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候,我边关将士便饿死疆场了,你能担待得起这个罪名吗?““不行!说什么也不行!除非皇上他有诏命,让我义纵这么去做!”“皇上让我来临淄,便命我见机行事,只要我能弄够二十万担粮食,我什么事都做得了主。”东方朔冷冷地说。“那皇上有旨么?我要看到皇上的诏书!”义纵火了起来。东方朔也火了:“这就是皇上的旨意,就是皇上的诏书!”他把怀中揣着的武帝的黄丝腰带,连同张汤给他的绳子,一块儿甩了出来。义纵惊呆了。皇上的黄丝腰带,别的人可是没有的!那根绳子,又是什么意思?东方朔知道,此时不拿住义纵,我就什么也干不成。只见他捡起绳子,把义纵往殿中柱子旁一推,手中的绳子“刷刷”绕上几个道道,转眼之间,便把义纵给绑了起来,绑得个结结实实!义纵本来就不会武功,被东方朔这么一绑,吓得浑身都是冷汗。他看了看周围的卫兵,卫兵们居然没有一个敢上前来解救自己的。是啊,东方朔的本事谁不知道?公孙敖都打他不过,郭大侠也只是与他战个平手,就凭他三下五除二地捆了义纵,这两把刷子,刷到谁的头上,都是要命的事!东方朔将武帝的黄丝腰带拿过来,把义纵和柱子又围上一道。这时他已不再生气。他笑着对义纵,也是故意说给周围卫兵听的:“义纵义大人,你可真有福气。东方朔怀揣着皇上的腰带好多天,也不敢在腰上比划一下。你倒好!上来就勒了一回!”他一边勒,嘴里一边感叹:“要不怎么说当今皇上是千古一帝呢,你们都来看看,皇上的一根腰带,居然能套得下一个执金吾,还有一根大柱子!”义纵的卫兵们刚才是傻了眼,这回是开了眼。有皇上的腰带在,谁敢动一下手指头?义纵知道,这回可是大事不好。在东方朔面前丢点面子事小,可自己的心血白费了,还不知要被绑在这儿呆几天!他心中一急,便叫道:“东方大人,东方朔!你不要胡来好不好?义纵听你的吩咐!”东方朔笑了起来。“义纵大人,你勒着皇上的腰带,还嫌委屈不成?你想多勒几天,没门儿!等我用这二百万两黄金,将二十万担粮食买齐了,还得把这腰带,拿回去还给皇上呢!“义纵大叫起来:“东方朔,东方大人!你放了我,我总得拉屎撒尿吧!”东方朔笑了起来。他向众卫兵说:“你们听好了,这天呢,已经是深秋,有点冷。你们一不能让义大人冻着,二不能让义大人饿着,三还不能让义大人吃多了,喝多了。不然,他要是在这儿拉出屎尿来,弄脏了皇上的御腰带,你们的脑袋可就要统统搬家的!”众士兵只能在一旁呆着,想乐,却不敢出声。可是那些来自长安的运粮士兵,一个个咧着大嘴,傻笑了起来。东方朔转眼间一脸的严肃:“你们都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点张出榜来,告诉齐国百姓,要领会皇上圣意,此次筹粮,便能免掉齐国两年赋税!再者,是让他们卖粮,十两黄金一担粮,先把自己吃的拿出来卖!过了这两天,可就再没这个价啦!”焉支山下,白草惊风。霍去病坐在大帐中,焦急地看着被冻得浑身是伤的霍光。那天晚上,他和辛苦子从冥泽赶回居延泽,正看到休屠王将刀向庄助砍下。他与辛苦子飞马上前,解救了庄助,却让休屠王逃脱掉了。他无心再去追赶匈奴残兵,因为他心中挂牵着霍光。霍光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可霍去病觉得他比亲弟弟还要亲,他毕竟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可自己竟让霍光和庄助一起留守大营,不是太草率,太粗心了么?辛苦子等人叫来随军医士,当时给庄助止住了血。庄助的左边胳臂虽被砍掉,但却保住了生命。霍去病让辛苦子照顾庄助,自己在黑夜中到处寻找霍光。他听到弓箭手说,霍光一直在指挥他们用车阵阻挡匈奴兵马,还让士兵放火烧车。从那以后,士兵们都跳上了战马,再也没有人看到霍光。又过一会儿霍光所骑的那匹马,带着一身血污回到了营中,霍去病强忍着眼泪,不让泪水流下来——他深信,霍光不会死在阵中!天快亮了,有人报告说,湖边好像还有一辆大车没被烧毁。霍去病顶着晨曦的寒风,率众来到车前,竟然发现霍光躺在车下,身体已被湖边沙漠上的冷风吹得僵硬!霍去病抱起霍光,回到大营。他解开自己的衣服,将霍光抱在胸前,一面温暖着他,一面让卫兵将火烧得再大一些,让火光把自己烤出汗水来。终于,霍光苏醒了。霍光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人温暖的怀抱里。是姐姐么?霍光自小没了母亲,他是在姐姐怀中长大的,一直到八九岁时,姐姐才不让他冬天再进姐姐的被窝儿!这种温暖,只有姐姐才给他过!当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霍去病的怀里时,不禁泪水流了出来,面上微微发红。“哥——”霍光大叫一声。霍去病的泪水,像湖边白草上的串串露珠,为风所动,簌簌流了下来。不一会,辛苦子进了帐篷,他见霍光已经苏醒,便也松了一口气。“公孙敖将军有消息吗?”霍去病问。“没有。肯定是迷路了。”辛苦子说。“那还有谁在追逐残敌?”“哪有残敌可追?休屠王早跑得没了踪影!倒是你手下的那个冯子都,带着一帮红了眼的长安混混,到处拉抢匈奴的女人。”辛苦子轻轻地说。“让他们抢吧,抢吧!”霍去病用脚踢了一下面前的炭火,然后将霍光放到床上,愤恨地说:“他们活下来已是不易,就让他们在这儿,放纵放纵!”霍光转过头来,想对霍去病说点什么,但他没有力气,又昏昏沉沉地进入睡梦之中。霍去病对辛苦子说:“好兄弟,我在这里等候公孙将军,你带上几个弟兄,快快回到长安,向皇上报告这里的军情!”大漠黄昏,分外苍凉。卫青率领着他的八万中军,日夜兼程,来到朔方城西边的沙漠之上,来到主战场上,来救他的先锋苏建和皇上的爱将赵信。远远地望去,只见狼烟四起,杀声震天。卫青与李沮等人刚刚抵临飞沙四起之处,还未与匈奴接战,只见一匹战马,从远远的地方飞奔过来,那马身上有一个大大的枪洞,洞里流出鲜红的血,它一边奔跑,那血一边向外耸喷!那匹英骏的马,跑啊跑啊,愈跑愈慢,但它还在跑,一直跑到卫青的马前,才一下子栽倒在地上。马上伏着一个骑者,一个遍体鳞伤,满面是血的骑者,他已经昏死过去!李沮急忙下马,将那人面上的鲜血擦去一些。李沮突然尖声叫道:“苏建将军!”那人果然是苏建,一向英勇善战,沉着多智的苏建!卫青急忙下马,将苏建抱在怀中,口中大叫:“苏将军!苏将军!快!快给他水喝!”苏建被灌下了几口凉水,这才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地下,便开口大叫:“我的兵呢?我的马呢?”卫青看了看身边死去的马,眼圈不禁红了起来。周围的汉军士兵,有的竟然流出泪来。真是什么样的将军,便有什么样的马啊!卫青不由自主地转一下身子,用自己的战袍将马的尸体挡住,然后问苏建道:“苏将军,你来到了中军大营,你没事了。快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苏建这才明白,他的爱马把他驮回了大将军的营中!他这才看清,面前是卫青大将军!“大将军!”苏建双手向上,好像要抱住天上的太阳。“大将军,苏建奔赴战场,去救赵信,没想到那赵信没战几个回合,便投降了匈奴!”“啊!”卫青大叫一声,“嚯”地站了起来!“大将军!赵信投降匈奴之后,苏建三万人马便成了孤军,匈奴单于亲自指挥作战,二十万大军将我围在沙漠之上。苏建杀了一天一夜,我手下的人马都死差不多了!我苏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杀啊,杀,我想,这条命献给皇上吧!后来我被一个匈奴大将刺了一剑,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大将军,没想到,苏建还能与你相见啊!”卫青双膝跪在地下,将苏建再度抱起。“苏将军,你是我大汉的英雄,你的部队,是我汉军中的楷模!”正在此时,前军李息来报:“大将军,不好啦,我们被匈奴单于包围啦!”卫青放下苏建,站了起来,镇静地说:“天色已晚,匈奴不会进攻!李息,你快把武刚车阵,向北面布开。”李息答道:“遵命!”卫青又叫道:“李沮!”“末将在!”“你率三千精兵,从东南方向,向长安突围。不许恋战,定要速回长安,请皇上速发援兵,速送军粮!”“末将遵命!”卫青与两名侍卫一起,抱起苏建,小心地绕过那匹再也活不过来了的救主之马,慢慢地回到刚刚扎好的大帐之内。一场进攻战瞬间变成了防御战。长安城内,建章宫中。武帝知道东方朔已经将二十万担军粮筹齐,心中稍得安宁。张汤带来了这个消息,还告状似地说,东方朔把义纵捆了起来,并擅自动用了义纵没收主父偃的二百万两黄金。武帝白了张汤一眼,没给他好看的脸色。张汤只好站在一旁,和武帝一道,等待西路战场和北方战场的消息。正在这时,门外一阵喧哗,武帝听到了辛苦子的声音!可不是么,辛苦子满面风尘地走了进来,跪在武帝的面前。“辛苦子,去病和霍光他们怎样了?”武帝问。“启奏陛下,霍光已经没事。霍去病将军和张骞大人、公孙敖将军遵皇上旨意,正要撤军,可是昆邪王来报,说匈奴休屠王愿意率残部三万余人降我大汉。霍去病将军他们正在冥泽附近等候,准备带着匈奴两位归顺的大王来长安朝见陛下!”武帝大喜。“太好啦!辛苦子,真的辛苦你啦。不过,要告诉你们的霍小将军,不,是霍大将军!告诉他,匈奴人从来多诈,让他一定小心从事!”辛苦子却说:“皇上您放心吧,霍去病他如今精着呢!再加上身边多了个霍光,什么事情都给他想得周周到到。还有张骞,公孙敖大人在一起,他们不会上匈奴人当的!”“那好,这样朕就不再忧虑西路军了。”武帝说到这儿,突然想起庄助来。于是便问:“辛苦子,你那个‘影子’庄助,听说丢了一只胳膊,如今怎么样了?”“皇上,应该说,辛苦子是他的影子!”辛苦子偏要纠正一下皇上的错误,然后才说:“皇上!你看当时多悬啊!庄助一个人被匈奴休屠王和他的五个侍卫围在山坡上。庄助毫无畏惧之意,从容面对群敌。他双刀挑杀一个匈奴高手,却被匈奴休屠王的大刀斜肩砍下。当时我离他有百步之遥,急忙大叫一声:“霍去病在此!‘然后冲了过去。休屠王以为真的是霍去病来了,便扔下庄助,仓皇逃窜!”“哈哈哈哈!”武帝听到此处,不禁开怀大笑。“好哇,辛苦子,这不仅说明霍去病威震敌胆,也说明你小子非常机灵。那庄助果然不负朕的一片苦心。等他们到了长安,朕再给你们一一封赏!”“辛苦子谢谢皇上!”辛苦子话音未落,突然又有一人,跌跌撞撞地从外面冲了进来!那人满身血迹,满面泥沙。众人细看,原来是卫青帐下的战将李沮。李沮伏地而拜:“皇上!李沮有急事相报!”武帝大惊,他站起来问道:“李沮?出了什么事?快说!”“皇上!赵信不等卫大将军援兵来到,便已降了匈奴!”李沮急忙回答。武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啊?那苏建呢?”“苏建将军孤军杀敌,杀了两天一夜,他的三万人马,全部战死沙场!”“什么?”武帝站了起来:“苏建也死了吗?”“苏建将军昏死马上,被他的马驮回卫青大将军阵前。”“那李广的部队呢?”“李广将军可能迷路在沙漠之中!皇上,卫青大将军的八万人马,现被‘一只鞋’二十万大军团团围住!情况紧急!”武帝顿足叫道:“气煞朕也!李沮大叫:“皇上,卫青大将军处境危险啊!”武帝毕竟是武帝,他沉得住气,他相信卫青!“卫爱卿有武刚车在阵中,能够顶住。公孙贺!”“老臣在。”武帝斩钉截铁:“朕在长安,还有十万禁卫军,现在全部交给你。你带着他们火速北上,增援卫大将军,迟误者,定斩不饶!”公孙贺跪下领旨:“臣谢陛下!臣立即动身!”看到公孙贺远去的背影,武帝稍稍放了心。但他又想起军粮之事,于是又叫:“张汤!”张汤今天已经跪了好多次,这回当然更要跪:“臣在!”“朕要你调集飞车快马,帮助东方朔把齐国五郡的粮草速送边关,运抵卫大将军处。迟到者,斩!”“臣遵旨!”张汤也要下去。“慢!”张汤不解地看了武帝一眼,他真担心皇上的雷落到他的身上。他惶恐地问:“皇上?!”武帝将话题一转:“你刚才给朕说了,好像东方朔把义纵制服之后,才弄到粮食的?”“是啊,皇上,臣刚才说的,您没往心里去!东方朔他用您给的黄腰带,还有臣给他的绳子,把义纵绑在柱子上,呆了三天三夜,等到粮食搞齐了,才把他给放下来。义纵都快没气了!”张汤说着,脸上一片幸灾乐祸。武帝脸上全无笑意:“制得好!这个狂妄的义纵,就欠东方朔去制他!”“可是,皇上!东方朔把义纵收缴来的主父偃的赃款,一共二百万两黄金,全分给齐国献粮的百姓了。听说齐国百姓个个高兴,天下的粮食贩子,也统统跑向齐国!”张汤不失时机地再参东方朔一本。“好!只有东方朔,才有这个本事!要是让你张汤来做,天下的粮食贩子,敢到长安来吗?”武帝却反将他一军。张汤以为皇上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便补充一句:“皇上,臣是说,那二百万两黄金可没啦!”武帝一拍案子,震怒道:“黄金!黄金!你们只知道黄金!黄金有什么用?黄金能当饭吃么?能当军粮用么?要是义纵把黄金运到长安来,你再买不到粮食,朕的北部大军,便成了匈奴人的肉食了!你和义纵、主父偃一样,眼里只有黄金,还有我皇家的天下吗?“张汤本来心中还准备了一些话儿,被武帝这一阵子骂,骂得全部忘光了!他觉得皇上说的句句是真理!最让他惊讶的是,皇上竟将他与义纵、主父偃相提并论!张汤只好再跪下去,连连磕头。辛苦子在一旁看到张汤的样子,觉得非常好笑,可是想到卫大将军被困于沙漠之中,他又笑不出来。武帝转过脸来,看了看辛苦子,又看了看张汤,他停了一下,又问起张汤:“张汤,霍去病和公孙敖远在西域,无法援救卫青。眼下卫大将军处,缺乏猛将。你说,天下还有郭解那样的勇武之士,可调上战场的么?”这下子张汤来了精神,他站了起来,说道:“有!皇上,淮南王手下的雷被,一心要到边关从军杀敌,只是淮南王不肯放手!”武帝点了点头。“传朕旨意,让雷被速来从军,赶上公孙贺,助卫青一臂之力!”张汤插话说:“皇上,淮南王那儿,更不是派个人就能解决了的!淮南王比义纵更难办啊!”武帝马上明白了张汤的意思。“那就派东方朔去!你不是去押粮么?你传朕的旨意,让东方朔去淮南,一要他把雷被给朕带来,二要把朕让他找的东西,也给找来!”“是!臣遵旨!臣这就动身!”张汤心里明白,皇上除了雷被之外,早就要东方朔给他找淮南王的《枕中秘籍》了!这回可要东方朔的好看了!辛苦子一听他的老爹还没回来,就被皇上派往淮南了,心中颇为不快。可他一转念,自己何不请求皇上,跟着老爹走上一遭呢?于是他叫道:“皇上,臣辛苦子愿陪老爹一道去淮南!”武帝这回才有点高兴的样子。“好,辛苦子,朕就让你再辛苦一次。张汤,你要弄一辆最舒服的车,让辛苦子躺在车中休息!”“是!臣遵旨!”张汤不敢不依,但见武帝如此关照东方朔的儿子,心里有许多不快。匈奴伊稚斜单于的二十万大军,如今已成了二十三万人。他们小试牛刀,便逼迫赵信的三万汉军不战而降,接着又将汉家先锋苏建的三万人马全部吃掉,“一只鞋”这次占了大便宜!然而,老谋深算的“一只鞋”不是那种沾沾自喜的人,卫青武刚车的厉害,他未当单于时便早有耳闻。河套失陷时,逃回匈奴的左贤王兵马和废太子于单的士兵,已把卫青描述成天神一般。“一只鞋”何尝不想给自己的儿子伊稚正报仇?但他如今是堂堂的匈奴单于,不能意气行事!他命令部队只围不打,先看看风向。果然,时间不久,西线传来了汉将霍去病突袭得手,昆邪王已降,休屠王战败的消息。匈奴单于更不敢轻易开战,只将卫青八万人马围在黄河以西的沙漠之上。新降匈奴的汉将赵信,不失时机地向伊稚斜单于献上一计,说汉军粮草早已不继,最多只能支撑三日五日。只要将汉军重重包围,断了他们的粮道,不出五日,便会有汉军出降。到那时候,便可活捉汉之大将军卫青!匈奴单于兴奋起来,兴奋地将右腿放在左腿上,并下意识地将右脚上的靴子脱掉,让炉中的火舌舔舐着他的脚尖。汉帝啊汉帝,你们嘲笑我是什么“一只鞋”,这回我光着脚,也能把你们吃下去!于是他一面围住卫青,一面派出五路探马,四处打听汉军的动静。然而,接下来的消息没能让他继续高兴。首先是西线探马来报,说休屠王被霍去病和公孙敖逼在焉支山下,昆邪王已到休屠王的军中说降。两天之后,探马又来相报,说李广的三万精兵已从狼山东南的大沙漠中走出,眼下正向鸡鹿寨方向运动,三天之后便可到达战场;再过一天,又有探马来报,汉帝派老将公孙贺率十万禁卫军,向北增援,不日便可渡河。更让‘一只鞋’吃惊的是,探马来报,一支由数千辆车马组成的运粮大军,正由汉家富庶之地齐国,取道西北,向太原郡和朔方郡方向开了过来……六十多岁的匈奴单于伊稚斜,急忙派一个亲信前往休屠王处,告诉他丢了单于的妹妹大阏氏,那也无所谓,单于不仅不会怪罪,还准备将自己的侄女再嫁过去,给休屠王当新的阏氏。这时降将赵信又到帐前献了一计,他建议匈奴单于以汉人之道来治汉人,可在朔方城之北、狼山之东也建一个城池,既能保卫单于庭不受突袭,又可抵抗汉军北上。伊稚斜点了点头,奖励赵信十名匈奴美女,还将那座城命名为赵信城。看着赵信满意地率领三万降兵离去,伊稚斜便老练地穿上了那只鞋子,然后让部队撤离。卫青被匈奴大军困在沙漠之中,见敌军只围不战,他便知道,匈奴是在等他大军断粮,然后再攻。他让李息检查一下军粮,最多还能坚持两天。两天之后,如果援军还不到来,汉军只有死战突围了。卫青拿过地图,认真研究河西的地形。这次陈兵河西,自己从三封(今阿拉善左旗附近)北上,脚下离鸡鹿寨不远。前锋李广的军队,本来是应在鸡鹿寨与匈奴对阵的!李老将军啊,你到哪儿去了?你在边关几十年,难道真的会迷路?就算你迷了路,在沙漠之内,往外随便乱闯,总能闯到大河边上,因为你在河套之内啊!老将军啊,老将军,如果你因为不服卫青的气,或者对皇上的关照不满而裹足不前,那你可就大错而特错了!你犯了兵家大忌!想到这儿,卫青觉得隐隐有些心痛。他不敢多想,只好再次展开手中的绢帛,看那上面画的地形。从鸡鹿寨再往前,就是阳山,阳山的背面,当然就是阴山山脉。离鸡鹿寨不远处,有个大湖,当地人叫屠申泽。卫青心想,如果突围不出,我就将武刚车阵强行前移,一直移到屠申泽边,有了水,士兵便有了性命!自他与匈奴作战以来,不论是粮草,还是兵源,他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局面。尤其是在赵信投降匈奴、李广军队不到的情况下,卫青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但是卫青坚信,李沮肯定已经突围,皇上也会给他派兵。还有东方兄长,东方兄长知道我缺粮,他会千方百计为我筹集到粮草的!没有想到,到了第五天夜里,卫青正拿着那把桃棍儿,在演练如何将武刚车向前推进,这时李息进了军帐,大声叫道:“大将军,匈奴撤兵了!”卫青没有吭声,他慢慢地踱到帐前,掀开一块帐幕。只听远处人叫马嘶,愈去愈远。“肯定是皇上派的援军到了。这个匈奴‘一只鞋’,占了便宜就想溜!李息,你带着三万精兵,从偏南的地方超过匈奴后队,将它与‘一只鞋’大队之间拦腰斩断,说什么也要让他们吐出血来!”卫青命令道。那李息的心中也是憋了许久,听到这个命令,高兴得急往外冲。一声号角,便见他的人马,全部集中了起来。卫青让侍卫军擂起战鼓。鼓声将另外五万汉军全部唤醒。这是一群久困于笼的雄狮,终于今天被允许出笼捕猎了!远在三十多里外的李沮,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鼓声。他向公孙贺说:“老将军,让我带五万精兵先行一步,要是我赶不上截杀匈奴,我会急出病来的!”公孙贺点头应允。三群雄狮,借着月光,果然咬住了匈奴“一只鞋”的一条腿。匈奴的粮草军需官和他们的三千车辆辎重部队,差不多是匈奴的车辆的全部,被李息的快马拦截了下来!匈奴单于知道这个消息,激出一身冷汗。他急忙让左贤王带领五万人回去保护粮草,自己则率众转向狼山之北。刚要动身,他又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昆邪王和休屠王率西域匈奴兵马全部降了霍去病,匈奴右贤王派人前来告急!而那个匈奴左贤王,早是卫青的手下败将。此时左贤王得到另一个可怕的消息,便是远在幽州渔阳之东的辽地,已被卫青手下大将张次公拿下。左贤王哪里还敢恋战?他保谁的辎重粮草?五万护粮军被卫青的十一万人截堵追杀,早是稀里哗啦,溃不成军。天明时分,卫青缴获了全部辎重,杀敌两万多人,俘获一万多人,多多少少雪了赵信降敌、苏建全军覆没的耻辱!天明时分,张次公派人来报,他的三万人马已经收复辽东,斩敌两万余人,攻下辽东数郡,打通了汉家与东北方向的鲜卑、肃慎、高句丽等八个小国的通道!卫青大喜,他的愁眉稍稍展开:虽然他的北路军与匈奴损失人马相当,可毕竟是收复辽东失地,又得匈奴辎重粮草;而霍去病在西域的一路凯歌,则全是白赚来的!太阳在沙漠上高高升起。战场不像以前那么惨烈。卫青、李沮、李息三人与士兵们饱饱地餐了一顿,然后站在大营前面,一边看着士兵们押解俘虏,一边等待公孙贺大军的到来。果然,时间不久,便见南方风起尘动,一支大军浩浩开来。为首的那位老将军,正是皇上身边大行令公孙贺!卫青与公孙贺两个相见,分外亲切。卫青向大姐夫连连作揖。“姐夫,你大军未到,匈奴便已撤退;您让李沮发兵先行,匈奴更是弃甲而逃。大行令,你真的让匈奴闻风丧胆啊!”公孙贺却谦逊得很,“呃,卫青,你怎么也学会吹捧别人了?这都是皇上的威德!”二人大笑起来。到了此时,卫青心中犹自愤愤不平:“只是走了赵信那个贼子,本将军总有一天,要亲手杀了他!”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左路先锋苏建将军将自已捆绑着走了进来,要向卫青谢罪。卫青大惊,说道:“苏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苏建满面愧色。“大将军,苏建未能阻挡赵信投降,还使自己的左路军三万人马,丧失殆尽。我有何面目活着?我还不如我的那匹马哪!请大将军按我大汉律令,斩了败军苟活之将,以向皇上交待!“卫青起身,亲手将他背上的绳索解了下来。“苏将军不必自责。赵信叛国降敌,陷你于重围之中。你一人奋战两天一夜,英勇无敌,九死一生。是你的马救你出了重围,牲畜还知爱我大将,难道还会有人说别的吗?”“可是,大将军,前军三万人马,只回来了我一个!我无颜再见皇上啊!”苏建哭道。公孙贺也劝道:“苏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切有大将军做主,你就别再自责了。”苏建还是不依:“公孙将军,末将不仅难见皇上,也难见我自己家人。我有三个儿子,尤其是二儿子苏武,从来看重名节,从来都把我当作英雄看待,可这一回……”卫青大声叫道:“苏将军!你独自一人血浴沙场,勇冠三军;你的马驮你而归,义薄云天。你和你的三万士兵,还有那三万匹马,尽是我大汉的英雄!还有李广将军,虽然迷途失期,可他一生与匈奴百余战次没有败绩,也依然是英雄!”苏建不再说话。提到那匹救命的马,他心如刀绞。卫青这时想到了李广将军。他问李息:“有李广将军的消息吗?”李息答道:“刚才斥侯来报,李将军已到鸡鹿寨之东五里处,他在那儿屯军,不敢来见大将军。”卫青知道李广更看重声誉,于是便向公孙贺说:“姐夫,卫青年轻为帅,不可面责李老将军。您与老将军相识多年,情谊很深。卫青请您前往老将军处,加以劝慰。“公孙贺点点头,说道:“那也好。这个老李广啊,有我这张老脸,他就不会放不下架子了!”荒沙无垠,悲风萧萧。鸡鹿寨东边,一些弯弯长长的大沙丘包围着此起彼伏的小沙丘,连绵不断。李广的部队正在这里休息吃饭。他的三万兵马,一个不少,情绪饱满;但李广的心情却非常不好,忧心忡忡。李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迷路了。自从他明白卫青不让他当前锋,不再让他冲锋陷阵,他的心里就窝了火。可不是吗,我李广自己还没觉得老,可是皇上和卫青却觉得我李广不中用了!这些天来,李广的心一直不能平静。他从自己的家世想到自己的身世,从自己的命运联想到当今的局势,思潮从来没有这么纷至沓来地袭上他的心头……他的祖先原是赵国最有名的战将,名叫李牧。秦王政十一年(公元前236年),也就是始皇亲政后的第三年,便命秦国大将王翦和桓〖FJJ〗脃〖FJJ〗〖HT〗二人,率领二十万大军进攻赵国。王翦与桓〖FJJ〗脃〖FJJ〗〖HT〗所向披靡,不到两个月,便轻取赵国九座城池。赵国的悼襄王在临死前,听信弄臣扈〖FJJ〗脄〖FJJ〗〖HT〗的谗言,废了自己的嫡生子赵嘉,却把小妾燕春所生的庶子赵迁立为太子。赵迁继位为幽缪王。幽缪王命扈〖FJJ〗脄〖FJJ〗〖HT〗为大将,举赵国之军,与秦军作战。谁知秦军勇猛无比,扈〖FJJ〗脄〖FJJ〗〖HT〗没打几个回合便被桓〖FJJ〗脃〖FJJ〗〖HT〗所杀,赵国的军队,当场被秦军杀掉整整十万,从此一蹶不振。正在这时,李牧勇敢地站了出来,他请求赵王让他组织赵国残兵败将,抗击秦军。赵王应允了他的要求,于是李牧与赵国老弱病残们同仇敌忾,竟然在宜安(今石家庄附近)一带把桓〖FJJ〗脃〖FJJ〗〖HT〗打得个丢盔弃甲。赵王大喜,封李牧为武安君,命他统领全国军马。秦始皇大怒,让大将蒙恬再领两路大军前来助战,可都无法打败李牧!秦始皇随即改变策略,派兵先灭了韩国,再来围赵。当数十万大军围住赵国都城邯郸,李牧毫不犹豫,出来迎敌,在秦军里面,杀了个七进六出。秦军无奈,只好派人用重金收买赵国幽缪王的母亲燕春,这位先是小妾后是王太后的燕春女士,便与她的儿子一道,将先后抗秦六年而无败绩、堪称赵国长城的李牧,给活活地残杀了!李牧的儿子也就是李广的曾祖父李信,此时正在邯郸外围抗击秦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如五雷轰顶,拔剑便要自杀。而这时秦国大将蒙恬将军却派人来到,给他送来了秦始皇为他制好了的李将军印!李信无奈,只好投降秦国,成了蒙恬大将的左膀右臂。赵国在李牧被杀不久,就被王翦灭掉,秦始皇亲自到邯郸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赵国的小妾太后和幽缪王,然后为惨死的李牧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李信悲伤之余,举家西迁,离开了让他们肝肠寸断的赵国,在陇西安了家。次年,燕国太子丹派北国义士荆轲到咸阳刺杀秦王,图穷匕首现露,荆轲身死,而秦始皇则起大兵,破燕国重兵于易水之西。李信奉命深入燕境,逼着燕王杀死太子丹,带着那颗惊世骇俗的头颅回咸阳报功,被秦始皇封为大将。十年之后,也就是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李信随着蒙恬北击匈奴,收复了韩、燕等国丢失了多年的大片河套之地。秦始皇大喜,在河套一带新设了四十四个县,命蒙恬和李信为北方守将,西起临洮(今甘肃岷县),北上狄道(今甘肃临洮)再蜿蜒而东,直至辽东的山海关。又过了四年,秦始皇在东海求仙返回途中,于平原沙丘惊怖而死。秦二世即位后,李斯、赵高二人便让秦二世先杀了堪称秦国长城的蒙恬,却让那个与秦国没有多深关系当然也就与太子扶苏没有瓜葛的李信,充起北方长城的重任。李信自从燕国返回之后,为了忘掉先人那段惨痛的历史,也为了少给二世留下疑点,特意告诉后世子孙,只称他们是陇西成纪(今甘肃天水市北)人,只有李广自己才知道,其实在李信之前,他们的先人李牧,有过更为辉煌的历史。李广深信自己的身上,流着祖先们纯正的血。他觉得自己生来就是战场上奔驰的骏马,就是沙漠上高翔的雄鹰,他要为将,他要封侯,他要做大将军!所以还在文帝之时,李广就在陇西一带投身边疆,在与匈奴刀枪相接的战场上崭露头角。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也就是本书引子中所说的文帝刘恒做青龙叱猪之梦前二年),匈奴兵马大举进入萧关,李广在这次自卫反击战中,射杀敌军最多,勇冠三军(他的弟弟李蔡跟在后边给他递箭,居然递了三百九十九次,可见这位箭无虚发的强弩英雄杀死敌人之数),战后他和李蔡都被都被封为武骑常侍,月俸八百石。有一次汉文帝让侍从们到上林苑狩猎,他发现年轻的李广力大无穷,居然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大黑熊。一向主张和亲、不愿与匈奴开战的文皇帝当时便感慨万千地叹道:“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也就是说,如果李广生在楚汉相争的时代,他肯定是韩信,是周勃,他会成为万户侯的!到了景帝的时候,李广已是陇西都尉。吴楚七国叛乱,景帝便让李广以皇家侍骑指挥长的名义,跟着周亚夫,去镇压那些反了天的兄弟们。李广攻城拔寨,功绩卓著,尤其是齐国昌邑一战,李广飞马夺得叛军大旗,成了战场上最耀眼的明星。战争结束之后,按理他应被提升为将军。可惜这个任命却被大军的名义统领、景帝的弟弟梁孝王刘武给压了下来。后来匈奴又是屡屡犯边,景帝这才想到有个英勇无敌的李广,于是便让他当了上谷(今北京延庆)太守。那一年李广才二十八岁!这一下子李广可高兴了,尽管景帝严命不要与匈奴多打,要以防守为主,可是李广却不愿闲着,哪里有匈奴兵马出现,他就在哪里与匈奴战斗。不论大仗小仗,只要能打起来,他就高兴,从来没有让匈奴人占着便宜,连匈奴人也称他为“飞将军”。由于景帝继续采取和亲政策,李广纵然满腹杀敌报国之志,也只能被消磨在那些小小的磨擦之中。这些小打小闹,哪有什么战绩可言,李广不要说封侯了,有时连战功都懒得报,他觉得杀死十个八个匈奴人,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让李广最难忘的事情,是他二十九岁那年,景帝的典属国(少数民族事务大臣)公孙昆邪到上谷视察。李广陪着花白胡子的典属国大人饮酒,两个人都喝得多了,于是爷爷辈的人就先行诉说自己的身世。原来这位公孙老人也是秦国旧臣,他的祖宗竟是秦国名臣商鞅!那商鞅原来便叫公孙鞅,他因为厉行改革、推行新法,而使贫穷的秦国一举而成天下一号强国,从而被封为商君,因此世人才称他为商鞅的。商鞍因为功高震主,便被新君以其老师的鼻子曾被割掉为由,将其用四辆马车给分尸了。商鞅的儿子们不敢继续姓商,只好重捡旧姓,以求生存;于是公孙昆邪的祖先便在北地郡的首府义渠(今甘肃镇原东北)一带居住了下来,成了秦国的公孙姓。秦末大乱,公孙家族自然不甘寂寞,于是随着陈胜、吴广和刘邦、项羽揭竿反秦,并在汉高祖入关时立下大功,因此成了汉皇的大臣。然而公孙家的秦国情节,已是难以抹掉的痛楚,一旦遇到与秦国有关的人与事,便会发作起来。公孙昆邪知道李广的高祖就是秦国大将李信,于是便于酒醉之后,将公孙家族和李氏家族最后在秦国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李广当时也喝多了酒,便将自己的心中委屈,全向老人哭诉出来。公孙昆邪劝李广要谨慎从事,眼下的皇上不会与匈奴打仗的,你还是等待时机吧,别因为自己一时快意,将自己一腔忠勇,化作啼鹃之血!李广拜倒在这位老爷爷膝下,请求他回到长安,告诉皇上,允许他与匈奴人堂堂正正地打上一仗。谁知公孙昆邪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有两个孙子,公孙贺为人厚道,公孙敖勇武超群,望李广与他们结为兄弟,互为依靠。公孙昆邪回到长安,便对景帝哭着诉说道:“李广才气,天下无双;可他自负其能,动不动就出兵与匈奴争战,我怕他有一天一不小心就被匈奴人害了!”景帝也怕李广真的在小打小闹中失去了性命,于是便将他调到离匈奴稍远一些的上郡,后来又让他担任上谷、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六任边城太守,却从此不再发出对匈奴正式用兵的诏命。李广的心中那股热血,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浓郁而厚重。疆场奔驰数十年,李广对匈奴的认识比谁都清。匈奴都是一些骑兵,他们作战的原则是有便宜就打,没便宜就走;来如骤雨,无需沉雷即倾盆而至;而若受阻击,则像疾风掠草,霎时无踪。而汉人就像边境上的大牛,待它憋足力气,瞪大环眼,高耸其角与之拼命时,匈奴早已鸟散鹜飞。李广深知,只有随时随地抓住战机,才能取得胜利。所以,李广便总结出了自己一套作战方式,即不与匈奴打阵地战,而是在游动之中各个击破。记得当今皇上刚刚即位后不久,就让卫青和公孙敖等在上林苑中秘密训练士卒,与此同时,也将身边一位名叫荣章的大内高手,派到李广那里熟悉战阵。李广当时正在上郡(今陕西榆林南)当太守,他得知这个消息,三天三夜都没睡着觉!不料那个荣章是个急于邀功之徒,有一次他在上郡山中发现了三个匈奴人,便带着几十个人马去捉拿。没想到那三个匈奴人十分了得,带着汉兵三拐两绕,进了山中,于是三人不时地放箭,竟将荣章所带去的几十人马,一一射死射伤,最后只有荣章一人,拉着个瘸腿,回到李广身边求援。李广听了这事,大声叫道:那三个匈奴人肯定是射雕英雄!于是李广亲自带着十多个铁甲士兵,再去追赶,在边境地带,终于发现了那三个勇士。李广让士兵们从两边围着呐喊,他自己却在一百五十步之外的地方,与匈奴的射雕英雄展开了对射。结果匈奴三个人的弓力有限,射不到李广站的地方,而李广一副强弩,势如破竹,却将三个匈奴人中的两个射死。剩下的一个举手投降。正在这时,突然出现匈奴数百铁骑!荣章和汉军们惊慌失措,劝李广快点儿撤离。李广说:此时我们若要撤退,匈奴快马追来,我们个个都是他们囊中之物。我们不如下马解鞍,在山头上睡大觉,这样匈奴会以为我们有埋伏,绝对不会轻易出击!荣章等人觉得有理,于是便抖着身子,率先在山头上撒了一泡冷尿,哆哆嗦嗦地装起引诱匈奴的样子,匈奴果然上当。到了夜晚,李广便和荣章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回了上郡。那是何等快意的壮举啊!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荣章回到长安不久,便患尿疾而死,他死时向皇上说了些什么,李广不知道,反正皇上先是用王恢和韩安国为将,抗击匈奴,然后又让公孙贺与卫青带兵,始终不让李广当主将。而眼下,皇上居然对卫青说,李广将军老了,命运也不太好,上次差点被匈奴捉去,这一回,就别让他当先锋了!李广每当想到这一点,心里就不禁寒意顿生。自文帝十四年,他十九岁崭露头角开始,到眼下的元狩四年,李广披坚执锐,已经整整四十五年了,六十四岁的年龄,虽已满头白发,可他觉得自己雄风犹在,力可扛鼎;就是硬达百石的强弩,他仍然可以拉起来,为什么皇上让我当个偏将,连先锋都不让我做呢?难道皇上对我很有成见么?十年之前,皇上命我配合卫青兵出雁门,我中了匈奴右贤王的埋伏,被他捉了过去。可我李广一点都不害怕,我知道我有办法逃回来。可不是么?我在二马之间装作昏死,匈奴人对我放松了警惕,然后我便割断网绳,跃马而归,很快地就回到了汉营之中!难道皇上不喜欢我的这种行为?难道皇上以为,汉家将军一旦被敌人俘虏,就必须以死来表示对皇上的忠义?不行!功名未就,我岂能一死了事?我不会投降匈奴,也不会轻易自杀!世代忠勇的李家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别人以为已临绝境时,我们偏偏可以化险为夷,绝境逢生。这是一种智慧、一种勇武!如果汉家将军被匈奴人捉去一个就自裁一个,那汉家不就损失太大了吗?皇上啊皇上,您应该知道老臣李广的心声,也应该尊重李广的作战方式和为人处世的法则啊!当然,李广心里也有许多后悔。最让他后悔的是,他一向以为要以游击作战的方式来对待匈奴,从而忽视了战阵的运用。他还记得,荣章在长安死去不久,皇上便在公孙贺的建议下,将他从上郡太守之位,调到长安做未央宫的禁卫首领。公孙贺的意思很明显,想让皇上更多地了解李广,重用李广。公孙贺告诉他说:兄长,不管你本领有多大,你都要到皇上身边来任一阵子职,这样皇上才能更多地了解你,更加信任你。不然的话,你在前线再有本事,再有名声,皇上对你还是知之甚浅,不会重用的!李广那时很是感激。因为那时卫青还在上林苑里演练战阵,没有立下战功,不是李广的竞争对手;与李广同时调到长安,并处于同样重要位置的,是长乐宫尉程不识。程不识也曾在边疆上与匈奴对抗过,但他与李广完全是两个路子。李广从来不讲什么战阵之法,军队见到水草繁茂处就停下来安营扎寨,有了动静就上马巡游,人人轻松自便,甚至连夜晚军营中报警的刁斗都没有,李广的大帐中文书印信也不要,一切全凭互相之间的默契。当然,李广到哪儿都要派出一大批“斥候”,也就是侦察兵,打探敌人的动静,确保部队安全。而程不识则与李广相反,他的部队不论是行军作战,还是休整训练,必须按阵而列,循规而行,军中号角刁斗,按时而鸣,伺敌而动,将士们按令而行,不得有半点差错。而军中士卒的功过得失,都有严格的档案记录,部队中的文书布告,更是一应俱全。李广看不起程不识的那种繁文缛节,〖FJJ〗肦〖FJJ〗〖HT〗里〖FJJ〗肦〖FJJ〗〖HT〗嗦,程不识手下的士兵,却羡慕李广的部下轻松自由,于是许多人都愿到李广手下效力,而不愿跟着程不识受罪。可是皇上将程不识提升为太中大夫,而李广却仍是个偏将。后来,到了汉家与匈奴展开大规模的作战,李广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皇上要用卫青为大将军,原来卫青率领数十万大军,所到之处,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前有先锋,后有接应,左右偏将,互为倚重,尤其是卫青的武刚车和八卦阵,更是一座移动的城池,任凭匈奴强兵如何奔涌驰突,都无法将其撼动。李广这时才发现战阵的重要,这时才知道自己的游击方式,只能小打小闹,而真正的大将军,必须是卫青那个样子的!他后悔年轻时没向程不识多学一点战阵之法,到了这个时候,想学也是来不及了!所以,当他的孙子李凌缠着爷爷教他弓马武艺时,李广语重心长地说:“陵儿,能发硬弓,善于骑射,这不过是匹夫之勇,真正的将军,要有勇有谋,能操战阵才行!所以李广不让小李陵跟着自己的军队,而让他先到程不识那儿学习兵法和战阵,程不识死后,李广又把李陵送到任敞手下,等他能够独自上战场时,李广要让孙子到卫青的手下,做一名传令兵!不知怎的,像神雕一样游掠于沙漠多年而从未迷失过方向的李广,这一次突然陷入鸡鹿寨以东的沙漠和沼泽之中,好多天没能走出来。不知怎的,老李广这次心情特别沉重,他好像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向别人诉说,而他的身边只有儿子李敢一人,而他心中的话,对儿子却难以启齿。不知怎的,李广在沙漠与绿草之中徘徊起来,他的部队,也跟着他一道,在沙漠与绿草之间徘徊迷惘。不知怎的,老李广把那些日行千里的“斥候”——那些辨别方向就像辨别自己手指一样的侦察兵,一个也没派出,全都留在了身边。除了皇上不让自己亲自与匈奴交战之外,李广心中还有一种巨大的压力,一种自己从来不愿向外人说,更不愿向儿孙们讲的沉痛。那便是命。元朔五年,李广因轻易深入敌阵而被捉又逃回来之后,皇上在卫青的请求之下,没有将李广军法从事,却把他暂贬为庶人。李广回到长安,在终南山与孙屏同住了一阵子。他与孙屏整天在终南山打猎,孙屏有事,他便独自出猎,直到红日西沉,看不到熊踪鹿影时才怅然而还。有一次夜晚,李广在终南山一位老乡家里喝酒喝多了,自己的爱马驮着主人,径直要回长安。月黑天高,当老马来到霸陵时,却被守卫霸陵的都尉给拦住了。霸陵尉当时也喝多了,他硬是不让李广通过。李广抬起头来,口中嚷道:“让开!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过去驰骋疆场的李广将军!”没想到对方竟然说:“什么?过了时的李广将军?别说是过了时的将军,就是现在眼下如今的将军也不行!”就是不让李广过去。李广无奈,在霸陵尉的亭子下面躺了一夜,直到天明酒醒。而那个霸陵尉名叫王晦,天亮的时候还要调戏李广一番。他说李广的面相不好,怎么看都不像个能封侯的人,这一生就是苦命,不会有什么大富大贵。李广一听就急了,爬起来就要打那狗狼养的。霸陵尉知道李广的厉害,急忙躲进房内,李广跟着进去,搜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李广当时气愤不已,大声叫道:“你这狗日的王晦,说出话来就让人晦气!你说我李广没有封侯的命,你狗日的命相如何?出来吃我三拳瞧瞧?”王晦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始终没让李广找到。可王晦的这番话,却在李广的心里狠狠地扎了一刀。时隔不久,匈奴军队又突袭辽西,辽西太守刘蒙被杀,韩安国被从右北平调往辽西,武帝便让李广复职,接替韩安国出任右北太守。从来一听到要上战场便高叫谢恩的李广,这回却向武帝提出了个额外的要求,他要皇上恩准,把霸陵尉王晦调到右北平,当自己的助手。武帝以为李广喜欢霸陵尉,便一口应允。王晦当然没什么说的,胆颤心惊地陪着李广上了路,一路上好话说了几百筐,好几回还把李广叫成爷爷。李广什么也不说,只问王晦,我的命到底如何?果然没有封侯的相么?那王晦急忙磕头认罪说:“将军,太守!爷爷!您不仅有封侯的命,还有当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的命呢!到了右北平之后,李广第一件事便是把那王晦给斩了,然后让李敢写了一份奏折,送到长安,主动向皇上请罪。武帝接到奏章,正不知如何处置是好,公孙贺却送来一个消息,说老李广到右北平后,匈奴人已跑得无影无踪,却有一只猛虎,到处伤人。老李广深夜出去猎虎,看到草中的黑影便射,只见火光齐迸。天亮之后,将士们出去寻看,发现李将军射出的箭,深深地扎进了石头里,连箭簇都看不到了,哪里还能拔得出来?武帝大惊,便问后来呢?公孙贺说:第二天晚上,又传来虎啸,老李广闻声放箭,那老虎随箭而仆,众士兵手持火把,将猛虎抬回一看,果然是一只吊晴白额大虫,而李将军的箭,正好从它的脖子下射进去,直射到心脏,一下子结束了它的性命!武帝听了,便将手中的东西向地下一甩,大声叫道:”飞将军李广,真盖世英雄也!“便再也不去追究李广的过错了。可是霸陵尉的话,却在李广的心里扎下了根。元朔六年,李广再度跟随卫青收复河朔,没想到李广的军队尚未与卫青大军会合,卫青便与郭解、李沮等人一道,收复了河朔大半失地,匈奴太子于单举手而降,李广又没得到寸功,眼睁睁地看着李沮等人封侯,而那郭解竟然挂印封金而去。李广羡叹之余,又想起了自己的命相,他听说长安有个会“望气”的,一看别人周围身边的气象,便能知道他的贵贱。于是李广派人将那“望气”大师请到家中,请他说说自己的命相。没想到那人也姓王,他看了李广半日没有说话。李广惊问:大师,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命中不能封侯么?那人说:“老将军,您原是有封侯之命的,都因您滥杀无辜,您的侯气便被那些冤魂给罩住了!您想想,您平生是不是曾经滥杀过无辜?”李广心中最为不安的是,他在做陇西太守的时候,曾经引诱过附属于匈奴的羌人来降,并许愿说要给他们官做。后来羌人首领率八百人来到帐下投降,而李广竟然命令士兵,把这八百个来降的羌人统统杀掉。想到这儿,李广对天长叹,大声地说:“这是我平生最为后悔的事了!”从此,李广只要在自己气不顺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件事情,就要想到自己的命不好,就会在心里暗暗地悔恨,甚至有时骂自己活该!李广深知,这次皇上让卫青领兵出击匈奴,与匈奴“一只鞋”单于直接作战,也许是最后一次战役了。我李广如果在这次战役中还不能立下大功,那将会终身遗憾。所以李广向皇上提出了要求,坚决要求上战场,而且要当先锋。皇上先是不准,后来看到不让老将军出兵,他就会抑郁生疾,于是勉强点头同意。李广万万没有想到,皇上虽然让他领兵随行,却不让他与匈奴直接交战,而把先锋的位置,安排给了苏建和另一个只知纸上谈兵的什么赵信。苏建是一员猛将,可赵信是什么东西?不就是能写几句狂言,向皇上讲讲战阵么?李广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运气!听说皇上还叮嘱卫青说:“老将军数奇,不要让他与匈奴单于正面交锋!”听到这话,李广的心都要碎了。“数奇,数奇”,还是我李广的命不好!天意已然如此,我李广今生今世,看来只能信命了!于是李广率军在沙漠中左行右走,不知何去何从。他像一只因为年长而眼中长出翳障的苍鹰,只知贴着沙漠草尖,茫茫然地扇动着翅膀,在它终生盘旋的旷野上迷失了方向。他像一只失去了竞争雄霸之力的老年猎豹,带着那颗慢慢颤动着的备受冷落的心灵,在草原上漫无边际地徘徊,四蹄不停地在沙堆上刨动,还不时张开沙哑的喉咙咆哮着。他像一匹无法冲锋陷阵不得不游荡于群骥之侧的骏马,拖着疲惫的身驱,在沼泽地里一会儿拔蹄,一会儿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更深的水草之中走去……茫茫苍天,像一顶大锅一样,倒扣在李广的头上,盖得他透不过气来。四周的沙漠和树丛,一棵棵,一根根,犹如芒刺,也向他扎来。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天数?奇,便是单,便是凶象;偶,才是双,才是吉祥。奇而不偶的天数啊,为什么你对我李广就那么苛刻,那么残酷无情?“数奇!数奇!”难道苍天就要让他的骄子,永远处于时乖命蹇的境地?李广只觉得自己是一只大雕,一只始终在草原和沙漠上低徊而飞的大雕,虽然偶而也因贪食被匈奴的射雕手射伤,但他从来都坚信,凭着他那锐利的眼睛,只要獐麂狐兔还有动静,他便会以迅疾之势,俯冲下去,抓住他的猎物,然后再度冲上九霄。然而他也深深地知道,最终能够射死他的,不是匈奴射雕手的弓箭,而是汉家自产的一种飞箭。当天空像大锅一样罩住大雕的时候,从天幕的缝隙就会飞来看不见的毒箭,会从他的后背直射他的心房。这便是天数,是天命!是啊,雕飞得再高,能飞到天外去么?雕的眼睛再犀利,它能看到自己的身后么?可是李广的心,却是不死的!他的心里知道,他依然还是苍鹰,依然还是猎豹,依然还是骏马,他依然还有用不完的力气要发泄!于是李广向周围的沙漠草野,派出了自己的斥候。终于在那一天,李广得到他所派出的斥候来报:匈奴单于曾经狂虐一时,他们俘虏了汉家先锋赵信,又将苏建全军全部吃掉,还将卫大将军围困于河朔大漠之中!李广清醒了。苍天有眼,要我李广这个时候大显神威!于是他命令自己的部队,迅速向大河岸边靠拢,他要救出卫大将军,他要与匈奴一只鞋单于作一死战。可是,当李广率军走出大漠和沼泽,来到鸡鹿寨附近不远的地方时,前面的斥候来报,皇上已派来了老将公孙贺,匈奴单于被迫后撤,卫大将军和李息、李沮等人,率领大军乘机歼敌,又吃掉了敌人数万人马和无数粮草!李广停下了脚步。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手下那些茫茫然不知进退的士兵,心里异常的难过。孩子们,李广对不起你们!虽然我李广从戎四十五载,身为太守近四十年,月俸两千石,却家无余财;我所得到的俸禄赏赐,全都分给了你们。行军作战时,我与你们一起吃苦受累;沙漠中见到了水,你们不喝足,我李广饮不下去;垒灶做饭,你们不吃饱了,我李广吃不下去;宿营帐中,你们不能暖暖地睡上一觉,我李广无法入眠!然而这些都是小事,李广让你们受到的最大耻辱,就是让你们在最残酷的战争面前坐上了冷板凳!只怕从今以后,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以箭射出的远近来决定饮酒的多少,以割掉匈奴左耳的多少来计算首级,按功食肉了……正在这时,李广的身边,走来了一个英俊的大个子壮年将军,他便是李广的儿子李敢。李敢见父亲情绪仍然不好,就劝说道:“爹爹,我们走出沙漠就好了,您还是吃点东西吧。”李广没有好气地说:“不要叫我爹,叫我将军!”“是,将军!”李广看了看儿子,问道:“李敢,你跟我这么多年,都学了些什么?”李敢说:“学将军英勇善战!”“还有呢?”“机智多谋!”“还有呢?”“不受他人左右!”李广止住了。他无法再问下去。他的眼睛告诉儿子说:可这一回,本将军却无言以对众人……李敢知道老爹此时无话可说,心中却更为难受,于是便想安慰他,然而他也没有更为合适的话语,只是忍不住地又叫了一声:“爹爹……”李广后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弓箭,然后喟然长叹一声:“本将军逞强好胜,意气用事。此次误失军期,全因心中不服卫青将军,本将军责无旁贷啊!”李敢劝说道:“将军,卫大将军和皇上都会原谅您的!”“纵然他们原谅了我,可我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如果我不失期,赵信不可能降敌;我不失期,苏建不会全军覆没;我不失期,卫大将军他不会被匈奴包围的!李广啊李广,你在疆场与匈奴对阵一生,到了今天,却因赌气而铸成大错,皇上和大将军愈是不治你罪,你的心里就越难过!”李广的悲痛,出自内心,皇天可鉴。李敢:“那……”李敢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探马来报:“将军,大行令公孙贺老将军来啦!”李广对儿子严肃地说:“公孙将军若责怪我等,定要诚心谢罪,不许你多说一句话!”李广见到故旧,却仍是面无表情。“公孙将军,卫大将军现在何处?”公孙贺说:“大将军正在黄河岸边,等候老将军一道班师。”李广面带愧色地问:“大行令,我李广误了军期,大将军对我将如何处置?”公孙贺真诚地说:“老兄长,卫大将军丝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他还说,您仍是大汉的英雄!”李广脸上愧色更重。他自言自语地说:“大将军,你怎么不骂我啊!还说我是英雄,我要这样的英雄之名,愧对皇上,愧对苍天,愧对将士,更愧对大将军啊!”说完,他竟拔出剑来,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众人惊了,包括李敢在内,谁会想到这些?公孙贺急忙扑上前来,可是为时已晚。李广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鲜血无声无息地浇灌着他身底的沙海。这是他平生纵横驰骋的沙海,是他大小百余战,未曾负于匈奴的见证者的沙海!如今他那苍老而厚重的鲜血,在秋冬的寒流里,流啊流啊,在沙海之中慢慢渗透。而他那高大的身躯,和那白发苍苍的头颅,还有那桀骜不驯的神色,全然融汇在这冷漠的沙海之中……公孙贺扑到他的身上,大叫道:“老兄长!老将军!你不能这样,卫大将军说的是真心话啊!”李敢也没想到父亲刚才的几句话竟是遗言!他怒对公孙贺说道,“你……”公孙贺看着李敢,更是茫然。他痛哭失声地抱着老将军,声嘶力竭地喊道:“老兄长,老将军!你让我怎么向大将军交待,怎样向皇上交待啊!”智圣东方朔(第二部)第十五章 淮南风云黄淮之间,一车独行。辛苦子辛苦地睡在漂亮的车上,身边还躺着比他还要辛苦的老爹东方朔。爷儿俩见面的第一天,先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聊了个痛快,儿子说了一些他在西域和霍去病、张骞等人如何大战昆邪王和休屠王的事情,还说了庄助如何英勇、霍光差点冻死在居延泽边的片段,说到得意处,眉飞色舞。而老爹则向他讲述了他如何使齐国的粮价高达十两黄金一担,义纵在临淄如何尿裤子的事情,辛苦子边听边想:老爹做事,就是不同凡响……爷儿俩说够了,倒头便睡,辛苦子居然一口气睡了三天三夜,当然,他也吃饭喝水,拉屎撒尿,不过都是由老子叫醒的,完事之后,便接着呼呼大睡。东方朔只睡一宿,便无法再睡。他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捆竹简,躺着看了起来。这竹简是他几个月前托司马迁从太史公那儿借来的一堆史料,上面全是关于淮南王的事情。看着看着,东方朔不由感叹,太史公所记载的史料太详细了,而且很有趣味,读起来让人兴趣盎然。从这些史料中,东方朔将淮南王的家世,弄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来汉家首任淮南王是刘邦的第五个儿子,名叫刘长。刘长的母亲赵姬,原是赵王宫中的一个婢女。汉高祖在征讨韩王信的时候,路过赵国,见到赵姬丰艳撩人,于是腿就迈不动了,在赵国一连呆了好几日,悄不声地便播下了龙种。后来赵王因谋反被拘,那赵姬也被关进了牢房,在牢中产下了儿子。为了保命,赵姬便将此子系皇上龙种之说,告之狱卒丙喜。丙喜大惊,急忙向上层层禀告,谁知到了吕后和她的情夫审食其那里,一下子被打上了结。赵姬失望之下,撞墙而死。丙喜一见此情此景,心知此龙子有可能是真,于是将他收养起来。后来汉高祖刘邦得知此事,忆起自己曾在赵国的风流之事,于是命丙喜将狱中小子送到长安亲自察看。这一察看不要紧,刘邦只觉得那小人儿七分类似自己,三分犹如赵姬,年纪不大,个头却是不小。刘邦大喜,给他取个名字叫做刘长,封为淮南王,并命令吕后亲自抚养,又命丙喜将那赵姬遗体按贵妃之礼,安葬于她的原籍真定(今天的河北正定)。那吕后前番忌恨赵姬,不愿承认刘邦撒下的野种,如今赵姬一死,她便索性当起好人,与自己的情夫审食其一道,把刘长养得白白胖胖,聪明异常。刘长也把吕后当作生母看待,亲热无猜。刘邦死后,在众兄遭受吕后毒手之际,他却安然独存。后来刘长长大了,就任淮南王,突然有个自称赵舅的人,从真定前来求见,向他哭诉其姊冤情,同时也向刘长说明了一切秘密。此时高祖已死,他的佚闻趣事早已不是秘密,加之赵姬葬礼颇为隆重,天下谁人不知?刘长略加打听,便弄清了事情原委,只是吕后当政,他不敢轻言复仇,便将自己对高祖的幽怨和对吕后的憎恨,埋在心里,让它生根发芽。吕后死后,周勃与陈平发兵铲除吕氏残余,屈指一算,刘邦的亲生儿子中只剩下薄氏所生的代王刘恒,与赵姬所生的淮南王刘长两个了。因刘恒年长,又有仁孝声誉,周勃便迎立刘恒为帝,便是文帝。刘恒确是仁义宽厚的主子,他即位不久便把刘长召到长安,想好好抚慰他一番。可那刘长这些年已把自己练成赳赳武夫,甚是自傲,对文帝不称皇上,而叫“大兄”,文帝却不介意,还挺高兴,与刘长同车而行,同床而眠。但刘长还不收敛,竟然当着文帝的面,把一只护国宝鼎给举了起来。文帝大惊,不知如何处置这个弟弟为好。正好此时,出了一件事,给文帝安置刘长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事情出在审食其。审食其早年被汉高祖封为辟阳侯,并对他与吕后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吕后当政后,他更肆无忌惮。文帝即位后,审食其竟然口出狂言,说出“谁敢杀我”的话来。这句话惹恼了本来就一肚子气却没地方发泄的淮南王刘长。他将一只短把儿铁椎藏在袖子里,摇摇摆摆进了戒备森严的辟阳侯府中。审食其一看是刘长,以为这个小子又来看望干爹呢,于是亲亲热热地上前打招呼。没想到刘长袖子一甩,铁椎飞了出来,审食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脑袋被铁椎射中,可能还听到霹雳一声巨响,便到阴间找吕后了。那刘长拿着涂满脑浆的铁椎去见“大兄”,自称有罪。他那位“大兄”表面上很是震惊,实际上高兴不已,不管大臣袁盎怎么嚷嚷要治刘长擅杀大臣之罪,他都不理,反让刘长回到淮南继续当王。那刘长回到淮南后,更是无比骄纵,他根本不把“大兄”放在眼里,命令淮南郡中属僚,给他准备了一整套天子的仪仗警跸出入宫中,与皇上并无二致。这可气恼了文帝身边的大臣袁盎,他代皇上写了一封长长的文书,对淮南王刘长大加斥责。刘长回了一封信,内容大意是:大哥大哥你好吗,自从小弟离开家,无时不在想念长安。我知道长安不是我呆的地方,请大哥把我发配到真定去吧。大哥在长安守着老娘薄太后,就让小弟我去真定守着生母的坟墓吧。此信出于淮南名士左家驹之手,虽是为文造情,却也生动感人。文帝看了,不由心酸,于是让国戚薄昭将军也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加以相劝。像“宜急改操易行,上书谢罪,使大王昆弟欢欣于上,郡臣称寿于下,上理得宜,海内常安”等话,一直为后人称道。无奈皇权这个臭玩意儿从来都是香饽饽,谁离它近,谁就要呼啦啦地流口水儿。淮南王刘长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对皇位的馋涎,不久便遣淮南大夫苟但,率领壮士七十余人,潜入关中,与棘蒲侯柴武相互勾结,制造了四十多辆大车,又在长安北边的山谷里筑起工事,准备完毕,柴武便派偏将伍开章向淮南王汇报。刘长当即南连闽越、北通匈奴,相约内寇外敌,只等时机成熟,共同突袭长安。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他所派出的草包使者到了边界便被汉家守将拿住,一打就招。即便这样,文帝还不忍心马上捉拿刘长,只让廷尉到淮南捕捉伍开章,为自己的兄弟网开一面。刘长身边一位名叫简忌的谋士,此时为刘长献了一计,由他动手诱出伍开章,一刀砍掉他的脑袋,让他无法胡说八道,然后刘长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弄得廷尉毫无办法。当时的丞相名叫张苍,战将出身,嫉恶如仇。他一听这事,便怒火中烧,亲自与御史大夫冯敬和廷尉及刘氏宗族长等人组成一个专案组,联手审理淮南王案。果然没有几天,案子真相大白。按照汉代法律,所有密谋反叛的人,都应统统处死,罪魁祸首刘长也该弃市。可是文帝想到这个无娘的兄弟就心酸,还是不忍心把他处死,只是将王位收回,让他带着妻儿老小,到蜀郡西南的严道县(今四川荥经县)去受点苦难。刘长料定“大兄”不会杀他,本以为会让他到长安东北的真定去守母亲陵墓,没料到让他去西南与羌人为邻,于是左思右想不对劲儿,拿出那个半截把儿的铁椎,往自己的脑袋上一磕,当场一命呜呼。文帝听到这个结局,痛哭半晌,却也心安了,他命令将淮南王的辖地一分为三,分封给刘长的三个儿子刘安、刘勃、刘赐,各为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朝中文武齐称皇上圣德。谁料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吴王刘濞又因太子刘贤之死,与皇帝结下深怨。原来那年吴王太子刘贤到长安拜见皇上,闲来便与皇太子下棋,那刘贤自恃聪明,抓住刘启的一个臭招,将他杀得失地连城。刘启毕竟是皇太子,说死说活也要撑着残局,只想刘贤能让他一手。谁料这刘贤年轻气盛,偏偏不让,刘启便要悔棋重走,刘贤当然不依,两下便争执起来。吴王太子的老师在一旁讽言讽语,意思这是下棋,又不是争夺天下,何必认真。岂料这话更是惹恼了皇太子,刘启一时动怒,顺手抓起围棋盘儿向刘贤砸了过去。可怜吴国太子那贤明脑袋,当场被砸得血流不止,回到宾舍便一命呜呼。文帝闻讯大惊,急忙训罚太子,并将刘贤厚殓之后,送往吴国。吴王刘濞悲痛不已,对皇上的使臣说了句“方今天下一家,太子死在长安,便葬在长安罢了,何必弄回吴郡?”便撵着使臣把棺椁抬回了长安。文帝忍羞含愤,葬了吴国太子。他心知吴国今后必会反叛,于是便召来一个神奇小子晁错,让他陪太子读书;又让周勃的次子周亚夫做太子的保镖,然而才放心地归了天。景帝即位后,刘长的次子衡山王刘勃时时勃起,让人很不放心,而且他又与吴王刘濞为邻,更让景帝难以安眠。晁错便建议景帝削弱诸藩,以免生事。并劝景帝将那刘勃迁往济南郡北,为济北王。刘勃在济北王任上依然不老实,有一次淮南王约他相见,兄弟相见,难免痛说家史,共流两掬清泪。谁知济北王回去的时候,竟然死在道上。景帝装出猫哭老鼠的样子,派人吊唁一番,然后将庐江王刘赐调到衡山为王,庐江之地划归淮南王刘安管辖。从此之后,淮南王刘安便求仙学道,神出鬼没起来。景帝即位三年,吴王刘濞终于按捺不住,以“清君侧”为理由,纠集楚王刘戊、胶西王刘戊、胶东王刘雄渠、川淄王刘贤(另一个刘贤)、济南王刘辟光、赵王刘遂,南结闽越,北连匈奴,开始造反。奇怪的是淮南王刘安就在七位同姓家族身边,却没有起兵。景帝为平息叛乱,先是听袁盎的话,把那个胸怀大志却行为不太检点的“智囊”人物晁错骗到东市,将他一刀斩为两段,希望以此平息七国之怒。不料吴王等人并没止步,还是兴兵西下,非要夺了皇位不可!这时景帝才想到周亚夫和窦婴,于是命令他们统统归在皇弟刘武旗下,扫平叛乱。继刘邦平定诸王之乱之后,刘氏后代又一次展开了同姓家族内部的残杀,结果以皇家大胜而叛臣纷纷身死而告终。接下来的便是眼前的事情,纵然太史公还没记录,东方朔也是十分清楚。现在的淮南王刘安,远不像其父刘长那样透明,他始终是个谜一般的人物。他年轻时与小妾生了个儿子,刘安给他取名刘不害,意思不要当害群之马;后来又与正式夫人蓼荼生了太子,取名刘迁,可能也有迁错改过之意。可是他身边却又聚集着许多能人,形成了一股很惹眼的力量。首先是大名鼎鼎的“淮南八骏”。上次雷被到长安,曾将这八个人的来龙去脉,给东方朔讲个清清楚楚。八骏之中,四文四武,武者以雷被为首,接下来是伍被、毛被和田由;武被是伍开章的儿子,他对淮南王、对文帝、景帝,还有武帝,就是说对大汉刘家,一肚子都是不满,整天在淮南王父子面前搬弄是非。雷被在淮南武功第一,有一次太子与雷被比武,雷被却不知相让,把他击倒在地,自此与太子不和。而那四个文士呢?左吴、苏飞、李尚、晋昌。左吴是左家驹的儿子,号称淮南董仲舒,文采风流,不可一世。而苏飞却不姓苏,他是谋士简忌的儿子,因刘长伏罪而死时,简忌也被诛杀,他便改名叫苏飞。李尚、晋昌二人,都是刘迁的伴读。听雷被说,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士,叫做陈喜,因为来得较晚,也想跻身淮南八骏之列,如今整天在刘迁身边说雷被的坏话,想把雷被挤走,自己当八骏之首,无奈淮南王和淮南太子都不舍得雷被,陈喜只能暂且为太子派驻衡山王境内的联络官。想到这里,东方朔心里就犯嘀咕:淮南王的葫芦里头,到底装着什么药?是成仙学道的必需品,还是另有他用?想来想去,东方朔也觉得想不清楚。心想:嗨!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反正马上就要到淮南了。于是将竹简一扔,也呼噜呼噜地倒头大睡起来。汉之淮河,容纳颍水、泗水等众多支流,水势汹涌澎湃,河面波澜壮阔。辛苦子和他的老爹一觉醒来,发现车马已到淮河边上。二人急忙下车,等待船只。他们决定将车夫留在淮河北边,二人乘船过河,淮河对岸,便是淮南。天已黄昏,有一中年人和一小伙子在河边等候渡船。一辆不大的马车,由两匹好马拉着,此刻停在河边。不用说,这两个便是东方朔和他的二儿子辛苦子。“爹,我弄不明白。您说那个庄助,身为淮南名将之一,刘迁要他干什么,他怎么就干什么?”辛苦子这几天,心中一直在想那个丢了一只胳膊的庄助。“这是各为其主。人有时候,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不想干的,有时也得干。”东方朔说。辛苦子聪明得很:“爹,您这次来淮南,也是干您不想干的事吧。”东方朔很欣赏老二的机智。“有的我想干,比如请雷被去边关,和淮南王谈谈学问。”“皇上让你要《枕中秘籍》,你能不干吗?”儿子点题。“那是李少君在作孽!李少君见过什么仙人?他不过是个五十来岁就死了的短命鬼!”老子答得个明白。辛苦子又把话说回庄助身上:“老爹,我就没看出庄助有图谋不轨的念头,他一上战场,就生龙活虎的,得意的很!”“也许是时间未到。也许是他看到皇上确实是有为之君,真的佩服皇上了。也许……”辛苦子打断父亲的话:“爹,你总是也许也许的,为什么不说准?”东方朔叹道:“儿啊!人生就是由许多‘也许’凑成的,爹和你,都得在这‘也许’中过日子。”辛苦子说:“那,‘也许’今天就没船了,儿子和老爹‘也许’就在这淮河边上呆一宿了。”东方朔笑了。“你小子倒是学得快,你看,那不是船么?”对面一条渡船飞驰过来,辛苦子高兴得跳了起来。清晨,小树林中。雷被正在教籍安世练枪。二人对打。籍安世已十五岁左右,少壮勇武,然而未脱稚气。一阵枪法练完,籍安世又摸起剑,舞了起来。他那剑舞的,有些棍法。东方朔和辛苦子从不远处看到,二人相视一笑。雷被看着籍安世那笨拙的剑法,便说:“安世!棍有棍法,剑有剑法,不可混为一谈!”籍安世叫道:“师傅!徒儿觉得,剑比枪有用!”雷被不正面答理他,却说:“要有变化!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对手在变,你也要变!”说完,拿过剑来,与之对阵。籍安世却说:“师傅!徒儿学您的剑法,再和你对打,怎么能变出来啊?”“好,师傅变几招,给你看看!”雷被说完,使出东方朔的剑法。籍安世不知如何应变,便使出了郭解的刀法来对付。雷被说:“不对,你这是刀法!”籍安世放下剑来:“师傅!您这是什么剑法,为何不教徒儿?”雷被将剑收起:“这是东方朔的剑法,郭大侠都没办法,可不容易对付了。”“师傅,那你是怎么学到的?”“我在旁边看过,也只是摹仿了几招。”籍安世觉得师傅刚才那几招好玩,就以剑摹仿。东方朔却从树后示意辛苦子,“上!”辛苦子突然跳落在籍安世面前,说道:“来,我陪你玩玩!”说完使出东方剑法,将籍安世逼得后退几步。雷被看了一惊。但是,他的脸上马上出现了笑意。籍安世用雷家枪法,郭家刀法来对付,却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雷被见状便大声叫道:“闪!雷电惊空!转!猛虎掉头!腾!苍鹰振翅!挪!平地移松!”如此指点,籍安世倒也能应付起来,剑法开始变化。辛苦子见状,使出醉舞银蛇的怪招,剑像一条绳索,在籍安世面前乱搅。籍安世大惊,只见一条银蛇向他扑来,不知如何应付,只好跳到一边。大叫:“师傅!这人好生了得!”雷被笑了。“小兄弟,你是东方大人的公子吧?”辛苦子收了剑,深深地鞠了一躬。“雷大侠,小人正是!”雷被转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大人,你快出来吧!”辛苦子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爹来了?”东方朔笑着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雷被上前,与东方朔互击一掌。“哈哈!皇上的侍卫带剑出行,当然有他的老爹陪着。”东方朔也笑道:“雷大侠,东方朔冒昧来访。”籍安世愣住了。“啊?您是东方大人,东方第一剑?”辛苦子并不回答,在一旁得意洋洋。东方朔看了他一眼:“笑谈,笑谈。雷大侠,这孩子是……”雷被小声地说:“他就是临晋关守将籍少翁之子,名叫籍安世!”东方朔吃惊地问:“啊?怎么他在你这儿?”“郭大侠进长安前,将他托付给了我。”东方朔点点头,“我们进去谈吧。”雷被家中。四人刚刚进院,籍安世就给东方朔跪下。东方朔拉他起来:“安世,使不得,使不得!”籍安世却不起来,一个响头磕了下去:“东方大人,看在郭大侠和雷大侠面上,受孩儿一拜!”东方朔不解:“你这是……”籍安世沉痛地说:“孩儿的父亲被张汤和义纵两个奸贼逼死,郭大侠也被他们用几百个孩儿作人质,诱去自裁。杀父灭师之仇,不共戴天,孩儿非报不可!”东方朔问:“你要我怎样?”籍安世再次磕头:“郭大侠曾告诉我,天下剑法,东方第一。天下智慧,东方第一。天下为人,东方先生也是第一!孩儿请大人收我为徒,教我练剑!”辛苦子在一旁不乐意了。“你好大胃口!学了郭大侠的刀法,学了雷大侠的枪法,还要学我爹的剑法。将来天下你是第一了?”籍安世赔礼道:“兄长见笑。小弟不争天下第一,只是为报杀父灭师之仇!”雷被看着东方朔:“东方大人,你看……”东方朔却说:“此子可教!只是,东方朔的剑法,都在我家老二身上。安世,你何不拜辛苦子为兄,让他教你呢?”籍安世一听此语,转身便拜。“兄长,请受小弟一拜!”辛苦子有些不好意思:“好啦,好啦,我俩到外面树林中去,他们大人还要谈事呢。”籍安世领着辛苦子,走到外边。“东方大人,你能来淮南,雷被太高兴啦!”雷被刚坐下,便兴奋地说。“雷大侠,皇上要我说服淮南王,从你随军之志,让你去边关立功。”东方朔开门见山。雷被的反应并不积极:“此事是合我意,不过大人,淮南可有比我从军更大的事啊!”东方朔怔了一下:“在下不太明白,莫非淮南太子果然不识时务?”“岂止是不识时务?简直利令智昏!他们不让我雷被从军,是想要我与他们一道谋反!”东方朔吃惊了。“啊?刘迁如此不自量力,要以卵击石?那淮南王呢?”“淮南王终日求仙学道,炼丹著书,根本不问政事,任凭太子,为所欲为啊!”“既然如此,雷大侠何不离之远去?”雷被叹了一口气:“大人不知,雷某父母二老,年已八十,却被太子接在他的后花园中,名为代我奉养,实为押作人质。”“他要你怎样?”“太子终日让左吴和陈喜两个,对我威逼利诱,要我跟他们一道起事。”东方朔想了想:“也罢。请大侠带我去见淮南王。我倒要看看,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淮南王的后花园里,鸡犬数只,在花园漫步。桌上清茶数杯。一人道骨仙风,长发飘然,立于淮南王之左;而雷被负剑而立,在淮南王之右。淮南太子刘迁当然是重要人物,他坐于其父左手,淮南儒生左吴立于身边;东方朔则坐于淮南王右首,辛苦子立于身后。淮南王呷了一口茶,慢慢说道:“东方大人,你能前来,真让淮南蓬荜生辉啊!”东方朔答道:“殿下!东方朔奉皇上之命前来请雷被雷大侠前往边关,助卫青大将军。”“不是你请,是他愿去!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他要去,皇上恩准,东方大人又亲自前来,本王还能说什么呢?”淮南王甚是开明。淮南太子却不干了:“父王!雷大人还要为儿臣教兵习武,演练战阵呢!”淮南王说:“太平盛世,练什么战阵?本王同意了,你不要多言!”雷被见刘迁的阻拦也被挡了回去,急忙谢过:“臣雷被谢王爷恩典!”淮南太子鼻子出气:“哼!”淮南王没有理他,继续问道:“东方大人,你这次前来可还有别的使命?”“既然殿下已知,东方朔也就开口了。”“慢!久闻东方大人乃天下奇才,你的三千竹简,皇上至今仍在阅读。东方大人既到淮南,何不赐教本王一二?”“殿下,东方朔才疏学浅,恐怕会让大王失望。”淮南王说:“东方大人过谦了!本王奉阴阳之说,以为老子所云,为天下至理。所谓道始于一,分而为阴阳;阴阳膈合而万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东方大人,你以为此话如何?”东方朔说:“此言乃《淮南子。天文训》开宗明义之言,在下以为,天下之道远非如此简单。”“噢?那依东方大人之见?”东方朔答道:“天地阴阳,何时而生,何时而成,何时而灭,东方朔不可得知。既不可知,何不只论眼前可知之事?坐而论道,臣以为未必有益。”淮南王点头称是。“好,说得好!东方大人,你说这天下之道,要在何处?”“在下以为,君有君道,臣有臣道;父有为父之道,子有为子之道;就是小民种植农桑,婚丧嫁娶,也是自有其道,不可一而概之。”淮南王一惊:“那,君王治天下之道,依东方大人看来,要在何处?”东方朔说:“在下以为,为君之道,其要在于让天下臣民有生机,有活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君主自强,天下方强;君主与民生息,民众方有生机,万物方有活力。而此时,君主以独到之术,控而制之。万民强而君主能控之,是真君主;君主能控而不死,纵而不乱,方是千古一帝所为。”淮南王击掌而赞:“好!高!妙!如今皇上所为,正是先生的路数!可本王以为,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东方大人,皇上收天下兵马钱财之权于一手,又将诸侯逐一削去,你说这是控呢,还是纵。”“在下以为,诸侯能与皇上同心同德者,皇上便可纵之;如殿下到长安,皇上赐予几杖,免你进京朝见,这便是纵。”淮南太子插言道:“那是因为,父王是皇上的叔父!”东方朔笑了。“诸侯之中,位为皇叔者,岂是三人五人?为何独对殿下如此?那些倒行逆施,欲置天下于混乱,百姓于战乱者,皇上岂止是控之、制之?直欲杀之、族之!”淮南太子知道东方朔这话是暗有所指,于是跳了起来,指着东方朔道:“你!……”淮南王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将手一挥,示意他坐下。刘迁只好强忍怒火,再坐下去。淮南王对东方朔点点头,继续说道:“大人之言,本王颇有同感。为治之本,务在安民。安民之本,在于足用。足用之本,在于勿夺其时。而夺时之本,在于省事。省事之本,在于节欲。先生,本王以为,节欲乃为治之本,不知大人以为如何?”“殿下!无欲则刚,乃对君子而言。而万物无欲则不生,万民无欲则不勤。如果万物不生,万民不勤,天下何处有欲,再到哪儿求刚啊!”东方朔不愿苟同其论。淮南王来个顺藤摸瓜:“所以,你就任由皇上纵欲,纵兵战之欲,纵杀戮之欲,纵豪夺之欲,纵男女之欲?”东方朔哈哈一笑。“殿下,您太看重东方朔了。兵战之欲,由匈奴挑起,我大汉几十年无欲,边境之民遂成了匈奴铁蹄之下的冤鬼!杀戮之欲,文景之世最少,然而豪强杀戮无辜者,未曾一天休止!杀戮残暴,豪夺之欲,也是匈奴和残暴者所为,皇上以眼还眼,以血还血,这过分了吗?”淮南王一时语塞。东方朔接着说道:“至于男女之欲,乃人之常情。殿下郡主刘陵,家学渊源,东方朔可是差点领教了啊。”这一句话,正捅到淮南王的腰眼之上。“你胡说!……”淮南太子又站了起来。淮南王又伸出手来,止住刘迁。“东方大人真不愧是平原奇才,东方奇才。”东方朔笑了。“殿下,东方朔不是什么奇才,只是生性滑稽,经常让人下不来台……”淮南王也笑了。“啊?哈哈哈哈!好了,东方大人,你生性滑稽。本王已经领教。那我们下面就说点轻松的!东方大人,本王今天不在王宫中接待你,反请你到这儿来,你知道是何用意么?”东方朔说:“殿下,东方朔过淮河时,便听渡船老翁说,殿下已经升仙了。”“噢?有这种传说?”“那老翁说,淮南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想殿下在此鸡犬之地召见我东方朔,是想随时升天吧。”“哈哈哈哈!厉害,东方大人真厉害!本王听说你是仙人下凡,不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东方朔非常认真地说:“殿下,如果你真的要成仙,何必还留着这区区淮南呢?”“你说的对,本王有它也可,无它也可。”淮南太子不干了:“父王!不要听他胡说!东方朔,你想收我淮南封土么?”东方朔笑了。“哈哈哈哈!太子殿下,何必着急嘛,东方朔只怕王爷殿下升仙时飞得太快;而太子你啊,却还没长硬翅膀,飞不起来,可就麻烦喽。”淮南太子拔出剑来:“你!”淮南王见太子如此无礼,怒道:“刘迁,你给我出去!在东方朔面前,你还敢拔剑?出去!”淮南太子“哼”的一声,怒气冲冲而走。淮南王把手一挥,“你们,全部下去。”众人全部离开。东方朔转脸看看辛苦子,辛苦子会意,也随雷被走了出去。淮南王转过身来,两手相揖:“东方大人,请受刘安一拜!”东方朔不明白何意,忙说:“殿下,何必这样?”淮南王说:“东方大人,本王当年对李少君礼数不周,致使他到皇上面前,说本王有什么《枕中秘籍》,蛊惑皇上。东方大人此次前来,皇上定让你索回此物。可本王何处找此秘籍?请大人赐教!”东方朔见他着急的样子,便笑着答道:“殿下,依在下之见,您的忧虑不应在秘籍之上,而应在太子身上!”淮南王叹了一口气:“咳!大人明鉴。不过,本王《淮南子》中有《精神训》一章,为本王亲笔所为。‘生生者未尝死也,其所生则死矣;……齐生死,则志不慑矣。’本王有如此之志,又何必担忧呢?”东方朔却追问道:“殿下,只怕淮南太子一旦起兵,淮南三郡,就会生灵涂炭啊。”淮南王摇摇头:“我的儿子有多大能耐,本王岂能不知?大人,还请你说说,本王如何对付皇上的索求吧。”东方朔说:“殿下,皇上说是要秘籍,实际上是要不死之药的制法!”“可本王确实没有啊?”“没有?在下可曾记得:”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掘昆仑虚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寻,珠树、玉树、旋树,不死树在其西……黄水三周复其原,是谓丹水,饮而不死。‘“淮南王惊讶地说:“这是《淮南子。地形训》中所写,先生何以记得?”东方朔不理他,接着背诵:“‘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何则?不知不死之药所由生也。‘““这也是《淮南子。览冥训》中之言,先生,《淮南子》之书,除了我献给皇上的一本,包括淮南八骏都未见全貌,先生怎会倒背如流?”东方朔说:“殿下,皇上让我来要秘籍和不死之药,曾经让我在宫中看过一回您的《淮南子》。”“先生过目能诵,真乃神人!”东方朔引诱着说:“既然在下是神人,殿下又是仙人,我们何不在此,编出神仙之书?”淮南王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东方朔笑了。“将你《淮南子》中,刚才我背出的那些话摘录出来,交给皇上,岂不了事?”淮南王恍然大悟。“对!对!好办法!东方大人,你真是神仙啊!有朝一日,本王要是真的羽化升仙,定要到西王母面前多说你些好话,让她早点把你要回去!”东方朔不同意:“那可不行,我东方朔还有男女之欲没享受完呢!”“哈哈哈哈!”淮南王大笑起来。汉室未央宫中。卫青和霍去病全部班师回朝。二人立于未央宫中,向武帝报告此次征战情况。武帝当着众人对卫青说:“卫爱卿,众位将军,此次对匈奴作战,我方军需不足,致使行动迟缓;李广老将军沙漠迷路,未能如期合围,奸贼赵信投降匈奴,给我军造成极大困难。以上诸多艰难,过错不在众位将军。而诸位在匈奴逃亡之时,仍能抓住其后队,斩了‘一只鞋’的半条腿,又杀敌五万人,着实难能可贵啊!”卫青跪拜谢罪:“皇上,为臣统军无方,致使前军六万人马,死的死,伤的伤,除苏建一人外,都随赵信投降。而李广将军身经百战,未屈于敌,却因失道误期而自裁,臣心中疼痛难忍……。”李敢突地跳出来,跑到前面,对准卫青的脸,就是一个巴掌。他口中还嚷嚷道:“什么心痛?!家父误期,却是不假,可你却诡言说他是英雄,让家父觉得无颜面对皇上和众位将军,才自刎而死的!臣要为家父报仇!“说完,他从一边卫兵手中夺下剑来,要与卫青拼命。霍去病早已拔出剑来,一下子跳到卫青前边,举剑便向李敢刺来!众将军急忙阻拦,卫青早将霍去病持剑之手,握在自己那只有力的大手之中。霍去病拼命挣扎着,他要用李敢的命,来补这一掌之仇!卫青面上微微发红,他却还在制止着霍去病:“去病!李敢将军在气头之上,你就让他出出气吧,不能杀他!”霍去病跳了起来。“大将军,他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朝堂之上殴打你大将军?”卫青却说:“让他打吧,打了,我的心里好受些!”霍去病将剑扔到地上,恨恨地站到一旁。李敢跪而痛哭:“大将军,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