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新中华》-11

满座的人都心思复杂,对袁世凯要告老的话谁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个老头子,这些话哪天不说个两三次,大家也都习惯了。只有陈宦虽然尽力让自己显得平淡一些,但是微微涨红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他啪的一声,站得笔直地朝袁世凯点了点头:“总统,您尽管放心。卑职此次南下,绝对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等到自己这些幕僚手下们告辞离开他的府邸,袁世凯才真正疲惫地叹了口气,自然有下人来帮他捶背捏脚。他的两个朝鲜姨太太也端了参茶过来,他呷了一口,疲倦的吩咐道:“准备车马,我还要去拜访朱尔典公使。”  他的疲倦思退并不完全是假的,民国肇始以来,几乎是事事都不顺利。对付同盟会首脑那些没有政治经验的人物他还倒是得心应手,但是一个太后之死,一个雨辰崛起,让他觉得真的疲惫不堪。  太后死的那晚,使得他只能依靠自己北洋的势力了。本来他以前清重臣的身份,清朝遗留下来的资源和人脉可以广泛应用的。但是据说太后死于他的枪下,关中以西的地方,那些前清官僚留用最多的省份,他竟然就是号令不行。张勋原来跟他的老人,本来在徐淮之间还有点号召力,现在也躲在了天津租界,几次请他出来继续效命,他都冷眼不理。前清王公转移一空,北京市面少了这些大户支撑,银根奇紧,筹款极难,北京的银行钱庄都倒了好些家。冯国璋是自己的爱将,受恩深重的人物,因为太后之死和解散禁卫军两件事情,被人骂得颇有些心灰意冷。现在虽然还勉强坐镇着津浦路,但是心思更多地放在了他的生意上。  更不用说王士珍了,太后一死,他就撂了挑子,根本连面也不照。说他在前清受恩很重,现在再出山帮袁世凯的忙的话,就是对不起良心。要不然按照袁世凯不喜欢使用参谋军官的性子,他能让陈宦带兵去京汉线?  当年北洋三杰,现在除了一个还在陆军部苦撑的老段,已经是风零云散啦。  而雨辰的崛起,更是在袁世凯心头插上了一根刺。这根刺还越来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他从同盟会的第一战将很快就摇身变成了最大的地方实力派,现在横兵长江下游,因为组织安蒙军北上,现在名声又达到了一个高点。  手中兵钱足备,又组织了联邦党在未来的国会大选中争夺席位他毫不怀疑,以雨辰的手段,江苏40席、安徽29席的国会代表他能全部掌握在手中。还不知道他能拉拢多少!到时候在地方握有重兵,在中央又有代言人,自己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对付他?  殚精竭虑地在湖北制造出这么个局面来,也是从侧面想削弱雨辰在南方半独立的基础,再想办法慢慢对付他。可是雨辰才二十四岁,自己却已经垂垂老矣,自己又能和他周旋几年?  袁世凯在车上有些半梦半醒的样子,自己长上几辈没有一个活过六十岁的念头就像梦魇一样压着他。而他自己现在,也已经五十七八岁的年纪啦。他突然振作起精神来,在黑暗中咬牙笑道:“想要我老头子认输?没那么容易!上次在津浦路没打得痛快,这次在湖北,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吧!”  车子微微一震,已经在东交民巷的英国使馆门口停了下来。  ……  长江的武昌段现在已经是笼罩在一片细雨当中。这时暴雨才转小下来,刚才一阵狂风暴雨,几乎就伴随着这支江西开来的船队航程的始终。有些船只已经脱离了队伍,现在也慢慢地赶了上来。  欧阳武和冯玉祥站在最前面的船头上,看着航标灯在视线中慢慢变得明显起来,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欧阳武擦擦脸上的雨水,朝冯玉祥笑道:“武昌在望,路上咱们怎么这么倒霉,一直都是大雨?还好现在都跟了上来。冯队长,待会就看咱们兄弟的表现啦。”  冯玉祥在心里算着时间,喃喃道:“咱们已经迟了三个小时啦!不知道接应的人还在不在?军事作战,差五分钟就能决定战斗的成败啊……”  其实欧阳武也是担心这个问题,但这时哪里还有回头的可能。江西的其他陆军,这时恐怕都越境了吧。  他强笑着对冯玉祥道:“焕章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们有两千人,黎元洪在武昌兵不多。就算强打,咱们也能把武昌闹个天翻地覆!更别说这场大雨,谁想得到咱们也赶来了?李都督这次的计划很高明,我有十二成的信心……这次焕章兄的功劳也不小!雨巡阅使那里,我们都督会好好替你吹嘘的。”  冯玉祥冷冷道:“我率船队到这里,只要没回去,都不是雨巡阅使的队伍了。现在我也是赣军,前程就着落在欧阳师长您的手上,还请多多关照。”  欧阳武一笑,浑没把他这话当一回事情,只是专心地看着船慢慢地驶进码头的航道,几条远远伸出来的栈桥,已经是在视野当中了。  码头上过夜的船只并没有多少,只有一些大木船因为避风在这里停靠。大风雨中,很多船只都停航了,所以在武昌这么一个大码头上,在这个深夜里竟显得有些冷清。  欧阳武沉着脸,朝身边的人命令道:“发信号!”  一个小军官举起了一个马灯,在空中画了三个圆圈。  对面却丝毫动静都没有。  欧阳武和冯玉祥对望一眼,脸上流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又等了一下,欧阳武压低了声音,但是那焦躁急切的语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再发一次信号!”  就在这时,对面栈桥上终于亮起了一盏马灯,在雨夜中闪着苍白的灯光。在空中也画了三个圆圈,带动了雨雾,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团光晕一样。  欧阳武嘘了一口气:“这些湖北将校团的人,在武昌的活动能力还是很强的嘛!我说他们能控制住码头,这就准没有错!传令下去,弟兄们都上舱面来,准备战斗!目标就是湖北督军府!”  冯玉祥却不知道怎么,心里更加忐忑了。湖北将校团的内应队伍,应该在三个小时前就控制了码头。但是这三个小时过去,行动会没被发现吗?虽然武昌的鄂军兵力是不强,但是也不能太小看了对手。  不过就像欧阳武说的,现在已经不能回头啦。  船队终于无声地靠上了码头,舱面上已经挤满了士兵。这些赣军虽然装备不如江北军整齐,但是都是前清新军的老底子,军官也多是同盟会的铁杆支持者,战斗力相当不错,一个个都在那里绷着脸,就等着冲下去大干一场。赣军对向湖北发展,其实从上到下都是极有兴趣的。  码头上站着三两个人,其中一个隐约看出就是当初和欧阳武一块去江北的杭迹涛,他站在那里。马灯的光芒下照得他一脸的苍白,冯玉祥眼尖,稍一留意就看见他嘴角已经肿了一大块。这时船都纷纷下了锚链,就等着放跳上岸。欧阳武在船上高声招呼:“潮澜兄,我们虽然迟了一点,但还是如约到了!现在武昌局势如何?”  就在这个时候,码头船务处楼上的十几盏汽灯一起大放光明,照得船上赣军的士兵都睁不开眼睛来。冯玉祥反应得快,一把就将身边的欧阳武拉得趴了下来。几乎是身子才倒下,周围就传来了马克沁重机枪吭吭吭的发射声音,加上步枪发射的杂乱声音,顿时就响成了一片!  在码头上像货物一样被油毡盖着的货堆,把顶上油毡一掀,居然就是七十五毫米的野战炮!两门日本造的野炮在这个距离打着平射,每一发炮弹都准确地在舱面上炸开。每一发炮弹都能在舱面的士兵当中炸出个血肉胡同来!  欧阳武和冯玉祥趴在舱面的甲板上,听着枪炮声和士兵惨叫的声音响成一片。这短时间的火力袭击,十来条船上,舱面上几乎堆了七八百挤在一起的士兵,那死伤是空前惊人的。江西陆军第一师第一团,几乎就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丧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而且现在还毫无还手之力!  冯玉祥在甲板上的血肉堆里一个翻滚,就朝甲板下的舱室硬挤了过去。他刚才多了个心眼,自己一中队的兵士还留在舱室里没有上来,这时也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了!  像他这样想的人还的确不少,不少赣军的军官顶着弹雨命令放下跳板,在船上干挺着挨打的赣军士兵也都呐喊着朝下冲去。对手的火力就更集中在了几个跳板上面。士兵们像下饺子一样朝江水里面倒去,更有一发炮弹在跳板上炸开,十几名士兵随着乱飞的木板一起炸飞了起来,又纷纷坠入江中。血水沿着舱面甲板四处横淌,被雨水一冲,就变成每个人身上淡红的颜色。  这就是一场屠杀。  冯玉祥冲到舱里的时候,就看见舱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发野炮弹从舱壁穿透飞进来,也许是穿甲弹的弹头,也可能是哑弹,从另一边穿了出去。但是飞行过程当中,已经带走了好几个弟兄的肢体,舱里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大家听着上面的枪炮声响,还是维持着各班的秩序排队等着。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还是整然不乱。  看着冯玉祥从上面滚了下来,大家正要围上去。冯玉祥又跳了起来,借着破口处照进来的微弱光芒,扫视了他的弟兄们一眼,大声下令:“脱衣服!大家只带步枪和手榴弹,从外舷翻下去!爬上码头用刺刀把那帮家伙驱逐走!这个时候就看咱们青军会的决心了!”  大家低吼一声,纷纷把身上的赣军军装脱了下来,只穿一条江北军制式的大裤衩子,在身上缠好子弹带,刺刀都装上步枪,冒着弹雨就冲上了舱面。不断有人被打到,也不断有人从外舷翻下了江水。这些都是苏北苏南的水乡汉子,个个都水性精通,只有冯玉祥是旱鸭子,却也跟着跳了下去。两个士兵架着他,踩水就朝码头游去。  这时被打落水的赣军兵士跟下饺子一样,受伤的士兵还在扑腾,还真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的行动。  欧阳武在船上已经被打蒙了,一发步枪的跳弹擦过了他的眉骨。他满脸都是血,只能哑着嗓子大声的命令士兵们不断地朝下冲锋。还有一些下级军官在指挥着反应过来的士兵们在船头架起步机枪还击。这下码头的动静就更大了,子弹划出的火光将码头照得通明。  有些冷静的赣军军官这时才估计出敌人在码头的兵力,至少也有一两个团,两三千人!黎元洪是把武昌的卫戍力量都抽调过来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拼命啦!  几十个卫队的士兵终于在码头枪炮声下爬了上来,冯玉祥也拖泥带水地被架上来了。他们上面就是一架机关枪,在栈桥的尽头疯狂地吼叫着,铜音震动得底下人说话都听不见。冯玉祥微微做了一个手势,几个士兵都掏出手榴弹袋里的手榴弹,拧开盖子,拉火就扔了上去。  民元式手榴弹弹盖的防水性能着实不错,几声巨大的轰响,上面的机枪顿时就散了架子。一条人的胳膊飞了下来,砸在冯玉祥头上。他直起身子跳上了栈桥,出手就扔出了一颗手榴弹,然后就是大喊一声:“青军会,各自为战!”  他没有想到,这条口号,在以后就变成了江北军的标准战斗口号之一。  ……  在同一天的下午,也就是1912年8月24日的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江西陆军第一、第二师编组成三个支队,一路沿江沿武穴指向武汉,一路沿着咸宁直指武汉,还有一路居中策应,三支军队都打着援鄂北上,迎接黄兴查办使入鄂查办的旗号,大举进入湖北境内。  李烈钧在给全国的通电当中称:“……协和此次非为一人一省一会私利而来。鄂督黎公,现正受参议会之质询。议会多次促驾,请其早日首途,往参议会之民国最神圣之机关就张振武公事件接受查询。湖北事宜,当由黄克强公善后。而黎公即是民国肇始伟人,当知参议会为我民国之最根本机关,岂能尽迁延时日,视其催促为具文焉?协和不才,当轻身入鄂,与我公分说此中轻重缓急焉。顺在武昌,迎我黄公就任。此间事了,当待罪洪炉,不胜惶恐之至……”  他的轻身,就是两个师一万九千多军队的意思,在长江上还动员了大批的民船转运军火粮食。  而黎元洪在湖北总兵力不过八九千人,他也将警察等等有枪的人员悉数编师编旅,也拼凑了一万四五千人,早就在鄂赣边境戒备。双方已经接火。  赣鄂两省的正式开打,顿时惊动了整个民国上下。而在这事件之后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也都纷纷登场了。  当雨辰在江北接到李烈钧的通电的时候,他站了起来,遥望北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似笑非笑的。这牌总算是摊开了,在前线打的,是黎元洪和李烈钧这两个人,真正在背后决定面对面肉搏一次的,还是他和袁世凯啊。一统之路,从现在起,算是正式迈开了,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命运呢?  想到未来时日可能被血火再次淹没的南中国,他就觉得自己肩头责任重大。  “短短两年里,我就两次参与了改变历史大进程的事件当中,未来会是怎么样?我真是非常非常期待呢。”第三卷 一统之路 008章 八方风雨会武昌  在这个夜晚里,激战还在继续。  雨辰卫队的几十条汉子,自从翻上了码头,就真的如冯玉祥所叫的一样开始各自为战了。码头港务处的汽灯已经被流弹打碎,只有炮弹爆炸的火光隐隐映照出他们的身影。民元式手榴弹在这种短兵相接的战斗中大显威风,三四个机枪阵地就是这样被拿下来的。  十几个士兵朝那两门一直在发射的野炮冲了过去。那里的炮弹铜壳已经堆了一地,护卫的步兵几十条步枪响成一片,子弹嗖嗖地压得冲过去的兵士们抬不起头来。  冯玉祥光着膀子跳进了一处机枪阵地里,一拉机柄发现还能用,掉转枪口就朝野炮阵地猛射,子弹倾泻在麻包和火炮护盾上面,各种响声交杂成一片,不时有鄂军被打到。几个卫队的弟兄在火力掩护下摸了过去,扬手就是几枚手榴弹投了过去,轰轰几响,炮手们顿时就飞上了天去。两门炮的火力哑了下来。  压制着船上的火力一减弱,被打得很苦的赣军官兵们就呐喊着冲了下来,步枪的刺刀反射着火光,亮闪闪的一片。  港务处的鄂军预备队也从各个藏身的地方冲了出来,大概是在军官的严令下反击。好容易在码头上设伏成功,现在居然给这些赣军冲了上来,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打下去!  这时就考验双方军队的战斗力和决心了,赣军这时已经是背水一战,有进无退,连欧阳武这个师长都满脸是血地在后面大喊大叫着指挥。要不是几个手下拖着他,估计也要冲上去了。  而鄂军这么有利的态势,居然还被赣军打了上来。虽然人多,那种反冲击的决死心态却没赣军那么厉害,只是缓慢地朝前拥动着,不时停下来放两枪。  几枚手榴弹又投了过去,当先的鄂军士兵被炸倒一片,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这是民党的炸弹队啊!”顿时鄂军本来就不坚决的反冲锋就垮了下来。这时冯玉祥的机关枪也掉了过来,对着这么密集的队伍都不用瞄准了,哗啦啦地把剩下百多发子弹全部倾泻了出去,几乎是颗颗咬肉。鄂军的惨叫声越发的大了,都朝港务处的三层洋灰楼拥去。  一个鄂军军官带着金边军帽,在那里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左手马刀,右手是自来德手枪,站在港务处大楼门口一边挥舞一边大喊:“都他娘的给我回去!把他们压下去,每人十块大洋!十块大洋!”  啪的一声枪响,一发七九尖头弹从他的颈子上穿了过去,血从他的颈后喷溅出去老远。那军官摇晃一下,捂着颈子就倒了下去。没人指挥弹压的鄂军更是乱了阵脚,有的踩着那军官的尸体冲进楼里,有的干脆扔了枪就向码头外面跑去。  赣军则意气风发,呐喊着纵横驰骋,一直压进了港务处的大楼里面。这些被杀红了眼睛的江西兵,已经没人喊缴枪的话了,见着能动的鄂军士兵就是刺刀子弹地招呼。三层的洋灰楼从上到下枪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  冯玉祥在大楼门口一把拽住了欧阳武:“欧阳师长,现在咱们要赶紧整顿队伍,防止敌人再反扑!你看现在,还有侧射火力在打我们。鄂军几乎武昌的所有主力都在这里等着咱们了!码头的队伍给咱们打垮了,不过团把人,外围肯定还有一两个团!咱们先稳住阵脚!”  欧阳武已经状若疯狂了,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他红着眼睛看着冯玉祥,一发流弹从他们身边掠过,打在洋灰墙上溅起点点星火,两个人都没有弯腰闪避。欧阳武喊道:“鄂军豆腐渣!咱们一冲就垮,还怕他们有多少人?”  冯玉祥一指身后:“你看看我们弟兄也打成什么样子了?咱们偷袭已经失败了,外围地势开阔,敌人建制完整又有准备,出去也是找死!”  欧阳武回头望去,自己的船队有几条已经被打燃了,映照得一江都是流动的火光。蓝色军装的赣军兵士的尸体在船上堆积如山,江面上浮动的也全是尸体,血将几条栈桥都染红了。这次偷袭失败,虽然靠着蛮勇拿下了码头,但是兵士们的士气也该三鼓而衰了,而且伤亡实在是太惨重了……虽然没有统计,但是两个人都明白,两千人的一个完整团,现在能有八百战斗兵能坚持作战就不错了。欧阳武点点头,总算冷静了下来:“那成!我去整理队伍,冯队长先去集合你的弟兄,这次能侥幸登岸,真的是全仰仗你了!”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赣军终于整理好了队伍,搜集了弹药,沿着码头布置好了防线。晚上一夜的混战,战死六百多人,负伤五百多人。现在伤者也是无医无药,那些重伤的熬不了太久,冯玉祥的卫队一中队,伤亡也超过了半数。  鄂军在码头直接设伏的两个营几乎被全部歼灭,活着的很少,但是在外围还有两个团的番号队伍,对他们形成了包围之势。炮弹不断地打过来,凌晨的时候也发起了冲锋,却被赣军打退。  昨天晚上,湖北将校团一百多人的杂色队伍当真先控制了码头,但是船队却迟迟未到。黎元洪赶紧调遣部队平息了叛乱,将计就计在这里设伏,果然打了赣军一个狠的。但是没想到赣军的战斗力着实比他的部队强,还是咬牙硬冲了上来。  冯玉祥半跪在一个负伤弟兄的面前,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生命力在飞快地消逝。几个还光着膀子的卫队弟兄围着他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安慰着他,没事的,没事的。那人勉强睁开了眼睛,用苏北口音艰难地笑道:“不就是死嘛……队长,我在入会的时候发过誓,对这一天……有准备……现在老子娘被司令在荣军农场里养着,我很安心……弟兄们,青军会,各自为战!我先走一步啦!”  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终于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冯玉祥沉着脸站了起来,吩咐道:“其他受伤的弟兄要尽力照料好!不要几天,赣军就能来和咱们会合了,让他们都能活着回去!”  这时就看见欧阳武疲惫地朝他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件鄂军的外套。冯玉祥才发现自己现在还像手下的弟兄们一样,还光着膀子呢。江风吹来,久战疲惫的身子也不由得一抖。  “冯队长,现在码头上咱们的船里有弹药有粮食,鄂军的进攻也有气无力,不要几天,咱们李都督就来和咱们大队会合了,咱们得坚持住。”  两人并肩视察着阵地,看着赣军兵士们就着凉水在吃徐州军粮厂生产的黄豆牛肉罐头。看到师长过来,都起立敬礼,却都被欧阳武按住了。  冯玉祥沉沉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咱们不能坚持下去,就凭鄂军想把咱们赶跑?那是做梦。只是没有完成任务,我的弟兄们又伤亡那么惨重,实在是心里难受啊……这些弟兄,比我当年在北方带的兵,强上不是一点半点啊……”  欧阳武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正寻觅着刺刀开罐头呢,他脸上的血倒是擦干净了,但是眉头上好大一道伤口,血迹干在那里,看起来有些怕人。  冯玉祥一笑,将从不离身的刺刀取出来,接过来几下就把罐头撬开了。欧阳武叹道:“是啊,听焕章兄你的口气是北方人,原来在北洋军待过?觉得北洋军和江北军到底有什么不同?”  冯玉祥想了一下,摇头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在北洋我是营长,现在也还是个营长。北洋现在暮气已重,兵士们,也不过大多是等着每月的粮饷……有些有志气的同志……”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滦州起事,自己认识的有志气的同志已经死得差不多啦。至于自己,那算是有志气还是有野心?这个问题,恐怕自己才最清楚吧,“……北洋的高级军官则早已安享了很多年,大概都把军队看成是自己的财产了吧,要他们为国家办点好事情,那真是很难……至于江北军,现在则是如日才升,正是最有目标也最有希望的时候。最主要的,是有个好的当家人,弟兄们都知道跟着他能做大事情。至于其他的,我是军人大老粗,说不好。”  他也坐了下来,从欧阳武那里拿过一个罐头,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欧阳武却没了什么胃口,停在那里想心事。是啊,虽然雨辰和李烈钧都算是同盟会的人物,但是雨辰的作为,明显是布局深远。难道这未来的天命所归,民意所向,都会落到他身上不成?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苦笑一下,这些还是太远的事情,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吧。  这时在黎元洪的都督府内,却是乱作一团。昨夜武昌码头的枪炮声响了一整夜,他重兵在外,武昌的守备部队不过是湖北第一师第四团,一个辎重营,一个工兵营,湖北陆小的一些军官生再加上督署卫队两个营的兵力,在镇压了内应的湖北将校团之后,除了在自己身边留了一连人,其他部队都派到码头了,甚至连守汉阳厂的一营兵都调了过去。本以为可以把偷袭的赣军一网打尽,先挫挫李烈钧的锐气,只要坚持到北洋军南下,他就可告无事。  没想到一夜激战下来,劣势的赣军居然冲上了码头,将第四团主力击溃。剩下的兵力远远地将赣军包围住,只是从汉厂拖来山炮不断地发炮,再不敢进攻了。鄂赣边境的赣军进展也很顺利,到了上午这个时候,重镇武穴已经有赣军的炮弹落下了。  这个经历过武昌起义苦战,胆气已经全部耗光的都督,正在安排人手搬迁督署的东西,准备先退到汉口去。督署内一片人来人往的杂乱样子,公文电报丢得到处都是,通信兵也在收电话线,人声鼎沸,又个个神色仓皇。  饶汉祥一直陪在黎元洪的身边,他毕竟是文人,昨夜的枪炮声吓得他够戗。虽然知道黎元洪从武昌跑到汉口对指挥部队及稳定军心大是不利,但是也没劝他。两人就在督署的小花厅坐着,一夜没睡,都是精神颓唐的样子。  一个军官跑到了花厅里面,喜气洋洋地大声道:“都督,大总统的电报来了!”  黎元洪一下跳了起来,劈手就抢过电报读了起来,饶汉祥也赶紧凑过来看。黎元洪匆匆读完,扬着电报朝饶汉祥笑道:“广川兄!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袁蔚亭反应很快,已经通电李协和让他马上返回原防了,还斥责了他!叫欧阳武暂时护理江西都督的位置,等候交代!让李协和进京去!这下看他怎么收场?”  饶汉祥把电报拿了过来,仔细地看了一下:“袁总统电报里说现在陈宦当湖北军务查办使,黄兴既然迟迟不就,名义自动取消……陈宦率中央临时编成的第一军南下?黎公,这不也是要你交代的意思吗?”  黎元洪一下愣住,最后叹了口气:“交代就交代吧!夹在南北中间,我这个都督也当得没意思得很……交给北方总比交给南方强些。北方袁蔚亭只要我的权,你看李烈钧这个架势,连夜偷袭武昌,那是要我的命!到了北方,我好歹还是个临时副总统。就这样吧,反正我问心无愧。”  饶汉祥替他想想,这个时候也当真毫无办法了。南北双方都要这么一个位置,北方好歹还是中央,也只能交代了。无论如何,给李烈钧拿去,怎么也下不去这口气。不过这次事情已过,这个恩主以后呼风唤雨的日子就结束了。一个空头副总统,怎么抵得上有兵有地盘的都督?以后也只有坐在北京,看南北双方的厮杀争斗吧。  他又问了一句:“那咱们还搬不搬到汉口?”  黎元洪把眼睛一瞪:“当然要搬!京汉路运兵的速度咱们是知道的,陈二庵一个军想全部下来,没有两个星期不成。这两个星期,天知道李协和那个二愣子都督会做到哪一步?我到汉口去,这里留参谋长王安澜指挥,务必要把武昌的赣军扑灭!只要咱们把赣军挡在武昌外面两个星期,北军一到,咱们就能向袁蔚亭交差啦!”  李烈钧是在武穴前线接到袁世凯的通电的。沿江支队和中路支队五个团都是朝武穴进发的,携带着大炮经过一夜急行军,先锋已经逼近武穴外围了。湖北陆军第一混成旅杜邦俊旅三千多人在那里驻守,从上午十时起就开始接火了。正是进展顺利的时候,突然后面追送过来这份电报。他从马上下来,接过了电报,也不过随意看了三两眼就揉成一团扔掉。朝左右的人笑道:“咱们决心已下,还有为这份电报而回头的?袁世凯那家伙我是看清楚他了,不能对他退让。手里有了地盘和军队他就怕了!雨辰在江北当时把接任都督的倪嗣冲打回去,这老家伙不也没怎么样吗?对他,还是要枪杆子说话!咱们同盟会就是要有个基地!将来大起事,发动二次革命,还要打到北京去!”他笑笑站起,对身边副官长吩咐道:“记我的命令!发动江西参议会向北京电请都督留任,另外再以我的名义发个电报。说我李协和因鄂赣局势相关,现在湖北将校团因与黎都督内讧,李某不得不先赴鄂调停,等待中央湖北查办使到来。李某不敢因国事而惜虚名,湖北事了,李某当束手待罪,屏息以待雷霆。”  他大略说完,朝自己副官长笑道:“我这样说,有没有一点雨辰通电的味道?”  副官长也笑:“都督这几份电报,比雨辰的要高明多呢。”  等到副官长离开去办事情,李烈钧又把参谋长叫来,让手下把地图摊开,皱着眉头用马鞭在地图上画圈子:“黎元洪现在还能在武昌发电报应和袁世凯,真不知道欧阳武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鄂军现在指挥还没中断,明显咱们的夜袭腹心的计划没有成功!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啦,咱们已经是背水为战,北军我估计是要南下的。但是仗打好了,门面上的事情是总能解决的!天下又不是他袁世凯一个人会说话!”  他马鞭重重地敲打在武穴这个位置上:“鄂南那个支队有湘军配合,他们走咸宁不过是偏师,也是稳固湘鄂边境,给谭畏三壮壮胆的意思。真正的主力还是咱们这两个支队!武穴拿下来,到武昌那就是快马加鞭了。我们必须在三日内击破当面敌军,七日内杀到武昌!只要再能把北军驱逐过武胜关,那时湖北就是咱们的地盘了!到时候不管是请哪位来主持,咱们背靠江北,就是和北方分庭抗礼的局面!这些天我们都要在前线督促部队,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  雨辰这些日子也是无时无刻不在关心湖北的局势,其他的地方上面的公事都推给别人去处理。袁世凯的通电他也第一时间看了,同时也在很关心舆论风潮。  李协和鄂赣一正式开打,顿时就变成了报纸上的头条新闻。还是骂李烈钧和同盟会的居多,认为他们破坏了国家难得的和平局面,眼见大选在即,此等作为实在是大逆不道,要求中央早点发讨伐令,将李烈钧的都督解职。  而南方各地方实力派控制的舆论,却含糊了许多。认为南方各省局势休戚相关,李烈钧赴鄂调停局势也是得到江西省参议会的支持赞同的。既然南方各省现在都是打着地方自治的招牌,在中央正式宪法还没出来的时候,这种作为也不能算错,只是鲁莽一些罢了。而且当时中央已经发表黄兴为湖北查办使,黄兴从赣省抽调一些兵力入卫身边,再入湖北,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情。  同盟会急进派一些残存的势力更是大声叫好,说这就是二次革命之始。袁世凯上台半年,倒行逆施,将约法破坏无遗,又以国家主权出抵,大借洋款。这个前清的旧官僚早该打倒,重新创造一个新民国出来。而同盟会的其他稳健势力,现在却是在暂时的失声当中。  孙中山现在正在北上北京的道路当中,李烈钧这个同盟会最忠实的地方都督,却在湖北大打出手,这个也令他实在尴尬得很。鄂赣战争无论如何,都被作为民国成立以来第一场内战而载入史册。  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才上台半年的袁世凯,其实对南方局势,也早已经失控了。虽然又调兵又遣将,还煞有介事地通电斥责,但是南方各督,谁把他的命令放在眼里了?民国成立以后的大乱局才真正开始。  只有雨辰在这背后依然按照他的步骤进行着。要是等国会正式选举了,北方名义完全确定了,袁世凯兵钱都备齐了,他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向南压过来,南方又如何能够抗衡?更别说南方之间,本来就不是很心齐,不如选择早一点在背后动手,逐渐挖空袁世凯的统治根基,最后再给他断然一击。他可不能等到1915年再动手呢。这个国家,早一点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能早一点完成。  这个世界,还是要靠实力说话……也许,再多一点阴谋?第三卷 一统之路 009章 不是她  塞外的天气,即使是在夏天的季节里,早上也是寒冷得出奇。南方过来的安蒙军将士们,在绥远采购了大量的滩羊皮,又把军装的呢子布面缝在了外面,在早上的时候,才能抵挡塞北过来的凛冽寒风。  安蒙军三个团经过了张绍曾的会商,承担了锡林郭勒盟方向出击外蒙的任务,毕竟他们对巴彦卓尔方向的地形没有这些在塞外待了长远日子的第八十混成团官兵们熟悉。而安蒙军的兵力也比张绍曾部强大,从锡林郭勒盟方向出击,哪怕是做主力会战,都是不用怕的。  安蒙军在绥远招募了九千名夫子,还配属了上千匹的骆驼和驮马,几乎把绥远市面采购一空。除了留一个营在绥远,一个营在托克托之外,全部整师而上,先抵达额仁厅(现在的二连浩特市),在那里稍作修整,便直抵库伦。  虽然雨辰从安徽到北京都没给何燧定一个时日,但是何燧自己打算的是在三个月内结束外蒙战事。每个月安蒙军就要花费快七十万元,他虽然知道雨辰有钱,但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连随军夫子达到了一万多人的队伍在无边无际的草甸子、荒漠滩上已经走了七八天了,偶然碰到蒙人聚居的区域,他们对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都忌惮得很。何燧都命令部队离他们远处扎营,只派采买人员带着银元去补充粮食马匹,光复银行的票子还没有通行到这里呢。  每当夜晚他在营外散步的时候,就觉得天上的繁星似乎从脚底一直到头顶将自己包裹在其中一样。偶有马匹骆驼的鸣叫声,在这个草原的夜里,更显得苍远。不知道他的士兵们怎么想,何燧有时真的觉得,自己若干世之前,就是为大汉民族执干戈卫社稷战死在这里的战士。现在,他又回来了。  远远地看见对面山坡露出了一个喇嘛庙的顶子,骑马在何燧身边的张之江笑着指着那里介绍道:“灼然兄,那里就是贝子庙了,也是锡林郭勒盟苏尼特、阿巴哈纳尔两旗共用的治所,过了贝子庙,就是咱们的目标额仁厅啦。”  他在托克托外围之战被救回来之后,旧部队在整理,他又一心想请战为张振杨报仇,张绍曾于是就把他派到安蒙军作为联络官。他对口外地形熟悉,在行军当中真是帮了安蒙军很大的忙。何燧也一路向他虚心讨教在草原沙漠作战的经验。两个人都是直爽的军人,相处得非常融洽。  何燧一笑:“总算到啦!过了这里可就准备打仗了……之江兄,要不是你是二十师编制内的军官,我是真想让个营给你带带呢。”  张之江呵呵大笑:“大不了我不在二十师干就是了!在你们这里兵强马壮有仗打,饷钱又高,做什么我不能到安蒙军服务?给我一个骑兵营,我还是带得绰绰有余的。”  两人正谈笑间,就看见后面十来个骑兵飞马赶了过来,看身上符号,应该是留守绥远的安蒙军军需部的人。那里都是安蒙军参谋长孙裳在照应,不知道为什么大事情把他们派过来了。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也是赶了好些天的路啦。  骑兵们驰到何燧的面前,将马勒住,在马上行礼。何燧还礼如仪:“到底什么事情?孙参谋长把你们派了过来?”当先的骑兵是个上士,他大声道:“孙参谋长在后方收到一些江北转发过来的电报,还有报纸。他觉得这些事情很重要,就派我们送来了。”  什么电报报纸有这么重要?何燧狐疑地将骑兵手中的包裹接了过来,签收之后道:“好,我收到了。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骑兵上士大声道:“请何师长放心!沿途都有兵站,咱们按站回去,不会有问题的。”何燧现在虽然是安蒙军的司令,但是江北军的士兵们还是习惯叫他师长,他听得也很自然。  等到他把包裹拆开,在马上一份份地按日期阅读之后,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阴沉。张之江凑了过来:“灼然兄到底什么事情?”  何燧喟然叹道:“才离开江北没多久,鄂赣之间就开战啦!”  “什么?”发出惊呼的不止有张之江,还有才从骡车里钻出来的参谋处长李睿。他们一起把那些近日的通电和报纸分开看了。最后李睿冷笑道:“打得好!让同盟会和黎元洪打去吧,不知道最后得大便宜的,是咱们师长还是袁世凯?”  他这一句话,可让何燧和张之江听着都不顺耳,何燧对同盟会很有感情,而张之江北洋出身,而李睿对这两方面都说得很不客气。他还拍打着手中的那些报纸道:“看见没有,这次咱们师长是既没有发通电,也没有写文章,估计在后面正虎视眈眈着呢。要说这次大事情,背后没师长的影子,毙了我我也不相信!”  何燧大声道:“纵云,住口!这些话也是好乱说的?还是专心研究你的参谋业务吧!”  李睿嘿嘿一笑,又钻回了骡车。他可懒得和何燧争辩,在他这个狂热的雨辰拥护者来说,何燧对雨辰并不是很贴心的样子,才是未来需要当心的人物呢。不过只要有他在,以他青军会执委的身份,就不怕何燧把安蒙军拉走。  何燧和张之江对望一眼,都觉得是满心的黯然。在外蒙他们这些将士踏冰卧雪,还不就是希望祖国金瓯无缺,团结兴旺?但是现在内战又起,真不知道自己的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张之江淡淡道:“灼然兄,你们的雨司令,应该是雄心大得很呢。刚才李参谋处长的话,其实是实话。国家有两个强人对峙,还有那么多各有心思的地方势力,非民国之福啊。最后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来收拾全局……只希望到时百姓少受点苦,国家的元气能多保留一点啊。”  何燧沉着脸不答话,雨辰的雄心他是再清楚不过。他可是从镇江一直陪着他走过来的!从内心里,他也是想着雨辰能真正收拾全局,但是这不是以阴谋或者牺牲国家民族利益为代价!雨辰虽然没有牺牲国家民族利益的行为,但是他行事,有时阴谋味道实在太浓厚一点了。以后按照他的行事,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自己该不该跟他一直走下去?什么也不问?这样自己心里面的挣扎,也许会少很多呢。最后他还是摆脱了这些想法,眼前自己的正事,还是把库伦打下来吧。其他的,日后再说也不迟。  他自己知道,这样的想法,叫做逃避。  ……  北京的车站上,客车已经全部停运了。站台上满满的都是灰色制服的军队,高声叫骂着,互相拥挤着挤上车厢。兵站准备的干粮,放在几十张大桌子上的,都是热腾腾的炊饼。士兵们拥挤着去抢拿,兵站的军官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还有满站的骡马被士兵们赶着上车,这些骡马明显没有经过完善的训练,都大声嘶鸣着不肯上车,急得士兵们是又踢又打,一匹马挣脱了缰绳。在车站里四处乱跑,更增添了嘈杂和混乱。  陈宦坐在花车车厢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又重重地把帘子放下,怒道:“第八师未经完善的训练,这个样子还情有可原。怎么第二师第三师都是老队伍了,还这个样子?”  身边的军参谋长王汝贤也是前清时就当过协统的老人物了,苦笑道:“二庵,你久在参谋部,是不知道老北洋六镇,早已经成了骄兵悍将啦!除了曹仲三的第三师还略微整齐一点,其他部队,因为前些日子欠饷闹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你带兵出去,正好可以整顿一下。”  陈宦一笑,他来整顿?这王汝贤也是想看他的笑话呢。这些部队显得这样无纪律,未尝不是给他一个难堪。对他这个参谋本部的幕僚放出来当军长,有意见的人,眼红的人,可多的是。那个曹仲三就一直在嚷嚷:”以前上边儿有段芝泉和冯华甫他们,我曹三不敢争,这次他们都不出去,轮也该轮到我啦!”  他要真下手整顿,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呢。北洋势力内部盘根错节,就连袁世凯有的时候想下手整治一下,都无从下口。还是大家敷衍着把差使办完算了。只要有了湖北地盘,自己再建新军,从头开始吧。他淡淡地一笑:“能按时出发就好,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湖北局势危如星火,我想大家也都明白。我这个军长,只管作战事宜。这些平时部队的管理,少甫兄,可就多麻烦你一下了。你的命令,就是我陈二庵的命令!”  他这么一推脱,王汝贤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这个参谋秀才,可真是不那么简单哪!怪不得能得到袁世凯这样的信任。  ……  “赣北支队到达位置了吗?”  “嗯,现在已经抵达宿松一线,他们的兵站线是……沿这里设置的。”  “赣南支队编组完成了?”  “昨日就调整好了编制,现在……前锋应该抵达祁门了,很快就有电报回报。”  雨辰满意地在地图上面敲打了一下,笑道:“咱们两个支队展开的地幅还是太浅啦。再加上一个预备的沿江支队,几乎就是挤在沿太湖那一块了……要是浙江在咱们手上,那展开的余地可就大多啦。”  吴采一直尽职尽责地在给雨辰解说,听到雨辰口风里提到浙江,也笑道:“只要咱们这次进展顺利,事情能像咱们没想的发展。司令统合南方势力,也就是在眼前的啦。”  雨辰整整武装带,摇头道:“事情不要想那么容易,变数还多。这次咱们背后摊牌,以后就算正面和袁世凯对上了……可再没有一个李协和给咱们当缓冲啦。前些日子司马湛做出的一个作战决定你看了没有?”  吴采点头,招手让护兵们把地图挂了起来,陪着雨辰朝作战室外面走去,叹道:“他那个设想实在很精彩,既详尽完善又有很强的实施可能。司令,早些把他拉过来当我的参谋主任吧,现在事情这么多,第九师和其他两个师我都要照应,实在是忙不过来。要不他当巡阅使署的参谋长,我专任第九师的参谋长?”  雨辰正准备答话,就看见陈卓已经站在外面等候他了。他朝吴采匆匆道:“念荪,你现在怎么也想偷懒了?你是我身边一时也离不得的人物,就算把司马湛拉过来,他最多也是专任巡阅使署的参谋处长,全局还是要你负责!”  吴采笑着敬礼,转身离开。陈卓那边政治上的事情,他从来不想,甚至从来不多听。这就是雨辰倚重他的根本之一,他的确是个很聪明也很谨慎的人物,本分的工作干好,绝不越界,全盘还是让雨辰掌握。  陈卓还是那副很洋派的样子,不过雨辰郁闷地发现,自从巡阅使署里面有了一个爱抽雪茄的李章云,巡阅使署负责政务这一块的诸公们,有事无事,都在嘴上叼根雪茄了。连联邦党的党主席,一向简朴得很的丁西林老先生,也是整日里吞云吐雾。想到李章云他心里又有些微的不高兴,他已经好几次地暗示他和李媛的事情该定下来了,哪怕是先订婚也成。可是他现在这么多事情压在身上,哪里还有时间!等大举将定,再给李媛一个交代吧。反正她岁数还小,自己也年轻,不急。  他收拾起这点对自己家事的烦恼,笑着对陈卓点头:“不群,事情办得怎么样?”陈卓左右看看,将雪茄从口中取下来。他才从南方几省跑一圈回来,却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也许人到了一定的位置,工作起来就特别有精神吧。“昨天上午属下就回来了,处理了一大堆公文。今天到传达室禀见,承启说司令在作战室里和念荪商量事情,属下也不敢打扰,就在门口恭候了。”  他踏前一步,微笑道:“事情办得很顺利,大家都觉得李协和现在在湖北进行的行动是为咱们南方的整体利益考虑。虽然大家都不方便插手,但是支持都督到时候出来善后……在上海也碰到了克强先生,他说希望司令能为同盟会在江西保留一点血脉。”说着他从公文包里翻出了一大沓报告,双手递给雨辰道:“这是属下南方几省之行的会谈纪要和详细的报告,请司令过目。”  雨辰一笑接过:“好,我细细地看……大选的事情还在筹备吧?”  陈卓点头:“是,鄂赣打得热火朝天,大选在各省的筹备也是热火朝天。除了要确保咱们两省的六十九席之外,其他南方各省,指望再争取个三四十席,应该不是过分的奢望。”  雨辰点点头:“本来应该好好和你谈谈的,但是还有很多公文等着我去批阅呢,你也忙,就不留你啦。反正就一句话,交代给你的事情,大胆去做。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陈卓满心欢喜的离开了,跟着这个雨辰做事,可比跟着中山先生痛快多啦。只要他发现你有长处,就放手让你去做。只要你抱着一颗公心,出了娄子他也向来不会怪你,都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归国以来,真的是找到自己一个愿意效命的人物了呢。  看着陈卓离去,雨辰才拿着报告一边翻阅一边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不喜欢在自己的巡阅使署里还有人跟着,大家都知道他这个脾气,都是在各自的办公室里面值班,反正按铃或者打电话都能找到,方便得很。出了门才给他配上卫兵。平时雨辰就自己一个人在巡阅使署内走来走去,大家也都习惯得很了。  不过今天他自己看这个报告实在太入迷,进门的时候一下被绊倒,哎呀一声就摔了下来,报告的纸飞得满天都是。屋子里顿时传出了李媛清脆的笑声,她过来扶着雨辰起来,又帮他捡起地上掉落的报告文件,微笑着和雨辰道:“本来是个革命大英雄的,现在怎么摔成了一个小狗熊?”  雨辰这时还真有些羞愧了呢,忙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想恢复自己威严的姿态,但终于撑不住也笑了起来。军书旁午的时候,难得有这么开心的一刻,也很不容易。她看着李媛嘴边的小酒窝,还有细细渗出的汗珠,突然有种冲动想帮她擦汗,但又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是那么多,要处理批阅的文电现在估计在办公室已经堆积如山了,只得在心里低叹了一声,收了脸上的笑容,快步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只有李媛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的背影,也当真低低叹了一口气。自己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还真是少呢。  ……  在雨辰正在思绪混乱的时候,鄂赣边境的战事打得是越发的激烈了。赣军两个支队五个团朝武穴猛扑。李烈钧以都督之尊不避矢石在前线督战,赣军的攻击越发的锐利。黎元洪的援军也不断地赶到武穴来。看来黎元洪也不想再打一场武汉保卫战了,就想把赣军挡在武穴之外。  鄂军因为由汉阳厂支撑,武器弹药充足。赣军胜在素质较为优良,两天的缠斗下来,鄂军终于不支,纷纷败退,连鄂军第一师师长蔡汉卿都被俘虏。他原来是同盟会中部之会下属的共进会的领导者之一,后来却背叛了同盟会投靠黎元洪。当初武昌起义的时候,同盟会悍将马荣也是他不加救援害死的。一见到李烈钧他就跪下乞命,没想到李烈钧正因为部队伤亡得比想象中要惨重而恼火,一声令下,内战史上第一个正规军师级高官就被枪毙了。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鄂赣两军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而冯玉祥欧阳武他们仍然在武昌苦苦坚守,以几百人的小队伍牵制着两三千的鄂军不能增援到前线去。沿着长江一线,双方的战事越来越剧烈。而他们背后的势力,也在紧锣密鼓的动作当中。这些势力背后还隐藏着在长江有着影响的国际势力,也开始准备行动了。第三卷 一统之路 010章 全局牵动  在上海的法租界工部局大楼内,这里都是周一、周三、周五下午才例行办公,平时都是冷冷清清。到开局董会议的时候,也不过是十四个局董及一些工作人员的会合。今天却不一样,门口停满了马车汽车,还有一些穿着白色军服的水兵,大概是与会人员带来的,就带着步枪在门口守卫。闲得无事的他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就在工部局门口变幻着队列,喊着口号,手中的步枪一会儿上肩,一会儿平托,一会儿在手中转圈,倒是表演得自得其乐。不少人驻足观看,显得热闹得很。  与会的还有上海各国的总领事们、各国在上海的驻军军官首脑,与上海工部局的一些董事。辛亥初起时的法国领事已经换人了,现在的新法国领事雷诺先生还是秉承着一样的老传统,负责这个会议的组织发起工作。但是真正在扬子江流域能够做主的,并不是他们的国家。  看着在互相低声议论的人群,雷诺拿起一个铃铛,轻轻地摇了几下,大声道:“各位先生们!想必你们都已经得到了驻华公使的指示,既然对中国的新局面我们采取了列强统一的行动步骤,我们作为各国在华东的代表,也有必要交流一下各自的想法,在扬子江中游发生的战事,也采取列强统一的步骤。作为在华文明国家的代表,我们必须做到一个声音说话!”  他这开幕致辞倒是很简短,也很有力,在场的人们都鼓了几声掌表示赞赏。雷诺含笑点头表示感谢,又继续道:“对华南扬子江流域的纠缠在一起的事情,我们这些绅士当中,恐怕没有比大英帝国上海总领事肯特先生更加了解的了……现在请肯特先生给大家介绍一下好吗?了解局势,才能有助于我们更好的判断。”  这些领事们或多或少地都接受了驻华公使的指示,但是在上海这个位置,不少国家的总领事并不完全听公使的那一套。作为负责华南这个中国经济精华所在地的外交代表,都有一定自行判断决定的权力,当然,在许可的范围之内。  肯特带着大不列颠臣民特有的矜持和冷淡走到雷诺身边,雷诺笑着想把那个摇铃递给他,他摆手拒绝了。转身面对着大家,大声道:“各位先生们,各位军官们!我在这里可以向大家宣布,中国新一轮的内战爆发了!可能中间会有停顿,可能还是都打着北京那个民国中央的旗号,但是这个进程已经是不可能扭转的了!要不会有一个人最终取得胜利,要不就继续陷入分裂当中……毫无疑问,远东局势陷入分裂是在现阶段不符合我们利益的!清帝国政府时代我们拥有的那么多权益和债务,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政府,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全部继承下来!”  底下有人高声叫道:“肯特勋爵!贵国公使朱尔典先生不是一直支持北方的袁世凯临时大总统吗?为什么现在您反而对他的前途这么悲观?现在看来,华中湖北和江西的事情,贵国在汉口也有总领事,为什么不是他来出面说明局势?在我国看来,这也不过是一次地方性的事件罢了。等到中国的大选完成,会逐渐走上正轨的,而中国完成正式的大选,不就是我们列强承认民国的先决条件吗?”  说话的是美国领事库柏,他笑嘻嘻地看着肯特,手里把玩着一个酒杯。对于这些在扬子江没有切身相关利益的国家,对鄂赣战争的局势他们的关注度就没有英国那么大。他们只关心的是民国能不能顺利完成大选,是不是承诺继承各国清朝的权益和债务,下面才牵涉到正式呈递国书,承认民国的问题。不过有一点和肯特他们是一样的,希望这件事情限制在地方范围内解决。  肯特对美国佬天然就没有好感,对于库柏这个得过罗兹奖学金,在英国读了很久书的美国佬也一样。他僵硬地朝库柏点了一下头,大声道:“谢谢您的意见,在这里我要做几点说明。第一,我们的朱尔典公使他不是为袁世凯着想,而是为他的祖国着想!一直到现在,袁世凯仍然是我们文明国家的最好选择。他懂得国际局势,了解我们这些国家的在华权益所在,并能很好地维护。这才是我们选择他的理由!也是我们必须维护他的地位的理由!”  他目光炯炯,扫视着全场:“第二就是,我和我尊敬的在汉口的同事,有着工作上的分工。他不可能到上海来,我也不可能到汉口去。我们这些在上海的各国代表们,工作应该都是关注着华东的局势会因为这场战争发生什么影响,哪些是我们必须断然阻止的!我相信,我们现在应该断然阻止的就是防止某些华东的地方势力也参与到这场争斗当中!各位先生都很明白我说的是哪个人!防止这局势的进一步恶化。而我们各个国家的权益进一步受到损害甚至得不到承认!为此大英帝国不惜出动一营、两营,甚至一个旅的兵力维持扬子江局面的平静!而这些行动,需要在华有着利益的文明国家的共同支持!”  看到肯特在这种场合就叫嚣着对华东某些地方势力的武力威胁,这些领事谁不明白这场战争,南北双方背后的影子就是袁世凯和雨辰。一个盘踞中央,势力深远;一个崛起东南,锐气十足。真到他们碰上了,那就是天雷勾动地火的局面。在英国看来,这种情况必须避免,而某方面的势力必须得到削弱。在另外一些国家看来,在扬子江上有个不服从英国利益的势力存在,也并不是件坏事,能让英国佬恶心一下也会让很多国家开心了。  其实别看肯特叫得这么凶,甚至说出了出兵的话,但是大英帝国自从布尔战争结束后(现在那里游击战还在激烈进行当中),大英帝国的扩张能力已经超过了顶峰时代,正在全球范围内急剧收缩。这些,很多国家也是清楚的,也自然会有国家想来填补他们收缩之后的势力空白……一切都在微妙的变化过程当中。  日本的领事和几个矮小结实的日本军官在那里低声交谈,刻意地避免让大家听见,显得神秘得很。而其他人也是等着肯特说完,也是嗡嗡的议论着。场面一时有些冷场,把肯特一个人晾在台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们这次会议,并没有指望马上就能决定一个什么行动步骤出来,而是因为当时在华列强就民国初成立的局势,制定出了一个列强统一行动的原则就是每件针对这个局势的动作,必须列强统一。所以肯特才利用这么一个会议提出大英帝国在扬子江上的行动意见,这也是他和朱尔典磋商过后得到的明确指示,朱尔典在北京做各国公使的工作,而他在上海行动,希望至少在名义上得到各国的支持,至于具体怎么进行,当然还有一系列秘密的磋商。但是没想到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提议,现在也没有人附和,让肯特在那里检讨自己是不是表达得太激烈了?  雷诺低声地对肯特道:“勋爵先生,我得到法国公使的指示,对大英帝国如果在扬子江上有所行动,在名义上予以支持……当然您知道,欧洲的局面现在渐趋紧张,而我们在印度支那和华南还有许多利益要确保,在扬子江上的事情,我们也只是在名义上支持而已。”  这些肯特在之前已经知道了,雷诺在这个时候重复一下,也是不希望这个同事太尴尬了而已。肯特有点感激地朝雷诺点了点头。不过大不列颠人特有的冷淡味道让这个感激看起来也淡了许多。雷诺在心里低低地嘟囔了一声:“英国佬……”  日本领事分开大家走到肯特面前,朝他微微鞠躬:“勋爵先生,这些事情您希望在一场会议上面就得到大家的无保留的支持,可能不是马上就能做到的,您明天晚上如果有空的话,我国很愿意就华东局势和您交流一下意见。”  肯特也点头还礼:“不胜感激,您明晚的赏光到来是我的荣幸。”原来日本在远东不过是英国的一个帮手伙计,以前这个时候日本代表恐怕早就高声叫着支持了。现在随着英国势力的收缩,日本逐渐强大,也越来越看重自己国家的利益了。想到这里,肯特心里面又叹息了一声。  他也知道今天这个会议不会有什么结果啦,和雷诺低声地说了两句,雷诺这个会议主持人又摇起了铃铛。肯特还很不厚道地在心里嘲笑了他一句:“法国大厨,这个摇铃真很适合他……”  “各位尊敬的同事和军官先生们,既然我们尊敬的同事今天已经正式提出了大英帝国在扬子江上将有所动作的意见,我们这些华东的领事代表也当然会根据自己目前掌握的局势情况和北京的公使做进一步的磋商,也许还要等到国内的指示……本着列强统一的原则,我相信我们这些可敬的同事们会认真考虑英国领事的提议的……在楼下我们还准备了一些茶点和音乐,大家会议之后,请去放松一下吧!”  这下人倒散得很快,谈笑着就朝门口拥去。扬子江中游的局势,对这些在租界的外国人心里来说,现在也还是遥远了一些。特别是没有切身利益的国家,无非就是报纸上的一些新闻和一些弱小的中国士兵游戏般的战争而已。不少人还在心里抱怨,肯特这么正式地提出了请求,他们又要花几个工作日来整理资料,提交报告了。什么倒霉的列强统一原则,现在上海的夏天,可是一系列舞会、茶会的高潮呢!  库柏经过肯特身边的时候,突然问道:“勋爵先生,您打算近期去一趟徐州吗?我和雨辰将军有一些私人上面的交往,可以再次为您引见一下。”  肯特冷冷地笑了,拿起自己的手杖:“作为大英帝国的代表,我不愿意和一个地方军阀打太多的交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您的好意。”他僵硬地朝库柏点了一下头,大步地朝门外走了出去。  ……  这时在徐州,每个人都显得繁忙了许多。八个团动员后的补给工作,部队外调后留守部队防区的调整,地方上各势力的联络工作,已经把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而雨辰作为江北军的中心,这些天来要接见无数代表各方面的人,阅看无数的文电。同盟会的黄兴在上海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人物之一,在上海也待不住了,准备到徐州来和雨辰面商一些事情。而中山先生也因为鄂赣战争爆发,一时不方便再如约到达北京,也回到了上海。李烈钧的行动,至少有一个目标达到了,同盟会的代表人物们,没有都到北京和袁世凯表示友谊啦。他们都拿出全部的精神来处理这个事情,希望能得到一个良好的解决而不损害同盟会在地方上的实力。  袁世凯在北京接连发出了东、冬、江、支四份通电,口气一份比一份严厉。刚开始只是严令李烈钧退回原防,毋庸随黄兴查办使进入湖北。后来就解除了李烈钧的江西都督职务,命令由欧阳武代理。这也是他一贯老做法了,提拔敌人的下属取代位置来分化。然后就是质问李烈钧是否是打算暴乱起事,遂其所谓的“二次革命”的心愿?最后一封电报干脆就是明令讨伐了。  李烈钧也一一应对,先是说赣军入鄂,只是为了调停湖北局势。他已经接到黄查办使命令,调赣军入鄂,他是服从命令。后来袁世凯解除他的职务,他发动江西参议会这个工具去电请中央收回成命,称中央国会未曾选举决定之际,江西属于地方自治区域,地方任官由参议会自举,中央无权干涉。当初北方有直隶五路军人和直隶议会拒绝南方临时政府任命的王芝祥督直的议案。当时这些事情本都是南方和袁世凯商议好的,但是袁世凯当时以直隶是地方自治区域,不能违逆民意的理由拒绝王芝祥督直,现在怎么又在江西玩这个把戏?这个大总统是否还有可信度?  最后对袁世凯发出的讨伐令,李烈钧更是不屑一顾,自拟一电声称他出兵援赣,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于法有据、合情合理的事情。先是中央发表黄兴为查办使,他奉调入鄂。鄂军不顾中央命令,向赣军交火,他被迫还击。现在中央又一概推翻前命,认为他是掀起暴动的人物,这就是中央乱命,他不能接受!他还在通电中称,现在北京临时政府,所作所为已经将约法破坏无遗。先是破坏责任内阁制度,发出命令而不经内阁总理副属,第一任总理唐绍仪被逼出走,而袁氏内阁阁员居然也不按法总辞,接连换了两个总理。又不经过临时参议会通过而强行推动大借款事宜。呼吁马上就召开正式国会大选,只要责任内阁正式成立,他愿意接受责任内阁的调查,如责任归己,甘当一切后果,斧钺加身,在所不辞。  口水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再互相攻击的必要了。一切都看战场上面枪杆子说话吧!  而同盟会中山先生呼吁的是两军就地停火,由北方的段祺瑞陆军部长,和南方唯一节制两省的巡阅使雨辰共同组成一个代表团查办鄂赣战争事宜,一切付诸公论。他的这个提议一提出来,顿时受到同盟会势力的支持,而南方各地方势力代表也纷纷附和,同意这个提案。陈炯明、孙道仁这两个同盟会派系的都督,更是联名电请中央,请北军不要南下,说南方都是地方自治区域,将来政体如何,需待国会正式选举成立,拟定正式宪法之后再做决定,现在宜一切维持现状。若北军南下,难免骚动南方人心,于国事大不利。而他们确保,只要北军不南下,一定劝李协和就地停火,等待南北双方共同组成调查团进行查办。  北方这时才清楚地发现,南方这些省区,都在地方自治的旗号下渐渐凝成了一团。而那个始作俑者,就是现在看似在徐州安分守己、不发一电、不动一兵的江北巡阅使雨辰!  雨辰可是得意的很,现在这个局面对他算是最理想的啦。李烈钧虽然在湖北计划动手,但是如果没有他的军火和金钱支持,是打不起来的。因为自己在苏皖两省作为坚实的靠山,李烈钧才敢毅然动手的。如果像真实世界中的历史,苏、皖同盟会力量薄弱的话,李烈钧那么胆气刚烈的人物,也是到退无可退才开始二次革命的。自己确实已经深刻的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现在同盟会孙黄没有北上,和袁世凯的合作就无从谈起。南方现在都打着地方自治的旗号,真有些同气连枝的味道。袁世凯的统治基础已经削弱成这样……要是到南方势力再真正掌握国会又如何?可能那时的名分大义就完全在自己这边了吧。那时,才叫真正地摊牌,而不是现在,还要藏在幕后。  未来的无限可能,现在正展开在他的面前。  蓝色军服、蓝色短裤的赣军士兵们排成四列纵队,在九月的骄阳下挥汗如雨地快步行走着。他们草笠布鞋,背着汉阳造的步枪,子弹带缠在身上,在同样疲倦的军官督促下,一步也不敢停歇。  武穴激战之后,打垮了鄂军主力,按照常理是应该休整一下的。但是李烈钧也跟着队伍,以百倍的精神命令部队不得休整,加快行动!他一向是不爱在部队发什么犒赏,都是靠精神激励,这次也每兵发了二元票子,军官按等级不同加赏有差。他必须赶在北军南下的时间前面!到时据武汉三镇而守,未必就不是辛亥初起时候那个局面!到时候同盟会的第一功臣,除他李烈钧外谁属?他的主力两个支队已经逼近鄂州了,过了鄂州,武汉三镇也就在马足之下。  咸宁的那个支队,也在湘军的暗地支持下,将咸宁完全掌握,进抵贺胜桥一带。  现在也接到了欧阳武传来的消息,他的团,现在还在武昌坚守着呢,苦苦地在等待他大军主力的到来。据他们报告,现在武昌的鄂军已经是兵无斗志,要不是他们实力实在太薄弱,估计都可以独立恢复武昌啦。  可北军,现在到底到了哪里呢?这是李烈钧最担心的事情。他骑在马上,突然又大声下令:“加快行动速度!今天之内,必须拿下鄂州!”第三卷 一统之路 011章 急转直下  武昌的夜色渐渐地昏暗下来了。  欧阳武和冯玉祥背靠在麻包搭成的工事里。这几天下来,冯玉祥这个铁打的汉子都瘦了一圈下来,欧阳武也没了原来很有些风流倜傥的神采,脸上的胡子已经很长了,眼睛里面全是血丝。他们才巡视完阵地,正坐下来喘口气。  冯玉祥听欧阳武在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些什么,有些奇怪地问他:“止戈兄,你在说些什么啊?”他们这几日同生共死下来,早已经开始互相称呼表字,打成一团了。  欧阳武疲倦地叹了口气:“我在算李都督他们什么时候才到武昌啊,按照行程,现在兵锋也应该到达鄂州了,咱们也就是再坚持三两天的事情。从来没打过这么辛苦的仗啊。”  冯玉祥淡淡一笑,一发七五炮弹在远处炸开,沙石乱溅。两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对面鄂军无力发起进攻,这种零炮骚扰,两人早习惯了。  冯玉祥淡淡道:“要是不想打仗,也成,昨天英国汉口领事不是还派红十字会的代表来了吗?要咱们缴枪投降,保证咱们的生命安全。止戈兄要是撑不下去,黎元洪那里肯定很乐意你去休息一下……我开个玩笑而已。”  欧阳武气呼呼地瞪着冯玉祥,又自己笑了:“缴枪?黎元洪怕是恨绝我啦。咱们把武昌码头打得乱七八糟。长江中游航运因为咱们而中断,造的孽也怕不少。这时候,也只能苦撑到师长过来,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吧。就是不知道外面局势如何,现在没数得很……”  他叹了一口气:“开打之前不瞒焕章兄说,我的确是意气风发得很,以为湖北指日可下,到时候鄂、赣、苏、皖连成一气,袁世凯是不敢动咱们的。也是咱们同盟会争取全国政权的基础和张本,不过几天打下来,却越来越心虚……这话我也只对你说,咱们这次共经患难,心里早拿你当兄弟了。”  冯玉祥还是神色不动:“我们雨司令麾下的军人,只管打仗,政治上的事情不问。既然司令派我来协助你,我自然就陪止戈兄死战到底。其他的,自然有专门人才去烦心……司令常说,军人还是纯粹一点的好。”  欧阳武一直作为李烈钧的心腹参与政事,既是军人,又是政客。冯玉祥的话他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觉得现在军人参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嘿嘿一乐,正想继续说话,就听见空中突然发出几道尖啸的声音,接着炮弹就在他们的阵地区域内炸开。一发炮弹打得奇准,正落在一个麻包堆起的班哨阵地上,一声爆响,士兵们的肢体就纷纷地飞了起来。  接着就是连成一片的炮响,听声音至少有两个炮兵连在进行着急速射击,而且都是七十五毫米口径的大炮。顿时炮弹像雨点一样落在他们控制的小小阵地上。两个人都趴在地上,一时也顾不得想什么别的,就等这阵弹雨过去。  对面的发射阵地要是有人敢直起身子看过去的话,就能看见连成一片的闪光。  北军第三师第十一团团长王承斌和鄂军第一师的参谋长王安澜站在一处民房的屋顶上,都在用望远镜看着港口赣军阵地烟火升腾。王安澜这些天指挥这些留守武昌的鄂军部队在和这些死硬的赣军对峙,已经是心力交瘁了。黎元洪在汉口一天三四个命令要他迅速将武昌赣军清除干净。但是武昌鄂军本来就不多,不过三千多人,还不断地抽调部队到前线去,哪里还有力量驱逐敌人。大家在武昌就打成了相持,混一天算一天吧,谁知道这个都督在位置上面还能坐几天。  不过在今天上午,北军的先头部队终于经过刘家庙车站抵达武昌了,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来的先头部队还是北洋最精锐的第三师的部队,虽然只有一个团,但是那团长动作很快,马上就组织人看地形,调配火力。虽然他跋扈了一些,强迫一些鄂军炮兵配属他指挥,对这个王参谋长也很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但是王安澜早打算交卸的人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巴不得这个王团长把一切接手过去才好呢。  说起来陈宦也是知兵的人物,知道京汉线的运力有限,大部队编组南下需要时间,就优先配备了一个坚强的支队先抵达南方。这个时候,只要有一支援军到达,对局势的影响就截然不同了。十一团王承斌正是先锋。  王承斌把望远镜放了下来,冷冷地道:“赣军这支部队实力也不大,到了现在,也是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就很奇怪,鄂军有汉厂在手上,炮很是不少,早点组织这样的集中炮击,他们不是早垮了?怎么还非要等到咱们北洋军来?”  王安澜嘿嘿干笑,心里面说:“你们北洋军是放惯了火的,当年汉口被你们烧了个干净。咱们鄂军留守部队多是本地人,谁忍心拼命施放大炮?码头附近人家又多,大家乐得就这样维持局面吧。这么一阵炮火轰过去,误伤的人民财物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到时候这笔账就和袁世凯算吧!我王安澜可以问心无愧了。”  王承斌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个只笑不搭话的鄂军参谋长,他居然还挂着中将的肩章!这地方军制,把神圣的军官阶级章都败坏得差不多了。他现在手中掌握着三营补充好的强兵,按照陈二庵的指示,第一仗必须打出北洋的威风出来!三个营准备一起投入,敌人不过数百残兵,后无退路,那是败定了的。不过他还要赢得漂亮!  炮声渐渐地停止了下来,对面的机关枪又开始吼叫,明显一次大进攻就在眼前。赣军士兵们纷纷进入阵地,有的就在洋灰楼的核心阵地上把机枪支起来,阵地上全是弯着腰跑来跑去的官兵,忙着修补被炮弹打烂的阵地和补充弹药。这些天来,战斗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  冯玉祥慢慢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阵地,苦笑道:“止戈兄,怕是北洋军上来啦。”  欧阳武心里也有这样不好的预感,就觉得身子冰凉。他把手枪掏出来攥在手上,咬牙道:“无非就死在这边罢了……老子杀的人总有赚的了,投降我可做不来。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也当五鼎烹!”  冯玉祥摇摇头:“看来咱们是坚持不到李都督他们部队进武昌了……码头处还有一条小火轮,可能还没被炮弹打坏,本来打算是留着联络用的,现在在咱们卫队弟兄的手里掌握着。实在不行,咱们就上船撤退!”  欧阳武瞪大了眼睛:“那我手下这些弟兄们呢?不管他们了?”  冯玉祥还没答话,对面的机枪火力就开始延伸了,子弹高高地越过他们头顶,打得洋灰楼上一片烟尘闪动。北洋军阵地传来了尖厉的哨子的声音,下级军官们带着大檐帽,手里拿着手旗,指挥着部队就拥了上来。火光映照下,步枪刺刀亮闪闪的一片。  至少有一千人啊。  赣军士兵们被两个侧面发射过来的机枪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只有洋灰楼的核心阵地的窗口,有一些机枪发射的火光在闪动。但是只有两三挺机关枪,又怎么能压制得住敌人!那些敌人走几步爬一段,在军官手旗的指挥下整齐地向前运动,明显是训练有素的部队。在对方还击的火力下也没有一个人慌乱,和前些日子对敌的鄂军简直就不是一个档次的部队!  趴在那里观察的欧阳武和冯玉祥对望一眼,各自散开去掌握部队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说的,那就拼吧!  ……  一条运输船队正在长江上面穿行,这支船队是赣军的。全部封的是大木船,每船至少都有上万斤的载货量。为了保证军事行动,长江江西段,还有赣江上面的运输船只,都几乎被征用了。  这船队上面有一连赣军押送,运输着粮食、军装、子弹、炮弹,都是前线最急需的物资。两个赣军主力支队沿江行动,他们就沿江补给,当真是方便得很。眼见得天色不早,今天有些顶风,怕耽误了行程的赣军连长冲到船队带头的船只船老大那里,急匆匆地就问:“当家的,今天能不能到达武穴,你倒是说个准话!”  船老大已经是有些岁数的人了,慢条斯理地磕了磕手中的水烟筒,操着江西口音道:“看吧!反正咱们尽咱们的心,尽量抢风走,能不能到,这可不敢写包票。反正总爷你知道咱们没躲懒也就是了。”  小连长对这个花白头发的船老大还当真不敢发脾气,这个船队可就全指望他带队呢。他从腰包里摸出了一个小粉包,抽出一支递给船老大:“当家的,来支洋烟!兄弟也是身不由己啊,要是误了命令,那可是军法处置,你老人家就当帮帮忙,一定赶到可好?”  正在两人说话间,从上游传来几声汽笛响,没过多久,两条挂着英国国旗的炮舰飞快地迎了过来。船老大大声指挥侧篷扳舵,才险险避开这两条炮舰。英国的军舰画了个圈子,贴着这支船队平行前进。船队上的赣军士兵和船工都惊疑地看着他们。  四门三英寸口径、六门四十毫米口径的舰炮和船上的机关枪都摇了过来,对着他们。一个英国少校军官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端着一杯大吉岭红茶在消磨他最宝贵的下午茶时间。  几个英国水兵在一个少尉的带领下,举起一个洋铁皮的喇叭哇啦哇啦地喊了一通,叫的全是英文,这些赣军士兵和船夫们哪里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少尉很认真地喊了三遍,走到那个少校面前:“尊敬的少校先生,我已经告知了那些船夫和士兵们,现在湖北段江面为我们英国舰队封锁了,任何往前线运送军需物资的船只都必须接受检查和扣留,马上放下船帆并将缆绳挂在我们军舰上。不服从命令,将视为敌人,我们就会开火。”  少校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懒洋洋地道:“真是美好的扬子江上下午茶时间啊……亲爱的先生,你确定你已经通知他们三遍了?”  少尉的面庞还有些稚气,迟疑了一下道:“先生,我确定……但是我们当中没有会中文的。”  少校微笑道:“我的孩子,在我们接受到的命令当中,有必要以中文通知他们吗?”  “这个当然没有,先生。”  少校戴着白手套的手优雅地摆了一下:“那就好,开火……我的孩子,顺便给我拿份报纸来。”  那个赣军连长还在悄悄地对有些慌神的船老大说话:“这些洋鬼子当真有些古怪。别怕,当家的,这里有咱们这些扛枪的呢。”  两艘英国炮舰在离这个船队一百米左右的距离突然开火了,七十六毫米、四十毫米口径的速射舰炮喷吐出一连串的火舌,船上的机关枪也开始一连串的发射。如此强劲的火力劈头盖脸地打过来,这些赣军征集的木船哪里抵挡得住!  站在舱面的士兵和船夫们被爆炸掀下江去,船板缆绳飞得满天都是。就算有几个士兵拿起步枪想抵抗,这么悬殊的实力下也只有被打倒炸飞。两艘英国炮舰来来回回地轰击了两三次,看见十几条大木船要不就炸成碎片,要不就起火燃烧下沉,才停止了射击,掉头向江面上游扬长驶去。  江面上原来整齐的赣军补给船队已经变成了浮动的地狱,江上到处都是浮尸和船只的残片。有些躺在船上还不能动弹的伤员惨叫声连成一片,看着火慢慢地烧到自己的身上。  那个英国少校在全部过程中,一直专心地在看着报纸,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  “这简直是又一次万县惨案和南京惨案!他妈的!这些洋鬼子也欺人太甚了!”雨辰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然后就背着手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手下的人都不知道万县惨案和南京惨案是什么,但是一样的愤慨。  英国军舰突然以阻止长江中游航运战事为借口,宣布介入长江,阻止双方一切军事物资的沿江补给,直到战事停止,并派遣内河炮舰保护汉口的英租界和领事馆。在行动过程中,对赣军的补给船队发动了攻击,以警告后还不停船接受检查的理由,轰击过后,赣军伤亡百余人,无辜船民死伤数十人。  在两条行凶的英国炮舰回到汉口后,还召集记者拍摄了几张七九步枪打在炮舰上的弹痕,作为英国军舰受到攻击的证据。袁世凯又赶发了微电,给李烈钧再安加了一个罪名,惹动交涉,擅自攻击友邦舰艇,破坏长江航运,所有后果,全部由他承担。  蒋百里叫了一声雨辰:“巡阅使,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英国军舰打也打了,现在咱们拿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局势急转直下。李烈钧部行动不如预期迅速,没有按时打到武昌。武昌据守的江西陆军第一师第一团已经全军覆没,欧阳武和冯玉祥失踪。虽然据判断北军还不多,一时不能阻挡赣军继续进兵武昌的脚步,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赣军败退下来是迟早的事情。现在要拿出个应变的办法来!”  雨辰又看了一眼吴采,他神色也是又悲愤又紧张,看到雨辰看他,知道雨辰想问他什么,淡淡地道:“现在湖南那边谭畏三本来要接应赣军咸宁支队的那个团,已经在朝湘境撤退。浙军最近听说也接受了北方运动,情况到底如何并不清楚……至于我军三个支队,已经全部到达指定位置。不管是执行第一套还是第二套预案,都有足够的准备。”  雨辰点点头又默默地思考着走来走去,他手下的这些心腹军官都看着他。这个时候局势紧张,除了英国插手这个意外的变数,其他的还在司马湛当初提交的想法之中。大家都希望雨辰在遇到这么一个复杂的局面能稳住阵脚,沉着应对。这就是道坎,要是雨辰真的把这次局面按设想的应对好了,那他就真的不可复制了。  雨辰转过头来,目光凌厉了许多,那种眼神就是下定了决心的表示:“本来想藏在后面,现在是逼我出头!”他指着吴采:“念荪,把江西代表给我找来!咱们也该动手了!”第三卷 一统之路 012章 挥兵鄂赣  当江西代表赶到雨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他正在起草电文。雨辰穿戴整齐,眉毛紧紧地皱着,心思全部都在面前的那个电文上面。  两个代表也不敢打扰他,同时也有些好奇,这个全国知名的通电王不知道又在炮制什么惊世的电文了。看着雨辰在那里埋头奋笔疾书,写到激动处还重重地把笔往桌上一拍,两个代表都吓了一跳。雨辰这才发现他们过来,强笑道:“两位,请坐。”  江西参议会的副议长周芮是前清翰林,颇有些岁数,自己就先坐下来,另外一个代表是个赣军少将参议官,还在那里立正,站得笔直。  雨辰也不去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两位也很清楚赣军现在面临的局势吧。我可以帮两位先把结论说出来,非常的不乐观!甚至很危险!”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周芮才开口慢慢道:“正是,现在虽然都督的赣军还在进军当中,但是北洋军大举南下,英国的炮舰队又横断了江面,江西人心浮动,都督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他从前线发来电报,请巡阅使照前定的方案支援他一把。”  雨辰冷冷道:“我当初两个设想,都和你们都督知会过了。现在这个局势,我准备照乙案执行,帮你们稳住江西局势!有个退路,比什么都强!湖北的局面我也一定帮你们支撑,但是只能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你们是协和兄的代表,有什么意见没有?”  那少将代表大声道:“都督已经说了,两个设想,不管哪一个只要雨巡阅使实施起来,我们都督就感激不尽!南方的局面需要我们大家来维持,都督甚愿后路稳固,他就能在鄂省拼斗到底!和老袁干到底!”  雨辰重重地点点头:“协和兄不愧是性情中人!现在赣军如此,我是感同身受!马上江北军就会行动起来,你们去发电报给协和兄,说我绝不会弃他不顾的!好吧,你们快去发电报吧!”  虽然雨辰和他们的交谈不过三言两语,两个人都感激得很,周芮更是连连作揖,被陶定难引着退出去了。雨辰想了一下,又把通电的文稿改了几句,按铃把陶定难叫了进来,将稿纸交给了他,吩咐道:“尽快发出,另外把司马湛请来,还有吴参谋长也请来。”  1912年9月6日,雨辰发出鱼电正式宣布将调停鄂赣战事。  近闻鄂督黎公即将交代,推黄公而瓜代。雨某埋头江北建设之际,闻此消息,为武昌黎公如此作为,不如手舞足蹈之。黎公此为,可谓勇于改过,实乃光风霁月,坦坦荡荡。雨尝窃以为北京张振武一案,当是举国皆误会我高风亮节之黎公矣。  忽又闻中央举黄公为湖北查办使,入鄂处理湖北善后事宜,又动员北方劲旅,备而南下,有与黄公共同处理善后之意。虽心窃以为不取,但中央明令,雨某也只得就教。僻处彭城,细观三镇风云变幻。本念黄公及北京袁大总统选派之干员,必能开诚布公,携手调理国事。鄂省风潮,自当平息。  孰料北方派遣之陈二庵率三师劲旅南下,中央不以为非,而黄公调赣军若干入卫湖北,却中央诸公嚣然。雨某诚不知此为何故也!赣军本于鄂军守望相助,辛亥光复,两军更携手作战。黄公抽调若干赣军入鄂,正是人地相宜之举。孰料鄂军竟阻挡名正言顺之赣军入境,双方开火互斗矣!  雨某此心之痛,天实鉴之!民国肇始,我辈军人正当为国防武力,执干戈以卫社稷。前日雨某遣安蒙军北上,是以为良。而兄弟阋于墙,因误会而起内战,国事将伊于胡底?雨某一再电请中央,请诸公遣雨某一军,于双方解斗,等候查办善后,以尽雨某巡阅长江之责任。期期此望,陆军部文档当可查证。中央明令未发,雨某也只得徘徊鄂皖边境,低回不已。  孰料英国舰队悍然封锁长江,对我军队士民横加攻击,伤亡过百,哀鸿满江。此时此景当是可忍孰不可忍。古语有言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雨某身为民国军人,焉能让外人横行于我国土命脉河流之上?  鄂赣两军,及中央诸公,其速醒乎!长此以往,我民国也国将不国矣!雨某自当拍案而起,提兵入赣鄂两省,为国止戈。期乎两军就地停火,以国事为重。雨某军事行动当中,如某国横加干涉,欲再行武穴江面之暴行,雨某也唯有以枪炮及血肉还击,勿谓言之不预!  雨,鱼  随着电文的发出,雨辰部三个支队八个主力团及配属部队两万余人,分三路大举进入鄂赣两省。十八旅组成的沿江支队直指武汉,打着隔离两军,命令就地停火的旗号。而赣北和赣南两个支队五个团,进入江西稳定江西局势,并沿江布防。雨辰并续调自己最亲信的教导旅三个步兵团及一个炮兵团抵进祁门一带,作为接应。雨辰一出手就放出了三万多人的重兵,而且配属了自己全部的一百零五毫米榴弹炮。  他掌握下的海军长江巡防舰队,也全部拔锚起航,向九江集中。一路上全部掀开炮衣,打开炮门,高速行驶。周围一直有英国炮舰监视,但是海军将士们硬是抢了最中间的航道,双方炮口互相指着,一路开到九江。按照一个海军枪炮官,青军会成员的话来说:“都民国了,也不能一辈子都对着洋人哈腰啊!就算这次咱们打光了,老子的儿子建设起新海军还是要继续干!”  江西、湖南、广东、福建甚至四川、云南、广西都通电支持雨辰,并希望鄂赣两军服从调停,就地停火,等候中央处置意见,并都附和鱼电对英国舰队在长江上面的行为进行了声讨。虽然他们也只能声讨一下,真刀真枪去干是不敢的,但是仅仅表明个姿态,也是对雨辰极大的支持了。  北方的陕西、甘肃、黑龙江等省也通电支持雨辰。只有几家袁世凯御用的报纸和他牢牢掌握的几个省说雨辰的行为是鲁莽灭裂,不服从中央,但是就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舆论所淹没了。  上海的王牌大记者顾执中更是从前清时候的民间自发组织的拒俄义勇队,抵制美约风潮、保路风潮一直联系到雨辰的鱼电。最后充满激情地写道:“中国是永远不缺乏这样的仁人志士,‘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雨辰的高明之处就是他发现了在人民当中逐渐觉醒的民族精神,所以他就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所以他就应该得到支持。还在自相残杀的鄂赣军人们,快快听从召唤,掉转你们的枪口,向着民族的敌人吧!”报纸一出,洛阳纸贵。  只有一些外国人的报纸在咒骂。  “那个徐州的军阀又开始头脑发热,发表他那些口水比内容还多的通电……”  “他那支玩具一般的舰队居然在航行途中,将炮口对准了英国皇家海军……我们大可以在上海下个赌注,赌三分钟还是五分钟那支玩具舰队就能够全部成为长江底下的暗礁。任何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打十分钟以上的赌注,当然,那个徐州的家伙例外。”  “大英帝国在扬子江上的特权是在清政府时期得到承认的,任何一个冷静的当权者都会继承前政府的条约,他们不会自己找麻烦。如果现在的中华民国仍然是充满了这样的地方实力派,那么列强将会认真考虑是否承认这个民国政府,并仔细探讨善后借款的可行性问题。”  ……  “那个雨辰当真是疯子!疯子中的疯子!”袁世凯喘着粗气给雨辰下了结论,老人家真的是暴怒了。本来进展得一切顺利,他的北洋军在东拼西凑之下终于南下,在武昌歼灭了赣军的一个团,和英国协商的希望他们在长江牵制赣军,并显示武力限制雨辰不敢行动,也被朱尔典很痛快地答应了。  朱尔典一直是袁世凯的坚定支持者,认为他上台才能更好地维护大英帝国在远东的利益。往接到肯特从上海发来对雨辰的一份充满恶意和贬低的报告之后,终于和白厅联系,希望英国远东的舰队在扬子江上适当的显示武力。  朱尔典对英国在华政策一向很有影响力,而英国方面也不反感在扬子江上稍微有点行动,毕竟这条大河是他们在中国势力范围的大动脉,有着广泛的利益,于是就有了武穴江面的炮击事件。虽然他们的命令只是扣押赣军的运输船队,尽量少动用武力,但是英国皇家海军那个白痴少校,在一个喝下午茶的时间里,把所有事情都搞糟了。也许在他眼里看来,杀些中国人也是展示实力的一种表现吧。  但是袁世凯和朱尔典都低估了雨辰这个人,他很知道自己权力来源的所在,并敢于不惜一切维护这个来源。对于几艘英国炮舰,他还真的不怕。  看着袁世凯在那里发火,他的几个幕僚心腹们都心情复杂。袁世凯的幕僚大多是和他从前清时代一起走过来的,对列强的畏惧屈服当真是有些根深蒂固了。雨辰这种反应,是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或者说根本就在他们的常识范围之外。  在他们想来,好容易通过利益出让换来了英国的支持,在英国展示了他们在长江的存在之后,雨辰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缩在江北不敢动弹;而北洋军重兵一举摧垮赣军在鄂主力,顺势拿下江西。以后收拾雨辰,也就是看事态发展而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没想到雨辰却毅然出兵鄂赣,而且动员了他手下的小小舰队,还有那么多省份的通电支持响应,舆论也几乎是一边倒,他们的如意算盘,到现在是全部被打破了。  北洋军眼见又要在湖北和雨辰的江北军对上,这仗,还要不要打下去?  杨度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看着身边的杨士琦老大哥在那里皱眉沉思,想得极苦的样子。这位老大哥以前都是七步一计,但是碰到这个老不按牌理出牌的江北雨辰,杨士琦一时还真的没有了主意。  只有他们当中的王揖唐,这个才跻身袁世凯幕僚圈子的人物,本来是梁燕荪引见的,现在却整个绕过了作为袁世凯的秘书长和内管家的梁燕荪,在袁世凯手下一时很得宠。他号称是文武双进士,在日本学过陆军,旧学也很有功底,但是无耻和迷信,却是连袁世凯身边的这些老人都很不以为然。  他跳了起来大声道:“大总统,这怕什么!我们和雨辰打就是了!这时不打他,更显得咱们中央软弱!还有他的海军,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权宜之计,现在让海军部发文调中央直属,省得在长江上惹动交涉,大总统,属下这一点愚见,您看还得当吗?”  袁世凯嗯了一声,并没有说话,坐下来喝了口参茶平平气息,才点头道:“你说的那个海军部发文的事情,我看很可行。明天你去找海军总长刘冠雄,就说是我的意思。”  王揖唐得到袁世凯一语之褒,那个脸上的得意神色当真描画不出。杨度冷眼看着他,在心里面冷哼了一声。  杨士琦这时脑子里大概才有了些成算,犹豫地道:“大总统,估计这仗咱们坚持打下去是不成的了。一打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结束,我看不如这样:湖北咱们坚持下去,江西既然雨辰出兵稳定局势,咱们就含糊承认。大家划境而守,咱们得湖北,他保住江西。但是李协和作为罪首一定要交出来,您看这样可行吗?”  他话这么一说,在座幕僚都纷纷点头。看大家似乎都不愿意和江北军交手的样子,袁世凯一下发了脾气,重重地把茶碗摔在地上,咣当一声的碎裂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中央对雨辰步步退让,这还成什么样子了?发个鱼电就把江西给他,再发个电报把湖北给他,到最后直接请他来做这个大总统干净!这种人好让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吗?”  袁世凯站了起来,转身就走进内室,进去之前叫了一声:“慎吾,你跟我进来。”  看着王揖唐得意扬扬进去的样子,杨度跷着脚用京剧的念白问了一句杨士琦:“如何?”  杨士琦苦笑,也用京剧念白回了他一句:“怎生是好啊……”  旁边的梁燕荪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大家去看谭老板今天的戏码子是正经!”  ……  赣军这时已经占领了鄂州,却没有进一步向前挺进了,反而沿着鄂州一线开始做工事设防。因为传来的消息都是北军三个师全数开到了,而欧阳武那个团的覆灭既让李烈钧痛心也让他担心。北军一来,就吃掉了在武昌坚持那么久的一个有力团,说明他们的实力定然不弱。而因为英国军舰的行动,他的补给在雨辰部队没有上来之前,也有些供应不上了,于是就决心在鄂州一带固守,等待时局变化。  对雨辰这时接手江西,他有些感激也有些郁闷。怎么搞来搞去,有些为他火中取栗的意思?但是雨辰之前把入赣的方案也给他看过,他也表示同意,认为是不得已时稳固南方江西地盘的好办法。现在也只有一门心思地扑在前线的军事行动上面了。  五个主力团,一万三四千人的军队,加上十二门管退式山炮,三十多架重机关枪,还有构筑起来的强固的工事,都让李烈钧充满了迎接北洋军攻击的信心。他心里发狠:“就算不让老子回江西,鄂赣皖三省边界,也有的是老子回旋的余地。反正和袁世凯,肯定是不死不休!”  在九月的烈日下,李烈钧带着参谋挨个地巡视前沿阵地,满意地发现士兵们的士气还是很高昂。有雨辰出兵稳固他们的后路和江西老家,无论如何都有个退的地方,原来担心的士兵动摇,看来也不过是一场虚惊而已。江北军三个团用来在湖北支援他们,五个团用来稳固江西后方,再加上在鄂皖边界还有三个团的预备队,怎么看都是万无一失的态势。  李烈钧放下了架子,和这些赣军士兵们亲热地谈笑着,正在挨个问着他们娶媳妇儿了没有的时候,突然一个留守在指挥部的参谋匆匆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报告:“都督!欧阳师长他们回来啦!”第三卷 一统之路 013章 江面对峙  欧阳武和冯玉祥那个狼狈憔悴的样子,真是很难形容出来的,两个人都瘦得有些脱形了,身边只有七八个同样狼狈的士兵,身上的军服又脏又破,还散发出馊味。几个人都蹲在李烈钧的司令部院子里面,每人一碗水,围着一箩米饭和几个萝卜条,狼吞虎咽地又吃又喝。  当李烈钧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切,忙大声喊道:“把东西给他们收了!熬点大米粥过来,他们饿了几天了,可不能这样吃东西!”  欧阳武听到李烈钧的声音,忙转了过去,没说话这眼泪就下来了,嘴边还全是饭粒,就大喊了一声:“都督,我对不起你,第一团的弟兄们,可都完了啊!”  李烈钧眼睛也有些发热,看到欧阳武身边的冯玉祥他们几个江北军的士兵也站了起来,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打仗本来就有胜有负,这有什么打紧?要不是你们在武昌牵制住了那些鄂军和北军,我们这里也不会打得这么顺利!止戈,打起精神来,好好睡一觉。我这个支队,还是由你来带!”  随后又仔细询问了一下他们逃生的经过:那天晚上北军第三镇的先头部队反复发起冲锋,赣军虽然一直在奋力抵抗,也的确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阵地终于被北军冲开。他们几个官长在残余的雨辰卫队士兵的掩护下,躲到了栈桥下面,敌人几次搜索,都被他们险险地躲了过去。在水里泡了两天两夜,才挣扎出性命,人都泡肿了,用重金收买了一个船民,趁夜坐船离开了武昌,又一路寻到鄂州来。为了躲开鄂军的阵地和步哨线,他们又绕了很远一个圈子,真的是苦头吃尽。  公允地说,赣军和雨辰卫队一个中队在这次偷袭武昌的行动中,虽然全军覆没,但也是有他成功之处的。将黎元洪吓到了汉口,前线的指挥中断了一些时间,并抑制了相当多的鄂军在武汉三镇,不能派到前方去,而且要不是因为遇到大雨的话,说不定鄂赣战争的大局,就因此而定了呢。  ……  陈宦从火车上走了下来,脚步踏在孝感车站小小的站台上面的时候,他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一脚,这里就是他临时的司令部了。赣军逼近武昌,他可不打算把司令部设立在那里,以后不出意料的话,湖北就是他大展拳脚的地方啦。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微微浮现了一丝笑意。但转眼就收起来,转身朝他的副官长吩咐道:“随时控制一列火车,摆在这里,这个要由副官处亲自掌握,明白了吗?”  第一军参谋长王汝贤慢慢地走了过来,点头道:“二庵,当年陆军大臣荫昌司令部也选在这里,兄弟这次是第二次来了,上次和鄂军是敌人,这次和鄂军倒成了友军,看来这世上的事情,也真难说得很。”  陈宦无所谓地一笑,这王汝贤,可又跟他摆老行伍的资格了,不过这些,他可没放在心里,只是公事公办地问道:“现在前线形式如何?”  王汝贤心中暗骂,跟老子摆这个上司架子,面上还是平静得很。  “在武昌已经有了三师的九团、十团、十一团作主力,随时准备向鄂州运动。二师在刘家庙,二师一个团放在汉口,八师一个团在汉阳,先把汉厂保护起来了,其他八师主力跟着我们在孝感。部队算是展开了……一切正常。”  陈宦嗯了一声,笑问道:“少甫兄,雨辰的部队进展到哪里了?”  王汝贤踌躇道:“现在说不好,前线的消息还没回来,前两天的情报说是他们的主力已经到关口了,离鄂州不过一天半的路程,现在应该和赣军会合了吧!具体的等司令部安置好了,我整理完再和你碰碰。”  陈宦点点头:“这仗到了这个地步,要不要打,咱们还得等北京的命令,这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事情了……告诉前线,和敌人保持接触,但是不要轻易开火!谁要乱打出什么娄子,我饶不了他!”  是啊,在湖北这么复杂的局面下,单纯的打仗,已经是不能解决问题了。而北京的袁世凯,还有江北的雨辰,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陈宦抬头看着天,居然有了一丝作为棋子那种无奈的感觉。  ……  这时在九江码头,随着汽笛的几声长鸣,三艘江北军的炮艇拔锚起航,都升着民国海军的海军旗,率先驶出了港口。这三艘舰只是楚泰号炮舰、楚观号炮舰、登瀛洲号运输舰。随着他们的起缆出航,后面一大队的民船在几艘小火轮的拖带下,也跟了上去。  楚泰号炮舰上面,还高高飘扬着海军少将旗,正是江北军长江巡防舰队的司令谢观潮少将的座舰,他没有被雨辰留作教员,还是升任了少将舰队司令。岸上不少赣军和江北军的军官士兵都在目送着这支运输船队的离开,到鄂州的短短路程当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船队在离开九江码头后不久,四艘英国的内河炮舰就已经靠了上来,自从武穴江面的炮击事件发生之后,虽然袁世凯的中央政府还没有办理交涉,但是雨辰鱼电引起的强烈反响和民元以来第一次席卷全国的民族主义思潮让英国人在华势力的代表当中也有了一些意见分歧。  较为温和的人物,比如说英国汉口总领事就认为既然江北军是打着中立调停的旗号,对于他们在长江江面的航行,应该就视作不见,除非他们有挑衅大英帝国权威的事情发生。毕竟英国太深地卷入了中国内战当中,也不完全符合大英帝国的利益。而有的人认为,比如说肯特和远东舰队的军官们,既然已经宣布了对长江流域用于鄂赣战争当中的军用船只——包括被征用的民船禁止通行,而且已经发生了炮击,为了大英帝国的颜面,就必须坚持到底,当然手段可以较前温和一点。等到各方面表示出对大英帝国在长江上的权益和命令的尊重,再采用外交手段办理交涉。其实在他们的心里,就只认为挂着米字旗的舰队在长江上有着完全的行动自由,中国人怎么看,他们虽然在报告中写道要予以注意,但是心中却还是很不以为然的。大英帝国已经实际拥有长江流域水道几十年,这种情况也会一直拥有下去的。  这些天来,大英帝国也因为这个算得上是突发的炮击事情紧急联络了一些列强国家,希望能够统一行动。在他们看来,这已经算是让步了,在自己的专有利益范围之内居然还要得到其他国家的赞同,已经是很失大英帝国的面子了!  上海的肯特勋爵就强烈反对,并且宣称:“在扬子江上,我们想怎么做就该怎么做!难道日本在关东州(大连)进行军事行动会征得我们的同意?难道法国在广州湾进行一次军事演习会要我们大英帝国一起行动?难道德国在青岛准备炮击某条侵害了德国利益的中国军舰要先打电报向我们汇报?中国军人的内战已经严重妨碍了挂着米字旗的英国船在长江上面的航行!武昌码头的枪战和炮战,也有落在太古轮船上面的流弹,我们应该有完全的行动自由!这些野蛮人不知道自己平息战争,我们在帮助他们维持长江上面的和平!”  肯特是这样叫嚣的,但是北京的朱尔典却坚持需要大多数列强的声援,在之前已经议定了对民国采取列强统一的原则。虽然扬子江流域是大英帝国的专属势力范围,但是也必须遵循这个原则。经过几天的交涉努力,法国已经宣布支持英国在扬子江上维护自己权益的行动。日本经过劝说,其实更可能的是他们也早对这块中国的精华部分垂涎已久,而且当时英日同盟的效力还在,宣布将派遣部分舰艇参加英国在长江上面维持和平的行动。美国表示将不参与此次行动,但是对内战双方,希望能够早日结束战争。对英国的支持表现在认为武穴炮击事件是一次意外,而且英国舰艇也受到了攻击,并认为英国在长江上的权威地位不应该受到挑战。至于俄国和德国,朱尔典并没有征询他们的意见,有了法、日两国的声援,英国就更是将长江上面的封锁行动持续到底了。有时候国家的外交政策,是有一种惯性的。  谢观潮端坐在指挥台上面,紧紧地盯着那四艘英国炮舰,都是昆虫级的大舰艇。舰上所有的火炮都已经摇过来,一名英国水兵在带头的旗舰上面打着旗号,他在心里面默默地读着。  “我们不希望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希望贵船队马上转变航向,回到九江。不然我舰队将予以拦截,请贵船队服从我们的命令。”  航海参谋跑进了指挥台,想向谢观潮报告,谢观潮一摆手:“不要理他们,在中国的航道上,我们有完全的航行自由!命令军舰抢占中间航道,他们炮口对准我们,我们也把炮口对准他们!目标——鄂州!”  他在心里回想着雨辰临行前给他的交代,遇上英国的拦截舰队,不要软弱,也不要退让,但是绝不开第一炮。如果英国海军动手,也坚决还击。他在心里咬咬牙,海军不向同为中国人的对手开炮,不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这一年,谢观潮三十七岁,也是他当年从大东沟游水逃生后的十八年。  “中校先生,中国人的炮舰并没有停止,而是变成了二列,将他们的运输船队保护在中间。楚泰号炮舰在运输船队的左舷,而楚观号炮舰在右舷,他们的炮口同样对着我们。”  英国远东舰队的内河分舰队一中队的指挥官何伯中校厌恶地放下望远镜。他讨厌这个任务,也讨厌把事情搞大了的那个白痴同事。在他看来,在中国的日子虽然谈不上什么比较有前途,但是绝对是安逸的。享受着中国人敬畏的目光和海外补贴,对于一个四十多岁的海军军官来说,绝对是一场服役期间漫长且悠闲的假日!那个白痴把一切事情都搞糟了!现在他完全无法决定是不是要开火警告!  公使和远东舰队的司令发出的命令都含糊其辞,对江北军的舰队要客气而坚决地表明大英帝国的立场,继续他们原来的任务。在他看来,这已经成了维持大英帝国面子的一种愚蠢的举动!  对于是否开火,他得到的命令是绝对要避免武穴那种流血事件。但是中国炮舰上面的火炮已经对准了他们,他在望远镜里甚至看到了对面那个中国海军军官坚决的目光!他敢确保,只要他的炮口发出闪光,对面也毫无疑问地予以还击!这种差使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要是在北海上甚至泰晤士河口,敌人的舰队迫近,哪怕他就是在一条小舢板上,手中只有一把渔叉,他也毫无疑问地会挥着叉子和敌人的军舰拼命。可是在长江上面,真的需要和对方大打出手吗?这都是中国人自己的内战,哪个白痴同意将英国舰队卷入进去?  四艘英国炮舰若即若离地跟着这个船队,双方的炮口互相指着,一直僵持在这里。眼看着江北军的船队坚定地朝鄂州开去,英国中校何伯先生终于决定该做些什么了。无论如何,这支船队要是开到鄂州的话,他的任务就只能算是失败了,而他一向是从来不打折扣完成上司命令的性格,他不想败坏自己的好名声。  他低声地向自己身边的舰长下命令:“前面的三寸炮,向他们航线的前方发射一发炮弹警告,同时给他们发旗号,请他们尊重大英帝国海军的命令。希望大家都保持克制,不要发生什么冲突。”  他的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英国水兵也许早就对自己这种克制的态度表示不满了。一发三寸炮发射的炮弹在离楚泰号非常近的地方落入海中,激起大片的江水溅到甲板上,英国水兵们发出了欢呼声和口哨声,有的还朝这边比画着不雅的手势。  楚泰号舰长就在谢观潮身边,他重重地一跺脚:“司令,咱们还击吗?”  谢观潮冷冷道:“不用还击,继续向前。”  何伯恼怒地发现江北军的船队坚定地继续朝前开,对他的发炮警告和旗号不加理睬,只有楚泰号用旗语向他们表示:“我们是江北军,现在航行在中国的河流上,请你们不要阻拦。”  何伯闭上眼睛,又一下睁开:“最后一次发炮警告!并告诉那些家伙,如果他们还不返回九江的话,我们就真的开火了!”  他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我是军人!我要执行我的命令!  又一发炮弹在楚泰号前面炸开,这次离得更加近了,楚泰号还是毫不犹豫地冲进了被炮弹激起的水柱当中。水柱散尽,军舰仍然在昂首向前。这艘前清时在日本神户船厂订购的七百四十五吨炮舰,有两门一百一十四毫米主炮,两门七十六毫米副炮,在这个九月的日子里,展现出了他最光彩的身姿。  何伯在心里飞快的计算着双方的火力对比。江北军这两艘炮舰在长江上面来说,还是很强大的。他的四艘军舰一共才十二门三寸(七十六毫米)火炮,加上一些六磅(五十七毫米)的副炮,而且都是两三百吨的小舰艇,和楚字号比起来小了整整两圈。打起来,就算中国海军的训练程度不如英舰,但是很有可能自己的军舰在一百一十四毫米炮弹下会被炸成碎片。现在双方相距得太近了!  他突然很怀念那些看着米字旗号就绕道闪避的原来的那支挂着龙旗的舰队。不过英国海军的骄傲还是让他毅然下达了命令:”猎鹰号和塘鹅号对付南面的那艘军舰,我的瓢虫号和叽鹞号对付北面的那艘军舰,等到我的命令一下,就全力开火……一定要等到我的命令!”  谢观潮在指挥席上站了起来,一直保持着一列横队的四艘英国军舰,分成了两列,两艘夹住了楚泰,而两艘夹住了楚观。舰上英国水兵奔忙着各自就了战位。炮口几经调整,已经完全将两舰瞄准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将炮弹砸过来!  一滴汗珠从谢观潮面颊上流了下来,身边的军官们也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谢观潮哑着嗓子下达了命令:“两舰人员各就各位!炮口对准英舰,随时做好还击准备!只要他们一动手,我们就反击!”军舰上的官兵随着他这个命令下达,也全部就了各自的战位。双方的神经都绷紧了,炮口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就像在战场上对拼刺刀一样,只要一开火,肯定就是一个极惨烈的局面。  谢观潮将海军军官帽在头上戴得端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江北军的船队仍然坚定地继续前进。  ……  “九江的第一批运输船队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发的?”雨辰站在他的“虎穴”作战室,神情凝重地问道。他命令海军舰队西进九江,就是要为运输船队护航。  他的鱼电既然发出了,不做出点什么和英国对抗的姿态,他的电文就只能沦为一句口号,一堆空谈。民心士气既然被他撩拨到了这个程度,九江运输船队继续北上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了。  他仔细盘算过,无论江面上的对抗事件发生后的胜败,对他的名声都只有帮助而没有坏处,但是真正的政治家考虑的不能仅仅是这一点,自己正面和英国人发生冲突了,他们的后续反应是什么?还有列强们会怎么样行动?北京的袁世凯又会利用这个做什么文章?江北半独立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威胁?自己囊括三省的计划是不是还能顺利进行?这都是他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对于英国在长江上的底线是什么,他的确也是心中无底,按照司马湛的老话,这事情变数太多,他推断不出来。  但是武穴伤亡那么多军民,却不能不使他作出这个决定,以前也说过了,我们雨司令也是有着一定民族情绪的青年呢!更何况,他也才二十四岁。不过无论发生了什么,雨辰都有信心利用这个局面继续推行自己的计划,问题就是看这个事情向哪个事态发展罢了。  吴采低声回答道:“九江的运输船队在上午十点出发的,他们应该和咱们保持电报联系,估计到十二点,第一封无线电报就转过来了。”  雨辰仔细地看着地图上九江那一段江面,摇头道:“我不要谢观潮的过程,我只要个结果!反正我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了,英国人开炮,咱们就还击!”  吴采不出声站立着,半晌才有些犹豫地问道:“司令,咱们如果真的和英国人动手了,这些变数您都考虑进去了吗?这次挥兵鄂赣,从安徽方向我们也大可以对鄂州的我军进行补给,非要在长江上面和英国人对抗吗?”  他继续道:“我对找英国人干一下,这个是绝对支持的!武穴的人不能让他们白杀!但是作为江北军的参谋长,我却要为整个局势考虑一下。我们树敌这么多,对咱们在长江中游的行动有没有帮助?一羽先生他们几个,这些天来找了你很多次,但是您都不见,他们托我向您转告,还是不要太孟浪,不要把英国人逼得全力去支持袁世凯。”  雨辰哼了一声:“他们那些先生,在英美留学了几年,就见到什么洋人都是骨头软得了。英国马上还有能力顾及咱们吗?一次大战……总之我这次是除了继续咱们江北军的大义名分之外,还要试探一下英国人的底线,他们到底能支持袁世凯到哪一步!不碰一碰,也许他们永远不会重视我!”第三卷 一统之路 014章 雨辰的胜利  江风迎面,浪溅甲板。  英国和江北军舰队还在互相对峙着,向鄂州方向驶去。双方的神经都越来越紧张,却始终都在等待着命令。  何伯中校站在指挥舱里,半天还是下不了决心,他早就把这边的情况电报上海的远东舰队司令部了,但是那边现在还是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给他答复,难道真的要他自己做决定?  他不知道,现在上海的英国总领事馆里正乱成一锅粥呢。在总领事馆服务的中国仆人,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这些洋人老爷这么不冷静的样子了。  当一个仆役端着奶茶和点心进会议室的时候,就看见肯特正气急败坏地嚷嚷:“既然雨辰敢于派他的舰队用火炮对着我们大英帝国维持和平的舰队!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打击他这种藐视权威的做法!不然在扬子江上面,米字旗的威信就要受到玷污!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军阀都敢这样,那我们还怎么把我们的政策推行下去?”  英国远东舰队的司令官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绅士了,他一样有着贵族的爵位,按照肯特不厚道的评论,他似乎也是暮气沉沉。他笑着从仆役手中拿过了茶杯,低头浅浅尝了一口,并没有什么表示。他的副官就站在他的身后,等待着华脱尔中将随时下达的命令。  肯特稍微控制了他的情绪:“难道司令官阁下是担心现在在那里的四艘炮舰不是江北军舰队的对手?我们远东舰队有的是强大的军舰!随时可以把他们打成废铁!”  对于肯特都有些无礼的质问,老将军只是觉得他实在不像是个外交官,他应该被派到南非去,去和那个只恨月亮上面不能殖民的大富商为伴。确切地说,他们的思维都是属于上个世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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