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新中华》-17

何燧一边客气地笑,一边朝蔡鳄道:“松坡先生的大作,将来在下一定是要拜读的……只是我们这次应该马上就回江北,在北京没有几天耽搁,松坡先生有什么要垂询在下的,请写信过来,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蔡鳄一愣:“你不知道……”说了一半他就收住了话。何燧有些警醒,正想想办法追问到底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听到门口的司礼官高声的唱名:“民国陆军部部长,陆军上将,勋二位,段祺瑞将军到!”场中的人纷纷整理自己的衣服,蔡鳄和何燧对望一眼,也走了开去。这就是今天的戏肉了,段祺瑞代表袁世凯向何燧颁发勋三位和宝鼎勋章。何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服,站直了身体。李睿等人也走了过来在他身后排成了一列。  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光头戴着军帽,穿着陆军上将大礼服的清瘦中年人,脸上尽是刚愎的神色,眉毛极浓,一个大鼻子安在刮骨脸的正中。这就是现在替袁世凯掌握着北洋军全军,当年北洋三杰现在还在台面上的唯——个重要人物,段祺瑞段合肥了。后人对他的评价是政略长过军略,自己立身还算正直清白,底下的人包括那个安福国会都是非常不堪,性子刚愎严厉,不太能容人的人物。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白面书生一样的高级军官,也不过才三十出头,满脸自高傲的神色,应该就是他身边最受信任的小诸葛徐树铮了。  他冷冰冰的目光在场中一扫,不少北洋军官刚才都在高声谈笑,这时却噤若寒蝉。场中一下安静得出奇。只有姜桂题不怕他,凑上来笑道:“怎么?终于过来颁勋章了?什么时候也给老头子我闹一个?”段祺瑞严刚的脸色稍微松动了一点:“老嫂子,别闹了,今天是很正式的场合。我是代表大总统来地。”他眼光一转,就看到不卑不亢站在那里恭候穿着江北军算是比较朴素的黄色中将军礼服的何燧。这个打出了好大威名的将领,果然是年轻得出奇!  段祺瑞和他的随从们大步地走到了何燧的面前,两人的眼光对撞了一下,竟然是谁都板着脸没有说话。场中的气氛一下凝固了起来。半晌段祺瑞才一笑,他笑起来鼻子有些歪斜,这点笑意也是在脸上一掠而过:“何燧将军,恭喜你光复库伦,安定蒙古的战绩!我代表袁大总统,特地在今天为你授勋三位和宝鼎勋章,希望你将来继续忠于民国,为民族再立战功。”  他微微转身,自然有穿着大礼服的随从将感状和勋苹盒子交在他手中,他亲手将盒子打开,将勋三位的标记和宝鼎勋章,亲自别在了何燧的胸口。然后再将感状递上。何燧双手接过。再朝段祺瑞先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再行了一个幅度很小的鞠躬礼,两人在颁发勋章的过程中都是板着脸,一点欢欣鼓舞的样子都没有。徐树铮站在段祺瑞的身后,更是一脸微微带着冷笑的表情。等仪式结束,早已等候了许久的军乐队顿时高奏乐曲,北洋军那些围观观礼的将领也发出了一阵杂乱无章的欢呼喝彩声。在一直冷眼旁观李睿看来,这实在是一场足够讽剌的闹剧。双方前几个月还打生打死,安蒙军为了自己的生存在苦苦奋斗,在北洋军兵力的威迫下艰难的克复了库伦。现在居然又是北洋给何燧颁发勋章!  历史有的时候,当真就是一出谁也想不到的拙劣喜剧。  段祺瑞打量着神色呆板的何燧,放缓了声音:“灼然老弟,你们安蒙军现在正陆续赶来,就先驻在南苑那边。部里面我已经关照了,给养供给绝不会缺乏你们的……过些日子孙黄二位先生也要北上,你可以好好和这两位聊聊……就这样吧,我部里还有事,先走一步。等会还有筵席,你要尽兴。”他转头看见姜桂题正一脸滑稽地站在旁边打量着他们,又朝他勉强笑道:“老嫂子,你今天可要陪好灼然老弟,这么多南北袍泽在这里,大家可要尽欢而散啊。”说完就朝何燧微微一点头,带着随从从正门飞快的离去了。  这位陆军部长,当真是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忙。何燧心里面却只是在琢磨着他最后那几句话。和孙黄二位先生好好聊聊?安蒙军不是等集合齐了,就从津浦路回江北么?北京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他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多呆,这个事情又有什么变数了?他身后的李睿也是一脸沉思的表情,看来也是想着段祺瑞的话。  姜桂题却笑得老脸皱在一起地走过来牵起了何燧的手:“今天还有筵席,给咱们何燧何司令贺喜!大家不喝醉的。我老头子可不会放你们走!”  面子上面足够热闹的宴会一直到十点左右才散席,这些北洋军官们当真是喝了个尽欢而散。何燧虽然有部下为他挡酒,也喝了个半醉。当他和李睿坐在朱漆紫缰的马车上面朝南苑驻地行去的时候,他默默的把身上今天才得到的勋章摘了下来,随手朝座上面一扔。李睿已经是有些醉意朦胧了,笑道:“怎么不想要这些东西?你不是最重视军人的这些荣誉了么?”何燧沉默着,半晌才低低道:“这上面有孙参谋长血的味道……”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只听见马车轮子骨碌骨碌地滚过这夜间民国首都街道的声音。北方的夜色,仍然是那种浓重的化不开来的样子。  ……  李章云皱着眉头匆匆的从江北巡阅使署门口走了进来,门口的卫兵看着他来了,都端枪向他行礼。李章云眼睛里面可半点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想着自己的心思走了进去。他来这里,无非就是来找雨辰谈事情的。在门房的承启副官忙走在他前面,引导着他转向花园那个地方。李章云有些奇怪:“怎么?巡阅使现在没有在办公室里面办公?”  那承启副官笑道:“司令今天上午接待了美国领事库柏先生,中午百里先生又过来了,两人一起吃的午饭,正在花园里面遛弯呢。要不是李厅长您来了,我还真不敢去打扰司令的休息呢。”  李章云一笑,跟着那个承启副官几个转折就来到巡阅使署的小花园,冬天这里也实在没有什么景致。不过两个正在散步的人似乎也不介意,只是专心的在谈自己的事情。  “袁世凯今天已经又电报过来了,安蒙军已经在北京集结等待你的宣慰,对你把行营设在天津也没什么意见,并表示他很愿意在天津和你展开会谈,你什么时候正式通电北上?”  听着蒋百里关心地问这个事情,雨辰正想回答,无意中一抬头看到李章云站在花园的边上,他朝蒋百里笑道:“一羽先生准是又来和我唠叨最近花钱的事情,百里兄,你先歇着,回头我再和你谈这个事情,这次北上,你是我的首席随员,借重仰仗的地方很多,要辛苦你了啊。”蒋百里一笑,朝李章云远远的打个招呼,自己转身离开了。雨辰几步迎上了李章云,执着他的手笑道:“一羽先生,外面天气冷,我们进屋子里面谈。”  李章云和他并肩朝雨辰的小会客厅走去,皱眉道:“库柏先生又来了?是来接你北上的吧,就准备这几天动身?还要做什么准备不要?”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完全跟雨辰捆在了一起,对雨辰到北方那个险地,也难怪他关切担心。雨辰只是笑着不说话,将他迎接进了自己的小会客室,又亲手替他点燃了一支雪茄,才笑道:“一羽先生,你的公事也忙得很,无事是不会登我这里的三宝殿的,又准备责备我什么了?我洗耳恭听。”  李章云一笑,然后就摆出了一副郑重的神色:“自然是有事才来找你,这次两件事情,我一件一件的说吧。第一,你现在花钱太没数,你的特别费,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雨辰一愣,自己那卖油田的2000万美圆,折合大洋8000万左右的款子,经过这几次作战行动,就花得差不多了?自己在心里一盘算,虽然这笔款子都是专款专用,花在江北军身上,几次大的作战动员,加上购置武器,还有马鞍山那几个工厂前期巨大的投入,现在似乎是没剩多少了。也许只剩下一千五百万左右了吧,具体数字自己还要查一下。他在那里和李章云一起皱起了眉头。  就听着李章云在那里说话:“墨西哥那里还没正式投产,就算明年出油,前期投入成本一折算,你明年从那里拿到的,最多不过五六百万美元的样子。也许要到后年,那块的收入才会大大增加。咱们江北明年的预算收入是一万四千二百万元,虽然咱们政务费用花得不多,但是你现在在苏皖赣鄂四省开始试行六年义务教育,提高公教人员待遇,还计划修一条从海州出发,连接徐州和河南信阳的铁路,这前期投入也是非常大的,怎么样都是个不够!咱们的预算收入恐怕不能为江北军拨出半点来。现在又加上了豫南这个包袱,不仅不能给咱们财政提供多少收入,咱们只怕还要倒贴!明年江北军要是还象今年一样做几次的大动员大行动,除了光复银行多发票子之外,怕是支撑不下来了。”  雨辰嗯了一声,沉吟着对李章云道:“今年花了六千五百万,明年照你的算法,我手头不过三千五百万元的战费……一羽先生,你照明年增发三千万光复票的计划,对咱们的经济和财政会照成什么样的影响写份报告给我,我来斟酌一下。明年实在不行,那铁路暂时先不修了……这个你多费点心,谁让您是咱们江北系统的大管家呢?”  李章云嘿了一声,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谈下去了。他突然脸上不再有谈公事的那种神色,看起来象一个慈祥的父亲了,口中也换了称呼,看着雨辰的眼睛道:“小雨,你上次让小媛回上海等你并且准备一下,你去北方之前,会先到上海和她举行订婚仪式……女孩子现在在上海开心得和什么似的,和她的妈妈整天忙着这个事情,上海的名流几乎都打了招呼,你已经准备好这个事情了吗?”  雨辰一怔,神色突然变得有点说不出来的那种味道。他的眼神越过了李章云,似乎看着一个遥远得几乎不存在的身影上面,真的离你太遥远,也太久了啊……愿愿。  他无声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了李媛穿着护士服精心照顾他康复的样子,还有自己忙碌之后,巡阅使署花厅里那闪亮的灯光,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还有在那里痴痴等候的一个女孩子。  他看着李章云,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次我会经过上海的,我会和小媛正式订婚。”第三卷 一统之路 055章 北方的密议  公元1912年12月4日,雨辰在徐州正式通电全国,准备应袁世凯的邀请北上。他准备先从津浦路到南京,再从南京坐沪宁线转上海,从上海最后搭乘海军的船舰北上天津。孙黄二人将先他一步,坐英国太古轮抵京。四人的随员先碰头确定四巨头会商的会议进程。最后拟定在12月20日左右,四巨头正式会谈,商谈南北双方善后事宜,以及大选结束之后各省现在的军政府收束事宜。孙黄并提出由四人牵头,先期成立一个民国正式宪法起草委员会,先拿出一个宪法出来,等正式国会成立,马上就可以研讨通过。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宪法起草委员会,也许就是这四人较量的焦点。现在袁世凯还是据有北方,雨辰有长江流域,手中都有庞大的军队。而孙黄代表的前同盟会势力,一是在政治、党派上面,甚至民间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宋教仁主持的国民党现在也是登记党员最多、参选活动搞得最热烈的党派了。另外同盟会还在福建、广东两省有着一定的军事力量,浙江也是倾向于和这两省联合的。  三方现在都有一定的力量,未来到底是采取责任内阁制还是总统负责制,采取不同的政体对哪一方势力更有好处,而且到底哪两方面的势力会表现出联合的意向就是连观察家们对这个局势都大叫复杂。更别说还有张季直和梁启超联合组成的国权党派以及他们对西南军阀们的影响力,各方面人物都不愿意在这种纷乱的情况下放弃自己演出的机会,都想在这种局面下争取自己最大的利益。大选之前的日子里,中国大的上面的政治局势变得空前混乱热闹。  雨性也鲁,又兼身为军人,对国事卑之无甚高论。现巡阅长江,四省政务军务,已感应付为难,措手不易。民国初肇造,内事外事,千头万绪,须我国民并肩奋发,努力任公,合我四万万五千万之华夏子孙,神明之胄延绵五千年不绝之智慧勤奋,共同建设。而雨某竟被推为国民四大代表之一,侧身伟人之林,商讨民国逐渐步入正轨之绝大政事,雨某愧何如之!  然国民公意至重,雨某敢不朝惕夕乾,诚心正意,尽己之全部精神智力,兢兢业业,开诚布公,以国民公仆之身商谈国事焉?一切唯国民公意之视,一切唯民国之至高无上之利益为视。一切北洋江北民党所谓门户之见,于雨某心中,不着纤尘。  愚意以为,雨某此次北上,所必办之事,有三,所私心欲行之事有一。所必办之事一则焉须全力确保我民国划时代之正式大选顺利举行,确保我国民公意完全自由表达,任何外力不可加于此庄严神圣之大选。此乃袁、孙、黄诸公及雨某所必保之事。二则焉民国政体如何,关系我民国未来甚长时间之气运,观泰西列强,得一优良政体而昌,无一优良政体而弱,所在皆有,比比皆是。雨某敢不谨慎凛惕从事?宪法先期起草,所势在必行,望国民及先进诸公,朝野大贤,不吝施教。若有所见,雨某敢不抱握发吐脯之心,如对大宾?三则焉南北军事政务收束之事。民元以来,南北误会渐深,长江划分之下,隐隐竟有两国之势,更有数次良可痛心之民族内战。雨某思之,虽时势所迫,不得不为,但午夜徘徊,犹感罪孽深重。现雨某已统合南方意见,整顿平静地方,静待大选举行完成即自然归于正式政府之管理。但南方地方自治政策久有成效,生民初安,民国正式政府成立后所行政策,应虑及南方过万万国民之公意,如何维持现状,雨某将尽力与各方大贤商量探讨。  雨某光复以来任职阅年,已是心力交瘁。雨某所私心欲行之事,则为大选完成,宪法通过,正式政府成立,南方事务有所交代完成之后,向国民自请下野放洋,悠游舞鹤于民国升平之世,看我民国气运蒸蒸日上,兴旺发达。则雨某幸何如之!  啪的一声轻响,袁世凯将雨辰的那份通电丢在了桌子上面,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有些恼怒,又有些玩味。最后他终于哼了一声:“我老头子在场面上也沉浮了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有见到这个岁数的年轻人,能做得这么虚伪的!这个小子说漂亮话的水准,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啊……我看等到后面,不是看到他去下野,而是看到他带十万人,朝北面打过来逼我老头子的宫!”  袁世凯神色略略有些激动地说完,坐在那里喘气,他自己已觉得身体自从那次大病之后已经不如以前结实了。为了自己辛苦扶植起来的这个团体,还有他袁家未来的地位,还有他自己绝对不肯放弃的权力,他一直在支撑着。虽然脸上气色看起来似乎很红润,但是稍明医理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不过是一股靠虚火在支撑着。  坐在旁边恭谨地等着袁世凯读电文的有杨士琦、王揖唐、段芝贵、梁燕孙、赵秉钧等几个人,他们都是承担着这次会谈操办事情的人物,也是袁世凯现在最愿意和他们商量些事情的心腹。这次会谈,不仅举国关注,就连列强也是关心得很。北京的公使团已经正式行文袁世凯的外交部,说他们将选派代表列席,一是作为见证,二就是也很关心列强从前清延续下来的权益。这很大程度上面关系着将来列强承认民国正式政府的问题。反正袁世凯的政府已经很习惯了列强这种对中国内部事务颐指气使的态度,只有欢迎,不然还能拒绝么?  这些人现在每天都要到袁世凯这里来上几次,商谈这次会议台前幕后的东西。  袁世凯沉默了一下,转头开始问杨士琦:“杏村,对雨辰终于北上的事情,你怎么看?原来以为他来只是五五之数,现在咱们委曲求全,答应了他安蒙军在南苑设立大营、马上也许转赴天津、他驻节天津的这些要求。现在他终于来了,咱们应该怎么安排?”  杨士琦最近有点小病在身,他牵头操办这么复杂的一件事情,和各方势力整天交换意见,工作也实在苦得很。听袁世凯这么一问,他微笑道:“这个事情我早已经在心里盘算过很多次了,雨辰这次北上来就我们的范围,在我看来,对大总统有利的方面有四。一是这次四巨头会谈,是大总统委曲求全才举行得起来的,不管达成了什么结果,功劳第一还是归于大总统的。二是孙黄和雨辰两方以前虽然维持着客气的样子,现在坐在一起,关系着自己势力的切身利益了,他们之间,必然会有矛盾产生,大总统大可以分化其中。我们北洋居于其中,大有好处。而且之前通过汪精卫和孙黄之间往还,他们对大总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也大有联络的余地,反倒是对在自己有很大影响力的南方,雨辰这样地崛起,挖他们的墙脚,倒是警惕性很高。咱们只要暂时羁縻好孙黄二人,先把雨辰打压下去……孙黄二人不是咱们对手。三就是雨辰这次北上,参与全国性的事务,必然要和列强开始正式打交道了,我敢担保地说一句,列强只要和雨辰正式接触,自然会更加偏向大总统了。对于结好列强,再加上大总统和公使团这么良好长久的关系,雨辰除了会得罪人,我就不知道他哪点能够比得上大总统了……”  他说的话多,一时微微有些发喘,停了下来。袁世凯正听得入神,将桌上的一碗参茶递给了杨士琦,连声道:“杏村,不要急,你慢慢说……我在这里仔细地听着呢,你说得很好!”  杨士琦接过参茶喝了一口,完全没有注意到王揖唐用嫉恨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放下碗又微笑道:“最有利的第四点就是,这次会谈要派生出来的最重要的机构宪法起草委员会,就在咱们北方,在咱们的范围之内,不管雨辰能塞多少人进来,他能够一直坐镇北方吗?大总统大有将这个委员会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余地,人都是可以拉拢的。我们的意志在这个新宪法里面,一定要得到最大的体现!”  听着杨士琦的话,除了袁世凯,大家都觉得有些高看了这些务虚机构的力量,真正有用的还不是手里的兵以及步枪的数量?但是看老头子不住点头,大家都不说话,只有段芝贵眨着眼睛:“大总统,我看雨辰既然真的到北方了,咱们找个机会把他干掉也就完了。他才起来的势力,能有多深的根基?只要他一死,不也是树倒猢狲散?何必费劲巴巴地弄这个会那个议的。”  他这个话,可是代表了现在不少北洋军死硬军官的心声,认为雨辰既然敢到北方来,咱们也大可不必和他客气什么。咱们可不是楚霸王,让你这个刘邦能从鸿门宴逃出去!一枪干掉就算完,打死了他,这个民国还不是咱们北洋的天下?  他说完这话,正得意扬扬地左顾右盼,以为自己说出了大家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声,正等着大家赞赏呢。袁世凯瞟了段芝贵一眼,重重的把手中的茶碗一顿,只说了一句:“糊涂!”  段芝贵被袁世凯一喝,忙低下头道:“是是是,属下糊涂。”虽然口中应了,但是脸上还有点不服气的神色。杨士琦苦笑摇头,替袁世凯向他解释:“香岩,雨辰既然敢来,自然就有所布置,你看他外用安蒙军作为外卫,内又驻节美国天津总领事馆,连参加会议都不愿意到北京来,很可能就在天津举行。消息传出去,国内舆论对他竟然是非常理解的样子,连列强都要咱们确保雨辰在北方的安全……这种情况下,咱们还如何动手?况且就算雨辰死了,他的势力咱们也完全不能接手,还不是便宜了孙黄?他麾下那个青军会,据说对孙崇拜得很呢……这个势力给孙黄接手过去的公算是很大的。咱们去了一个雨辰,再来一个更强大的对手,政治上面的根基也比雨辰深厚,这个又是何必?”  他说得高兴,目光里面散发出得意的神采:“所以在这次会议当中,咱们就应该抱定了低姿态,韬光养晦,让孙黄和雨辰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让南方自己乱自己的根基去吧!咱们最后再收拾局面,名实皆取,才是最高明的做法!”  袁世凯听杨士琦说完,自己微微笑了一下,正色对大家道:“杏村说得很是,大家明白这个宗旨没有?咱们这次就是要尽量客气,雨辰有什么要求咱们都尽量答应,面子上面的事情做足了。让孙黄和雨辰闹去吧!这就是咱们的宗旨,都明白了?智庵,你一直负责内务这块,这次会议的筹办准备,尽量热烈浓重一些,钱就问燕孙要去。慎吾,关心这次会议的党派人士也不少,必要的时候,也要利用他们的力量转达一些咱们的想法,这些人你要联络好了!他们三位这次来,必然也要拉拢北方人士,这些你都要随时向我汇报!香岩,安全问题你要绝对保证,出了点什么事情,那可都是咱们的责任!大概就这么多,大家分头去办差使吧!”  听到老头子做了总结,几个人都答应了一声,起身就想离开。袁世凯又招呼了一声:“慎吾,还有杏村,你们两个留一下,还有点事情商议。”杨士琦和王揖唐对望了一眼,复又坐了下来。等着那些人都告辞离开了,袁世凯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室内的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半晌,袁世凯的老眼里面才波光一闪,抬头问王揖唐道:“慎吾,事情联系得到底如何了?我想也该谈到点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了吧!”  杨士琦听到袁世凯的话一怔,他知道最近袁世凯和日本有些往还的事情。从内心来说,他是反对袁世凯和日本往来的,中国的事情尽可以有自己的办法,西方列强也能指望,何苦找一个这么近、野心又尽人皆知的东邻强国呢?远交近攻的道理,大总统应该明白呀。但是这些事情不是他经手,他也谨慎地从来不问。但是袁世凯把他和王揖唐留下来,是不是就是想把这事情和他挑明了,听听他这个首席智囊的意见?  王揖唐一直和周自齐负责操办这个事情,听到袁世凯突然当着杨士琦的面说出来,心下也大吃一惊,为难地看了杨士琦一眼,要说不说的样子。袁世凯淡淡道:“慎吾,杏村是我最贴心知己的人,也是我最好的参谋,有什么事情都不用顾忌他。进行到哪一步了,你尽可以说。”  王揖唐咽了一口口水,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士琦,点了点头道:“属下当得向老前辈说说,也好让杏村前辈指点一下我办事情不到的地方……和日本的往还,在小桥公使的穿针引线之下,和日本高层次的人物已经联络上了。日本方面的意见是,东亚日本和支那两国,需要全面提携,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眼见着欧洲就有变局,亚洲的空白就需要东亚的国家来填补,中国也成立民国了,大可以学习日本富强起来的榜样。日本和咱们是同文同种,很乐意帮助咱们……”  他啰嗦地说了一大堆,只顾着替日本吹嘘了,却还没有进入正题。袁世凯和杨士琦都不动声色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次主要是日本现任内阁和日本陆军主导的谈判,他们想这个全面合作分两次进行。在明年,先在东北全面合作,日本计划增修一条铁路,南满铁路的警戒范围也将展界,东北的矿藏日本将有优先开采权;还有日本移民的范围将不限制在关东州,而在两条铁路经过的五十公里宽的范围之内……日本将为我们提供三千万日元的秘密币制改革借款,这笔借款可以直接用来在日本国内购置军火,年初就可以拨付第一笔……在正式政府成立之后,日本也将全力在四国银团推进善后大借款。只要我们袁大总统还在位置上面,这些协议担保是必定能成的。在后年,日本将进一步提升和咱们合作的层次,要求咱们民国各部门、军队当中都要聘请日本顾问,国内对日本的商品进一步地开放市场,在华北和上海,日本设厂还有租界展界都有最优先权。日本将以我们的路款作为抵押,在三年内再提供一亿九千万日元的币制改革借款,并替我们训练武装出一支六个师的新军。日本还答应,只要局势有利于中日提携的发展,他们还将加快援助的进程和合作的层次。总而言之,大总统,日本是很有诚意的。只要密约换文,明年年初,我们就可以支用那三千万元的借款了,对现在咱们窘迫的财政局面,可是大有好处啊!”  袁世凯和杨士琦对望了一眼,杨士琦眼中满是担心的神色。王揖唐虽然唾沫横飞,将日本的合作诚意吹到了天上,但是这些初步的意向性条款仔细听来,就是日本要分几年排斥西方国家的在华利益,完全将中国的权益掌握在自己手里面!政府和军队都要派遣日本顾问,想来他们也不是只来顾问就罢了的。这不是整个中国的要害全部掌握在他们手中了吗?他们又凭什么认为英美这些列强会在几年内看着日本完全鲸吞中国的大部分权益?这些钱可不好拿啊,是要背着一辈子的骂名的!  不过在杨士琦的心中,出让给日本东北的一些权益,换取三千万日币的借款救急,也不是不可以商量。要是密约只限定到这一步,那签也无妨。日本在东北本来权益就够大的了,再让一些也可以。上次会战前不是就这样借了一千万元么?但是这些,都要袁世凯自己拿定主意了。  王揖唐还在继续地往下说:“咱们办个善后大借款这么艰难,听燕孙说,咱们就算办成了大借款,之前的垫款还都需要归还,拿到手里也是八六扣,实际落不了多少钱!这次日本国真的是很有诚意,第一笔三千万日元的借款,九七扣支付!而且以前的垫款也不需要在这笔费用里面扣除!眼看着年关难过,办竞选也要花大钱……大总统,这种好机会可不能错过了啊!属下奔走了这些日子,才有这么点眉目,还请大总统钧裁。”  袁世凯只是沉默。老头子看起来真的是有点精神不济了,要不是眸子里面偶尔散发出来的一点威光,这个身胖腿短的老人就像一个最普通的乡绅,而且是快要将生命力耗尽的那种。杨士琦和王揖唐都紧张地看着他,杨士琦下定了决心,在这个事情当中不插话,只听不说。  半晌才听到袁世凯长叹一声:“慎吾,你再和日本方面说说,东北的那笔借款和全国范围的那笔币制改革借款的密约能不能分开?咱们先一步一步来?有什么确实的说法,在第一时间来回报给我,要紧要紧!”第三卷 一统之路 056章 抵达上海  在民国元年即将结束之即,上海现在最引人关注的事情就是,雨辰在当初短暂逗留上海之后,又要回到这个城市了。  他当初在上海崭露头角的时候,给人的印象不过是个年纪轻轻,还算英俊的青年军人,大家也以为他不过是民国政坛上划过的一颗小流星,根本没想到在离开上海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竟然如此风生水起,开创了这么大一个局面!  雨辰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打仗这么厉害,建设也很有一套,有章法不乱来,各阶层的利益都尽量考虑到了。上海这些民族商人的团体,潜意识中隐约将他当成了自己这些势力的代言人了。当然,中国的民族商人还没有那么强的主动参政意识,更多的还是随风而动,但是不能否认,他们对雨辰的印象好得很,也很关心他的一举一动。  现在他就要回来了,还要和李章云的女儿,原来中西女塾的学生李媛小姐在上海举行盛大的订婚仪式!民国光复以来,上海有多久没有这么吸引上下所有目光的事情了?年轻的革命英雄,南方最高的权力者,即将走上全国舞台的大人物,就要成为上海女婿了。有些人甚至都在呼吁,上海华界应该早点摆脱现在这个权力真空的局面,早点和江北系统融为一体,成为江北的经济中心,成为江北面向大海的最好出海口。  雨辰坐在加挂的花车车厢里面,正从南京离开,赶往上海。对于要举行的那场订婚仪式他也听说了,据说未来的岳母将场面搞得很大。他有些无奈,但是对岳母的心意也只有苦笑着接受。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本来是为了躲避一段感情离开自己原来的这个城市,却来到了这个时代,并且马上要准备订婚,准备成家了!自己到这个世界以后的命运发展,真是时时刻刻在给着自己惊喜呢。  他看着窗外掠过的苏南风景,将订婚的事情很快抛开不想了,却想着自己走后江北的布局。军队的重兵现在集结在河南和湖北两个地方,吴采和陈山河在帮自己看着部队,完全可以放心。欧阳武那里虽说有点小小麻烦,但是自己也不用担心,他能翻起多大浪来?司马湛在中枢代行总参谋长的职务,他是个不爱揽权的人,可保没有什么事情。  政务上面的事情,本来就是各自为政,但是钱袋子在老丈人李章云那里把着呢,似乎也可以平衡。党务陈卓倒是个有能力有野心的年轻人,这次自己将他带在身边,对政务的继续推行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掣肘的问题。这样想来,这次离开只要时间不长,对江北的根基妨害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蒋百里军服笔挺地从车厢尽头走了过来,笑声朗朗地道:“哈!新郎官,车子已经过苏州了,中午准到上海,怎么?紧不紧张?”  大家离开徐州,暂时摆脱了每天没完没了的军务政务,在到北方之前,真的是难得轻松啊。每个雨辰身边的人都少了平时那种凛惕的办事神色,神色都放松了许多。  雨辰听着蒋百里调笑自己,哼了一声道:“当初你和嫂子订婚之前是什么心情,我就是什么心情。这个事情,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风大浪我都过来了,还怕这么个订婚仪式不成?”  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严肃一些,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蒋百里看着雨辰难得轻松的神色和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不仅有些感慨。作为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能一直在这种压力奇大的环境当中生存下来,他付出了多少?他的成就的确是一个奇迹,但是他背后付出的努力,也的确不是别人能够比得上的。  蒋百里想到这里,突然好奇地问道:“雨老弟,你在江北的所作所为,很多也都是应有之意,只不过你能坚持推行下去罢了。你在国内没有什么历史牵绊,能大刀阔斧地行事,这也是能料想到的。但是我最佩服的,还是你对很多事情居然都能料到先机,似乎知道事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一样,对敌人的了解,竟然比谁都要深。你不是从国外回来的吗?怎么能做到这一点的?以前一直好奇,但是见面就谈正事,也没时间问你。现在难得有暇,有什么心得,能不能说出来让大家讨教一下?”  蒋百里一边说,一边就在车窗边坐了下来。在一旁侍立的护兵忙给他倒了一杯茶。  雨辰被他问得一怔,这个问题叫他如何回答才好?车厢里面沉默了半晌,只能听到列车咣当咣当行驶的声音。终于雨辰慢慢地道:“我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生而知之的天才,只是凭自己的良心和一点认为正确的见识行事。但是我对自己从事的事业没有什么私心,不是为自己捞取什么荣华富贵的……历史的潮流本来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当今这个时代,已经有那么多的先贤和例子给我们指明了道路,我所做的,只是顺应历史潮流而已,并不是我料到了什么先机。至于对对手的把握,我只是不善于以最坏的角度来揣测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会怎么样来应对我,从来都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一直还算能把握住他们行事的步调……我这样回答,你满意么?”  蒋百里一副沉思的样子,最后终于笑道:“意思很简单,但是含义很深。真能做到像你说的这一切的,也是大人物一流了……北方那位,就是私心重过公心的代表。”  雨辰喟然长叹:“他?其实在我看来,现在这个时候想对付这位人物并不是很难。但是当我真的坐到他那个位置的时候,又能将国事搞成什么样子,真的很难说呢。百里兄,你一定要随时提醒我,不要让我失却了现在的锐气,也不要私心重过自己的公心……”  火车就在他们闲聊的时候滚滚向东,带着这位年轻的将领一路奔向上海。  ……  法租界西善里处李章云的花园洋房里面,李媛李大小姐则正在自己的卧室里面打扮,等着迎接自己未婚夫的到来。  雨辰的花车慢慢驶进人山人海的上海站台,车站上顿时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上海各界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来迎接这位从上海走出的民国传奇人物。车站上面充当仪仗队的万国商团团员穿着整齐的英式军装,举着步枪行礼,军乐队高奏着欢迎的乐曲。大批的警察在车站维持着秩序,却阻挡不了大家的热情,穿戴华丽的头面人物也和市井百姓挤在了一处,整个车站似乎就成了欢腾的海洋。在最里面一层,却是江北军高昌庙制造局的警卫团还有海军长江巡防舰队海军陆战营穿着水兵服的兵士们,他们联合组成了警戒线,竭力阻挡着人群朝里面拥来。  还挂着江苏都督头衔、却在上海当着寓公的庄蕴宽,上海的一些商人团体学校公教等等各界代表,还有一些洋人,都尽量矜持地站在黄色制服江北军士兵努力隔离出来的小块空的上面,等着迎接雨辰。庄蕴宽是代表同盟会方面来的,其实满心都是不情愿。他掏出手绢擦擦因刚才挤进来的时候冒出的热汗,朝身边的沈恩孚苦笑道:“瞧瞧!这个雨辰一来,不过是来订个婚,整个城市就像着了魔似的。上海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要是这雨辰再高升一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沈恩孚是原来江浙立宪派的干将,现在是上海地方议会的议长。原来在雨辰初起的时候,他们这一派和雨辰的关系非常密切,后来因为种种变故渐渐走远。只有张季直还挂着一个光复银行董事长的头衔,也已经不理事了。但是现在,他们又主动地向雨辰凑了上来,这个时候,谁要再看不出雨辰的势力在蒸蒸日上,谁就是傻蛋!对庄蕴宽那种失意的抱怨,他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严肃地回答他道:“这也难怪!咱们这个国家从鸦片战争算起几百年了,一直是每况愈下。站在上面替国事操心的都是些老头子,暮气沉沉的。雨辰在这个城市开光复风气之先,又是这么年轻,做出来的事业又这么了不起。我看很多百姓心目中都幻想一个年轻的英雄来重振咱们这个国家,雨辰不过适逢其会,满足了他们的这个需求罢了。事情正好凑在一起,也难怪他这么受欢迎!”  庄蕴宽还想说话,人群中又爆发出了更大声的欢呼,将他想讲的话都掩盖下去了。朝花车方向一看,果然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军官满脸微笑地从花车门口走了出来,穿着整洁的黄色呢子军装,没有军衔和勋章,只有一个黄铜的青军会徽章端端正正地别在左胸口上面。他穿戴整齐,戴着白手套向群众频频招手致意。这个人自然就是在报纸上露过无数次脸却还未亲眼见过的雨辰了。他真是年轻得过分!就是唇上蓄意留起的胡须也不能掩盖这一点。他看起来有些清瘦,眉毛浓黑,眼睛大而亮,衬着那一身和体的军装,看起来无比朝气蓬勃。庄蕴宽低叹一声,终于深切地觉得自己老了,的确是该让出舞台给这批年轻人了。  雨辰给上海欢迎的场面吓了一跳,他以为不过是几百人的欢迎场面而已,没想到自己眼前却是人山人海!他难得出巡,现在才隐约的体会到自己在国民心目中那种近似于偶像般的地位。时势造英雄哪,只是自己这个英雄,又能不能造出属于自己的时势?  他应付这种场面还是有些经验的,站在花车的踏板上,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左右转了半圈,好让人人都能看到自己。只听到车站的欢呼声简直要把火车都掀翻!他大步走下了火车,朝迎接自己的那些上海各界代表走了过去。沈恩孚也迎接了上来,两人是旧相识了,微笑着对视一眼,就互相握手。虽然是民国了,但是这种西式礼节还不很常见呢。沈恩孚笑道:“今天这么热闹,上海各界代表都来欢迎雨巡阅使,我也就不致欢迎词了,留到我们的欢迎宴会上面再说吧。总之,雨巡阅使经过上海,即将北上商谈国事,还准备在上海订婚,我们是无比欢迎!雨巡阅使,请登车!”  人群跟着雨辰向车站外面涌动,站台外面的马路上也有许多欢迎的市民在那里鼓掌。雨辰一路点头招手微笑,一直走到沈恩孚为他准备的汽车之前。冯玉祥这次抢在了他的前面,先进去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面。两个卫兵站在了汽车踏板之上,伸手帮雨辰把车门打开。雨辰低头欲进车门的时候,又转过身来,眼神闪亮,将自己的军帽摘下,高高地向无数欢迎的人群扬起。镁光灯一片闪烁,就将他的身影定格在了这一刻。  那时雨辰二十四岁,正准备订婚之后,北上正式商谈国事。无限的舞台,正展现在他的面前。  ……  上海静安寺路一处小小的花园洋房里面,和车站迎接雨辰的热烈气氛相比,这里安静得出奇。几个穿着洋装的青年人悄悄地走进了大厅。那里,孙中山先生正在专注地看报纸喝茶。几个人的脚步都放轻了,带头的就是孙中山的表弟,也是他的生活秘书朱卓文,还有孙先生的保镖南北大侠杜心五。几个人在他的背后停了一下,终于朱卓文道:“先生,雨辰已经抵达上海了,人山人海的,欢迎他的人只怕有上万呢。”  孙中山哦了一声,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淡淡地道:“他也总算到啦,这样就好。Badboy,咱们这就准备出发吧。咱们先到天津,会合从杭州过来的克强,在那里等这位雨将军吧。”  朱卓文有些迟疑:“先生,您出发的时候不召开什么招待会说明一下么?”孙中山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份报纸上面:“现在有这位雨将军替我们吸引注意力还不够么?我是去商谈国事,不是登台演戏,想对民众说什么话,都留到北方再说吧……对了,明天是这位雨将军订婚,帮我选份礼物,明天留给人送过去。这也是他大喜的事情啊。”第三卷 一统之路 057章 订婚仪式与重工业  在中山先生带着有限的几个随从,只是给北京发了一份电报就萧然北上的时候,整个上海,都在等着看那场最盛大的订婚仪式!  但是这场仪式,却在众人的关注之下失去了踪影。订婚后的酒会将在李章云的宅子里面举行,帖子早已经发出去了,没拿到帖子的又自以为是名流人物的削尖了头想再争取一份。可是他们订婚仪式在哪里举行,却没有人知道。没有邀请大批的观礼嘉宾,也没有联系记者来采访。记者们知道李章云家里都是教徒,把上海几个知名的教堂都守住了,想发掘出什么大新闻来,但是整个白天,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雨辰还是有个小小的坚持,希望这次订婚是很私人的东西。在库柏先生的联系安排下,在公共租界陶然巷一个美以美教友会安静的小教堂当中,双方的亲朋好友,就在这里等着仪式的举行。  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在外围警戒,内圈则是冯玉祥卫队的士兵。整条巷子的外面,都被严密的封锁住了。公共租界为这个东方将军的订婚仪式,也帮了很大的忙,特别是允许雨辰带着六十名穿着军服的人员进入租界,已经是极为破例了。  雨辰前一天晚上还坚持工作,见了很多上海各界的代表,谈了不少事情,对北上的事情又和蒋百里一直谈到了深夜。临天亮的时候为了避开人们的耳目,换乘了一辆汽车进了公共租界。他坐在汽车上面,完全没有倦意,眼睛亮闪闪的。过了今天,就应该北上了,这次会谈的确是重中之重的事情啊。  想着想着,雨辰的嘴角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说实在的,他对自己的订婚,还是有点期待的。齐家,治国,平天下,雨辰在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一时竟有些痴了的样子。坐在他身边的傧相就是蒋百里,雨辰一时找不出其他合适的人选了,就拉着他赶鸭子上架。看着雨辰一脸沉思的样子,他笑道:“怎么?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说实在的,我觉得你和李小姐订婚是件好事,要不看你整天忙东忙西,皱着眉头殚精竭虑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说上个媳妇儿!你们也是患难之交了。李小姐主持家里面的事情,按她的性格,保证妥妥帖帖的。”  他看雨辰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说这些话来逗他开心。其实心里面,蒋百里对这个事情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雨辰所作所为都竭力地要让大家相信,他是为天下公。但是现在订婚了,未婚妻的老爹是他手下的第一财长,这又怎么说?但是至少现在,雨辰和李章云二人公事私事,还是分得很清白的,将来走到哪一步再看吧。想到这里,蒋百里也禁不住自失地一笑,现在自己也不过是雨辰身边头号客卿的身份,除了负责总控军队的教育培训工作,什么具体的责任也没有,自己操这个心做什么!  两人和随从们进了小教堂之后,天色才微微地放亮。雨辰穿的是一套崭新的江北军黄呢军官服,但是依然没有军衔勋章,还是佩戴着青军会的剑与天平的徽章。李媛她们,也是要悄悄出门,还有一两个钟点才能到呢。  订婚仪式的特别来宾昨天就在高昌庙的制造局里面休息了一夜,在卫队的陪同下,现在也绕路来到了这里,陆续谈笑着走了进来。雨辰第一眼就看到了顾执中大记者,他已经留起了胡子,举止也颇有气派了,完全没有当初跟着自己在前线采访时那个毛头小记者的模样。雨辰欣然向他迎去:“两用兄!真是长远不见了!君居沪上,我在江北,时常读到你的雄文,对我们江北军的助益当真不小!”  看着雨辰还是那么热情地迎接上来,顾执中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光芒。今天他的未婚妻是李媛的女傧相,自己又算是李媛和雨辰的介绍人,他是非来不可的。想起雨辰,他总想到徐州那夜雨辰躺在病床上亲手导演的兵变,还有被他断然处置的革命功臣之一的柏文蔚。那时他才知道,雨辰可不像他面子上那么清白无瑕!为了自己手中的权位,他是会毫不客气地牺牲手中的一些棋子的!  虽然他发表的文章还是赞扬江北居多,但是他都自认为自己是对公不对私。眼看着名气一天天地变大,如花美眷也追求到手,总以为是自己的功劳,直到今天再看到雨辰,他心里才有些明白过来。要不是当初自己采访雨辰,雨辰又对新闻舆论一贯支持,暗中对自己诸多关照,自己怎么能走到这一天?自己的命运,早就和江北系统密不可分了。举国谁不知道自己是为江北摇旗呐喊的第一笔杆子?  他带点苦笑地伸出手去,这两个徐州一别就再没见面的人双手热烈地握在了一起。顾执中低声道:“恭喜雨将军了,小媛是个好姑娘,你们能走到今天,我也很为她高兴。今天来做两位订婚的见证,这大喜的日子,请雨将军好好珍惜把握。”两人相视一笑,一些心障,似乎消于无形了。  宾客越来越多,主要都是李家在上海的亲眷。这个时候雨辰也只能放下架子和他们寒暄,被当成毛脚女婿一样上下打量。  新娘子的汽车也已经到了,一帮女孩子都到化妆间帮李媛补妆准备去了。美以美教会在上海有名的罗玉清牧师也一身整齐地走上了布道的讲台,微笑着和雨辰打了个招呼。眼见着时间已经接近八点,操持一切的蒋百里匆匆走了过来,朝大家朗声道:“请各位亲朋好友归座,马上仪式就要举行了!”又朝雨辰点点头,陪他在布道台下面站好,凝神等待音乐的响起,等待今天最美的那个女孩子的到来。  悠扬的音乐声响起,那个穿着洁白的礼服、戴着头纱、羞怯地挽着她父亲胳膊缓缓走来的女孩子就是李媛么?她今天真是美得出奇啊。雨辰抬首看了一眼天花板,这时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你们看见了么?在这个世界,我也终于要订婚成家了,对你们的儿子,请放心吧。  李章云的神色很严肃,看了雨辰一眼,终于有些不舍地将女儿的手递到了雨辰伸出的手中,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可以感觉到,李媛羞怯得微微有些发抖。这一握手,是不是就代表了七世三生?而现在权倾南方的自己人,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自己揽在身上的责任,也包括了照顾好她的一生一世?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李章云豪华的大宅里面已经是高朋满座,上海的头面人物济济一堂。雨辰和蒋百里穿着整洁的军服,站在会场当中,和上海政、商界的人士含笑攀谈着。这次来的江浙财团的人极多,雨辰也极力地想向他们兜售江北的初步重工业建设的计划。他的意思,就是江北做前期投入工作,同时吸收一定的商股缓解资金压力。但是现在这些财团的人物,轻工业和商业上面正趁着南方局势稳定、税收减轻的情况下赚得盘满钵满的,谁愿意投入巨大的资本去冒这个险?  当年清政府官督商办的那些重工业,还有清末铁路商办后又转为国有中间巨大的亏空和空前的风潮,已成他们的前车之鉴了。所以当雨辰谈起的时候,虽然每个人都是好话一箩筐,哪怕是雨辰让他们出钱报效些军费也干,但是提到投资重工业的时候,都笑哈哈地顾左右而言他。还有不少人是眼红李章云的,他现在把持着江北系统的全权,借着实际掌握着光复银行这个南方央行的地位,他的上海商业银行也赚了不少钱!看着雨辰面子上很待见他们,这些上海商人也抱着和这个强大的政治势力结合,好狠狠地捞一票的打算。  虽然这里是庆祝雨辰订婚的酒会,但是大家各人抱有各人的心思,对这个订婚仪式都觉得微微有些古怪。李章云家里的亲眷一大堆,但是雨辰这里,除了自己的随员副手军服整齐的作为男方代表出现,竟然一个亲眷都没有!不少人有点心思恶毒地揣测:“看吧,将来这江北系统,就是这些后党的天下了!”  正演奏着小夜曲的乐队突然奏起了欢快的曲调。大家都抬头朝二楼盘旋下来的楼梯上面一看,就见李媛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小洋装,在几个女伴的簇拥下缓缓含笑走了下来。女孩子看来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作为雨辰未婚妻的身份,在这个场面上面没有了羞怯,只有欢喜,笑得春光灿烂。  掌声一下就热烈地响了起来,雨辰将手中的酒杯交给了身后的陶定难,笑着迎了上去,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场地的中央。掌声一直没有停歇,乐队也准备另外奏乐,按照惯例,应该是这对未婚夫妻领舞了。  雨辰脸上笑得和气,四下看了上海这些诸公一眼,陶定难走到乐队那里,低声让他们停止了奏乐。场中的气氛一下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明白,雨辰是有话想说了。这种气氛下面,这个年轻的将军,又想说什么呢?  雨辰牵着李媛的手,她有些奇怪地看了雨辰一眼。女孩子本已经做好了跳舞的准备,为了今天,她可是认真地练习了一段时间呢。  “各位来宾,雨某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订婚宴会。今天是我雨某人大喜的日子,但是跳舞,兄弟是军人,实在是跳不来的,非常抱歉。不过兄弟在这里,有几句话想和各位掏心窝子说说。”  场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这个开场白,可是有些不适合今天的气氛呢。雨辰目光炯炯,声音也放大了一点:“今天这个酒会,实在是很豪华了,为了兄弟一点私人的事情,操办成这个样子,兄弟作为巡阅五省的民国公仆,实在是些当不得。五省的百姓,现在过的还是什么样的日子?民国的局势,现在又危险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兄弟一心都在自己的工作上面,就是打算从江北开始,将我们的民国建设成为最大最富强的国家之一……今天的来宾,都是我们南方经济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都是南方商业工业的中坚力量……”  说到这里,有的人就已经在心下暗道:“这个雨司令又要秉承他当初在上海的遗风,借着这个酒会开始要大家报效向大家搜刮了!”不少人也是有心理准备的,随身带着支票本打算应酬一点。雨辰现在的地位,也当得起他们的应酬啦。  “兄弟自问,对民族工业商业的扶植,是不遗余力。在自己政令能够通行的地方,裁撤厘金,改为统税,并自己掏财政收入的腰包,补贴其他南方各省,方便货物的畅通。地方设工厂一应手续费用,已经低廉到几乎没有。现今寰宇,以工商而富,因工商而强,也是世所明鉴……但是兄弟以为,为了国家整体实力的发展,为了国家的真正富强,这重工业的建设,还有道路交通这种基础设施的建设,是绝对少不了的!各位现在的资本,多集中在投资少、见效快的轻工业和商业部门当中,但是这个重工业国本的建设,也需要人去做啊!”  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咱们自己不能炼制出大量的钢铁,生产出大量的煤炭石油,并且大力开展交通建设,我们凭什么让自己真正富强起来?对重工业的发展,兄弟一是鼓励扶植,二就是自己开始动手去做!江北财力有限,兄弟竭尽所能,计划先在马鞍山投产一个煤钢联合体以及一个大的机器制造厂,生产工作母机还有枪炮武器,这都是列强用来在我们国家赚大钱的产业啊!另外就是计划建设一条铁路,连通东西,一期先从海州修到信阳,二期延伸到西北,将我们国家的铁路,真正地构建成网状!先期筹备建设,兄弟已经投入不下二千五百万元……今天就借着这个场合,向大家招募商股,条件优越,股利丰厚,望有志于建设国家之士踊跃购买!这个煤钢联合体还有这条海信铁路,都会成立董事会,由股东按章程选举,绝不会变成过去清朝铁路国有那一套!”  听着雨辰在那里神采飞扬地说着他关心的国家大事,李媛在一旁握着他的手,眼睛有点湿润。他还是只关心这些事情呢,我们订婚的酒会,也变成了他发表演说的场所。难道说这个订婚仪式,对他一点都不重要么?女孩子在心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既然选择了他,知道他这个性子,就只有接受他的一切了。  她却不知道,雨辰是真的心急。这些在未来都是能赚洋人的钱的产业啊!要是不赶快建设起来,会错过多少发展的机会!借着未来的一战发展国内的重工业,使之初步有点样子,可是他的既定发展战略啊!中国资源本来就有限,不集中起来,怎么能够发展得起来?当初依靠农业的积累强行建设起了重工业部门,只是后来还有很多的隐患。要是能借着一次世界大战,借着国外的采购,将自己的重工业初步建设起来,至少在南方可以形成点规模吧。这可以少多少麻烦,少走多少弯路!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些话这些商人听进去多少,反正李章云在明年三月江北通过明年的预算之前,都会留在上海南京一带,这些说服工作,再交给他后续跟进吧。这个大事,是一定要办好的!  他语气又转了过来:“兄弟马上就要北上,和几位伟人商谈国事,以兄弟的资历身份,本应该坐听为是。但是民视我视,民听我听,事关国计民生,事关南方各省利益,兄弟还是要力争到底的!请大家相信当道诸公,是有信心、有能力把国事办好的!”他这些话,却是说给这些上海工商业中坚的人宽心的了。他们在江北崛起后,已经有了相当的既得利益,最担心的还是自己北上,为了争夺全国政权,会不会出卖南方各省的利益。  雨辰说完,满座一片寂然无声。李章云和蒋百里等人带头鼓起掌来,这些人才和惊醒了一样,掌声响成了一片,气氛又热烈了起来。陶定难朝乐队微微一个示意,顿时舞曲就响了起来。  雨辰看着李媛,女孩子有些承受不了他近在咫尺的目光,渐渐地晕生双颊。今天实在是她最美丽的一天呢,雨辰低声道:“你今天好漂亮,我实在是不会跳舞,就牵着你走一圈好不好?你选了我这个军人,受点委屈了。”  听着雨辰难得温柔地和她说话,李媛还能说什么呢?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其实我也不大会跳舞啦。”  雨辰一笑,在翩翩舞曲当中,牵着女孩子的手,慢慢地在场中走动了起来。李媛的目光只是黏在他的身上,发自内心的笑容绽放在她如丽花初晕般的秀气小脸上。年轻的权力者穿着整齐的军服,身姿笔挺的和这个今天上海最漂亮最幸福的女孩子,在来宾们羡慕的目光中这样牵着手,走着,互相看着。  这个订婚酒会,已经达到最完美了。  ……  在武汉等着上船的北军遣散的俘虏们,当然不知道今天是雨辰订婚的日子。他们这些在湖北会战当中缴械被俘的军官士兵,只是因为雨辰即将和北方展开会谈,作为雨辰和袁世凯缓和的礼物,全部被遣散回了北方。这些部队当中,有着北洋老底子的部队,也有着北洋新编的部队,还有以前袁世凯贴身的拱卫军改编的部队。他们穿着灰色的军服,军官们依然佩戴着红色的肩章,但是这一切却掩盖不了他们打了败仗的俘虏身份。  天色沉暗,冬天的江风如刀。人群当中一个瘦瘦的剐骨脸中年光头军官更是目光沉沉,他就是在黄岗被俘的吴佩孚。十一团坚持到底,最后全军覆没,他事前也打好了举枪自尽的主意,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生擒了。想到那些跟着自己的老部下尸横遍野,萧耀南战死沙场,换来的却是曹锟他们丢弃大部队逃进了租界,他一时心绪繁杂。  眼看着就要上船,吴佩孚突然朝下挤去,从北方过来点验这批遣散北军俘虏的代表是他的旧相识,大声地叫道:“子玉,你去哪里?快上船吧!马上就要开船了!”  吴佩孚头也不回地大声道:“回去告诉大总统和曹仲三,我吴子玉对得起他们了!这个北方,我是不打算回去了!”第三卷 一统之路 058章 众矢之的  天津卫这个城市,在北方的地位就和上海在南方一样,是开风气之先的城市。各国的租界在北方就以在天津的为最多了,各国在天津一线的驻兵也因为辛丑条约的原因,远远超过了上海。这里工商号林立,又有渤海渔盐之利,实在是北方最富庶的一个大城市,论起经济地位来,是远远超过作为政治中心的北京的。  这也是雨辰到这个世界来之后,第一次即将踏足的北方城市。  冬天渤海湾上带着盐味的海风吹到了码头之上,只看到一片皮帽子的绒毛在风中舞动。在码头迎候雨辰的船到来的,是安蒙军的“姑衍山”步兵团一营的将士和美国海军陆战第五营的几十名军官士兵。  这些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们看来已经很习惯天津的气候了,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码头上这些和其他中国军队士兵完全不一样的安蒙军将士们。他们就像是一群威严的雕塑,沉默坚忍还有一点身经百战的高傲,在寒风中站得笔直。  何燧也戴着安蒙军的制式皮帽子,穿着一件江北军仿德式的军大衣,扶着指挥刀在寒风中等候。一群袁世凯中央政府派来迎接的代表和天津地方的代表,早在这码头冻成一团,笼着袖子跺脚取暖,嘴里还不知道在低声地咒骂着什么呢。  应该说袁世凯对雨辰的到来,一切条件都尽可能地委曲求全了。孙中山先到来的时候,在天津码头摆队迎接的是北洋军第一混成旅的士兵,孙中山住进了天津的四国饭店,随员也完全由北洋来警戒招待。孙中山除了几十名随员之外,其他的几乎就全是袁世凯安排了。  而我们雨大巡阅使北上,整整带了六条军舰,卫队随员一千余人。在天津摆队警戒迎接的是安蒙军一个完整的步兵营,加上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五营的一部分人马,没要北洋军插半点手。这种摆明车马不放心北洋和蔑视中央权威的做法,袁世凯都忍下来了。  何燧在心里面有些沉重地想着,袁世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答应在天津展开会谈,那只能说明他所图很大啊。但是这点念头转眼就被他抛开了,因为他认为这不是自己应该操心的。司令留安蒙军暂时驻扎在北方,就是为了在这次会谈期间保护他的安全吧。这一点安蒙军从他这个司令到底下的列兵,都是誓死要保证的。想起年初北上,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司令,那一点企盼之情再也抑制不住,安蒙军这些游子,看到司令也就和回家一样了吧。  远远的一声汽笛长鸣,一条小引水船在前面先导,四艘楚字号炮舰拱卫着舞鹤号军舰慢慢地驶进了大家的视线,在最后面,还有一条大运输船。这运输船也经过改装了,船头还有一门4.7英寸的速射炮。雨辰这次过来,真是从陆地到海上都全副武装啊。一些北京过来的代表们,本来在寒风中就已抖抖瑟瑟的了,看到雨辰过来的这个排场,更是在心中腹诽不止。  雨辰和美国上海总领事库柏先生并肩走下船只跳板,发现这码头上面意外的冷清,只有一些正慢慢迎上来的代表和满码头的安蒙军将士,比起中山先生到天津来报纸上面报到的热闹场景,真是天差地别呢。看来袁世凯虽然容忍了自己的诸多条件,但是还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是不是想告诉自己,比起他们三人来,自己还算是不够格的?可惜在现在这个年月,讲的不是资格了,而是实力。  将南方方方面面摆平了,大军遍布大江南北,建设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身后有着一个正在蒸蒸日上的江北南方势力,雨辰是带着充足的信心踏上北方的土地的。  他没有理那些看起来也不是很情愿的代表们,直接就转向了正在和部下一样行撇刀礼的何燧。何燧脸绷得紧紧的,几百个安蒙军的将士眼睛都随着他们的司令而转动。  雨辰几个大步就走到他们的面前,目光深沉地一一在他们脸上掠过。一别快一年,这些当初自己派出去的九千健儿在如此困难的局面下,做出了这么大的功业出来!对比起自己在派遣安蒙军出征时候前后所动的心思,他站在这一群黝黑朴实的虎贲之士面前,竟然微微有些惭愧。  雨辰站直了身体,庄严地向他们行了一个礼,然后大声道:“稍息!”  哗的一声,士兵们整齐地收枪稍息。雨辰略略有些激动的样子,但是在这么多外人面前还是很好地控制住自己了。他大声道:“弟兄们!你们是我们江北军的骄傲!远征几千里,将国土重新收回民族怀抱,论起为国家建立的功业,你们甚至不输于我这个司令!  “从此以后,安蒙军将作为民国一支最光荣的武力,番号永远保存,与民国的光荣历史相始终。我希望各位安蒙军出身的同仁,珍惜你们作为民族武力的荣誉,牢记你们的光荣历史,为我们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再立下更加光辉灿烂的功劳!”  一席话既出,全码头寂然无声,只有库柏在低声地将雨辰的讲话翻译成英文,给那个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少校营长听。那个营长神色一肃,高声下达了口令,几十个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队员站成整齐的队列,向安蒙军举枪行礼。  何燧和他麾下的士兵一样觉得激动,满心里都是热血沸腾的感觉。袁世凯的授勋还有晋级,似乎都比不上雨辰在码头上的这一番话。安蒙军的番号永远保留,这就是让千秋万世记住他们的功绩啊。作为一个军人,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追求吗?荣誉,只有荣誉,还有对国家民族的忠诚,才是他们这新时期的民国军人所追求的东西。  这一点雨辰了解,而只会拿着金钱和官位羁縻手下军队的袁世凯并不了解。  雨辰上前一步,和何燧用力握手,笑道:“灼然,这码头太冷了。你习惯塞外的寒风,我却是才从南方过来呢。走,咱们到行辕再细细谈去,今天我什么事情不理,什么客人不见,就听你汇报一下安蒙军一路过来的情况。我到了这里,安蒙军就算回家啦。”  何燧眼睛有点潮湿,但是毕竟是带兵过万、杀伐决断习惯了的大军统帅了,听着雨辰暖洋洋的话,也笑道:“司令,我们这里不急,你看等着您的代表都在呢。顺便恭喜司令订婚了,咱们江北也算是有主母啦。”  雨辰一笑,转身向那些代表走过去,正好运输船也靠上了码头,大批如狼似虎的卫队士兵从码头上滚滚而下。他们都是战斗行军准备,武器背囊一应俱全。这种声势吓得来迎接雨辰的几个代表,像内务部次长王兴文等人有些吃惊,心里面忍不住又说了一声军阀,但还是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王兴文是个极有风度的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形貌非常儒雅,也是日本毕业的高才生,算是袁世凯夹袋里面的高级知识分子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雨辰,微笑着和雨辰行了一个在北方不大常用的握手礼节:“我代表袁大总统、赵秉钧总理还有北京各部,欢迎雨巡阅使大驾北顾,商谈国事。其实北方对雨巡阅使仰慕已久,常盼早日亲近,但是雨巡阅使带这么多卫队北上,似乎对中央的戒备之心太过了一些。请雨巡阅使早些进驻行辕休息吧。”  这个书生次长,这个时候还是很有些胆略的,居然当着雨辰的面就这样直斥其非。这时的他,还没有在原来历史中,参与接受二十一条谈判时候的那种心力交瘁,甚至导致最后郁郁而终。此时,他站在寒风凛冽的码头,指斥这位带着重兵自卫北来、权倾东南的雨辰,完全理直气壮。  雨辰一笑,没有答理这位先生的话茬,只是握着他的手用力摇了一下:“举事滔滔,像先生这样的心的光明磊落之辈,又有多少呢?……我实在是倦了,先生准备的接风仪式,愧不能领,改日……改日再和先生详谈。”  草草几句话,竟然就打发了北方来迎接他的众多代表,雨辰带着自己的一群手下随员,在美国人的陪同之下扬长而去,将他们晾在码头之上。王兴文看着这些虎狼之师,心里面只是气得发憷。这些桀骜不驯的南方势力,大总统真的能让他们就自己的范围吗?国事多艰,地方实力愈强,这未来是谁家天下,真的不是现在可以知道的。  ……  “大总统,雨辰已经到了天津了,下榻在美国天津总领事馆里面。天津租界比照上海的例子,让他带了六十名随身的卫队。安蒙军辎重部队已经装船北运,其他大约五千人的兵力集结在杨柳青,作为他的外围。听说雨辰在码头的时候对大总统派来迎接的代表很是不礼貌,今天也完全没有拜客,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呢。”  内阁总理兼内务部长赵秉钧恭谨地给正在写字的袁世凯汇报着雨辰的动向。袁世凯哼了一声,最后几笔没有写就放下了,转身出了自己的书房。赵秉钧光着一个头,跟在他的身后,只是继续着他的汇报。  赵秉钧也算是民国史上的一个奇人,出身奇,做事也奇。别人若是问他姓什么,他就说是百家姓中第一姓,问他大号是什么,他就说是天子脚下第一人。虽然是袁世凯的心腹,又做到了内阁总理的位置,但是手段四海之极,朋友三教九流的都有。在袁世凯面前,有的时候也大声说笑,完全不顾及什么礼节。他当年很用一些手段帮袁世凯解决了不少麻烦,替袁世凯掌握着公开的警察力量,也很让老袁放心。他笑着在袁世凯身后道:“这个南方什么三巨头,也当真奇怪!黄兴还在上海不动身,孙大炮呢忙着北京天津两头拜客,雨辰就在美国人屁股底下不冒泡,这下这个会议还怎么开?当真都是到北方来遛一圈儿吗?”  听着赵秉钧的话,袁世凯只是沉默不语。这些人都在看风色啊,孙中山性子比较直一点,直截了当的想凭着自己的威信名声,看看北方政治势力的反应,急着和大家交换些意见。而黄兴呢,因为孙中山已经出头了,他在鄂赣战争的时候和北方闹得有点不愉快,乐得暂缓北上。而雨辰,恐怕就是想看看自己和孙中山这两方面的风色了,看自己和孙中山到底有什么交易没有。  拖吧,他们意见不一致,拖一些时间最好。和日本的谈判已经在最秘密的情况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他已经指示进行谈判的那些人员,可以做出最大的忍让牺牲,但是有两点必须坚持,第一绝对要秘密!第二这些援助来得要快!自己可以抓紧时间练兵整兵。只要把眼前这个难关过了,新军能起来,自己在政治上面的资本就又雄厚了!中央无论如何最后还在北方,自己只要实力恢复了,还不是想怎么搓揉就怎么搓揉?请这三位巨头北上,谈什么大选立宪的事情,真以为我老袁把这些名目上面的东西放在眼里?  他已经打算好了,中央的名义不妨给同盟会,但是绝不会给雨辰。让同盟会和雨辰去闹吧!反正同盟会的一点基本实力在南方,要有什么利益冲突,也是他们先闹将起来。自己只要能确保大总统的位置和北方几个省的完整就行,大总统的位置是确保那些密约的效力,而北方几个省就可以养兵!等同盟会和雨辰闹大发了,自己再收拾一切,这个江山还是姓袁的!  他不相信,雨辰会乖乖地服从同盟会势力的领导。自己可以用成立所谓责任内阁,甚至让出几个要害部门的总长位置来诱使同盟会的合作,他甚至连陆军部长、财政部长、交通部长这三个最要害的总长位置都可以让出去!  当然,他事先并不是没有布置。现在段祺瑞仍然兼着大本营的总参谋长,陆军部的职权在向大本营转移。到时候段祺瑞让出部长位置,顺理成章的就是全国军队的总参谋长,还是有实权在手上。交通部现在下面也成立了一个独立划分出去的五路委员会,只要铁路把在自己手上,其他的就让对手分润一点吧。至于财政部,还能掌握到什么收入呢?等着公教人员堵门索饷吧!  袁世凯想到深处,竟然有些呆住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朝赵秉钧吩咐道:“智庵,他们忙他们的,咱们忙咱们的。大家的谈判随员可以召集一下了,在北京也好,在天津也好,把预备会议先开起来,大家的章程都拿出来,先讨论一下么!谁能说咱们不民主?这事情赶紧去办!”  看北方大地到底是谁来主沉浮吧,袁世凯沉沉地想着。转头想起了自己的身体,心情却又迅速黯淡了下来。雨辰的什么他都不羡慕,唯一的只是他那难得的年轻。要是自己能够倒退十年,那该有多好!可惜时光荏苒,是自己挽留不住的。  而历史向前的发展,也同样是袁世凯阻挡不住的。  ……  预备会议在黄兴还未到场的时候,就如火如荼的开始了,三方都是煞有介事的样子,拿出了左一个右一个方案出来讨论。大概也就是这几件事情:如何确保大选的顺利举行,江北的地方自治地位问题,各方党派参选资格问题,宪法草案起草成立委员会的人选问题,还有一些南北大战之后的善后问题。因为时间很紧,每天的预备会议都要开十来个小时,各方代表在天津争吵不休,坚持自己的立场都不肯后退。只是袁世凯的代表,一改以前和同盟会的生分敌对态度,屡屡对他们释放出善意。而江北代表就略略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但是以蒋百里为首的谈判代表,仍然坚持几点。  各省的议员在省内选举,不得受到任何外力干涉;宪法起草委员会人选需更广泛地征求国民的意见;江北地方自治的地位不容讨论;未来政府可以成立一个地方自治委员会作为和地方自治省份的对应;未来内阁必须是责任内阁制度;军人不得参政等等,姿态摆得高高的,还没有半点让步的打算。江北的这些坚持气得北方代表几次大发脾气,说不谈了,你们带兵来打吧!打赢了这个天下就都是你们的!  但是上面的人呢,却在悠游往还当中。袁世凯在北京以最隆重的姿态迎接了孙中山先生,双方还达成了八点国事共识:(一)立国采统一制度;(二)主持是非善恶之真公道以正民俗;(三)暂时收束武备,先储备陆军人才;(四)开放门户,输入外资,兴办铁路矿山,建置钢铁工厂以厚民生;(五)提倡资助国民实业,先着手于农林工商;(六)军事、外交、财政、司法、交通皆取中央集权主义,其余斟酌地方情形,兼采地方分权主义;(七)迅速整理财政;(八)竭力调和党见,维持秩序,为承认之根本。这似乎代表着袁和同盟会在江北的巨大压力之下,迅速走到了一起,准备共同针对雨辰了。特别是采取中央集权主义,完全就是对着雨辰的江北以及南方地方自治地位不容讨论的提案来的。  上海作为南方报界和舆论的代表,顾执中大记者又连续发表了若干篇的评论,担忧雨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吃亏,建议雨辰稍稍采取容让退步态度,不要影响南方的大局。但是这一切,似乎对在天津拜客、和各国公使往还、绝足不到北京一步的雨辰没有什么影响,他还是命令自己的代表采取着最坚决的态度。  天津美国总领事馆的小洋楼里面传出了一阵阵爽朗的笑声,连外面站岗守卫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都听得见。在他们的外围,就是穿着军服但是不佩戴武器的雨辰那六十名卫队士兵了。昨天雨辰到天津静圆拜会了才六岁的前清最后一个皇帝宣统,今天宣统帝的老师陈宝琛和前摄政王载沣就来答谢。  这些遗老们也是恨绝了袁世凯,只觉得和他不共戴天。雨辰拜访的时候,说话也很得体,说民国成立是天下大势所趋,而汉民族的奋发自强,也是历史的走向所在。满族已经很深地融入了中国当中,切不可自外于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将来在满蒙事情上面,还需要他们负很大的责任。就是溥仪,也是民国的正式公民,长大了也是民国的有用人才嘛!对隆裕皇太后的死,他却含糊地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蒋百里走进领事馆,就看见雨辰正送几个遗老遗少出来,大家都客气地鞠躬而别。雨辰看见了蒋百里,看他很有些疲累的样子,招手道:“百里兄,进来谈!最近和那些代表吵架吵得如何了?我现在可是众矢之的呢!”第三卷 一统之路 059章 何去何从  吴佩孚在武汉的一个小旅舍把自己安顿下来了。他一身还算是清廉自守,也没有什么余财,被俘的时候自己的行李当中只有两百来块钱。江北军不搜腰包,这些军官行李都交给他们自己认领了。这一点和北洋军可是大不相同,对方俘虏和战死的人身上的财物都是可搜刮的天经地义的洋财。  可是这两百多块钱,又能让他在武汉坚持多久呢?更主要的事情,是他觉得自己前路茫茫。吴佩孚是个有着一定民族主义、也很自信的军人,他觉得这个国家需要一定的办法来救,不然就完蛋了。原来他相信袁世凯是这个人,北洋军也是中国最强大的团体,依托这个团体,自己的能力和才能可以发挥出来,做一番名垂千秋、流芳百世的事业。  但是接连的失败和北洋军的接近崩溃瓦解的状态,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团体,已经是暮气沉沉了。南北会战失败了,在外人看来,北洋的北方势力还算完整,还维持着这个北方之雄的架子。但是吴佩孚却知道,北洋的精气神已经完全被打垮了!现在北洋团体,除了老袁和他身边的几个人还在坚持,试图力挽狂澜,其他的人心早就散了。各师现在都在争取把持地方,大捞一票,然后就要过寓公的生活,可是自己呢?自己的梦想和事业呢?自己永远在心中蓬勃不安的野心和志向呢?  吴佩孚半靠在自己的床上,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自己的十一团,多好的部队啊,战术技术水准在他自己看来,应该是全中国第一的!但是黄岗一战,多少弟兄无谓地在江北军的炮火中被撕成了碎片!在上船的时候,他看到不少十一团被俘虏的弟兄,觉得自己已经没脸招呼他们了。这个团就算重建,也再不是那支精锐的部队了。  这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吴佩孚以为是茶房,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什么事情?进来吧!”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人影含笑站在门口。吴佩孚睁眼一看,居然是自己在北京的老相识,原来军咨府的二等科员卫凌风,只不过现在却穿着江北军的中校军服。卫凌风只是笑着打量他。吴佩孚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江兄!你怎么在这里?以前听说你请了长假,原来是来了江北军啊!”  他本来想站起来迎接,但是一想到这个朋友现在是打胜战的部队的军官,自己却是个败军之将,一种惭愧和自伤的情绪却让他的神情一下变得自傲起来,哼了一声又靠在床上:“怎么?因为江北军在黄岗伤亡太大了?看到我没走还在这里,准备拿我正法给你们的弟兄报仇了?”他翻着眼睛,“正好,我吴子玉在这里,就是等着给咱们死去的弟兄一个交代,求仁得仁,也是一件快事,我谢谢你。”  卫凌风微笑着摇头,看着这个倨傲无比的老大哥,他的才干,当时北洋上下没有一个人是不知道的,但是他这个臭脾气,也很少有人受得了的。这次南北会战,他在黄岗,以一个团的疲惫之师,硬生生地抵挡住了江北军六个实力雄厚的团,还有空前的火力,坚持了两天。黄岗几乎被推平了,才抓住准备自杀的他。  雨辰下了命令,这个吴佩孚千万不能打死!将来国家是有用场的。能得到雨辰雨司令的这个评价,就算江北军的军官也不多!就连现在镇抚着鄂湘两省、一向马马虎虎惯了的陈山河,听说吴佩孚没有回北方,马上就派自己来联络他了。想到这里,卫凌风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嫉妒呢。这吴子玉愿意投奔江北的话,肯定能大有所为。这倔脾气的老大哥,怎么有这么好的运道?  他走近了吴佩孚,笑道:“子玉大哥,你怎么这么看兄弟?听说您没回北方那个死地,兄弟也是替你欢喜。这中国未来的前途,除了在咱们江北,还能在什么地方?你这一身本事,可不能埋没了……”他正说着,就看吴佩孚一个翻身朝里面,硬邦邦地道:“我不做不忠不孝的事情!这次打散了,老子也不干部队了,准备自己回山东老家!”  卫凌风心里暗笑,这老大哥的野心他能不知道?要是真打算回山东老家的话,他跟着船回北方多便当?要这么留在武汉干什么?司马昭之心,还不是路人皆知。但是他在自己这个旧相识面前落不下脸来也是真的,这个时候,就不该自己出面了。  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吴佩孚面朝床里躺着,听见卫凌风走出去的声音,他哼了一声。派一个中校来招揽自己,江北军以为他是什么?一身所学,还要卖于识家呢。他不否认现在江北军在蒸蒸日上,自己也愿意看看他们的前途,但是真的还是很挣扎。传统的忠孝节义,并不是轻易就能挣脱的……我吴子玉怎么也落到了这一步?不如真回山东老家种田读书吧!  他躺了一会儿,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江北军军官正站在那里打量着他。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不过可以看到,这个军官竟然长得非常俊秀,眉目如画,有些像女孩子。再一留意,就看见他肩膀上的中将肩章,在这个有点昏暗的屋子里闪闪发光。  他看到吴佩孚转了过来,微笑着自我介绍:“吴子玉先生么?我是陈山河。”  江北军三杰之一,二十四岁的年纪就挂上了中将,光复时横扫整个苏中苏北,南北会战的时候率领六个团奔袭数百里攻克信阳,占领武胜关,打残废了第一师,一举奠定南北会战中南方全胜的局势,现在主持湘鄂二省的军事全权,手中雄兵数万,雨辰第一亲信,最爱重的将领……这些资料飞快地在吴佩孚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名将,骄傲如他,也是有些佩服的。江北军三杰他见过何燧,那是个稳重坚忍的年轻人,带领安蒙军在塞外做出了好大的事业,他也佩服得很。一时俊杰,都是这么年轻的人物,雨辰真是能放手提拔使用人才啊!  尽管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吴佩孚面上还是淡淡的。他坐在床边朝陈山河示意请坐,板着脸道:“陈将军,我是一个败军之将,只想着回自己的老家种田读书。你这样来看我,也许是打错了主意,要我加入江北军去打自己的老袍泽。我吴子玉做这种事情,会被天下人唾骂,所以虽然非常感谢你来看望我的厚意,但是有些话,还是不必说了的好。”  陈山河淡淡一笑,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他没有和吴佩孚在战场上交过手,但是当初在薛城和黄岗和他打过硬仗的何燧、张兆辰、汤斯灵、吕逢樵他们,对这个敢于死打硬拼、又极会带部队的北洋中级军官都赞赏备至,就连雨辰都要他关注这个人物。不然他现在这个管着两省军事、忙得不可开交的人,怎么有空到小旅店来看这个三十多岁的剐骨脸中年人!他留在武汉,还不是等待机会?偏偏还要说得这么推三阻四,真是有些那个。  陈山河并不知道,吴佩孚心里面现在如翻江倒海一般挣扎。现在要他在年轻过自己的人面前说出投效的话,心高气傲的吴子玉如何做得出来!  陈山河想了一想,倒也没有为吴佩孚的话觉得有什么难堪,只是淡淡地道:“我这次也只是来看看子玉兄,薛城和黄岗那两场仗,打得实在是太惨了。就连我亲身经历的信阳之战,死的人也是一片一片的,那些都是中国人!咱们这些内战,论理的确是不能再打了,但是为了一个新中华的前途,有些仗又不得不打……”他看了一眼吴佩孚的脸色,发现他似乎在冷笑的样子。  陈山河慨然道:“没错,我相信这个前途在我们江北军这里,在我们雨司令这里!我们江北军就是要打出一个统一出来,打出一个和平出来!这里我也并不隐瞒,我们就是想请子玉兄到江北军来做事,建设出未来强大的国防军出来!”  他沉吟了一下,吴佩孚听着国防军三个字却心情复杂,为国家建设一个强大的国防军一直是自己的梦想啊。江北军大将的目标,乃至雨辰心目中的目标也是这个吗?  所以在此刻,心里面正翻江倒海的吴佩孚,只为这国防军三个字而感动。堂堂中华,有国无防,已经多少年了?大家都拥兵自重,作为自己荣华富贵的根本。  陈山河朝他点点头:“兄弟事情很忙,有的话也不能和子玉兄多说了。如果子玉兄能加入江北军的团体,绝不会再让你上内战前线,一切尊重你的意见。现在两湖军队需要大加整顿,这些是非常能发挥子玉兄大才的。不过江北军一向是因为理想而集合在一起的团体,子玉兄如果志不在此,我们也绝不屈驾……”他朝门外喊了一声,就见卫凌风带着两个副官走了进来。一个手上捧着一套江北军的军服,露在外面的是上校的肩章;还有一个捧着一个公文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装满了钱。  陈山河淡淡道:“我们这里为子玉兄留的位置是一个新成立的混成旅旅长,现在在湖南整训,离北方很远。如果子玉兄另有所图,我私人送子玉兄五百元以壮行色。天下之大,以兄高才,相信必有去处。兄弟是个本分人,做不来委婉曲折的事情,子玉兄如何选择,听你一言而决。”  天下之大,我吴子玉又有何处可去?吴佩孚看着那两个代表着不同方向的江北军副官,想着自己十几年的军旅生涯还有未来的茫茫前途,一时竟似痴了。  ……  北方经过一系列预备会议的商谈还价,即将到来的正式会议也就在眼前了。现在全国大选的前期准备工作也开始召开,这本来就是中国历史开天辟地的第一件事情,加上现在三家逐鹿天下的背景,更是得到全国有别样心思人士的全力参与。报界和国内外的观察员也连篇累牍地发表着评论分析,预测着未来这个权力分配是什么样的。大家都认为雨辰北上以来,面对着同盟会和北洋势力的联合打压他的局面,现在处于下风。  而雨辰驻节在天津,似乎悠游得很,半点没有把两家联合的意思放在心上。大家都不明白,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以为自己的实力雄厚,别人再也打压不下去了?要知道光复以来,这个国家局势的变化,是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他可以在一年里飞快蹿起,也可以很快坠落。如此局面,更当百倍谨慎。  宪法草案讨论委员会,也按照袁世凯颁发的临时大总统令,在12月16日成立了。这个委员会将讨论起草宪法草案,在议会成立之后,向议会提交。在这个会议上,三方吵得最凶。一共三十个委员席位,三方平分了十八个,另外十二个都是其他党派代表和社会名流人士,还有对各国宪法素有研究的学者。这个宪法草案在责任内阁制度还是总统责任制度的政体背景下,因为同盟会和北洋的默契,加上江北的乐观其成,倒是很快确定了。其他的宪法条款,也多借鉴了西方国家成熟的宪法,问题也并不是很大,唯一在江北系统的地方自治问题上面意见极多。  同盟会和北洋两家,坚决要求取消江北的地方自治地位,采取中央集中权力的方法。但是江北系统代表和一些名流学者,却认为江北地方自治卓有成效,很好地解决了前清时期那种机构重叠、冗官冗吏的积弊。而且以地方财力兴办地方之事,以地方人管理地方之事,也让各地大治。江北现在政简刑轻,生民得以休息,正是拜雨辰强力推行的地方自治政策所赐。雨辰在中间只是集中管理江北的总财政,还有全部军事力量。正是因为地方自治政策节省了太多的政费,取消了太多的机构,所以江北虽然免税减税,但是还有余力建设。将来的正式政府,未必不能照搬江北的政策。  但是这个事情关系着将来两家对付雨辰的资本,又如何能轻易让步?一时就僵在那里了。  而雨辰在美国天津总领事馆里已经住了一些日子了,每天除了不关心预备会议谈的事情,他是其他什么都关心。舞会都举办了好些场,和洋人们往还得不亦乐乎。  同盟会和北洋的联手态势,越来越明显。中山先生现在就住在北京,没有一天不和袁世凯会谈的。黄兴坐镇天津,和雨辰是绝不往来,只是关注着预备会议的进程。看着刀子一把把地磨亮了,准备对着江北军开刀,这个雨辰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变化?第三卷 一统之路 060章 各有所谋  北京虽然是冬天,但是这些天气候变幻得很是剧烈,时而小阳春暖洋洋的样子,时而冬雨连绵。  现在,就连普通百姓,都能看出四巨头之间的张力和天下大势中即将出现的巨大变动。但是几位当事人,却还都很稳得住阵脚,似乎不把越来越近的大选日期当做期限似的,慢慢地还在讨价还价。  雨辰走进了美国天津领事馆专门为他准备的一间机密的办公室里面,在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了。那个人穿着一身和体的洋装,戴着高高的礼帽,将自己的眉眼深深地藏住。看到雨辰推门走了进来,连副官长陶定难都被留在了门外,他站起来,将礼帽摘了下来,向雨辰行了一个军礼:“司令,终于又见到您了!江北军情报处副处长白斯文上校前来报到!”  雨辰微笑地看着他,白斯文比起离开江北的时候,那种老闯荡江湖的油滑已经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大有城府的眼神。他在北方这一年里,为江北所做出的贡献,的确超出了雨辰对他的期望。现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叫做锐利。  雨辰也神情严肃地向他还礼,招呼着他坐了下来。白斯文保持着标准的军人姿态,目光炯炯地看着雨辰。是啊,他离开江北已经太久了,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对某一项事业这么忠诚,同时也备感到江北军是个多么有希望的团体。他相信自己,在必要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为了面前这个年轻的最高权力者献出自己的生命。  有时候共同朝着一个目标奋斗的经历,就会变作信仰。  雨辰看着白斯文,点了点头,又伸出手去用力地和他握了一下:“感谢你为我们这个团体做的一切!你经历的风险和困难我都知道,有时很担心你应付不下来。南北会战之前,撤你们回来的命令也带过来了,为什么不遵照执行?要知道,你和陈思都是未来民国情报系统的基石,我没资格把你们白白牺牲掉!”  听到雨辰严肃而动感情地向他说这些话,白斯文不知道怎么的,眼圈一下就有些红了。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场面的人物,大人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也见得多了,但是雨辰这么认真而诚恳地一说,他却只剩下了感动。白斯文努力地笑了一下,突然,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就这样涌上了心头,又想起还在东北、关东州和日本人提着脑袋周旋的陈思,终于用手揉了一下眼睛,将就要出来的眼泪压了回去。  “司令,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北方虽然看起来危险,然我们在北方人熟地熟,还有旗人掩护,绝对不会有安全上的问题的。当时我们能尽的力量有限,如果还不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我们就对不起在前线血战的弟兄,也枉为军人的身份了。”  白斯文说得很动情,像是要把自己远离团体一年里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倒出来一样。他淡淡地笑着,背后的情绪却是翻江倒海。他从贴身的衣袋中摸出了那枚一直被他珍藏的青军会徽章,摊开来展现在他和雨辰之间。  黄铜的小徽章散发幽幽的光芒,这就是江北军青年军官们前仆后继,转战几千里的支柱,上面寄托着他们最远大的目标还有最纯洁的理想。  雨辰一下站了起来,胸口起伏不定。自己亲手创立的这个青军会,现在已经成了一种象征。他想起了倒在塞外的安蒙军将士、在泌阳苦守十六天的陈柏元,还有从苏沪革命军成军以来倒下的烈士们,时光荏苒,而理想终究还是那个理想。为了这个目标,还有倒下的那些人们,自己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转过身来,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对!始终不要忘记自己是个军人!也不要忘记自己是光荣的青军会成员!未来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去开创!我有责任带领你们一直走下去,直到完成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这需要我们的共同奋斗!”  他沉淀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坐了下来,放低了声音问道:“你这次过来,没有不安全的事情发生吧?”  白斯文笑道:“司令,你尽管放心,北洋现在哪里还有这样强的控制力?人心已经散啦,都等着看风色呢。我这次过来,甚至还有军警联合处的人为我提供方便。要知道,现在我的脑袋可值一万元啊。”  雨辰一笑,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他在北京的成绩,最后才严肃地问白斯文道:“各方面的情报我都已经综合了,现在袁世凯和日本密约的事情,可以说已经完全掌握。这事情他是势在必行了,但是我现在需要一份完整的密约条文!要将这事情公布出来,我需要最可靠的证据,不然就是我们江北系统就被动了!你的任务就是这个!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不论花多少钱,牺牲多大,也要给我搞来!十天之内!”  白斯文当然知道雨辰和他说的是什么,袁世凯和日本的桂太郎借款,所签订的“十九条密约”。司令对国际局势似乎有非常清醒的认识,这个风声之前不是没有传出来过,大家都认为有些无稽。英、美、法等西方国家在中国毕竟是列强中势力最大的啊!日本不过是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的后进列强,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野心了?西方列强会放任日本攫取全中国的利益,将中国变成他们一个国家的半殖民地么?  但是只有雨辰敏锐的认识到了。由于他的出现,袁世凯现在陷入了军事失败、财政破产、人心涣散的局面,迫切需要列强的援助,而这种从经济到军事的全面援助,是西方列强现在不愿意、也没有能力提供的。这个时候日本很大可能会借用这个机会,扩大他们在北方的利益范围,提出一系列苛刻的合作条件,应该在1914年签订的“二十一条”将会提前发生。而西方列强的目光现在被欧洲越来越紧张的局势所吸引,在远东有所收缩,只注意着他们集中在南方的主要权益。而华北和东北,将成为日本攫取的目标。  袁世凯已经开始饮鸩止渴了。  雨辰甚至有些恶意地在想,你既然敢卖国,就别怪我用这个做文章!他已经通过多种渠道搜集这方面的情报,现在到了最后的关头。在这个隐秘的战线上,除了白斯文,还有太多的人在为江北军工作,这个时候,雨辰可以收买拉拢的人也实在太多太多。  光复以来,最大的民气开发就是让中国人都认识到,自己也是一个近代的民族国家,民族意识空前高涨。袁世凯还不明白这点,他总以为这些可以靠强力压制下去,人民还是和清朝专制时代一样,是愚从的对象。而雨辰却知道,现在的时代已经变了,这就是一堆干柴,而他在等待点燃彻底埋葬北洋的烈火。  也许还有战争发生,也许还要经历许多波折,但是他相信这一次自己绝对会成功,而且也必须成功!所有的事情逼到了如此的地步,已经再无退路。  雨辰对白斯文的命令是斩钉截铁,而白斯文也并未面露难色。在北京这个地方,听到风声谣传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而拿到正式的密约文本却难如登天。他也知道雨辰肯定是不止安排他这一路在进行这个事情,但是对于这个责任,他只想好好担负起来。  白斯文站了起来,大声地答应:“坚决完成任务!司令您尽管放心!”  ……  铁狮子胡同大总统公府里最近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默,虽然外面闹得热闹非凡,政治交易做得热火朝天,但是公府里的人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大总统的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了,今天中午招待中山先生和各党派代表茶话会,袁世凯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气色灰败,被人搀扶着下的马车。袁世凯现在腿脚都浮肿得厉害,穿大礼服的时候都穿不进靴子,只有穿老布鞋凑数。看着他支撑着会客办事,北京这些天天气又变化得厉害,很多人都担心他身子支撑不住。  这时,袁世凯半靠在自己的床榻上面,有一声没一声地咳嗽着,只有一双眸子,还是精光闪闪。杨士琦就坐在他的榻侧,替他把着脉。袁世凯生病不爱吃药,朱尔典也给他请了有名的洋大夫,说他的肝已经很不好了,但他就是不愿意开刀治疗。偶尔抓点中药,他还能吃下去一点。  杨士琦叹了一口气坐回了椅子上,他的中医也着实有一手:“大总统,你肝气郁结,几个医生开的方子我也看了,他们都怕担责任,开的药连感冒也治不好。现在科学昌明,还是看西医比较有效些……你看看段芝泉,从来不看中医,都是请德国医生吃德国药,身子结实得很呢……唉,大总统这些日子还是少操些心吧,有些事情不妨放一下。”  他神色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说出口了:“咱们现在政治上面的事情布局得很不坏,完全可以牵制江北雨辰,大选的事情也有相当的把握。和日本密约的事情,是不是先缓一缓?这种密约签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袁世凯,最后喟然长叹,“我怕咱们见不了祖宗啊。”  室内安静得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日本人现在逼得很紧,他们的胃口就在于想趁着袁世凯中央政府虚弱的情况,一口吞吃东北,同时在华北也扩大自己的权益,所以催促着马上要换文。王揖唐更是一天往袁世凯这里跑三趟,请袁世凯签字认可,但是袁世凯总要王揖唐再磋磨一下,减些条件。可是人都给扒光了,还捂着脸做什么呢?  袁世凯目光沉沉,听着杨士琦从心底里发出的这些话,也只有叹息一声:“要是雨辰带兵来打呢?我们拿什么力量应付?”  这个权倾北方的强者已经显出了老态,脸上露出倦色:“对付雨辰,稳定住咱们的位置,单靠一个会谈就成了么?还不是要靠实力!只有咱们实力强了,才有资本分化他的团体。政治军事双管齐下,才是咱们北洋长治久安的根本啊!”  他神色有些颓唐:“杏村,你应该知道我老头子心里面的苦!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团体?要不然我老头子回河南,雨辰敢委屈我半点?但是你们又怎么办?中国现在贫弱到了极点,有的时候不得不靠让步换来稳定的大局。难道把国家利益出让我就不心疼?但是没办法呀!只有把内先安了,才谈得上攘外啊!”  他有些疲倦地靠在枕头上面,声音也变得有些苍凉:“庚子年八国联军进京的时候,李中堂奉命调解,老人家已经病倒了,还被俄国公使守在床头逼着签“中俄密约”的字。我现在也和老中堂一样,都是为了国事不得已啊……咱们北洋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不能在我手里败了下去!”  杨士琦默然无语,袁世凯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跟他这么多年,也的确受恩深重,哪怕明知道前面是一条黑路,自己也只有坚持走到底了。  时间过去了,三巨头的正式会议已经确定在12月22日,宪法起草委员会在暂时搁置了江北地方自治的这个问题之后,进展也非常顺利。未来政府的政体将采取责任内阁制度,设立参众两院,参议院各省平均每省四名议员。众议员根据各省人口数量分配席位,基本是综合了英美两国的宪法起草而成的,三权分立。公民权力第一次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纸面上,但是这些都不被人们重视。大家都知道,现今的民国不论未来宪法如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是一种强人政治。  大家最关心的是责任内阁和总统分权的问题,认为这是袁世凯和同盟会交易的关键。根据宪法起草委员会透露出来的消息,责任内阁很可能由同盟会来担当组阁,毕竟他们的党派基础比袁世凯要更广泛一些;责任内阁的阁员也由组阁的党派来任命。这一点上袁世凯似乎做了全面的让步,行政权力完全移交给了未来内阁。大总统的权力细察下来,似乎就是名义上的全国军队总统帅和名义上的元首,另外对内阁的行政命令有提请复议和否决权。就是说内阁的命令,大总统不用印的话就无法颁发下去。  袁世凯真的能让步那么多?再分析一下未来的权力架构,却又未必尽然。现在已经新成立了陆军总参谋部和海军总参谋部,是当初南北会战时大本营演变过来的。因为大总统是军队统帅,这两个参谋部的参谋长就是袁世凯的当然幕僚长。现在陆军部海军部已经完全将权力移交给了这两个参谋部,原来的大部已经成了摆设,就负责兵役动员这些不疼不痒的东西。未来袁世凯还是将通过这两个参谋部将军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另外还成立了两个直属于总统府的委员会,一个就是警政设计委员会,一个是交通设计委员会。袁世凯方面的理由很冠冕堂皇:现在国家处于分裂,各地情况不一,未来议员们又来自各省,基于各省本身利益,对于应该国家统一进行的交通和警政建设定有很多纠葛,但是现在时不我待,大总统愿以全国元首的名义统一强行推进此两件事情的建设。这点也得到了同盟会的默许。其实袁世凯一是用警政设计委员会取代原来的内务部,掌握北方的警察力量;二是利用交通委员会控制交通收入这个金库。同盟会之所以会默认,是因为袁世凯毕竟把财政部交了出来,盐税也完全给了同盟会,等于是双方瓜分了财源。而北方的警察力量,本来自己就是控制不住的,袁世凯愿意接过去发饷,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总而言之,双方经过一系列的讨价还价,已经完全将未来中央权力瓜分完毕,袁世凯在保留了自己基本实力范围的情况下也的确做了最大的让步。而光复以来,一直在袁世凯和雨辰两大势力夹缝中间投闲置散的同盟会民党势力,已经一跃而上政治舞台的中央,取得了责任内阁的名义,也是喜出望外。要不是雨辰的势力太咄咄逼人,袁世凯不要说联合民党了,赶尽杀绝都有可能呢!  一时间同盟会及国民党的机关里面门庭若市,各种人物往来不绝,都乐呵呵地等着升官发财。同时,有些人也在摩拳擦掌,计划在未来大选里面全力阻击雨辰手里那个御用的联邦党。大家提着脑袋辛苦这么久了,还不就是为了这天!当真是渔翁得利啊!这些日子,大有同盟会和国民党的人物在江北范围内活动,封官许愿,挖联邦党的墙脚。其他一些党派,也赶紧和民党人物联络拉拢,希望未来内阁里面有一杯羹。就现在这个局面看来,的确是同盟会得利最大了。  顾执中又在上海发表了评论:“眼见着通过一系列的交易,在北方所谓的三方四巨头,已经完全地将雨辰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了。二十二日的所谓四巨头正式会议,也将彻底成为走一个过场的形式。但是那联手的两方,是不是把江北想得太软弱可欺了?要知道这是一个拥有五省半地盘,有一支全国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的团体啊!笔者并不是希望雨辰挑起内战,相反,笔者希望的是国家再不要有什么内战了。但某两方的作为,不是将国家向全面内战的深渊里拖去吗?对雨辰这个新兴势力,既然有其存在的力量,也希望三方以国事为重,互相妥协,互相多加沟通。现代政治的精髓,民主政体的精髓,也无非妥协二字而已。现京师沪上,升官图正上演得热闹,得意忘形之人大有人在,不知大祸立等可待。笔者唯有善颂善祷,期诸公相忍为国,不要让大局破裂,列强再度瓜分!”  可惜这个世界上清醒的人并不是很多。已经很有些人盯上了江北的地盘位置。现在江北经过一年的整理,正是蒸蒸日上、民间富庶的时候,要是瓜分了这些地盘,该有多大的好处?说起来可笑,越是所谓的政治家,越是看不清局面,利欲熏心,而反倒是作为大老粗的北洋军人,却忧心忡忡。他们在有形无形的战场上吃雨辰的亏太多了,根本不相信雨辰能让大总统顺利地联合同盟会;其次就是也很瞧不上同盟会的一帮人,看他们吃相那么难看,帽子还没戴在头上,就在各处得意忘形,颐指气使。这些一盘散沙似的人物,如何能做得了大事,又如何能成为自己有力的盟友?再加上如果未来计划分权给他们,自己这些人的位置怎么安排?利益怎么保证?  一九一二年即将结束,民国局面这浑水,被搅动得越发浑浊了。第三卷 一统之路 061章 迫在眉睫  白斯文沿着背街的小巷急急地走着,才转出来上了大路,就看见一辆汽车从面前慢慢地开过去。现在京城里面,也逐渐出现了这些工业怪物。但是北京的土路还没有像上海那样完全改建成马路,这些汽车和骆驼马车驴子争道,除了是一样的尘土飞扬之外,倒没显现出什么现代文明产物的优越之处来。  这辆汽车前面飘扬着日本旗,看牌照也是日本公使馆的。白斯文按着自己的帽子退到了墙边让开,无意中一瞥,就发现陈思也坐在汽车里面,正和一个长袍马褂的老头子谈笑着什么。  “怎么?陈思从东北回来了?事情有什么变故了么?”白斯文脑子里面顿时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他们向来是两条线活动,一个负责华北,一个负责东北,各人在各人的岗位上面努力,与陈思除了按时电报联系一下,他其他的活动他也不能掌握。对他突然出现在北京,白斯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转眼就不想这个问题了,陈思是个深沉的人,他的所作所为自然有他的理由。  他抬头看了一眼乌云低垂的天色,眼见着又要飘雪了,忙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今天他可是和一个重要的人物约好了时间的,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每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充满干劲地朝着一个目标滚滚前进。司令一次拨付了他六十万元的活动费用,还不限报销,就是要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干出成绩来。  时间紧,任务重啊。  ……  杨度懒洋洋地晃出了自己的宅子。这些日子以来,他老人家竟然难得地清闲了下来,什么事情都推得干干净净,连自己分内的联络党派、准备大选的事情都一点不管。每月挂名在总统府拿八百元的参议薪水,就这样置身事外像看着名利场中人的纷纷攘攘。但是自己像这样耐得住寂寞的日子又能坚持几天?北京怕是还有很多像自己这样的失意小政客正翘首南望吧……什么忠诚,什么坚持,在政治这个大染缸里,都是一钱不值的东西。  可是在南方,自己就真的有用武之地吗?这一点,连杨度都没有信心。他只是习惯性地愿意依附在最强的势力一边,帝王术本来就是这么现实的东西。  他左右四下看看,陆建章派来的守在他门口的小贩探子也和他对望了一眼,两个还互相笑着点了点头,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这年月,北京官场上面的事情就是瞒上不瞒下。就连陆建章听说他亲戚在江北军里,是雨辰的贴身军官。谁不要为自己留点后路?大总统还在竭力地想办法应付这个日渐窘迫的局面,但是除了他几个最嫡系、命运已经紧紧捆在一起的心腹之外,南北大会战北方失败之后,有别样心思的人物就已经越来越多了。  杨度在南市转了一圈之后,又安步当车地晃到了后海。看的确没什么碍眼的人了,一闪身就晃进了一处小小的茶馆。等他眼睛适应了茶馆里面昏暗的光线之后,就看见白斯文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面前一个茶碗还在冒着袅袅的热气,看来也才到这里等候他没有多久。  看到杨度进来,白斯文站起来就招呼:“皙子大哥,快坐!几天不见你人影,可把老弟我想死了。最近还是很忙?”他招呼得热烈,杨度心里面却只是有点想冷笑的意思。但是江北军系统现在自己能搭上线的,也就是这个经常言不由衷的白斯文上校了。  他在白斯文身边坐下,看着那个旗人老板不做声地也给他倒了一碗茶,苦笑道:“兄弟这几天去了天津,在堂子里面把这个月的薪水报销得干净。一回到自己宅子里面,就看到你老哥留下来的消息,这不就巴巴地赶来了吗?”  他端起那碗茶喝了一口,又皱眉笑道:“经费给你老哥花完了?怎么这待客的茶也尽是些沫子?真是不大方啊。”他一头说一头笑,浑没在意那个旗人老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白斯文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就拉着杨度的手朝里间走去,那个旗人老板乖觉得很,就守在了门口替他们望风。到里间的小炕桌才坐下来,白斯文换了一副郑重的脸色,看着杨度认真地道:“皙子大哥,现在兄弟听到风声,袁大总统似乎又和日本签订了一个很要紧的密约?听说日本国将全力支持他训练新军,东北的利益他拿出来交换的也不少!据说上次南北大战,日本也在背后支援了不少款子,风传有一千万日币左右?这次的消息,是不是很确实了?”他问得极认真,毫无疑问,这是他这个江北军北方情报首脑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杨度心里面一沉,这些事情连他这个在北方人脉这么广泛的人物都只是听到一点风声。袁世凯现在似乎的确是让周自齐、王揖唐两个人在非常秘密的联系这个事情。周自齐还沉稳,要不是王揖唐现在有些得意忘形,这个风声还不见得能传出来。具体什么条约款项他也不清楚,自己也刻意地和这些事情保持距离。但是白斯文怎么也知道这个事情了?看来他的消息渠道也广泛得很。  白斯文紧紧地盯着杨度,看他在那里皱眉沉思。现在白斯文可不像南北会战时候那么小心翼翼了。底下具体办事的北洋团体人物,对他的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少人还找上门来给他提供情报。他辗转听到这些风声,马上就和在东北热河一带活动的陈思联系上了,让他在那里牢牢盯着日本的动向,自己在北京继续开始活动。消息回报给徐州之后,雨辰也出乎意料的重视,一连好几封密信带过来,告诉他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查清楚这个事情。他最后还是决定找杨度来打听这个消息。  杨度在心里面沉吟了半天,要打听这么秘密的事情。再详细地通过白斯文传递给江北的话,自己可就把老头子得罪得深了。自己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还是赌这一把?袁世凯待他不薄,虽然一直没有给他什么机要的职务,但是在生活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他才能悠游终日,摆尽了国士的派头。  袁世凯这么联系日本方面,也是想最后一搏了啊。这样的支持力度,是英国或者其他的西方国家所不能提供给他的。老头子现在迫切需要外力的支持,而日本对东亚的野心也是一望即知的,两家凑在一起,一拍即合。老头子现在有着最深重的危机感了,他不知道这是在玩火啊!稍有不慎,那就是身败名裂的局面。而自己在当中又应该如何自处呢?杨度想到深处,不禁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北中国的天,快塌下来啦。  ……  北京最有名的地方,想来也不是什么紫禁城、圆明园之类的了,而是位于前门外大栅栏观音寺街以西的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纱帽胡同这八条汇聚了北地胭脂的声色场所。每到华灯初上的时候,这个地方就热闹了起来。马车轿子停得满满当当,丝竹悠扬之声和划拳行令还有莺莺燕燕的声音混杂在一处,把这里点缀得似乎国泰民安。  自从清室倒台之后,原来现任官不许逛窑子的禁令自然就废除了。现在这里已经成了民国高官谈事情的最好场所,国家大事在纤手素腕执壶劝酒当中,就半化春风,半付流水了。每个出名的堂子门口,不同服色的护兵几乎把门口都站满了。只有一个孤老头子提着一个灯笼,在这满街的喧嚣当中踟躇独行,一边苍凉地喊着:“天亮了,大家醒醒啊!”  杨度的马车停到百香居的门口时,正和这个老头子擦身而过。他坐在马车里看着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老人当年破家为了同盟会的光复事业,清朝推翻之后,他也当选了参议员,到北京之后却只看见一帮以前意气风发的同僚迅速腐化下去,天天沉迷于秦楼楚观,做着一桩桩出卖良心的交易。他失望之下,有些神志失常,白天在八大胡同打更,晚上提着灯笼转悠。别人问起他什么,他只是沉痛地说:“我在这里看不见人,只能见到鬼!”  杨度靠在马车上,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北方的王气,看来真的要转移了。江北正在励精图治,每个人都全身心地扑在自己的事业当中,对他们将取代北洋,他已不存在怀疑。但是当雨辰问鼎天下的时候,又能逃出这个循环么?其兴也速焉,其亡也忽焉。什么样的人才能跳出这个怪圈呢?  车夫掀开了帘子,低声道:“老爷,百香居已经到了,您是这就下车,还是在门口等客人?”杨度被他的声音惊醒,忙振作了一下精神,大声道:“我这就下车!你在门口好生候着,我大概十点钟回府。”  杨度早就在百香居里定了一个厢房,几个头牌的姑娘都给他皙子大爷定下来了。厢房里早摆好了一坛花酒,珍馐罗列。看到杨度进来,几个姑娘都娇笑着迎了上来。杨度平日大有些名士派头,花间流连,也是风雅,和这些姑娘大有些交情,顿时上来扯袖子的扯袖子,拉手的拉手,不时还夹杂着什么“死没良心”之类的莺声燕语,让杨度这花丛老手都一时有些应付为难,忙苦笑道:“各位姐姐们,今儿我可不是主客,咱们就别闹了吧。安静听你们唱两首曲子,咱们等客人可好?”  当王揖唐夹着公文包掀开帘子走进包厢的时候,一首琵琶正弹到间深里,杨度正摇头晃脑地在腿上打着拍子欣赏。看到他进来,曲子一下止住了,几个姑娘对王揖唐这花丛老手如何能够不熟悉,拥上去闹得是更加不堪。有的扯着他的胡子让他叫姐姐叫妈,他都乖乖地叫了,有的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打着耳光,怪他这么久不来,一时间真的是乌烟瘴气。王揖唐好容易钻了出来,看杨度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忙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巾擦汗:“兄弟我实在是忙,听到皙子大哥摆台,已经尽量把事情往外面推了,结果还是闹到了七点三刻,现在才能过来。实在是劳皙子大哥久候了,没说的,兄弟先自罚三杯。”  几个姑娘在那里提壶给王揖唐斟酒,他爽快地连干三杯,杨度只是笑着不开口。这个家伙是酒色财气样样都沾,虽然有点才干,但是节操是分毫也没有的。杨度和杨士琦在给袁世凯当谋主的时候,很有些瞧不起这个削尖头到处钻营的家伙。但是这个世道就是小人道涨,君子道消,眼看着这位一天天水涨船高起来,现在自己还要为一件大事情笼络联系着他,想想也真的挺有意思。  两人都是场面上人,虽然都知道对方心怀鬼胎,但是这一席酒还是喝得谈笑风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度把几位姑娘做歹说地劝了出去,把门掩上之后,朝王揖唐笑道:“慎吾兄,我这是宴无好宴,当真是有事情拜托你呢。”  王揖唐也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皙子大哥,瞧您这话说的。您是老前辈,什么事情叫人带一个二指宽的条子来,兄弟能不当自己的事情办么?还巴巴地赏酒赏饭,也太拿兄弟当外人了不是?”  杨度一笑,亲密地在他身边坐下,又换了一副神态,似乎是掏心置腹的样子:“慎吾兄,现在这个局面,咱们心里都应该有数,兄弟是有些心灰意懒了。别看大总统现在在操办什么四巨头会议,闹得场面上热闹万分,但是谁不知道现在是局面破败?最主要的是咱们的根基,二十万北洋军已经被打垮了呀!这年月,还不是靠枪杆子说话?要不是南边那个人物还觉得自己根基不稳,军事上面再步步紧逼一下,这一次惨败,就能送了咱们北洋的终!”  他说得大胆,王揖唐听得一脸愕然,就想站起身来,却被杨度给按了下来:“慎吾兄,兄弟性子直,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这些人,自己没有局面,都要依附着别人才谈得上自己的事业,所以到哪里都要能混混。你说,这次四巨头会议,战场上面得不到的东西,想靠谈判就能拿到,这不是扯淡嘛!如此不给南方留后路,雨辰真要带兵打来,咱们拿什么抵挡?前线几个师都已经残破不堪。说什么练新军,现在雨辰有多少部队,咱们又有多少部队,要练多少新军才赶得上?而且就算有枪有钱有人,需要多少时间?我看这决定天下归属,就在明年上半年之内了!”  王揖唐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他这种人物,从来没有自己坚持的理想。要有,也只是对荣华富贵的追求而已。袁世凯现在是给了他了,但是他这么油滑的人物,能不知道现在北方就是在垂死挣扎么?不过现在局面混沌,看不清楚以后到底是谁家天下,也不能就这样卖身投靠。但是杨度的一句话他却很赞同,像他们这样的人,到哪里都要能混混,现在先铺条路出来也未尝不可。他也早听到风声了,现在北洋不少人都在私下联络南方,找个退路,杨度就是其中之一。原来他似乎是奉大总统的命令和南方的人物来往,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弄假成真了。袁世凯现在身体不好,又专心在几件大事上面,一时也没工夫料理。难道他是代表南方来拉拢自己的?自己又有什么值得拉拢的呢?莫非是为了那件大事?  这可值一个好价钱呢。  杨度仍然在对着王揖唐侃侃而谈:“慎吾兄,现在做事,无非就是图个权财二字,权和财也不过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其他好东西,也都从这里面生出来。现在咱们在北方,眼看着这权是不怎么靠得住了,还不得为这个财打点主意?兄弟就是和慎吾兄谈个买卖,绝对不会亏待老兄的……慎吾兄,你意下如何?”  饶是王揖唐平日里最是滑溜,揖让进退精通无比,听到杨度这赤裸裸地一说,也有点应付为难。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杨度的背景到底有多深,到底要他做到哪个程度。现在他还是袁世凯委办和日本交涉的重要人物,事情的关系利害,他是清楚得很。本来这个计划就是一步接一步的,先以临时大总统的名义签订了密约,东北那里都是北洋的地盘,权益先交出一部分出去。再通过和同盟会的联合,稳定住自己中央的招牌,将雨辰在法理上限制在地方。最后等密约的援助条款执行之后,新军编练成功,再用武力解决江北。等江北收拾完毕了,这同盟会还是一个问题么?  这个步骤是想得相当不错,但是就连王揖唐自己,都觉得只当得上四个字——“一厢情愿”。雨辰是何等的人?能容得下你一步步地紧逼上来,把自己逼到绝境?早八辈子开始反击了。更要紧的事情是,袁世凯现在身体是个大问题,南北会战之后,就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要是始终是老袁掌舵,王揖唐还有五分信心。老袁在北中国的势力根深蒂固了,一个计划不成,总能再想出办法来,雨辰很难从根子上把他挖倒。但是老袁一旦坚持不下去了,不管是病倒还是死掉,北洋还有谁能全盘继承他的事业和遗产?  南方现在欣欣向荣,北方不过是老袁在挑头苦苦支撑罢了。自己这么热心于密约签订的事情,还不是为了日本人答应的八厘回扣?还当真把自己的身价性命和袁世凯那个正在倒霉的老头子捆在一起啊!他王揖唐只相信,只有让自己过得好,那才是最实在的。  只是杨度要和自己做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买卖呢?  他看着一副胸有成竹样子的杨度,苦笑道:“皙子大哥,您是前辈,经历的风浪比我多。您分析的局势,那是再对也没有了,咱们谁不是在这里干熬着呢?谁也不像皙子大哥门路这么多啊。您有好出路没有忘了兄弟,兄弟在心里面感激!但凡大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出来,兄弟能办的一定办到。什么买卖不买卖的,只要大哥瞧得起兄弟这个人,就再别提这两个字了!”他说得义正辞严,一副连心窝子都要掏给杨度的样子,一时让杨度竟忍不住有点哑然失笑。  他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自然是信得过慎吾兄你的……”杨度眼睛转了几转,终于面色凝重地看着他,“我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只要袁大总统和日本密约的文本!我知道就在这几天要换文了,我就要这个东西!价钱随便由你开!”  虽然心里面也未尝没有数,但是听到杨度斩钉截铁地将这个要求说出来,王揖唐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刷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道:“这个不成!也没有这么一回事!皙子大哥,我还要脑袋的,这东西我既碰不到,也拿不来!今天酒够了,兄弟告辞!”  他神色仓惶地就要出去,就看见门口帘子一掀,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挡在他的面前,朝他笑道:“慎吾兄,兄弟来迟了,先自罚三杯!”王揖唐一怔:“你是谁?”  那人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看起来平凡、但是眼神里透出精明的脸来:“兄弟是江北军情报处副处长,白斯文上校。对慎吾兄是闻名久矣,却直到今天才能见上一面。”他很潇洒地弯腰向愣住的王揖唐行了个礼,牵着发呆的他就朝座位走了回去。杨度也站了起来,朝白斯文点头打了个招呼。刚才白斯文一直在旁边的房间里面喝着花酒等着这边消息,关注着这里的响动,听到王揖唐想撇清就赶紧走了过来。  王揖唐对白斯文早就耳闻大名了!雨辰派在北方的情报头子,和北洋各层都广有联络,手面豪阔又广有朋友,还是满人一个反袁团体的重要领导。袁世凯几次下命令要把他缉拿归案,活的不行死的也成,却愣是抓不到他。现在这个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和杨度一副老相识的样子。现在他对杨度的背景再不怀疑了。这个当初袁世凯的文胆之一,现在已经完全投靠了江北军系统!  他们到底要开什么价钱来收买自己呢?既然白斯文都亲自出面了,这事情有了保障,也未必不可以商量吧!  ……  雨辰站在一个美国画师的身后,专心地看着他在最后修饰一幅油画,连蒋百里走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留意。蒋百里看雨辰那个专注的样子一笑,也走到他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幅油画,看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这幅画画的是一个黑夜里面的场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色军服的江北军士兵在滚滚向前。在队伍的前面,一面红色的旗帜在高高飘扬,这是这幅油画中最醒目的东西,上面还有四个大字——“沪上先锋”。蒋百里当然知道这面军旗,现在就是江北军的军宝,保存在总参谋部作战处里面。就因为这面军旗,现在江北军的所有军旗都是红色的。  在画面的远处有一个土丘,一个人影站在上面,那个人影穿着没有标志的黄色军装,宛然就是雨辰的体形。所有士兵的脸都转向了那个方向,每个人都在神情焦急地向他呼喊着什么,但他们坚定的神态却被描画得栩栩如生。  蒋百里微微有些奇怪,雨辰这个地位了,让人画幅油画表功纪念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要不就是全身像,要不就是某场大战役的胜利纪念像,为什么偏要画这么一幅呢?  雨辰转过身来,发现蒋百里就在自己的身后,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他走出了画室。到了外间,看蒋百里有点疑惑的表情,雨辰淡淡一笑道:“这幅画有点古怪?那是那次我在徐州被人枪击、在死亡线中挣扎的时候梦到的场景。我牺牲的部队在朝前前进,我看着他们,他们却在一起向我叫喊让我回去。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自己的责任,‘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蒋百里咀嚼着他这两句诗,里面的感慨情怀竟让他有些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你现在可是安逸得很啊,真的打算放手不理袁世凯和同盟会联合的事情了?正式会议就在眼前,看形成了正式决议咱们怎么翻身吧!打仗咱们是不怕的,怕的就是师出无名!现在咱们是拱手把主动权让出去了啊!你也当真沉得住气。”  看蒋百里有点不满意的样子,雨辰笑着从桌上拿起了一支雪茄递给他,又亲手给他点燃了火。蒋百里还在那里抱怨:“现在两家的谈判代表都得意得很呢,当着我的面就讨论未来内阁的席位分配。内阁总理宋教仁,陆军部给黄兴,海军部杨树庄,内政部汪精卫,工商部张季直,财政部陈其美,交通部胡汉民,外交部伍廷芳,陆军总参谋长段祺瑞,海军总参谋长萨镇冰,警政设计处处长赵秉钧,交通设计处暨五路委员会的处长梁燕孙……总之就没咱们什么事情!似乎继续保留一个长江巡阅使的临时位置,就是给咱们天大的恩赐了……现在看来,同盟会那些人物比北方的代表还要扬扬得意呢!”  雨辰只是笑,也并不动气,在蒋百里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他心情有些郁闷地在那里喷云吐雾,雨辰笑道:“你不明白什么是后发制人么?现在这场暗战,我花工夫和他们吵也不值得,徒然让人家以为咱们是在争权夺利。看着吧,事态总会有变故的。就算万一谋划不成,咱们拥兵江北,谁还能动咱们一根毫毛?看着两家慢慢在中央闹去吧!他们怎么就是认不清楚,这年月指望的还是手头实实在在的实力呢?”  雨辰还当真叹了一口气,似乎很为两家惋惜的样子,那个神态让蒋百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夹着雪茄的手指指着他直笑:“你哪,自从和李小姐订婚之后,那苦大仇深的脾气改了许多了,现在有点人样了!”  雨辰淡淡一笑,摇头道:“我是认真的。其实现在坐在一起谈的人物,没有一个不是一时之俊杰,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共同建设这个国家,我为这个事情感到遗憾。”  他抬起头来向窗外望去,脸色沉郁。  举国瞩目的三方四巨头大会,就在眼前了。第三卷 一统之路 062章 戏中之戏  陈思懒洋洋地盘坐在榻榻米上面,仔细地打量着自己待的这个地方。这是东交民巷日本公使馆的一间小会客室,窄小的房间,精致的家具,日式的布置,一点薰香的气味在室内缭绕。不远处隐约有点人声,但是听起来都是刻意压低了的,反而使得这房间更加安静。  自己是怎么从东北回到北京的?在东北,自己周旋在满人、蒙人还有日本人之间,还和马匪打交道,已经完全不是原来那个肤色白皙的江北军参谋军官的样子了。现在他已经满面风霜,身体结实粗壮。他在东北名义上是联络满蒙的复国势力,白斯文在京中居中调动,他负责外面奔走,其实还是想把这个势力的发展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中。雨辰对东北局势也出乎意料的重视,希望他能掌握住当地的情况发展,并密切注意日本人的动向。  陈思自从安蒙军的绥远事件发生之后,就完全把自己的心思扑在了东北这片热土之上,日本人果然也掺和了进来。他们本来就掌握着肃亲王这面关外的满人大旗,对陈思这个活动得最厉害的人物也加以了足够的关照。现在陈思就往返于关东州和满蒙之间,做些联络地方势力、掌握上层人士动向、组织包括马匪在内的武装之类的工作。  这些工作的最终指向就只有一个——满蒙独立,建立包括东北和蒙古在内的满洲国。但是陈思也觉得很疑惑,现在民国政权不要说多强大,但以东北的驻军就可以完全扑灭满人手里那点可怜武装。而且陈思也相信,雨司令对这种事情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不然现在就不会派自己来参与其中了。难道日本会以关东州的关东军和华北的驻屯军直接插手?他们就不怕其他国际势力么?不管是怎么想的,他还是沉下心来,面子上很热烈地为这个事情奔走。他的行动力和煽动组织能力让肃亲王对他也是赞不绝口,日本关东州的军事主官,也很夸奖他是支那满人中第一流的人才。  他正在热河和一群王公打交道,肃亲王却派人找他,于是他就这么一下子来到了北京。到底要自己做什么事情呢?陈思到现在还是有点糊里糊涂的。日本的野心和他们在中国的巨大活动能力,他经过这段时间的切身体验,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在近来政局波动的情况下,背后日本的阴影也越来越明显。难道是想利用袁世凯中央现在的虚弱地位,在东北有所动作?想到这里陈思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东北三省的北洋都督们,对局势控制得还是很平稳的,满蒙独立的活动也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既然想不到,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是自己现在做的到底算什么?满蒙独立分裂的一员干将?陈思不敢多想这个问题。他坚信司令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面,一定是有打算的,这也是聚集在雨辰周围的人对他共同的信仰。不管什么事情,年轻的雨司令一定有办法的!  等了并没有太长的时间,就见会客室的纸门被轻轻地拉开了。带他过来的关东军大原少佐参谋和一个个子矮小、穿着呆板的洋装的日本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陈思忙从盘膝坐着的姿势改成了跪坐,不出声地看着两个人。  两人都在陈思面前跪坐下来,大原微笑着低声向陈思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在华公使小桥田太先生,小桥公使,这位就是现在满蒙一带大大有名的陈思先生,支那满蒙第一义士,非常的能干。现在满蒙运动的推行,他出的力量非常大。”小桥田太朝陈思点头微笑,开口也是极流利的京片子:“陈先生的大名我也早就听说了,今天一见,没想到却是这么的年轻,幸会幸会。”  没想到日本的驻华公使居然亲自来见自己!陈思沉默地点头,并没有多说话,心里翻江倒海,沉默的气氛一下在这小小的会客室里蔓延了开来。  大原少佐是关东军参谋群中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当年甲午战争的时候,他只是个小小的少尉,就已经在满蒙做了非常多的秘密工作。当时花马队的创立,可以说有他很大的功劳。现在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少佐,但是在关东军内的影响力是相当大的。他一直是陈思的直接联络人,陈思接受他的资金,联络马匪,勾结满蒙王公,掌握武装力量,背后无一不有他的授意。他看陈思拿捏着并不说话,知道他心里没有底,只是微笑道:“陈先生,这次将你请到北京来,是知道你在关内外,都有相当多的朋友。关外现在是以肃亲王为主,关内却是以溥伟和铁良先生为主。大家虽然都是为了满蒙独立的伟大事业,但是行动却互不协调,这次就是想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为未来的满蒙独立复国事业,大家齐心协力。大举就在眼前,这不也是陈先生梦寐以求的事情么?”  陈思有些明白了,现在满蒙的运动,的确分成了两大块。关外是依附于关东军的肃亲王一块,在热河绥远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南满也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他们的行动比较激烈,在努力积蓄力量,等待关内一有什么变化,对关外的控制力减弱之后,立即宣布建立满洲国。到时候日本承认,只要能够驱逐北洋在关外的驻军或者得到他们的合作,就有成功的把握。  而关内溥伟铁良这一派,却对满蒙独立不那么追求,也许他们是认清楚了形势,认为满蒙独立不大可为。但是因为那次宫变,与袁世凯已势不两立,要求的只是找袁世凯报仇,发还旗产,给予旗人足够的政治地位。虽然也打的待机而动的主意,但是远没有关外那么激烈,认为就算在日本扶植下成立了满洲国,也不是他们的大清。他们心里还抱着一个在关内复辟的想头,小皇帝现在被他们保护在天津的英国租界,也是他们最大的政治招牌。对肃亲王当初不和他们一起坚持,却先溜到了关东州,这些人也是一肚子的意见加瞧不起。而日本想要扶植起满洲国,这个招牌可是少不了的!  和自己在关外不同,关内这些满人势力都是白斯文在用钱养着,他对这个势力有着绝大的影响力。日本人也许就是看到了自己和白斯文的关系,想通过这个让两家坐下来谈合流的事情吧。难道关内的局势马上就有什么大变化?日本人已经打算动手了?这个还真的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呢。本来估计怎么着也还要三两年的时间,让雨司令尽可以腾出手来。  但是现在一提早发动,正在和国内势力纠缠的雨司令如何顾得上关外那片也属于华夏子孙的热土?想到这里,他额头不由得渗出了一层冷汗,勉强苦笑道:“大原少佐实在是太夸奖我了,我陈思不过是尽自己满人祖宗的本分,想的就是恢复咱们大清的天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和关内的白先生交情是不浅,当初一块儿从南方跑回来的,现在也没想到自己能做到这个局面。  “通过白先生让两家坐下来谈,不是不可以安排,但是我总觉得现在咱们实力还不是很足,似乎需要再等一下。等北洋的力量再被削弱一些、江北雨辰也鞭长莫及的时候,咱们再乘势而起,至少能在关外恢复咱们大清的荣光!咱们力量有限,实在是失败不得啊。除了日本朋友的鼎力支持,也要有个时机的问题。”  大原少佐和小桥公使对视一笑,神情都有些暧昧。小桥田太咳嗽一声,微笑道:“陈先生,我们这次请你到北京来处理这个事情,也表示了对你的重视。日本永远是满蒙的朋友,这点是不用质疑的!如果说时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虽然满蒙独立需要你们这些志士的奋斗,但是也绝对少不了日本朋友的支持!而日本出兵支持,也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只要把握住了,关外那些汉人北洋系的军队是经不住咱们日本军队一击的!这个机会错过了,那就真的是太可惜了,今后几年里面,也恐怕不会再有了!”  陈思一惊,一下将身体前倾了过去:“什么大好的机会?能不能请公使先生明说?”小桥田太故意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半晌才道:“现在的时机还不是很成熟啊,陈先生,等时机到来,你一定会知道的。你要相信我们日本朋友的诚意,绝对是和你们一条心的。将来日满提携,我们定能把满洲建设成为东亚最强大富饶的地方。和关内那些朋友会谈联络的事情,陈先生是不是可以马上就着手进行了?”  陈思脑子里面翻江倒海,就想着早点和白斯文碰头,把这个事情商量一下,还要尽快汇报给雨辰,一时没有回答小桥田太的话。大原略微带着点怒气地大声道:“陈先生,这个事情关系着你们满蒙的气运!我们已经通过中国驻屯军和天津总领事方面和溥伟、铁良二位先生取得了联系,他们也表示很有兴趣。我们只是认为这种大事少不了陈先生和白先生的参与,才来征求你的意见的。你要早做决定,日本朋友的支持不是无限期的!”  陈思一惊,无论如何,先答应下来再说吧,自己总是要和白斯文碰头的。他点了点头:“这个事情很大,我总要在脑子里面过一下啊。我马上就着手进行,对于我们复国的事情,陈某人绝不敢落于人后!”  两个日本人满意地笑了笑,拍手让下人带陈思下去先休息。等陈思心事重重的离开了,门又被拉开,那个在东北活动得很厉害的日本兴亚理事会的研究员南山樵笑着走了进来:“大原君、小桥君,和这位江北军的密探谈得如何了?”虽然就他们三个日本人在,但是谈话居然还是全用中文,看来这点大陆情结,已经完全占据了他们的心思了。  大原一笑:“南山君,请坐!对于你一再坚持让江北这个人物参与到这次行动当中来,我一直是有保留意见的。但是小桥公使赞同,我也只能服从大家的意见了。这些事情,不是越保密越好么?”  南山樵冷冷一笑:“大原君,你虽然也是军队中非常聪明的人物了,但还是不会从大局当中考虑问题!据有满蒙,已经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有识之士心中的国策。但是那批现在在大正期间当权的所谓政治家们,却痴迷于所谓的民主,所谓的中日共同提携。这些国策,只有我们这些志士在坚持推行!对袁密约,桂太郎这位元老只是希望在南满多获得一些利益。他认为还需要扶植一下袁世凯政府,认为日本需要一个强大的伙伴,一来获得市场,二来可以在亚洲更好地对抗白鬼!而且那些醉心于所谓宪政的政客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神情里面满是不屑:“他们丢掉了我们的大和魂!日本不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国,亚洲的格局只需要我们日本就足够了!民主宪政并不适合我们,明治以来我们日本的伟大成就也是明治天皇陛下乾纲独断取得的!我们不需要扶植袁世凯中央政府,而是希望利用这个密约,利用他和江北雨辰对峙而变得虚弱的情况下取得全部满蒙!让江北知道有什么不好?他们更可以放手对付袁世凯,我知道雨辰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袁世凯是现在北方的实际掌握者,而不是雨辰!他越被削弱,就越有利于我们夺取满蒙!这是我们势在必得的生命线!”  最后那两句话,他重复了两遍,说得一时有些激动。喘了两口气,看着大原一副佩服的表情专注地听着,他满意地笑笑:“密约一换文之后,满洲国独立的事情咱们就马上发动。北洋出兵镇压的话,我们就以维持南满我们帝国权益的理由出动关东军和朝鲜军,让袁世凯受到南北夹击手忙脚乱去吧!当我们为帝国赢得满蒙之后,我们这些希望再次改造国本的声音就会在帝国变得空前的大,可以将那些元老蠹虫一扫而空,建立起只有天皇陛下一个声音,有着强大军队的新大日本帝国,让整个亚洲在我们的脚下颤抖!日本在大正这个年代,实在太需要新生了!”  南山樵双眼放光,说话的内容是如此的奔放激烈,但是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冷静。大原佩服地看着这位兴亚理事会的智囊人物,这样的人才是我们日本的瑰宝啊!小桥也听着南山樵的话,兴奋程度比大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虽然是做外交的人员,但是自认为自己有着毫不逊色于这些狂人军人的大和魂。他也一直认为现在大日本帝国的对外交涉实在是太软弱了,凭什么支那这样贫弱的帝国要拥有满蒙这样肥沃的土地?他坚信现在自己违背外务部的原则而秘密做的一些事情,是非常正确的。  暗流已经在平静的波涛下面涌动。  ……  王揖唐有些脸色苍白地坐在自己新买的汽车上面,看着车窗外冬日的风景,这些景色实际上丝毫没有进入他的眼帘。他正要去大总统府参加秘密换文。密约终于要签订了,他在里面出的力当真不少,那些内容自己甚至不用费脑子去想,就能自动地浮现出来。  日本关东州和旅顺的租界续租一百年,间岛割让给朝鲜,南满铁路的专属经济区扩展到铁路两侧四十里,并允许日本修筑两条和南满铁路交叉的铁路,专属经济区等同于南满铁路所拥有的;还有东北的矿产林业日本拥有优先开发权;总统府派驻日本顾问,总统府未来拥有的四个最有权利的部门陆军总参谋部、海军总参谋部、警政设计委员会、交通设计委员会暨五路委员会都派驻日本顾问;天津日租界展界;华北日本驻军可以增加一倍……林林总总总计十九条条款,换来的就是一亿三千万日元的贷款和七个完整陆军师的全部军械。前面的一千万日元借款,也不算在本笔大借款当中,而且是九五扣支付,条件已经优惠到了极处。  对于出卖国家利益,王揖唐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他看重的只是袁世凯因为这件事情,会把他提拔到什么位置,还有从这笔借款当中,自己应该拿到的八厘一百零四万日元的回扣。可是他毕竟是聪明人,知道这个虽然是密约,也是纸包不住火的。老袁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事情闹出去,先不说国内,光是现在奉行着列强统一原则的其他国家会有什么样激烈的反应?日本还能支撑老袁到什么时候?总之就等着垮台吧。  所以老袁才这么机密,所有事情都限定在有限的几个人里面。换约前两三天,自己的宅子外面还加了武装警察和便衣,想来都是陆建章那半老头子派来的吧。想到这里王揖唐冷笑了一声,这些军警大爷他是知道的,能防得了什么事情?该泄露的,能泄露的,风声早就传得满世界都是。只有这个密约的正式条约和文本,现在还密不透风罢了。  自己要不要泄露出去呢?现在自己的这棵大树眼看着就要倒了。想起那天杨度和白斯文许诺的一百五十万元的重赏,还有未来政府中的一个高贵职位,他顿时从身到心都热了起来。  他妈的,反正他们也不止老子这一条路,连杨度都能投靠,还不知道谁也被收买了呢。自己不卖也有人会卖,这笔钱不如老子来赚,也是给江北的一个投命状啊。眼看着铁狮子胡同就要到了,王揖唐白着脸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当他走出车子的时候,袁世凯最贴身最信任的副官唐天喜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这个小伙子长得非常英俊挺拔,可惜军帽下面的头发梳得油光光的,脸上似乎还擦了点粉,看起来倒像一个兔儿爷。两人早是嫖赌上面的朋友了,见王揖唐下来,挤眉弄眼地一笑:“慎吾大哥,你到得倒是早,大总统也早让我候着您呢。马上和我进去吧,客人今天天还没亮就进了府里。今儿大事办了,等我下了值,请您到八大胡同摆一台去。”  王揖唐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和他谈笑,只是在心里面提着劲,苦笑道:“明天吧,我的好兄弟,今儿这事首尾太多,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明天,明天哥哥我请你。把双宝也叫来,保证兄弟乐不思蜀。就是你指望替她赎身,也是哥哥一句话就办了的事情。”  唐天喜眉开眼笑,朝王揖唐居然打了一个千下去,接着就引着他朝府里进去。今天大总统府比往日里戒备森严了许多,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卫兵,都是从拱卫军改编的第一混成旅里面抽调出来的。段芝贵和混成旅旅长王承斌也板着脸在四下巡视,见着他来了也只是点头招呼,没人多说话。  今天,真的是关系北洋团体生死存亡的日子!第三卷 一统之路 063章 四巨头会议  公元1912年12月22日,对于当时的整个民国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扰攘了许久的四巨头正式会议,终于要在天津的张园拉开帷幕了。民国的局势走到这一天,经历了多少波折?所以当雨辰带着声势煊赫的卫队前往张园的时候,心里面有无限的感慨。这一年眼见就要走完了,自己居然能在这大时代的动荡,走到这一步,实在是当初在上海投机的时候所想不到的。  这的确是个英雄的时代,人们渴望英雄,跟随英雄,同时崇拜英雄。自己虽然占了熟悉历史的便宜,但是能达到现在这个位置,也是沾了这个大时代的光芒。在太阳旁边,自己也同时发光了。  他坐在美国领事馆提供的汽车上面,汽车两边是戴着皮帽子的安蒙军“狼居胥”骑兵团的剽悍骑兵们。背着德国马枪,右手捧着雪亮的马刀,神情严肃地簇拥着汽车缓缓地前进。他们卫护雨辰的职责,就是他们莫大的光荣!  街边全是围观的天津居民,他们不像南方居民那样对雨辰所在的场面表现得热烈,但是也为安蒙军将士的杀气惊得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看见没有,这就是要夺袁大总统天下的南方雨辰的排场!瞧这架势,瞧这些当兵的杀气,我见的北方丘八爷多了,没有比得上的!”  “这些兵大爷,看见他们的皮帽子没有?那都是去蒙古杀了几千里地,一路打回来的!听说有贼子沿路调了十几万的军队阻挡,他们还是斩关夺锁,一路奔到北京城。到了城门口所有人都跪下来,对着朝阳门磕头,一起哭喊着说,袁大总统,朝里有奸臣白脸张士贵!”  “看见没有?那车玻璃窗里那个年轻人?真是了不得的年轻啊!看那做派,也就是二十岁出头。人家怎么就这么大成就?真是天上下凡的人物啊!”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袁世凯是法源寺底下压的十个妖精中最后一个蛤蟆精转世,把大清朝闹得熄火坍台了,他们的命数也该终了。都说这雨辰是金翅大鹏转世,就是回来将这些妖精收回天庭的。我跟你说,这都是上天定好的命数!”  “别瞎扯这些东西了,这些都是迷信的话题。现在讲的是科学,是科学!现今这个局面到底是谁家的天下,还难说得很呢。袁大总统联络了民党,就是想把这个雨辰给压得死死的。雨辰才蹦跶了几天,袁大总统又是多少年的基业?告诉你,这南方佬想骑在咱们头上,那日子还早得很呢,王气还是在咱们北方!”  “你说什么科学,怎么又扯到王气上面来了?”  雨辰自然是听不见这些,他只是靠在汽车的座位上面,闭目沉思着。蒋百里就在他的身边,看他心神不属的样子,笑着宽解他道:“你就别想那么多啦,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咱们在这个正式会议上面定然是讨不了好的。袁世凯昨天就已经到了天津,警备森严。现在张园是咱们的卫队和他的卫队联合警戒,还有英美法日四国的军队在,把这个场面走完就算了。咱们还是踏实回南方把咱们的五省地盘经营好,北方和同盟会也无奈我们何。”  雨辰睁开眼睛,侧过头看了一眼蒋百里,突然道:“百里兄,你觉得我蹿起如此之快,对咱们的团体事业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情?将来要负担这么大的责任,我能把这个国家治理好么?”  听到雨辰突然岔开话题,蒋百里一时有些愕然。到天津以后,他就有些搞不清楚雨辰的心思了。雨辰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雨辰道:“蹿起太快,也是自己抓住的机会。这次不成,咱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等待。咱们真正地走到舞台中央并不难,但是带领这个国家向前走,却需要所有人的绝大努力啊。”  雨辰淡淡一笑,又闭上了眼睛,只是低得几乎听不见地说了一句:“大势所趋,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等待啊。”  张园门口内外,已经遍布兵队。穿着黄色军服的江北军雨辰卫队,穿着灰蓝色军装的北洋军袁世凯卫队,壁垒分明,如临大敌。冯玉祥站在门口,和袁世凯小队子的一个带队长官几乎是鼻子碰鼻子。袁世凯的小队子有个特点,全都是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大汉。江北军南方士兵居多,饶是卫队是精心挑选的,平均身高也不过一百七十公分的样子,也只有冯玉祥这个大高个子才能和他们平视。两个人都站着最标准的军姿,眼神撞在一起,谁也不肯示弱。  双方从战场打到谈判桌上,这对立的情绪是再也消除不了了。雨辰在车上就看到了冯玉祥像好斗的公鸡一样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焕章也是从北方军队里面出身的人物了,怎么对老袍泽还这么不客气?在这里有什么好争的?”  车队停了下来。何燧带着一队卫兵,还有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士兵陪同着他们,一行人走了过来,何燧为雨辰打开了车门。满场的北洋卫队士兵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了过来,看着这个带领新兴的江北军将他们在战场上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又到北方来了的年轻将军。如果袁世凯已经是英雄迟暮,那么这个在冬天里还只穿着一套黄呢军装、眉毛浓黑、身姿挺拔、眼神闪亮的南方之雄,似乎就代表着无限的未来。  何燧朝雨辰行了一个礼:“孙先生和黄先生已经都带着首席随员入座了,袁先生还未到来。我前面带路,引司令和百里老师先进去。”  雨辰笑着拍拍何燧的肩:“那好吧,我就先进去见见孙先生他们,再坐等袁大总统。他是我们的元首,本来就应该咱们等他么!”他又扫视了一眼周围,那些北洋士兵看着雨辰咄咄逼人的眼神,都纷纷地转过头去,特别是军官,都尽力地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他们相对于高官政客倒是最单纯的,吃谁的饷钱,那就替谁卖命。  雨辰一笑:“你们也不用如临大敌的样子啦,这是来谈判,又不是来打仗。我的命没那么金贵,走!咱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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