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圣东方朔-上中下-9

东方朔得意地再翘得高一些,朗声回道:“可不是嘛,名师出高徒嘛。”灌夫不满地:“哼!”东方朔却要继续挑逗他:“灌将军,别不高兴。脚伤了不上战场,比脚没伤而不上战场的,要强些呢。”灌夫睁大了眼睛:“你!”卫青连忙陪笑:“灌将军,别生气,东方兄长爱开玩笑,皇上都不介意呢。”东方朔也是一笑。“也罢,也罢,说点你爱听的吧。灌将军,东方朔这次外出,路过颖川,我发现那颍水啊,可清着呢!”灌夫听到这话,不由得转怒为喜。“噢?是吗?”东方朔说:“可不是嘛!灌将军,农夫们都趁着水清,洗衣服浇田呢。颖川的田地,好肥哟!灌将军,你还不趁着水清,施展施展,有点作为?”灌夫不是傻子,他也听说过家乡的童谣。听到东方朔话中有话,直想发怒,但强忍住自己,瞪了东方朔一眼。他心里想,哼!灌夫家的事,水清水浊,你管得着吗?此时席上人已到齐。临汝侯灌贤来得最晚,发现四处已无位子,无奈,只好在灌夫的身边、东方朔翘起的臭脚旁入席。坐下之后,他也直捂鼻子。东方朔笑道:“临汝侯,别捂鼻子。你要是能治好我这脚伤,说不定你就能打败匈奴呢!”临汝侯不高兴,但他不愿多言,便把脸转向灌夫和卫青:“世叔好,卫大人好。”原来灌夫本不姓灌,而是姓张。他的父亲是汉初战将灌婴的仆人,随灌婴东征西讨,立下了战功,就随了灌婴的姓。那灌贤是灌婴的孙子,如今世袭灌家的临汝侯爵位,可灌夫则因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立了大功,食邑和封地都超过了灌贤。有了功劳后,灌夫更是不可一世,一 不满意,就牢骚满腹。今天本来就一肚子气,听到灌贤叫他世叔,就更不高兴了。“世叔?你以为我还姓张吗?我姓灌!你爷爷灌婴让我不要姓张,改姓灌!我是灌夫!干嘛叫我世叔?叫我亲叔!”临汝侯心里也不服气,他心想,要是论辈份,你爹和我爹才是同辈,我只该叫你哥哥,干嘛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刚想争辩,只见田鼢走到众席之间,开始说话,于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田鼢站到正席之中,出口成章:“诸位大人!田某不才,蒙皇上厚爱,太后赐婚,诸侯赏脸,在座的大人们捧场,心中十分高兴。大家都来了,就都是朋友。田鼢一杯薄酒,不成敬意,请诸位先饮此杯,然后各自开怀,一醉方休!”众大臣都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好,好,一醉方休!”只有东方朔,将脚翘起,示意众人他无法站立。席上觥筹交错。临汝侯灌贤在此不太自在,说声“对不起,我出去敬敬酒。”就给田鼢敬酒去了。灌夫看到田鼢跟前人如潮涌,闷闷不乐,一个人又饮了许多。谁都没有料到,汲黯走了过来。走到东方朔身边。“东方大人,你这脚,在酒席中独树一帜,可是不雅埃”东方朔有话说了:“汲大人,我这脚,可是功臣埃你是来给我这脚,敬上一杯?”汲黯并不买他的账:“哼!美的你!我要是有刀,就把这只爱受伤的脚,给砍了!”东方朔乐了:“那好!那东方朔就成了东方孙膑,给你也写一部兵法出来!”汲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来,为你未成东方孙膑,干上一杯!”东方朔手举杯酒:“诸位大人,一块干,一块干!”灌夫又是一饮而尽,他的酒愈喝愈多,开始斜着眼看人。张汤走过来,给东方朔和卫青敬酒。他陪着笑说:“东方大人,卫大人,小的给您俩敬酒啦。”卫青连忙答礼:“张大人,你太客气。来,大家一快干。”东方朔放下酒杯:“张汤埃”张汤恭敬地:“小的在。”“当年,你在衙门前处罚老鼠时,还记得我在场么?”“小的记得。七年前,您和杨得意二人一起。杨得意要打我,您把他拉走了。”东方朔一惊:“你还真行,过目不忘啊?”“小的没别的本事,就是记性好。”东方朔说:“那好。如今你快当上廷尉了,可别只把人家对你不好的记住,对你好的却记不住了哇。”张汤认真地说:“大人放心,小的好的、坏的,全记得祝”东方朔乐了:“那好!我东方朔就记住你这话,看看你做的准不准!”张汤一丝不苟:“一言为定,干杯!”东方朔也一丝不苟:“一言为定,干!”卫青作陪,三人一饮而荆张汤起身,灌夫以为他要接着给自己敬酒,忙起身相陪,不料张汤竟扬长而去。灌夫愤怒地说“小人得志!”东方朔火上浇油:“哎,灌大人,别这么说,他可是田丞相面前的大红人啊!”灌夫将酒杯子一扔,“呸!狗仗狼势!哼,老子自己喝!来,临汝侯,陪你老叔喝一杯!”刚刚回来的临汝侯灌贤又在躲东方朔的臭脚,说道:“我不行了,不能再喝。”灌夫生气了:“什么?你能陪别人,就不愿陪我?”灌贤为躲东方朔的脚,又把脸转向一边:“老叔,我,我不能再喝了。”灌夫大怒:“呸!装他娘的什么蒜!爷爷我风光的时候,你们还都在娘肚子里蜷着呢!”东方朔记得比谁都清,说道:“临汝侯,你听,他又长了一辈,变成你爷爷啦!”临汝侯还是不愿惹他,就小声地说:“侯爷,你小声点好不好!这可是丞相家中的宴会埃”灌夫乘醉装疯起来。“什么?你还拿丞相来吓我?你以为爷爷我怕他不成?丞相他算老几?”他停下来,指着东方朔的脚,“他用一只臭脚,躲过一场大劫,可我数万将士的性命,白白地丢在沙漠上!什么丞相,爷爷不服!”东方朔不干了。“灌大人,你说别人我不管,干嘛要指我的脚说事儿?”灌夫的声音更大了:“我不管谁的臭脚,自己嚷嚷要打仗,仗打起来了又不上战场,就不是玩意儿!”全场的人都静下来,听他嚷嚷。田鼢实在难以忍受,就走了过来。田鼢冷冷地说:“灌大人,本丞相今天的喜事,你非要给搅了不成?”灌夫更不买账:“我不管你是不是丞相,我说的是,自己嚷嚷要打仗,仗打起来了又不上战场,就是孬种!”全场的人睁大了眼睛。窦婴急忙走过来,挡住田鼢,向他陪礼:“丞相息怒,他喝醉了,让他回家吧。”灌夫却大叫:“我没醉!仗打起来了,主帅不上战场,五、六万将士性命没了,还贺什么喜,喝他娘的酒!”他手一抬,将酒案掀翻。东方朔和卫青急忙躲闪,东方朔动作敏捷,脚伤也没了。田鼢气得直发抖。“好一个灌夫,你也太猖狂了!这是太后赐的喜宴,你也敢胡来?”灌夫也大叫:“天王老子的宴,我也不管!”田鼢不顾窦婴的阻拦,大叫:“来人!”一队士兵进入宴会场所。田鼢指着灌夫:“把这个犯上作乱的狗东西,给我拿下!”众士兵上来,将灌夫从后边反绑起来。灌夫被缚,还在大叫:“小人!狗仗人势!”田鼢叫道:“张汤何在?”张汤急转过来:“小的在此。”“这混账东西,搅了太后赐的宴会,该当何罪?”张汤想了想,说道:“小的以为,还是先关进廷尉狱中,再按律治罪吧。”田鼢趾高气扬地:“那好,就交你办了。”张汤指挥着士兵:“将他押走!”灌夫拧着脖子大叫:“老子不服,老子就是不服!”田鼢气得浑身发抖。“诸位大人,你们都看到了,好好的喜宴,被灌夫这混账东西给搅了。众位大人如还有兴致,就在此饮酒;如没兴致,那就请便,本丞相现在就去奏明皇上和太后!”众人早就想走了,听到此话,一轰而散。汲黯却走过来,拉住了东方朔。“呃,东方大人,我进来时,见你的脚是伤的,要卫青架着;怎么刚才那一躲,你的脚却好得挺利索?”东方朔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是吗?——对了,我徒弟的脚,好的那么快;我的脚要还不好,怎么再当师傅啊?”说完,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汲黯和卫青在他后边哈哈大笑。第十七章 铁券丹书第二天一大早,东方朔便被所忠叫醒,要他进宫见驾。一路上,所忠不让东方朔骑马,反请他钻进自己的轿子。半个月不见,所忠老了许多,见到东方朔,就叨叨起来。年事已高的太监所忠,近来确实忧心忡忡。他是个有名的厚道人,在宫中四十多年了,从文帝时便随太皇太后,后来王美人进宫,他被景帝召到王美人身边,陪着她由嫔妃变成贵人,由贵人转为夫人,进而成为皇后;此间风风雨雨,惊心动魂。他从开始,就看准了王美人是个很有心计、办事稳妥、能够忍辱负重、而且很有情义的人,于是所忠也就死心踏地为她效命,就连栗夫人当年要加害于王美人时,所忠都敢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到王美人前夫金氏在长安的居住之地,并带着窦太主的丈夫陈午把他弄走,从而帮助王美人逃过一场大难,以后她就平步青云,成了皇后。武帝即位后,所忠成了秉笔太监,同时也代理着中书令的位置,武帝对他的信任,比皇太后还要多一些。他从心眼里高兴的是,这个小皇上是他所侍候的三个皇上中最聪明、最敢于作为的一个。尽管太皇太后不断地干预朝政,所忠还是发现武帝一天天地聪明起来,在小事上他能尽到孝道,大事却又坚决得很,尤其是在富国强兵上,很有高祖的志向和风范。没料道,太皇太后死后,所忠的心情反而沉重起来:他发现皇太后在变,变得愈来愈想干涉朝政,愈来愈想重用田鼢和王家的人,变得比窦太后当年还要专断。而她的儿子对此很不以为然。可武帝毕竟是个孝子,他知道太后当年为了保全母子二人所受的委屈,所费出的心血,于是能依母亲的就尽量依着母亲。尤其是让田鼢做丞相的事,武帝已退让到最后头。可是,那田鼢装病佯伤,不上战场,让三十万大军兵败匈奴,可把武帝惹火了。所忠亲眼看到,武帝那天愤怒地将建章宫中的东西摔了好多。即便如此,他也没和母亲顶撞,反而给田鼢厚厚的贺礼。然而武帝本人,却把痛苦埋在心里,一面和卫子夫在钟粹宫中戏弄女儿,一面却让韩嫣召来窦太主身边的弄臣董偃,到建章宫来,为自己解闷。那董偃,仗着一副漂亮的皮囊,在武帝跟前当女人,到窦太主面前又当男人,让所忠看了就恶心。可他也无奈,他只是奴才,到老了,再受信任也是奴才!所忠知道,皇太后是最讨厌韩嫣的,他真想把武帝近几日宠幸韩嫣和董偃的事告诉太后。然而他更害怕的是,如果太后再插手此事,武帝和母亲的关系有可能由不和变成僵局,那样他就更难了。想来想去,所忠没有办法,最后,他觉得唯一的出路,是盼着东方朔和卫青他们快点回来。昨天下午,田鼢到武帝和太后处告了灌夫一状。太后自然是勃然大怒,而武帝却似没事一般,点点头就算了。今天一大早,武帝让所忠去看看东方朔有没有回来,如回来了,让他们速速进宫朝见。这时所忠才高兴起来,亲自到东方朔家中,把他叫起来,进宫见驾。老太监的一肚子苦水和担忧,便在路上向东方朔倒了个一干二净。东方朔的心中何常不是郁闷!变了,全都在变!太皇太后一死,皇太后变了,田鼢变了,窦婴也变了。最让他心疑的是,难道皇上也在变,变得不思进取,亲小人而远君子?建章宫内,所忠终于见到武帝多日来的第一次笑容。武帝先问东方朔有没有参加昨天田鼢的喜宴。回答是肯定的。东方朔并不相瞒,便把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也向武帝作了交待。武帝听了,乐得开怀大笑,这才把所忠的心头浓云,渐渐拨开。“好,好,东方爱卿,你到田府这一趟,让田鼢出出洋相,朕觉得很舒服。”东方朔却道:“只是那灌夫,在宴会上骂起座来,是臣想象不到的。”武帝有点幸灾乐祸。“这两个,没一个好东西。一个能打仗,却不上战场;另一个不能打,非嚷嚷要打,结果给朕来个装病不出。只可惜那数万将士,惨死疆场,让朕这些天来,心里好难受埃”卫青此时也被杨得意召到武帝身边,他说道:“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我们准备充分一些,准能打败匈奴!”武帝摇了摇头。“不容易啊!朕初次发兵,就遭此重创,满朝上下,议论纷纷。若不是皇太后护着,朕一定要把田鼢军法从事!”东方朔劝解道:“别想这些苦恼事了。皇上,母亲的话,总是要听的,这是我汉朝的仁孝之规埃”武帝还在愤愤然:“只是太便宜了田鼢。咦,我倒忘了,你们去找郭解,他怎么没回来?”东方朔解释道:“他陪着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寻找失散的亲人,也是母命难违啊!”“那他说什么时候回来见朕没有?”“他已允诺,一旦将母亲安顿下来,就到长安来见皇上。”武帝感慨地:“难得郭解是个孝子埃那就让他先尽孝吧。”东方朔说:“皇上圣明。只是臣给你带来另一个人,或许您会喜欢呢。”“什么人?”“是个怕老婆的人,他的老婆将他休了。”武帝这时来了兴致。“天下还有女人休男人的?这样的男人,你还向朕荐举?”东方朔笑道:“陛下看了,就知道有没有用处了。”“他在何处?”卫青说:“臣已经把他带到殿外。”武帝好奇地:“宣他进来!”朱买臣被杨得意带到宫中。杨得意和他,当然认识了,两个在外头叙了老半天。听到皇上宣他进殿,杨得意就领他进来。老远,他就给皇上跪下。“罪臣朱买臣给皇上请安。”武帝大吃一惊。“朱买臣?你走近一些,让朕看看,你到底是谁?”朱买臣走到武帝跟前,再次跪下。“该死未死之臣朱买臣,请皇上恕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仅武帝眼睛直直的,连所忠也惊呆了,这不是六、七年前,在霸陵歪脖子树下已经被收了尸的赵绾吗?武帝喝道:“朱买臣,你抬起头来!”朱买臣抬起头,眼中涌出泪水。武帝走上前来,再仔细地看着朱买臣。看着看着,他不禁伸出手来,要将他扶起。“赵爱卿,难道你没死?还是死后复生?”朱买臣不起,继续磕头:“请皇上先免罪臣死罪,朱买臣方敢实话实说。”“朕免你罪,快快讲来!”朱买臣跪着说:“皇上,七年前,太皇太后将臣和王臧赐死。臣等二人已死,却被东方大人救活。”武帝转身问东方朔:“那,东方朔,你怎么不向朕说?”东方朔跪下禀报:“皇上,那时,臣领着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正回长安,路上打死了两只狼和狍子,后来又发现赵大人和王大人正吊在树上。臣就用死狼和狍子代替了他们,让他们自己逃生去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向朕禀告?”“陛下息怒。若臣当时向陛下禀告此事,陛下是治臣和他们两个的抗旨之罪呢?还是闭口不说呢?”武帝想了想,确实如此。要是说了,自己不加治罪,也是有失仁孝之礼。“嗯。就算你有理,可太皇太后归天之后,你也该向朕讲明他们还活着呀!”东方朔再次叩首:“臣知罪。可是臣在七年之后,也不知他们二人是死是活。即使是活着,也该隐姓埋名,藏在深山老林或老鼠洞里。臣也只有找到他们,才能再向皇上禀报啊?不然,凭空说,不又是欺君罔上之罪吗?”武帝笑了:“反正你有理。那好,东方朔,朕先不治你罪,可朕要你把王臧也给我找回来,不然,朕还饶不过你!”东方朔对朱买臣说:“你看看,我说救你们,救出罪来了吧!我还得再找那个王臧去。谁知他王臧,如今变成牛买臣了,还是化作羊买臣了呢?”朱买臣插话:“皇上,臣愿与东方大人一块儿寻找王大人。”武帝点点头,“那好。不过,你要先留下来,把你怎么又被老婆休了的事,说给朕听听。”朱买臣只好把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一遍。说到妻子休夫和东方朔马前泼水时,少不了东方朔的添油加醋,武帝笑得十分开心。“好哇,东方朔,你马前那一盆水,把人家的一世情缘,全浇完了!”武帝兴致犹浓,找东方朔说话。东方朔说:“皇上,要是你想让朱买臣再去受气,那就下诏,臣再把那杀猪婆找回来!”“哈哈哈哈!”武帝笑得前仰后合。东方朔却不笑,他正色地说:“皇上,您应先让他跟前妻破镜重圆,此事才算有个圆满的结局呢!”武帝止住了笑声:“对,对!”他转念想了一想,对朱买臣说:“现在,你就只能叫朱买臣啦,不然,朕也有负太皇太后,背上不好听的名声。今天,你就以朱买臣的名,再去娶赵绾的老婆。朕就下诏,让你们再次成亲!”朱买臣又跪下,给皇上磕头。此时,所忠过来,向武帝耳语几句。武帝说:“让他进来。”张汤从外面进来,跪下说:“廷尉府小臣张汤参见陛下。”“张汤,丞相让你查灌夫的案子,是不是有进展啦?”张汤毕恭毕敬:“皇上圣明,臣正是为此事而来。”他看了一下左右,欲言又止。武帝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没事,这里没外人。灌夫在丞相的宴会上无理取闹,怎么治罪?”张汤答道:“如仅此一条,该棒打五百,酌减俸禄。可他还有更重的罪。”“噢?还有何罪?”张汤慷慨地说:“陛下,灌夫和他的家人横行乡里,仗势欺人,在他的封地颖川一带,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仅人命案就有三十多条。仅此一罪,便当取消其封号,斩首示众。”武帝吃了一惊。“你有凭据吗?”“有!臣让手下官员,收集了灌夫的三十四条命案,个个都有人证物证。”武帝有点不信。“才两天,你就有了那么多的证据?”张汤坚定地说:“陛下!臣还在杜县时,就听说颖川遍地流传一个童谣,说:‘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颖川百姓,对灌家已恨之入骨!臣一进京,就派人到颖川查访了。昨天有人回京报告说,那颍水多日前就变得浑浊了,看来这是天意呢!”“依照汉律,当如何处置?”“依我大汉律条,杀人偿命。灌夫一条命,不足以偿数十条人命。必须灭其满门,才能平息民愤。”武帝:“如果事情属实,那就灭他满门!不过,要让天下人口服心服才行!”张汤答道:“臣遵旨。”说完退下。东方朔走过来,略施一礼,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东方爱卿,朕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话了?”“陛下,张汤办事,严密认真有余,可人情全无。这灌夫,杀掉其家中恶少也就行了,如果满门抄斩,臣恐株连过多,使无辜受累。”不料武帝坚决地说:“执法就要严厉无情。我倒要问问你,东方爱卿,对匈奴首战失利,数万无辜的性命,找谁去?难道是朕的过错?和这五万条将士性命比起来,他灌夫家,就是几百口,还不够呢!”东方朔还不想停住:“这个……”武帝大声说:“朕知道,你想说,田鼢有罪。可是,他窦婴和灌夫,为了看田鼢笑话,一点也不为朕着想,把报仇雪耻之事置于脑后,难道就没责任?”东方朔小声说:“臣担心的就是,这样会株连更多的人,包括窦婴……。”武帝怒道:“够了,够啦!朕心里烦得很!灌夫骂宴,田鼢告状,还不知道皇太后会要我怎样做呢?对匈奴首战失利,此恨不消,朕没什么心思做别的,你们也好自为之!”东方朔皱皱眉头,只好说道:“臣遵旨。”谁也不会料到,灌夫一时骂宴,会骂出这么多的罪过来。唯一高兴的是田鼢。张汤在两天时间内,找到那么多证据,把一个灌夫推上了死路,让田鼢实在是高兴。然而他还嫌不够。他以为,灌夫之所以如此嚣张,是有窦婴在后面教唆。那天,灌夫是和窦婴一起来的。他想,除掉灌夫,他还不能稳坐相位,要想办法将窦婴除掉。他密传张汤,将心事告诉了他,并授意张汤,设法置窦婴于死地。当然,他不会让张汤白干,他许诺张汤,事成之后,保证让他当上廷尉,掌管全国刑狱。张汤盼的就是这一天,不过,他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他才二十出头。几日来,心情最为沉痛的,当然要数窦婴了。是他拉着灌夫去田鼢府上的,是他没能看住灌夫;灌夫是他的患难之交,就是在牢狱之中,窦婴也要来看灌夫。窦婴带上一些银两,买通狱卒,来到廷尉狱中。灌夫遍体鳞伤,躺在地上,不能起来。窦婴见他这个样子,心如刀绞一样。“灌将军,都怪老夫强求你去赴宴,惹出这么多的事来,窦婴对不起你呀!”灌夫挣扎着,爬起来。“老侯爷,别这么说。灌夫就是死了,也算出了一口气!”窦婴说:“出气有什么用?自己的命要紧啊!在这里,你千万别再硬顶了,老夫要亲自见过皇上,请他赦免了你!”灌夫跪倒在地:“那灌夫向您谢恩了!”窦婴将一篮子饭菜递过去。“这点酒菜,是我夫人亲手做的。你先用着,老夫还会来看你。”“谢谢窦大人。”灌夫感激地说。不料此时,张汤带着他的随从吴陪龙进来了。“老侯爷,您到狱中来探监,也该告诉晚辈一下啊!怎么?还怕我们亏待了灌大夫?”窦婴怔住了:“张大人,老夫与灌大人是故交,特送些饭食来,表表心意。”“没关系,没关系。大人要是明天奏明皇上,赦免了他,我们也得听从啊!”张汤一面作出送客的姿式,一面示意随从接过篮子。张汤自己将窦婴送出监狱。而那吴陪龙,则转过身,将毒药倒进酒杯。在武帝的眼里,天下最美的人曾有四个,但在他心里放不下的,如今只有三个了。一个是他的母亲皇太后,他自小就和母亲终日在一起,每当母亲梳洗的时候,他总是呆呆地看着,认为她是世上最美的人。母亲对他有时很严厉,可他也认为那是一种美好的东西。后来他认为阿娇最美,她才十多岁,就那样的丰满,简直和母亲差不多。所以阿娇一开始对他也像母亲那样管教,他还觉得很得意。再后来,他认为女人的美,应该美在柔软和顺从上,而阿娇太刚太凶。卫子夫的到来,满足了他的这种期望,这个女人水一般的柔顺,什么事情都不爱多问一声,总是一句“我听皇上的”,百依百顺,让人怜爱不已。而近来,他又发现一个最美丽的小人儿,那就是他的女儿卫长公主。这个小人儿一天比一天长得漂亮,小嘴一天比一天能说,尤其是那副模样,既有卫子夫的娇媚,又有点父亲的倔犟,武帝真是把她放在手中怕飞了,放在口中怕化了。尤其是近来,武帝因母亲过多干政,心中不太舒服,他就回到宫中和女儿玩耍。女儿既会撒娇,又很任性,撩得武帝一见到她就不想走,同时,一见到她,心中所有的烦恼,就都被抛得干干净净。所以他才对卫子夫说,如今世界上最让他牵挂的,有三个人,你知道我最放不下的是谁?卫子夫说:当然是皇太后了。武帝摇摇头。聪明的卫子夫,却不问了,她知道,女儿是第一位的,皇太后是第二位的,而她卫子夫,虽已沦到第三 位了,她也知足了。这天,武帝正和女儿一起说话逗乐,突然所忠来报:太后驾到。武帝急忙抱起长公主,来迎母亲。谁知皇太后脸上冷冰冰的,他知道,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彻儿,你知道,灌夫死了么?”武帝吃了一惊。“不是还没定罪么?谁让杀的?”皇太后发现儿子尚不知此事,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你可能不知道吧,他是让人害死在狱中的。”“什么时候?谁?”“今天下午。你舅舅认为事情很严重,不敢向你禀报,就先给我说了。”武帝冷冷地说:“母亲知道就行了,儿懒得管这些。”皇太后知道他心里有些不满,也不想与他计较,却继续说下去。“你知道他是被谁害死的?”“那还用问?丞相呗。”太后的眼睛,一直盯着儿子。听了他的这句话,她冷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别老是看不起你舅舅,告诉你吧,灌夫是让窦婴给毒死的!”“啊?”武帝大吃一惊,手中的女儿,差点掉到了地上。他把女儿放下,眼睛直直地盯着母亲:“不可能,不可能!”面对儿子那吃惊的面孔,皇太后不敢再与他对视,把脸转向一边。她抱起小孙女,说道:“你舅舅的话你可以不信,张汤和狱卒亲眼见到,灌夫吃了窦婴送来的食物,突然一下子就吐血而死,难道还会有假?”武帝的眉头紧锁起来。他大声说道:“为什么?窦婴和灌夫一同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为什么要毒死他?”“那你问窦婴去吧!当初,你父皇废掉原太子刘荣时,窦婴就坚决反对,这,你该知道吧!听说,灌夫在狱中招认了,窦婴在你继位之初,曾劝太皇太后改立刘荣为帝。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窦婴他能承认么?他要杀人灭口!”太后的语调严峻起来。“母亲,窦婴不是那种人!何况朕即位时,刘荣已经身患重玻而现在,刘荣早死了多年,怎可再以此事,罗织罪名?”武帝急切地说。“彻儿!”皇太后愤怒了。“你以为你这个皇帝来得容易吗?你以为所有的人,对你都是口服心服吗?我原先以为,你已经长大了,会知人善任。没料到,你还是不懂什么是亲是疏。别忘了,窦婴可也做过先太子刘荣的老师!”武帝无言以对。他不是没话可说,而是不愿和母亲争吵。尽管他发现母亲自太皇太后去世后,比过去专横了许多,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那依母后之见,要捉拿窦婴,治他的罪?”“窦婴有没有罪,治与不治,那是廷尉府的事,为娘的哪里会管这些?娘只是提醒你,还是那句老话,田鼢虽然姓田,可他与你的娘亲是一母所生。可窦婴姓窦,他有的是能耐,能够打败匈奴,可他偏偏不听你的,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武帝面色铁青,嘴角直抖。他心里想,窦婴有时也不按我意思办事,可田鼢,他生来就不是好东西!想到这儿,他真想对着母亲嚷嚷一通,可他看了看母亲怀中的卫长公主那吃惊的样子,气到喉咙口上,又憋了回去。皇太后知道儿子心里很烦躁,也不忍心再刺激他,想让他自己想一想,于是转身就要回宫。刚走一步,她又觉得不合情理,于是便回过身来,将孙女交给儿子,说:“世间只有骨肉才是最亲的,别人信不过!娘也不愿多管了!”说完,她竟进了钟粹宫,找卫子夫去了。武帝当即来到建章宫,召来东方朔和卫青,然后又让杨得意去叫张汤。东方朔和卫青告诉他,窦婴已被捉拿起来了。“皇上,臣以为,事不宜迟,请您马上下诏,赦免窦婴。”东方朔急着说。武帝摇摇头。“有罪没罪,要由廷尉府来决断。”“就是有罪,皇上也可以赦免窦婴啊!”武帝怒火冲天:“你急什么?等定他死罪时,再赦不迟!”东方朔却不闭嘴。“皇上,前番卫青被人陷害,虽有皇上您的圣旨,也险些丧命,难道您不记得了?廷尉府杀人肆无忌惮,臣只恐怕,窦婴也像灌夫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就迟了!臣请陛下三思!”武帝大叫道:“你以为朕没有三思?朕这些天都在想,数万名将士,不明不白,死于沙漠,是谁之罪?”东方朔直着脖子说:“皇上,窦婴如死了,肯定是冤案!”武帝见东方朔红着脖子与他争,就瞪了他一眼,放松了一些说:“窦婴死不了。父皇在七国之乱平定后,说他功劳盖世,曾给过他铁券丹书,永远免除了他的死罪!他一亮铁券就行了,用不着朕去保护他!”东方朔和卫青,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张汤一溜小跑地走进来,见到皇上就磕头。“张汤,朕问你,窦婴在食物中放了毒药,将灌夫毒死,是你亲眼所见么?”武帝问。“是的,不是亲眼所见,微臣也不敢相信呢。”“还有谁在场?”“还有吴陪龙,他是廷尉府主管刑狱的小吏。”“那你说,窦婴为什么要害灌夫?”张汤想了一下。“皇上,微臣也在纳闷。臣见灌夫的供词上写着,窦婴有劝太皇太后擅自废立之议。”“胡说!”“是,微臣该死,微臣不敢胡说。”张汤连连磕头。武帝见张汤虽在磕头,可没有一点惧怕的样子,心中也拿不定主意。“张汤。”“微臣在。”“朕命你主审窦婴一案,别人不得插手。你要秉公办理,不得有半点差错!”“微臣遵旨。”“东方朔,卫青!”“臣等在。”“朕今天要去射猎,快给我备马!”“皇上,现在快到黄昏……。”卫青不安地说。“少罗嗦!备马!”“是!”卫青无奈地看了眼东方朔,东方朔装作没看见。大约二更天的时分,所忠正在未央宫中守夜。突然,内府大门开了,田鼢、张汤和吴陪龙走了进来。所忠吃惊地说:“丞相,这么晚了,您来此……?”田鼢皮笑肉不笑地说:“所忠大人,我们有一事不明白,想请您指教。”所忠吃了一惊:“丞相,折杀老奴了。有什么事,您只管问,老奴只要知道,定会为丞相效劳。”“那好。您还记得么?当年先帝赐给窦婴铁券丹书,副本收在哪里?”田鼢单刀直入。所忠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来找铁诏的副本。按规定,所有诏书副本密藏于内府库中,除了中书令和秉笔太监外,别人概不能动。所忠笑了笑:“丞相,老奴记性不好,实在不知放在何处。”田鼢奸笑了一声。“哈哈,看来,所忠大人对皇太后忠诚一辈子,现在却想不忠啦?”“丞相您言重了。所忠虽已不是男人,可男人的秉性还是有的。过去老奴在宫廷里,每到关键时刻,总是站在皇太后一边,是因为皇太后是可怜无辜的。如今老奴跟随皇上,没皇上的旨意,老奴什么也不做。”所忠冷冷地说。“这么说,你如今,只忠于皇上,不忠于太后了?”“丞相,老奴一辈子忠于太后,可你,并不是太后呀?”“现在,要你找出铁券副本,就是皇太后的旨意!”“那就请丞相拿出太后的诏书来!”田鼢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的所忠,居然敢对他如此不给面子!他拔出身边的佩剑,放到所忠脖子上。“所忠,你不想活了?”所忠腰板一直:“老奴从被阉的那天起,就把性命看得很不值钱了!”张汤走过来:“丞相,不必与他生气。下官另有办法。”田鼢悻悻地:“那好,所忠,我先饶你一死!没你事了,门外呆着去吧。”所忠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却不愿走开。张汤说:“所忠,今天皇上让我主理窦婴的案子,你是当场听到的,难道你与窦婴是同伙?”这下让所忠愣住了。他一犹豫,田鼢和吴陪龙就闪身进了府库。那吴陪龙贼目乱瞅,如同一个精明的小偷。田鼢悄悄地说:“吴陪龙,你果然能找到?”“丞相放心,这溜门撬锁,打探隐私,寻找私钱,是下官的拿手好戏。”“可这么多的文书竹简,所忠这老不死的不说,我想,要找到很难呢。”吴陪龙把目光盯在一个压在重多竹简下的旧木头匣子上。他笑了。他走上前,搬开竹简,取出木匣子,交给田鼢。田鼢打开一看,面露喜色。里面果然有一块黄色的绢缎,上面用朱砂写的三十二个字:窦婴之功,无人能匹。婴若有罪,立即赦免。后世子孙,谨遵此诏。皇天共鉴,不得有欺!张汤走过来,看到此诏,神色冷峻。吴陪龙得意地说:“丞相,这回放心了吧?”田鼢拍了拍吴陪龙的肩膀,“真有你的!本相再赏你黄金百两!”田鼢拿起绢诏,将它在一旁的烛火上点燃。所忠从外边看到,急忙跑过来抢夺,却被张汤一 伸腿,绊倒在地下。第二天早晨,太阳已经升得好高了,东方朔还在床上懒洋洋地看着竹简。一美女要给他捶背,被他不耐烦地挥手赶走。昨天晚上,他和卫青陪皇上狩猎,半夜才回到家中。杨得道领着杨得意走进来,弟弟脸上笑嬉嬉,哥哥脸上阴沉沉。东方朔一见到杨得意,马上起床。“哎,你来了,怎不早说?”杨得意一脸哭丧相,一言不发。东方朔不解地说:“得意,怎么啦?”杨得意突然痛哭失声。“你哭什么?你爹死啦?”杨得意点点头。杨得道见状,却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东方朔跳了起来:“活见鬼,都起来,一大早,在我这儿哭什么丧?”杨得意见弟弟也哭了,自己先止住,然后踢了弟弟一脚:“我爹活得好着呢,谁让你哭的?”杨得道突然止祝“东方大人问你,是不是死了爹,你点头干什么?”杨得意不再怪道儿,转过来对东方朔悲伤地说:“东方大人,今天一大早,所忠大人他,自己吊死在未央宫中!”“啊?皇上知道了吗?”杨得意点点头。“皇上他昨晚住在建章宫。今早一听小的报告,也吃了一惊,后来流了眼泪。”“那皇太后知道吗?”杨得意说:“皇太后早就知道了,她也很悲伤。”“你来干什么?是太后召我,为所忠安丧?”杨得意摇摇头:“所忠丧事,太后让一个叫吴陪龙的办理。”“那,叫我做什么?”“皇太后说,修成君夫妇想家了,让你陪他们到乡下老家呆几天。”东方朔一惊,心想,这是要把我支开!他马上问道:“皇上知道吗?”“皇上只说声‘厚丧所忠,停三天早朝’,就叫来韩嫣,让他去召董偃了!”东方朔仰天长叹一声,心想:天哪,难道我大汉,这回要遭受一次劫难?廷尉府的监狱之中,窦婴已被打得遍体鳞伤。他的眼睛里露出冷冷的目光。张汤走过来,向窦婴问话。“窦大人,你还不承认么?灌夫都招了,你当初劝太皇太后废掉当今皇上之事,已成事实,你还不招么?”窦婴睁大了眼睛:“哼!要是老臣想做此事,恐怕……”“恐怕什么?”张汤不放过每一句话。吴陪龙则在一旁,急忙在竹简上记录。窦婴不敢再说。他知道,现在他说什么,都对自己不利。张汤却笑了。“老侯爷,灌夫在颖川欺压百姓,乡民恨之入骨,老侯爷你亲自灭了他,也算是为百姓除一大害呢!”“你胡说!灌夫之死,定是你和田鼢施的诡计!”窦婴毫不买账再次怒斥。张汤冷笑一声:“你也死到临头,还嘴硬什么?”窦婴也冷笑一声:“哼!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张汤仰天大笑。“窦婴,你不就是还有一张所谓‘先帝铁券’吗?告诉你,廷尉府已经到内府查寻,那铁券根本没有副本,你家那份诏书,分明是假造的!窦婴,这假造遗诏,可同样是灭族之罪啊!”窦婴一哆嗦。他想了一下,叹口气说:“张汤,我已明白了,有你和田鼢在一起,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们也能干得出来!你给我滚开,我要见皇上!”“哼,你以为皇上愿见你吗?皇上要你去打匈奴,并以此重用你,让你当丞相,可你,却让皇上下不来台。如今,你还指望皇上来救你,皇上还要你给那些枉死的将士偿命呢!”窦婴大叫:“应该让田鼢偿命!快让我出去,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张汤得意地说:“窦大人,告诉你吧,自从和匈奴战败以后,皇上就整天和韩嫣、董偃两个弄臣在一起,非太后之召,他不问政事!你想见皇上?去找窦太主吧,她可是你的表妹。窦太主的小情人董偃,如今成了皇上的宠物。求他去吧,也许他能救你一命,哈哈哈哈!”窦婴扑倒在地,两手拍着地面,哭天叫地地说:“天哪,皇上!先帝啊,都是老臣不好,没有辅佐好皇上,没有一如既往,站在皇上身边。窦婴被满门抄斩,没什么可惜的,可我大汉的皇帝,不能为几个小人所包围;大汉的江山,不能因此而毁于一旦哇!”第十八章 白日见鬼建章宫中,天近黄昏。武帝正与韩嫣、董偃等游戏。武帝身穿便衣,正看韩嫣、董偃两人唱歌跳舞。韩嫣扮作女人,与董偃跳夫妇之舞,有似今天的贴面舞。二人施尽本领,媚态百出,淫姿秽行,不堪入目。武帝看着看着,满面堆起笑容,不断地摇头晃脑,可他的眼睛却黯然无光,总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忧和茫然。宫门之外,东方朔穿着白色孝服,急急忙忙要进宫中。一执戟卫士,拦住东方朔去路。东方朔叫道:“让我进去!我有要事,奏明皇上!”卫士劝阻道:“东方大人,皇上说了,没有他的恩准,任何朝中大臣,他一概不见。”“可我是东方朔,是伴驾的大中大夫!”“那也不行。东方大人,如今,韩嫣被任命为后宫侍卫将军,统管皇宫安全和侍卫,他说了,没有他的准许,除了皇上和太后召见,其他的人一律不许放入。”东方朔大怒:“可笑,这等妖人,还能称为将军!我非进去不可!”说完,夺戟而入。卫士大叫:“哎,哎!不好,快把他拦住!”东方朔持戟与几个卫士打起来,一直打到武帝跟前。武帝看韩嫣他们跳舞,正看得入神,突然发现东方朔舞戟而至,大吃一惊。“停,先给我停下!”东方朔将戟扔下,跪倒在地。“皇上,臣东方朔请陛下赐臣一死!”武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东方爱卿,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干吗要死?!”东方朔跪下不起:“皇上,你见到臣东方朔这一身孝衣了吗?”武帝这才注意到他穿着白色孝衣,这可是为父母或长辈戴的孝埃“啊?你不是父母早没了吗?给谁戴孝?”东方朔大叫:“皇上,难道您真的不知道?魏其侯窦婴他,他,被查出私造先帝遗诏之罪,已被皇太后下旨,满门抄斩了!”“啊!”武帝颓然倒在椅子上,眼睛里流出了泪水。“陛下!臣被皇太后差往槐里,送修成君回乡探亲。臣心中惴惴不安,安顿好他们就往回赶,不料,刚进城门,就发现窦大人他,他全家老少一百二十多口,人头全被挂在城门之外示众了哇!”武帝的泪水簌簌地顺着两颊流下来。韩嫣等人不知所措,呆站在庭中。武帝走过来,抓过东方朔扔下的戟,向他们两个扔去,大叫道:“还不快给我滚,统统滚开”!韩嫣董偃一帮弄臣抱头鼠窜。东方朔站起来,走到皇上身边。“皇上,难道您就没有心思管理朝政了么?”武帝突然失声痛哭,上前抱住东方朔。“东方爱卿,朕——,不!东方大哥,小弟有苦难言啊!”东方朔大吃一惊,叫道:“皇上,皇上,您怎能这样称呼小臣?您这不是要我东方朔的命么?”武帝摇了摇头。“东方兄长,今天这里没人,就让我们像兄弟一样,说几句知心话,行么?”“陛下,您是皇上,您不能与臣称兄道弟。太后知道了,东方朔便是死罪啊!”东方朔跪下不起。武帝深情地说:“刘彻只有一个哥哥,就是刘荣。这江山本来该是他来坐的,可他却因我当了太子,就含恨而死了。东方兄,你也该知道,当皇上的孤独和痛苦。今天,就咱们两人,你就当一次我的兄长,让小弟说说心里的痛处,行么?”东方朔看着武帝,他穿的是便服,脸上挂着泪水,没有皇上的威严。东方朔一狠心,说道:“也罢,反正东方朔这颗头,也是寄在身上的。请陛下坐下来说。”武帝和东方朔一样,双膝跪坐在毡上,两人仅一步距离。“东方兄长,你说,作为天子的,是以私情为重,还是以天下为重呢?”“那还用问,当然要以天下为重!”“治理天下,要以仁为主。对待父母,以孝为要。我汉朝立国,以仁、孝二字为先。当这仁和孝,不能两全时,应以哪个为先呢?”东方朔想了一下,摇摇头。“陛下,这可牵涉您和皇太后的事,臣不愿多言。”“东方兄,我们刚才说好了的,今天我们以兄弟的方式,说说心事。如果你是我的哥哥,不,如果你在我的位子上,你该怎样对母亲的尽孝,又如何对臣子和百姓仁爱呢?”东方朔想了想。“既然皇上如此发问,臣也就冒死一答了!”说着,他却欲言又止,停了下来。“你,怎么又不说了?”东方朔迟疑一下,小声说:“臣想说,但臣想请陛下在臣的剑上,写下赐臣不死的诏令。”武帝摇摇头:“你还是不放心。你怕和窦婴一样,被人陷害。那好,朕就给你写上。”他起身,取过笔。“拿剑来!”东方朔抽出身后的佩剑。武帝在他的剑柄附近写道:“东方朔不死。”东方朔双手捧剑,“谢陛下!从今以后,臣东方朔为了陛下,更会万死不辞!”“怎么我们又是君臣称呼了?”东方朔说:“陛下,您刚才说的,‘朕就给你写上’,是陛下您先改的口呢。”武帝不禁苦笑一下。“算了,我们随便些。东方爱卿,既然你不愿与朕兄弟相称,朕也就不强求你。朕先赐你上朝不用下跪。今后,不论在什么场合,不论在什么人面前,都不用你下跪,你想站着就站着说,想坐下就坐下说。”东方朔心里一动,脸上露出无限感激:“臣谢陛下隆恩。”武帝见他接受了这一点,心里才略微平静下来。“好,等一会儿,朕就让人正式下诏。现在,朕接着说。朕拒绝母命,就是不孝;可服从母命,就是不仁。你说,朕该怎么办呢?”“陛下!先帝遗诏,赐窦婴有罪不死,你知道有此事么?”“实有此事,先帝亲口告诉过朕。”“那么说,是有人将内府的诏令副本偷去毁了,再诬陷窦婴假造遗诏的了?”武帝恍然大悟:“正是,正是!不用你说,肯定是田鼢勾结所忠,一起干的。所忠自裁了,可田鼢是我母后的亲弟弟,朕拿他没有办法呀!”东方朔膝行向前一步:“陛下,您一心想让母亲高兴,从来不违她的意愿,确实孝心至大。可这样做的后果,是让一个有大功于社稷的良臣死于非命,违背了仁道。所以您心里特别难受,是吗?”“对,对,正是这样!”“陛下,您这样做,表面上虽然对母亲尽了孝道,但其结果,恰恰是违背了先帝的心愿。如让您在先帝面前已然不孝,您的心中也会特别难受,是吗?”“是啊!朕这些天觉得心痛,正是因为这些。”“陛下,您不仅仁孝没能两全,就是对父母的孝,也没能两全。您就没有深思一下,这是为什么?”“朕想了,想了许多天!可是,想不出两全的办法来啊!”“陛下,臣这些天,也在替陛下深想此事。臣以为,治国治家,仅仁、孝二字,未算周全。”武帝猛然抬头,然后膝行向前,和东方朔几乎紧挨在一起。“噢?你有什么办法?”“陛下,臣在想,这仁,是对天下的;这孝,是对父母的。可作为天子,不仅是只对天下和父母,还要面对祖宗社稷,面对作为苍天之子的一份责任!”“对对,朕想的正是这些,朕觉得窦婴被诛,愧对祖宗和社稷,我枉为大汉天子!”“陛下,臣以为,高祖要求后世以仁孝为本,可高祖没有碰上您今天的难题。如果高祖想到这一点,他还会说出一个字。”“什么字?”东方朔沉默一下,然后郑重地吐出一个字:“忠。”武帝眼晴一亮,沉吟片刻,以犹疑的语气重复着:“忠?”“对,忠!作为人主,面对祖宗和社稷,首先要‘忠’,就是永远不违背列祖列宗的立国强国之旨。作为天子,这‘忠’,还有无愧天地,无愧祖宗,无愧臣民的意思;过去只说臣民忠于君主,可君主忠于谁呢?忠于天!民意民心,不正是天意的影子么?天子忠于自己的职守,才能成为圣君!”武帝的眼睛重新放出光彩:“对,对!有了忠,就知道怎么去施行仁政和孝道了!”“陛下,不仅天子要忠,臣子和民众也要忠。这忠,就是忠于皇上,忠于皇上给的职守。臣东方朔就想过,如果东方朔父母都在,我要守在父母跟前尽孝;可皇上您要让我离开父母,为您做事,那我则要尽忠。”武帝瞪大了眼睛:“可是这样,你就忠孝不能两全呢!”“那样,臣首先要尽忠!如果陛下是仁爱的圣君,臣对陛下的尽忠,就是为天下尽忠,就是帮您施展仁政;仁政遍及天下,也就恩泽了我的父母,也就等于尽了孝。另外,我帮圣君治天下,也就是帮父母尽了忠,父母会说我是大孝子呢!”武帝猛地上前,伸出双手,拉住东方朔的手。“太对了!东方爱卿,你真是我的好兄长!为什么你早不对我说这些道理呢?”东方朔推开武帝,急忙给他跪下叩首。他不无弦外之音地说:“陛下,我们不能这样没有分寸。做天子的,自尊自重,也是‘忠’的体现呢!”武帝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便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是,是,朕这些天……”东方朔正色地说:“陛下,你这些天和韩嫣、董偃在一起,嬉戏度日,疏远朝政,这是对祖宗社稷、对天子职守的不忠呢!”武帝伸出双手,将东方朔拉了起来,然后自己坐下,说:“是,是,朕知错了,朕一定要改!”“陛下,您能知错就改,臣也就没枉费心机。”“可是,我还不明白,眼下,我怎样才能既对母亲尽孝,又不违背父皇,又对祖宗和社稷尽忠呢?”“陛下,窦婴既死,不能复生。陛下下诏厚葬,太后也不会生气。重要的是你要把握朝纲,不能让大政操于别人之手!”武帝站起来。“是的,我一直想这样。现在,我最想做的,是杀了田鼢这奸贼!别说他和我母亲不是一父所生,就是我的亲舅,他弄权误国,草菅人命,罪大恶极,也应诛杀!”“您不能明着杀他,您怕皇太后伤心。”“是的,如不是这样,朕早就灭了他!”“陛下,还有韩嫣、董偃这样的弄臣,您早就该疏远他们了!”“岂止是疏远?那董偃,我早就想杀了他!只是这一阵子,朕太无聊……没有心思。”东方朔也站起来。“陛下,您有这份心思,臣就高兴!臣以为,您一定能成为高祖那样的一 代圣君明主!”武帝挺起胸膛。“朕曾立誓,一定要成为一代明主。东方爱卿,朕眼前剩下的,只有田鼢这一个拦路虎。爱卿,只有你能帮朕,既把田鼢除掉,而又不让朕失去对母亲的孝道。”“陛下,臣要帮您,臣能帮您!臣一定帮陛下做到。”“那朕就一定要成为一代圣君!”二人四只目光坚定地互相注视着,许久,又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将目光移向他处。未央宫大殿,武帝临朝。所忠的位置由韩嫣填补,他尖声尖气地叫着:“有本奏来,无事退朝!”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说话。田鼢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出列,便走向前来,跪下奏本。“启禀皇上,近日来,臣等拟就了各部人员任用名单,请皇上过目后恩准。”武帝不悦地说道:“丞相,既然你都为朕安排好了,那还用得着朕看吗?”田鼢知道武帝话中有话,但他装作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皇上近来龙体欠安,臣是殚精竭虑,为皇上着想埃”“那,好吧。朕不看了,你就为朕念吧。”田鼢拿过奏折,念道:“臣以为,张汤法度严明,命为廷尉。田胜为人厚道,廉洁自律,为光禄大夫。公孙弘,为人谦逊,为郎中令。赵禹……”东方朔插话了:“启奏皇上,臣近日寻得贤臣一个。”武帝马上来了兴趣。“噢?什么人?”东方朔说道:“他叫朱买臣。”“噢?朱买臣?这名字挺有意思的。让他上来,朕要看看。”朱买臣慢慢地走上殿来,一副什么都没见过的样子。走到公孙弘面前,公孙弘一惊。朱买臣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田鼢跟前。田鼢见是赵绾,不禁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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