说!细君是朕的孙女辈的,年纪很小,朕岂能将她送给匈奴的‘一只老鞋’?”众人听皇上把那已经很老的伊稚斜说成“一只老鞋”,不禁想笑。可他们看到,连东方朔都没有笑,于是又都将面孔板了起来。狄山见武帝连刘细君都不愿拿出来,心里当然犯怵。“皇上,过去大汉与匈奴和亲,是迫不得已;如今匈奴是自己要求和亲,只要他放弃国号,俯首称臣,尊皇上为天子,何必不可呢?”武帝白了他一眼,不作回答。东方朔慢慢走过来,走到武帝与狄山之间。“皇上,臣以为,匈奴要求和亲,分明是缓兵之计。如果按狄博士的话去办,我大汉分明是将一只小天鹅,要往癞蛤蟆嘴里送啊!”狄山不敢和皇上争,却敢和东方朔辩。“东方朔,你不要如此说话!我们儒家大师,过去屡次被你羞辱,可现在不行啦!我也是为皇上好,为大汉江山的稳固,为了皇上成为千古一帝而考虑!什么叫将一只小天鹅,往癞蛤蟆嘴里送?臣听说,癞蛤蟆还能制药哪!”东方朔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哟!没想到,公孙弘荐来的这个谷梁学博士,还真的有点血性!既然如此,有来无往非礼也。他走向武帝,说:“皇上,我们何不多给卫青和霍去病一点时间,准备充足一些?”武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将计就计,和匈奴周旋一番?”东方朔点点头:“是啊!人家有来使,我们不回答,那不就在理上吃亏了吗?派个使者,一来看看匈奴是不是真的想臣服,二来,也为卫青、霍去病他们争取时间啊!”武帝问道:“那,如何回答和亲之事?”东方朔知道武帝的意思是,用什么女人和亲,于是便走向狄山。“狄博士,请问你有没有女儿?”狄山没有好气地说:“有,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