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4月10日,在徐州江北巡阅使署门口,挂着002号牌照的蒋百里的汽车停了下来。整个徐州城,就雨辰和他配发了汽车。甚至他的汽车,比雨辰的还要高级一些呢。他从车子上面走了下来,吴采已经在门口微笑着过来亲自给他开了车门。 蒋百里笑道:“念荪,怎么这么客气?我敢劳动你这个参谋长开车门?” 吴采微笑道:“蒋老师,我旁听过您的课,自然您就是我的老师了。学生给老师开车门,还不应该?” 蒋百里上下打量了一下吴采,含笑没有说话。这个参谋长给他的感觉好得很,从上到下都是标准的军人。只管自己业务范围内的事情,专业、冷静。而不像其他司令军长的参谋长,一副小政客的模样。雨辰的部队发展壮大到今天,和他的付出与表率作用,是绝对分不开的。 两人寒暄着走到雨辰书房外的小会客室,李章云正在里面抽着雪茄,喷云吐雾很是自得其乐的样子。他现在坐到了财政厅长的位置,帮他准女婿打理着产业,似乎这就是最合适他发挥能力的地方了。看到两人进来,李章云笑着站了起来,从匣子里面取出雪茄分递给两个人:“来来来,雨辰还没过来。上好的古巴雪茄,真正的走私货。大家尝尝。” 蒋百里接过雪茄坐了下来,微笑道:“你是财政厅长啊,抽走私货?不怕利权外溢?” 李章云哼了一声:“就我们国家这5%的低关税,收入还要作为庚款赔偿的担保。我现在都想在江北搞走私了!与其让别人赚,不如让咱们自己赚呢。” 吴采却笑着拒绝了,他整整衣服坐了下来。就算在柔软的沙发上,他也能保持军姿的标准,看起来真是一种本事。李章云把雪茄放回匣子里,又喷吐了一口烟雾,点着吴采笑道:“念荪什么都好,也什么都学足了他的那个司令,不抽烟不喝酒,稍微有点无趣啊。” 吴采微笑颔首:“我是干一行就要像一行,如果哪天我到财政厅穿洋装上班了,一定学一羽先生享受生活。” 他们正在谈笑,就看见雨辰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在和身边的张志鹤交代着些什么。不用说,他准是又下部队去了。张志鹤替他推开半掩的门,知道他们几人要讨论事情,朝他们微笑点头,就合上门出去布置警戒了。 雨辰看来今天是骑马下部队的,手上还拿着马鞭,气色看起来也好得很,朝几个笑道:“聊得这么热闹?一羽先生的雪茄好香啊。走私的?” 这三个人物,就是雨辰决定最核心的问题的时候,会参与商讨的人物了。吴采对自己军队的情况非常了解,而李章云对财政情况了如指掌。蒋百里虽然懒懒地不大爱管事,在这里也只是一个客卿身份,但是他在军事战略上的大眼光和远见卓识,都是对做决定很有帮助的。而雨辰觉得自己的优势,就是很了解民国的政治走向,了解这些民国史上的名人,从他们的优点到缺点。这四个人的商议,就能决定江北军未来的走向。 “大家说,咱们该怎么办?”雨辰介绍完自己得到的情报和综合整理之后的判断,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家。不过他面上可没有什么凝重的表情,嘴角倒还带着一丝笑意。 蒋百里思索了一下,毕竟是战略大家,很快就明白过来袁世凯的战略布局,“嗨,真是的,不知道又是哪个纸上谈兵家伙的主意。我们后面的江苏上海的变化先不论,光是动用毅军进安徽就是很蠢的举动了。赵倜已得河南,正忙着稳定势力,他没那么大的精神去帮倪嗣冲进取安徽,上次已经被倪断送了八个营,毅军一共不过才四十个营!我们只要在皖豫边界做点姿态,毅军绝不敢进安徽的,剩下的无非打点口水仗罢了。”他说出了兴致来,竟然蘸了点茶水在小茶几上画了起来:“至于江苏,更无可虑之处,守江必守淮。现在两淮之地尽在我手,海军和津浦路全在我们这边,苏南简直对咱们是不设防的。只要在芜湖放一个旅,在江北放一个旅,做两路进逼南京之势,谁又敢动?谁又能动?就算咱们真的有心要拿下整个苏南,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再说上海,我仔细想来想去。在袁蔚亭新的军队未建立起来之前,实在想不出他能从哪里调一个混成旅进袭上海,哪员大将又能坐镇上海?原来我一直关注禁卫军的动向。那是能改编成两个师的部队,冯国璋以他的资历,也可以统镇得住。在现阶段,本来应该是袁蔚亭最大的战略预备队。谁知道我竟看走眼了!禁卫军竟然因为兵变被解散!现阶段袁蔚亭少了这支预备队,我可以断言一句,他的兵力是不足的!自保北方有余,进取江南不足。从军事角度来说,咱们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从政略上来考虑这些应对措施,就需要雨辰兄自己拿主意了。南方形势我还不是很熟悉,唯一建议是,对毅军还是不要贸然开火,发动安徽地方名义抵制为上。”他一气说完,又从李章云手中接过一支雪茄,含在嘴里,朝雨辰微微点头。现在雨辰兵财足备,行事既踏实而又有锐气。其实像蒋百里这种大有传统士风的人物,心中未必没有杨皙子那种操持帝王术,白衣而卿相的想法。只是一个明显一个隐晦罢了。 雨辰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又把目光向吴采注视:“念荪,咱们军队的配置情况,还有整合情况如何?” 吴采皱眉摇头:“三个师都已经编成入营了,何燧和陈山河的两师,咱们自己的老底子太少,新成分太多。虽然尽量已经将在南京招募的有经验的老兵拨补,但是还未完全成型。至于在徐州的第九师,咱们好歹保留了六个团的老底子,加上教导旅,咱们在徐州的兵力是强大的。这支预备队随时可以左右援应……”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最后断然道:“皖北和苏南方向,咱们一共抽调出十二个团的兵力参加作战,那是没有问题的!咱们的装备优势,每个团的编制都很充足,是足以应付苏南和皖北潜在敌人的。” 这些部队全在他的脑子里装着,拉着他就随口报出,哪些团可以抽调,可以在哪里集中,可以在哪里转运,可以编成几个几个支队,支队长可以安排谁……都一一有条有理地说了出来。正说到兵站线将怎么安排的时候,雨辰扬手止住了他继续往下说去:“好啦,念荪。今天咱们只是大略谈谈,又不是下作战计划。不用这么详细……看来这些预案你都早有筹备了,不愧是我的模范参谋长,很好!” 吴采一笑收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雨辰,等待着他下一个命令。 那边李章云不等雨辰把目光转向他,就扬着雪茄笑道:“不用问我啦,你自己也知道现在咱们财力很充足。但是有一点,现在钱再多也不能乱花。你现在几乎就是靠着银行的金融手段来支撑你的军队。税收除了些盐税,我这个财政厅长其他得几乎指望不上。今年的预算本来已经做出来了,都是将将好的。你要是动员军队,打一个月的仗,估计又要花三百万开外。虽然咱们没有这笔预算,但是还是筹得出来的,这种事情没法子避免,我只能竭力支持。但是希望今年除了日常军事费用外,这种开仗要花的钱,还是控制在三百万以内的好。” 他说话就没军人那么明晰啦,不过颠来倒去的意思就一个。钱是有,但是最好把军事费用控制在三百万以内,要为长远打算。 听完三个人的意见,雨辰只是将身子放平在沙发里,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想了一会儿又站起身子在这个小小的会客厅里踱步。室内的空气沉默了下来,只有雪茄的烟雾在袅袅升腾。 在历史上,到了4月下旬,程德全就在苏州破坏了陈英士计划杀他的阴谋,然后接任苏督,6月又接过了黄兴的南京留守职务,7月在陈英士被迫辞职之后,又掌握了上海。他把民军裁撤了干净,除了留下一个第八师。而在二次革命开始的时候,又自己辞职跑到上海租界,宣布江苏独立是被迫的,让江苏群龙无首,闹出了三次宣布独立,三次取消的戏出来,长江下游的战局就不可问了。 这个历任过清朝黑龙江巡抚、江宁巡抚的老官僚,在二次革命前,虽然在民党政营里,却成功地替袁世凯分化了民党大本营里的势力。放他在自己的背后,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而且程德全和张季直他们拉拢得很紧,一起筹备大国国民会议,江苏议员改选……都是程德全和张季直一手操办的。要是他真的赶走了庄蕴宽,都督江苏,和地方势力结合紧密的话,再动他手就难啦。 这次袁世凯几管其下,想压制住自己,是个危机,但也是自己打苏南主意的机会,只是看要怎样才能名正言顺? 至于河南的那支毅军,不过是叫得凶罢了。袁世凯虽然现在打着动用他们的主意,赵倜能遵命给倪嗣冲几个营就算不错了,大可不用担心。自己就算真的在皖北大打出手又怎么样?倪嗣冲在安徽的所作所为,拉几个友好记者来个报道,再发动安徽议员来个民意反对。自己怎么做都是有理,这一路,尽可以不理。 只是苏南,还是苏南啊。要是自己手腕耍得好,染指上海,也未可知呢。只是这些办法,现在还只能埋在自己心里面,还不到透露的时候。 雨辰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吴采。吴采反应很快,马上起立立正。雨辰沉声道:“参谋处拟出命令。从安徽陆军第一师抽调第一团、第六团附骑炮各一营(安徽陆军第一师辖一、二两个旅,一、二、三、六四个团),组成张兆辰支队,北上阜阳,监视毅军动向。如果他们敢大举南下,放手给我打!从十七旅抽调出四十九团,进抵芜湖。江苏陆军第二师四个团主力沿扬州向东展开,呈对江南压迫的态势。巡防舰队集中扬州……徐州第九师抽调出一个得力的旅作为预备队。这些动员部队都要补足弹药,培训中的军官回部队,做好准备。” 他又走了几步:“先就这样,财政厅备足三个月的特别费,先准备一百二十万元吧,至于程德全那边,我自有安排。” 蒋百里笑着补充了一句:“最好再从徐州抽两个团的部队,放在蚌埠,由灼然统一掌握。皖南那边,虽然有姚雨平师在那里,咱们也要防着大局生变啊。” 雨辰重重点头:“很是!念荪,把这条命令放进去。等到此间事了,姚雨平部咱们迟早也要整顿进江北军系统的,现在先放一放不妨。把实力摆开来,有些宵小自然就收手啦。” 他冷冷哼了一声:“袁大总统想剪除我雨辰的羽翼,我就把整个江苏拿下来给他看看!” 李章云和蒋百里对望一眼,都为雨辰的话有些吃惊。这个行事总是出人意表的青年将军,这次又会有什么大举措了? …… 1912年4月13日,袁世凯正式任命程德全接任江苏都督,免除庄蕴宽的职务,理由是庄蕴宽抚苏不力,导致3月27日在苏州发生了兵变,地方议员联名提请程德全回任苏州。4月14日,又电报陈英士,请他迅速交卸上海都督的职务,速到北京接任工商总长的职务。在4月15日,又以安徽现在不能没有军政首脑为由,发布倪嗣冲为安徽都督,赵倜为安徽军务会办,协同办理安徽善后事宜。与此同时,还以雨辰是光复东南第一功臣为由,加勋二位,叙阶为上将衔。长江下游局面,因为他的这几道命令,开始波动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在上海的军政府都督府内,气氛很是有些混乱。民党一些急进派的人物,现在都云集在上海这里。同盟会的急进派据点,民立报也连日发表社论评论,说袁世凯借同盟会之力,一跃而上全国元首之位后,席未暇暖,就已经开始动手清除同盟会人物。倪嗣冲南下而逼雨辰江北军,程德全易庄蕴宽而夺苏南大权,促驾陈英士而逼宫上海,布子东南,其心可诛。 而江浙立宪派和同盟会一些稳健派人物,却认为袁世凯既然为全国元首,自然有用人行政之权。这些命令都经过了内阁总理副属,自然有法律效力。而且这些安排,人地甚为相宜。除了倪嗣冲的任命在安徽激起莫大反响,还请中央斟酌之外,其他的都无可指摘。国民报和民立报为这些事情,已经狠狠地打了几天的擂台。 而陈英士,不管他为人如何,还是属于同盟会急进派的人物,为人又有几分光棍脾气,看到老袁要动他的手,自然也不甘心,他可从来没对袁世凯抱有什么幻想。只有地盘和实力,才是陈英士最为关心的。 “我劝思缄兄在苏州不要交代,他手头有枪有兵,怕什么?程德全从清朝江苏巡抚混进革命队伍。当了几天的江苏都督,已经是对他格外宽容了。现在又和张季直一起,抱上了袁世凯的粗腿。我们打下江苏的局面容易吗?这些家伙就想轻巧地窃取过去?” 陈其美半躺在烟榻上,对着面前的几个人发着牢骚。 民立报的记者,铁杆同盟会员,同时现在也是陈其美的智囊徐血儿,正坐在他的对面,冷笑了一声:“思缄兄也是共和党的人物!你以为张季直这个老头子是不省事的人物?江苏的面前后崛起的几个都督,除了雨辰他最后没有控制得了之外,谁背后没有他在暗中操纵?就是因为这样,思缄兄才让位置让得这么爽快。反正都是张季直夹袋里面的几个人物换换位置。”他叹了口气:“这江苏地面的风云,几乎都被那个老头子操纵了。他就是袁世凯现在在江苏的代理人!我也探过思缄兄口气,他夹在同盟会和张季直现在的共和党之间,也很是为难,想早交卸一天算一天啦。” 陈英士一捶烟榻:“这事情还要靠咱们自己!你看看雨辰那小子,从来都是指望自己,张季直和他联合了那么久,那小子说翻脸就翻脸,现在才打出这么个大家眼红的局面。我们同盟会的势力再不能给袁世凯这样随意宰割啦!这次咱们也要靠自己!”说到后来,他光棍脾气发作:“有了苏南,咱们上海才安全。这次咱们就要把两地连成一气!程德全那条老狗,咱们派人干了他!在苏州咱们还有彭家兄弟这样的忠实革命同志。咱们再派些同志去,武力驱逐程德全,我来做江苏都督,上海都督撤销就撤销好了,反正苏南势力和上海整合在一起。袁世凯当真要打,那打就是啦!克强和钝初他们软弱,我可软弱不得,有了实力在手上,袁世凯才真正怕咱们!” 他的几个小兄弟都点头称是。徐血儿本来就是整天高叫再来一次革命,推翻袁世凯的人物,听到陈其美发狠,更是眼睛发光:“柳伯英现在在上海,他是苏州人,又是陆士毕业的,有军事经验。咱们不如就派他去苏州活动吧,联络上彭家兄弟。苏州咱们可以掌握的兵力也不下五个营,起事也绰绰有余啦。” 几个人又密密地商议了一阵,终于决定瞒过现在还在南京主持东南同盟会势力的黄兴,派柳伯英等人到苏州活动,把苏州驻军掌握过来,驱逐程德全,到时候再随便找个名义,让陈其美接任江苏都督。到时候和江北雨辰连成一气,为同盟会保留在江苏的势力。 这些人物都是天不怕的不怕的,又搞惯了暴动起事,完全没把北京那个中央政府放在眼里,甚至连怎么样在政治情理上交代得过去都没考虑,就已经将这件事情安排下去啦。 这时的程德全,才从上海租界起身出发。途中心狠的陈其美还安排人暗杀,却没有找到目标,一切就只有等着苏州再发动起事了。 这时在皖北前线,却还是一片的风平浪静。袁世凯发表了倪嗣冲都督安徽的命令,报纸上马上就冒出了许多评论专访,将辛亥革命时候倪嗣冲在安徽的所作所为都明列了出来,特别是在凤台他搞的大屠杀。几乎将每个被害人姓名都登了出来,这些被杀的都是淮上军的兵士甚至家属,都是光复的有功之臣。这些报道一再被转载,尤其以现在隐隐然为上海报界的头牌记者顾执中的报道流传最广。 “……本记者也曾在津浦路上安徽段随雨辰部战斗行军,当时倪嗣冲部在皖北的所作所为也有耳闻。当我从津浦路南返之时,雨辰部已经抽调部队去驱逐打击这个屠夫。本记者又亲自赶往凤台县调查这次屠杀事件……这种对革命功臣、无辜百姓的屠杀岂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死事之惨、屠杀之烈,记者行笔至此,都是手足颤抖!记者手无缚鸡之力,却唯愿当时雨辰部能将这个屠夫捉住,送到凤台来就地正法,告慰这些亡灵!” “……现在这个屠夫居然又受了中央明令,得意扬扬要来都督安徽。我安徽百姓何辜,居然要再受其压迫?皖北才得清明政治未久,中央又何忍再推这些朴实百姓再入火坑?当道诸公,难道真的没有眼睛,没有良心?” “倪屠夫绝不容再返安徽,我大总统反应明令天下,穷治其罪。百姓民气得伸,则安徽幸甚,国家幸甚!” 安徽旅京参议员们也联名发起动议,提请大总统再考虑皖督人选。如若不然,安徽参议员将一体辞职抗议。 这些舆论风潮,虽然让袁世凯倪嗣冲稍微有些难堪,但是如果没有雨辰部两个团的部队横兵边境,估计他们还是会毫无顾忌地继续南下。舆论和民意,在他们看来,没有枪杆子百分之一的重要。雨辰却知道,枪杆子再加上舆论和民意,那会发出更大的作用。 在皖北面前,倪嗣冲只有四营毅军,而赵倜果然不乐意给他打下手,现在毅军主力还在郑州一带。面对四千江北军,倪嗣冲除了一再通电,让他们服从中央命令之外,竟然是半步也不敢动。皖北局势,一时僵持。 在北京,袁世凯他们可还真没想到,自己掌握了中央的名义,雨辰还真敢出兵硬扛,一时也拿不出有力的手段。而且雨辰口口声声以安徽的民意为先,江北久行地方自治,任谁也大不过地方民意去,几天内给中央政府打了十几个电报,情愿纳还中央对他的嘉奖加级,也请中央再从长计议安徽的政局。 袁世凯看到这些电报,只是叹了口气:“这还成一个统一的国家吗?”先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气,让倪嗣冲先在河南遥领安徽都督的名义,等待机会,维持中央一点面子。另外加紧了组建备补军的步伐,他终于明白了,对付雨辰,还是要靠步枪数目说话。 与此同时,也在和张季直他们加紧往还。无论如何,苏南和上海那边的局势要得手,可不能让雨辰步步占先了,不然以后还怎么制约他? 这几日,袁世凯经常在纸上写着雨辰的名字,再重重地画上大叉。第二卷 经营江北 028章 纠缠(二) 这时的苏州,还浑没有自己已经成为南方各势力目光聚焦中心的自觉。这个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城市,还有这个城市的居民,还是以他一贯悠闲的步调,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程德全已经回到了苏州,下车伊始就宣誓就职江苏都督,同时开始整顿闹过兵变的部队。他发出了安民告示,表示将不再让这种变乱再现于被称为人间天堂的苏州城。并且将大力裁兵,苏南所辖地面,将尽速向中央靠拢,让百姓长享悠游太平之福。 对这个从前清时候就坐镇苏州的老官僚,百姓还是相信的,他一向不会有什么大的地方兴革。万事还是以安全为先,经历了辛亥革命到现在的混乱,百姓们还是希望早点结束这变乱。 可是在这个时局,变化和混乱又怎是一时结束得了的? 在苏州阊门内的一处小小民宅里,一些人物正在摩拳擦掌计划着另一次政变。 屋子里面的气氛混乱而热烈,烟屁股丢得到处都是。聚在一起大约有十几个人。说到兴奋处,连声音都变大了起来。 “朋老大手里有一个营,朋老三手里有巡警队,伯英兄可以从上海带些炸弹队过来,加在一起也有五六百号人马了。程德全才到苏州,手里真正掌握的军队又有多少?咱们这次不干则已,干就干票大的,干脆把他杀了完事!”正说话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剃着光头,身上警长的衣服敞开了领子,头上汗腾腾的,说得都有些兴高采烈了。 坐在桌子一角的,苏州驻军的营长,发起这个“洗程会”的朋家兄弟老大朋际唐看起来还稍微稳重一些,在那里神色严肃:“咱们这次起事,为的是给咱们同盟会留下一点势力,不是和程德全有什么私怨,楚二哥的话我不赞同。谁也不许伤害程德全!到时候,让他体面交代也就行了。大家明白了没有?” 楚二哥还有些不服气,嘟囔道:“咱们会党的兄弟,前些年可被程德全杀得够惨,这次就让他轻松脱身了?这和咱们弟兄可交代不过去……” 他身边看起来活泼一些的朋家老三朋祖同笑着拍拍他肩膀:“得了吧,你楚老二手底下的人命还少了?现在不也当了警长?饶程德全这一次,也当给你积点阴功,让嫂子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说到怀孕的妻子,楚老二脸上也绽开了笑容,连连点头道:“我说话不算!我说话不算!这次是朋大哥和伯英兄拿主意,到时候我就带头冲杀就成了!” 柳伯英是陈其美从上海派来的代表,正经军人出身,自然是有些看不惯这些从前清巡防营和会党出身的人物。他三十不到的年纪,白白的面皮,说起话来轻声细气的。他四下看了一眼,看大家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才矜持地笑了一下,竖起一根手指头做总结:“咱们这次起事,朋大哥说得很对,是急公义而缓私仇,我们对事而不对人。等上海的炸弹队二十号一到,咱们就起事。朋三哥的巡警队用来控制苏州四门,朋大哥在他的营里面挑选100名先锋,加上炸弹队,到时候直扑督署!动作要快,以炸弹开路,其他的纠缠不要管,抓到程德全就是胜利!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着满屋子的人都在点头,柳伯英满意地笑笑:“大家千万注意保密。程德全在苏州的势力根深蒂固,咱们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娄子,大家的性命还要留着做大事情的。等英士兄当了都督,朋大哥定然是正规军的师旅长,朋三哥江苏警察厅也要请你屈就一下。在座各位,都要担起更重的责任来。所以这次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屋内的人都轰然答应,仿佛一个个都坐上了更高的位置,都喜笑颜开,朋际唐大喊一声:“拿酒来!咱们兄弟就歃血为盟吧!程德全必除,咱们民党的事业万岁!” …… 4月17日夜,一列火车从上海正发往南京。这列车是货车,中间有几节铁闷子车皮,在上海路局的记录上,里面装的是邓肯的机器制造公司装运给南京的机器和一些备件,车门外面砸上了铅鼻。这些车皮是小火车头从高昌庙那里牵过来,挂在这列列车后面的。大家都知道这是权倾东南的雨将军的私家当,只要按规定交了路款,谁还管他们那么多。 发车之前,上海雨将军的独立警备团就已经派兵在车皮面前把守,大家都以为雨将军又借着发运机器的名义在往江北转运军火了,连发车前例行检查车皮的工人都绕着他们走,谁也不想给自己多添麻烦事。 前面的车头发出了轧轧的排气声,眼看着就要发车了,亲自在门口警戒的上海独立警备团的一营长吐了口长气,拍拍车门,低声道:“兄弟们,路上当心!” 车皮内还是寂静无声。 汽笛长嘶声中,火车缓慢地出站了。那营长从兜里摸出个小粉包,抽出一支烟来,一口气就吸了半截。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里面都是雨将军的卫队!带头的就是那个高大的北方队长。司令给团长的电报是只许做事,不许多问。他这个营长自然就更不敢问了。昨天夜里提心吊胆地将这帮人从海军的运输船上偷偷接下来,今天又在高昌庙装上车皮,挂上列车。直到将他们送了出去,营长才松了一口气。司令的电报里说得严厉,要是这支部队在上海的行动走漏了风声,大家都要受到最严厉的军法处置! 他摸摸自己的领子,发现不知不觉中,刚才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冯玉祥站在车厢的中央,这里一片黑暗,看不清周围弟兄的脸。空气也闷得怕人。但是这些雨辰精心挑选,亲自训练出来的卫队士兵们没有一个发出不能忍受的声音。外面车子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这里却是加倍的安静。 他低声道:“大家要做的事情,都记住了吗?” 底下整齐地回答道:“都记住了!到苏州站下车,不要停留。一中队和二中队少打枪,多用刺刀,人多处用手榴弹开路,直扑督署。三中队跟进收容,不留一个伤员。督署内不留活口!” 冯玉祥满意地道:“还有什么?” 底下又是整齐地回答:“要高叫我们是苏州”洗程会“的(上海陈都督的队伍),奉陈都督命令,只杀程德全,不伤百姓!” 冯玉祥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下面的话就像从他牙缝里迸出来的一样,带着丝丝金属颤动的声音:“我们卫队的弟兄,都是青军会成员,司令把我们当最贴心的弟兄看待。我们青军会,就是司令手中的一把利剑!司令要砍向那里,我们就砍向那里!不问为什么,只问敌人在哪里!这次是司令第一次让咱们这把利剑出鞘,不沾上敌人的血,咱们是不会收回的!现在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到站咱们就行动!” 他自己也找了个地方靠墙休息,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他是从北方来归的人物,经历了挫折,反而比以前的野心更大了。北方他待不下去,怎么样也要在南方混出个模样来!雨辰的势力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整天跟在雨辰身边的他,用心训练着自己麾下卫队四百多人,从来不敢懈怠,就是希望雨辰能有一天把他用上,而他就能趁势而起!现在就是这么个机会,看他自己抓不抓得住了。想着自己小时候成长的康格庄的衰颓破败,还有在十三岁就当了士兵,十五岁就因为家计,父亲就必须要南下谋生,丢下他一个小小孩子在军营里面挣扎。自己为了爬上来忍受的委屈吃的苦,冯玉祥靠在车厢上,想着这些眼睛都有些红了。老天已经给了自己第二次机会,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车子大概是在夜间十一点的时候停靠苏州的。这时的苏州站已经万籁俱寂,只有几个铁道工人的身影,提着红绿灯,在路轨上闪动。苏州站的站长早已经回家休息,值班副站长也在值班室内高卧。 等着加水的司机和司炉对望了一眼,取出一个皮球样的东西,压在排气管上,用力一按,低沉的闷气声沿着排气管从车头就一直传到了车尾。 冯玉祥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几个车皮的门几乎同时从里面打开,原来这些门只砸了铅鼻却没有上锁!服色杂乱却行动整齐的士兵们从车厢中滚滚而出。四个中队,三百四十名军官士兵,每人都配一把德国马枪,一把自来德手枪。子弹装得满满的,每人还有六颗民元式手榴弹。 第四中队马上控制住了车站,所有值班的职员和工人全部被控制了起来,门口放出了岗哨。其他的三个中队毫不停留地就直朝苏州城西的督署冲去。每个人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完成司令交给的任务,打死程德全!在这些雨辰手下对他最狂热的军官士兵脑海中,没有为什么,司令的命令,就必须要服从。司令是革命功臣,是百姓称颂的对象,是让他们觉得自己生活得有尊严,是他们拥戴的领袖! 程德全今天到了现在还没有入睡。这个已经渐渐有些衰老的老人,现在是越来越注意惜福养身。饭不多吃,准点睡觉。但是自从再次接任苏督以来,已经是熬了两个通宵了。 他在年轻的时候,却是很有些英雄气概。当年俄国军队大举开进东北的时候,他和俄军办理交涉。被扣押之后,先是扑在俄军火炮上面,又是投入松花江只求一死,反而俄军对他敬重异常,将他放归。从此他就声名鹊起,一举由一个同知的前程最后坐上了黑龙江巡抚的位置,后来才调到江苏当的巡抚。可是现在他已经老了,他这次在袁世凯和张季直的双重支持下重新接任苏督,他也明白得很,自己的任务无非就两个。一是替袁世凯办完收束江苏民军势力,替张季直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日子里看好江苏老家。二就是给自己以后下野捞点养家的钱。什么英雄事业,国家疆臣,他想也是不想了。 北边的雨辰和南边的陈其美,都是野心勃勃的人物。特别是雨辰,那么庞大的实力望江北一摆,和自己不过一江之隔,真要弄拧了,大军开过江来,自己现在这点势力,只有再往上海租界一逃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怕了以陈其美为首的民党急进派人物。他们要打自己的主意,程德全沉浮宦海几十年,他能不知道?自己在苏州的势力根深蒂固,陈其美派柳伯英来苏州活动,和朋家兄弟这些会党出身的人物,组织个什么洗程会,想把他驱逐。他已经下了命令,明天白天,就把在常州忠心于自己的江苏第五路巡防统领调过来,在全城大搜索,将这些为首的人物全抓起来毙了,省得在身边活动得心烦。罪名也是现成的,洗程会者,洗城会也。这些家伙还不是想继3月27日阊门兵变,再来一次暴动!与其百姓遭殃,不如他们脑袋落地。 想到得意处,程德全忍不住自己嘿然笑了。但是转瞬又收敛了笑容,目光沉沉地向北方望去。袁张两位人物要他主要精力还是对付雨辰,可是想到自己见过的那个青年将领,年纪轻轻就沉稳得可怕,短短几个月里就收拢了那么多的人心,经营起那么大的实力,他就只能感到无能为力。 自己能不被他吞掉就不错了。 城市的西面突然响起了几声春雷般的炸响声音,程德全第一时间还以为是要下雨了。后来又听到枪声响起,他才觉得不好,忙把自己的卫队长从睡梦里叫了过来。老头子急得嘴角都在哆嗦:“快,快去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能不怕,现在苏州有五营兵,朋际唐就带着一个营,谁知道他还是不是掌握着其他部队。自己最有把握的第五巡防统领还在常州,自己卫队不过二百多人! 不是情报确凿地说柳伯英他们要到二十号才发动吗?老头子突然心下冰凉,难道是这些民党人物的障眼法? 冯玉祥他一直冲杀在最前面,这个时候他可不敢惜身。在盘门口遇到了一些防军,他们高叫着咱们是洗程会就冲杀过去。没想到那些防军居然满面喜色地迎了上来,还问他们,怎么提早发动也不通知一声?冯玉祥和手下的士兵就纳闷了,难道这洗程会不是司令杜撰出来的,当真是有这么一个会? 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冯玉祥他们胡思乱想了,他们也不和这些防军拉关系,只是喊杀着继续冲进城去。逐渐整个城市都开始骚动起来,不断有人跟在他们队伍后面。黑暗中有些守着街道木栅的队伍抵抗,都被他们一阵手榴弹炸开。那些队伍的抵抗勇气也有限得很,不等到他们上去拼刺刀就纷纷作鸟兽散。爆炸声和枪声沿着冯玉祥他们前进的道路不断响起。如果这时从城市的上空往下看去,就能看到一团火流几乎是不可阻挡地滚滚向前。子弹划出的闪光点缀在这火流的四周,就像一幅绚烂的图画。 整个苏州,在这个夜里,继3月27日的兵变,再一次陷入了骚乱之中,满城都被惊动了。 卫队的前进非常顺利,一路混战冲杀到了督署,却发现只有投降的程德全卫队了,程德全却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看着乱纷纷的人流逐渐在朝督署围拢。冯玉祥又想起司令的交代,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快打快撤!他忙找来卫队的三中队长:“收容情况如何?” 三中队长已经跑得满头是汗,身上江苏巡防营的军服也大敞着怀,气喘吁吁地行了个礼:“报告队长,弟兄们伤亡很少,都被收容好了!现在建制完整,马上就可以撤退!” 冯玉祥四下扫视了乱纷纷的督署一眼,已经陆续有其他队伍冲了进来。喊杀声、市民的惊呼声已经在周围响成了一片,他咬牙道:“算了,马上放把火,掌握好咱们的弟兄,趁着混乱就朝车站撤退!不许开枪,掌握好各自的队伍!” 趁着骚乱,这支队伍却不像来的时候那么大张旗鼓了,逆着人流朝外撤退。只要一有人询问,就枪托刺刀伺候。不过现在那些苏州军队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火头越来越旺的督署那里,谁还管得了这么一支小队伍!没有多久他们就回到了车站,留守的四中队马上撤岗撤哨。把收押的车站人员全一股脑地装上了在那里等候的火车。随着汽笛一声长鸣,火车飞快地开出了苏州站,将正在燃烧的城市丢在了后面,朝南京风驰电掣而去。这时距冯玉祥他们下车算起,还不到四个小时。 当柳伯英、朋际唐他们闻乱才匆匆集合了些人手赶到督署的时候,那里的火已经燃得老高,不断地发出建筑被烧塌的声音。 看着身边乱糟糟的局面,这些洗程会真正的首脑们面面相觑。柳伯英跌足道:“这到底是谁干的?”在场的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不过不管是哪路的天兵天将,反正现在他们糊里糊涂地也成事了。程德全失踪,这苏州的政权自然就落在了他们的手里。 到了天亮,柳伯英他们已经通电全国,说程德全失道,暗中组织兵变,并借用北方势力双管齐下,驱逐深得军民爱戴的庄蕴宽都督而自代。苏州有志军民已于昨夜起而逐之,公推上海都督陈其美接任苏督,愿受南京留守黄兴将军领导,暂时维持江南局面,等待全国国会正式选举,并组成正式政府后再行交代。 此通电一出,就更深地搅乱了南方现在本来就已经够混乱的局势了,一时各方暂时为此失声。现在南北业已统一,居然还有人行暴乱驱逐政府正式任命的都督,北方袁世凯政府的威信,再一次地受到了打击。 雨辰在这一次事件当中,又一次的改变了历史。在他原来的世界当中,当时胆大包天的陈其美的确是联络苏州地方势力,组织了洗程会,但是却被程德全扼杀。而这一次,在雨辰的帮助下,陈其美成功了。 而同盟会急进派在随后却召来了全国的声讨,认为在这全国都在收束军事的时期,他们却还不放弃他们的暴乱政策。今天有程德全,明天又会有谁?就连在南京的黄兴,也发表声明称苏州的新政权为同盟会之败类,民国之公敌,将率全军讨伐之。此时在上海的孙中山先生,也在事前被陈其美瞒在鼓里,事情发生后,更上门指着陈其美鼻子说他太鲁莽,要把他开除出同盟会。上海的同盟会急进派的机关报民立报更是从此销声匿迹。这个派别,反而因为苏州事变的成功,迅速消失在民国元年的政治舞台上。 陈其美于4月19号通电全国,声明他和苏州事变全无关系,事情发生也让他瞠目结舌,并且向中央引咎请辞工商总长。虽然对上海都督还恋栈不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陈其美下台只是时间问题了。 袁世凯在4月19日当天也发出了对苏州事变的讨伐令。唐绍仪副属、参议院更是全票通过催促尽快采用军事行动平息苏州变乱的议案。同日,袁世凯继续委任庄蕴宽为江苏都督,庄蕴宽在上海没有接受任命。 一些对南方局势都深有了解的人物,这时眼光都集中在了江北的雨辰身上。在他卧榻之侧,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雨将军到底将如何应对?第二卷 经营江北 029章 纠缠(三) “你就不能开心一点吗?整天都皱着眉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你钱一样。”李媛支着下巴,趴在雨辰的办公桌前面,眼睛闪闪地在那里逗他。 自从她跟在雨辰身边久了之后,原来有些调皮的性格也完全复活了,有事没事喜欢撩拨他一下。雨辰也实在是忙,难得有时间陪她,李媛只好经常自己找到雨辰的办公室来,逗他说说话。 雨辰有些好笑地抬起头来,他才签署了几个命令,又在起草一封重要通电,看着李媛一副无聊的样子:“怎么?今天不去慕处长那里帮忙了?” 李媛把嘴一撇:“慕大哥啊,他在陆军学校忙着给战地救护班上课呢。最近又没打仗,医院里也没有伤员,我无聊死了。” 雨辰继续低下头去修改稿子,心不在焉地道:“好好好,今天天气很好,让冯队长派人陪你出去走走……实在不行,送你继续回上海念书?毕业文凭总要拿一个嘛,不然你怎么找工作……”说着他突然愣住,把笔放了下来,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媛在那里笑得花枝乱颤:“你又说什么呢,我还要找什么工作?而且现在我可不愿意回上海。” 她绕到办公桌后面,看看雨辰在那里起草的电文。雨辰的公文都是用铅笔写的,而且经常会有些结构古怪的简化字,负责替他整理文字的秘书以前经常叫苦。经过一段时间,大家也都习惯认得了,还在背后模仿他的简化字写,这都成了江北军内部公文的一道风景线了。 她皱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中央袁大总统、内阁唐总理、参议院议员诸公、南京黄留守钧鉴:雨某开府江北,孜孜求治。此当全国军事渐次收束、政治渐上轨道之际,苏省首府苏州,竟于4月17日夜发生暴徒借同盟会陈都督之名义,作乱督署,强行驱逐苏督程公,并妄立江苏都督府。消息传出,举国人神共愤。听闻中山先生与克强公均有大张讨伐之意。雨也不敏,此等国事当不甘人后。江北七万健儿,对此等国贼亦椎心泣血,不能与之共戴一天。我中央直属之第九师,早已环甲束兵,只待渡江而南,犁庭扫穴。上慰中央诸公期期于南北统一之望,下安江南百姓念念于共和王师之苦!愚性也鲁,对此等国贼,当不能候中央明令再行出征。庄督处于沪上无兵自卫,迟迟未能接手苏督。南京克公所属兵队,久矣无饷,正待遣散。若兵发迟一日,则苏南百姓则于水深火热之中多处一日。民视我视,民听我听。雨某自上海誓师,接沪上先锋之旗以后,此等国事,不甘人后。哪怕鲁莽灭裂之讥,雨某亦在所不辞。、此电到日,即是中央陆军第九师渡江南下之时。当光复苏南,惩治国贼以后,当奉苏南治权于庄督。清白此心,惟天鉴之。雨,巧。” 她眨眨眼睛,看着雨辰。雨辰对李媛这样看他的电报,虽然有些不愉快,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李媛摇摇头:“太复杂,看不懂,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她缓缓走向门口,语气里微微带点忧愁,“一打起仗来,你又忙得几天都没办法和我说话……这仗真的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现在你的地位不已经很高了吗?” 女孩子留下这句话就推门出去了,雨辰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男人的事情,女孩子不懂。现在这样,未来也是这样。 他按铃把张志鹤叫来,将自己涂涂改改的草稿交给了他:“马上通电全国,并且马上通知吴参谋长,十七、十八、独立旅、教导旅等各旅长,对了,还有林副师长,一起到我这里开会!” 张志鹤立正答应,又习惯性地看了一遍雨辰的手稿,抬头向雨辰笑道:“司令,大家都说黎元洪的秘书饶汉详是民国通电第一把手,现在看来,这个位置该让给司令您了。” 雨辰笑骂道:“展空,你怎么也学会拍马屁了?在我这里可不兴这个,踏实把自己的事情干好要紧……” 他看见张志鹤敬礼转身要走,又把他叫住:“展空,你的同学朋友现在都在下面带兵。你想不想带兵?只要和我说一声就成。” 张志鹤有些愕然地看着雨辰,最后才慢慢地笑了出来:“司令,您怎么也这样想啦。咱们在你手下做军官的,就算当部队长,也不是捞好处的位置,是要以身作则拼死拼活的,底下青军会的弟兄们都盯着你的表现呢。哪一日司令觉得该放我下部队了,我很愿意去前线冲杀,但是现在副官长的工作也总要有人来做,我在这个位置,做得很是开心,看着司令慢慢地把这局势攥在手中,就好像是我自己的成就一样……司令,我去办事了。” 雨辰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还真是小看了手下的这些军官了呢。为什么给他们一个组织,一个道义上结合的基础,那点虚无缥缈的几条青军会的奋斗目标,就能把这些青年军官团结得这么紧密?每个人都像胸口有团火在燃烧一样?还真的是因为这个大时代的原因呢。面前有着无限的可能,自己也在一个全是青年袍泽的团体里共同奋斗,自然他们就有了归属感。 可是自己,究竟能带他们走到哪一步呢? 在雨辰巧电发出的同时,在扬州的何燧江苏陆军第二师,已经抽调出该师的第七团、第九团、附炮兵骑兵各一营,编组成汤斯灵支队,在海军的载运下大举渡江南下。而从徐州抽调出十八旅五十四团,会合在芜湖的十七旅四十九团,编组成一个支队,由第九师副师长林述庆率领,从西面向苏南挺进。随后还以教导旅主力,作为预备队随后跟进。前后动员兵力达到了六个步兵团及附属支队共1.8万余人。苏南在此重兵压境之下,以后的归属已经是不问可知。 …… 黄兴带着一群留守处的参谋,站在南京火车站。 他是到实地来看看江北军的军威的。自从雨辰巧电发出后,除了扬州一带的第二师主力的行动,徐州出发的部队都是乘津浦路的火车,在浦口下车后,坐船渡过长江,再换乘沪宁路的火车,滚滚向南挺进。 这时的车站,满是穿着黄色军服的士兵军官,都是精壮年轻的汉子,身上的装备齐全,枪械精利。在军官的指挥带领下,拥上一节节的车皮。除了交错在一起的脚步声、刺刀水壶碰撞声、军官指挥的简单低沉口令声,整个车站几千名换乘的军队,竟然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在火车站办理兵站的是江北军南京独立警备团的部队,他们正在掩护宁厂陆续迁往马鞍山,现在还未迁完,所以这支部队还一直留在南京。在车站的站台上放满了装着烧饼和广东采办来的牛肉罐头的干粮袋,还烧了大锅的茶水,排成一长列,等着各部队自行取用。 黄兴在车站上信步走着。第九师的军官士兵没多少能认出今天穿着便服的他。他也乐得左右看看,有时还回头问身边的参谋一句:“你觉得咱们的模范第八师能比得过这个第九师吗?” 一个参谋苦笑摇头:“战斗力什么的先不论,光是这个军心士气,还有装备供应,咱们第八师就远远不及啦。” 黄兴默然点头:“你说得很是啊……还好现在是军事收束时期……雨辰养这么多的强兵,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正与参谋闲聊的时候,一个在兵站大口大口嚼着牛肉罐头的矮个子中年军官突然向他招呼道:“克强兄!” 黄兴一怔,转头看了过去,欣然道:“颂亭兄!你怎么也在这里?”那人正是林颂亭,他大步地朝黄兴走了过来,热烈地和他握手。黄兴也在打量着他。林述庆已经没了当初赋闲南京时那个颓唐的样子,浑身又全是正当壮年的军官那种精悍的味道,军装肩上钉了两块布质的中将肩章。 黄兴笑道:“颂亭兄,大中将了,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啃烧饼嚼牛肉?” 林述庆嘿嘿一笑,不以为然地道:“雨辰下部队也是这个规矩,有什么吃什么,军官士兵伙食一样。说来这样也好,和兵士们一个锅里搅马勺,他们自然会为你卖命。就连兄弟原来的胃病,似乎最近也好了不少。” 两人拉着手哈哈大笑,又开始并肩散步,途中经过的第九师官兵不时地向林述庆敬礼,他也一一地认真还礼。 黄兴问道:“颂亭兄,在雨辰手下这些日子,感觉如何?” 林述庆微笑道:“从别人上司变成下属,感觉也没那么坏,可能我天生就是应该听指挥的吧。这些日子镇军改编以来,我先是带着几个团在台儿庄一线驻守,和津浦路上的北军对峙。才换防下来,又率领东进支队去苏州……这样也好,要是雨辰把我放在司令部里供着,我可受不了。” 黄兴有些默然,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几列军车。以百为单位的军马军骡正在驯服地踩着跳板进火车车厢,车站中多了这些动物的嘶鸣声,倒是热闹了很多。 他淡淡道:“你们东进支队,这次来了多少部队?” 林述庆先是一愣,随后笑道:“这本来也是军事机密,但瞒谁也不能瞒克强兄你,东进支队两个团,再加一个七十五毫米野炮营,还有一些其他附属部队,快六千人的样子。” 黄兴摇头,神色很有些严肃:“颂亭兄,你我兄弟,有些话我说出来就不顾忌什么了。雨辰手下有如此雄厚的实力,自然在江南这个地面,他可以随心所欲,我南京的部队不足以抵挡他。他的巧电也是打着吊民伐罪的旗号,我这些部队也没有心思起抵抗他的念头。说句实话,我这里许多要裁撤的部队,还指望雨辰收容呢!所以今天我也只是来看看,没有阻挡你们行动的打算。” 他眼光沉沉,看着那些穿着黄军装的虎狼之士将这个车站挤得满满的,黄兴最后喟然长叹:“雨辰我也见过,很跋扈的一个青年。现在是全国渐次统一的局面,他却完全不顾中央的政令军令,到处自行其是,这不是军阀还是什么?全国人心思定,他却偏偏这么一意孤行,就算他在江北的作为都是对民生有利,但最后在举国的压力下,怕他到时还是身败名裂的结局啊!他还年轻,颂亭兄得空还是劝他两句才好。” 林颂亭在心里苦笑,劝雨辰?他心里不知道有多少主意,为人也当真有些乾纲独断的意思。自己既不是青军会成员,也不是他核心小圈子那些上海起家的人物当中的一个。虽然依然可以带兵,待遇也颇崇高,但是这些决策的事情,是轮不到他发言的。 话又说回来,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民国,还不是靠手上实力说话!袁世凯有北洋军十万,所以坐上了全国大总统的宝座。雨辰现在有强兵七万,饷械足备,未必就不能在江南和袁世凯分庭抗礼。至于全国统一……现在各省都督林立,谁不是自行其是,哪点又有独立的样子了?只有黄兴这个老天真,袁世凯一道命令下来,就自己忙不迭地让地盘裁军了。 两人正相对无言的时候,一个第九师的参谋快步朝林述庆跑了过来,胸口的青军会徽章佩戴得端端正正。他立正敬礼:“报告副师长,部队已接近登车完毕,就等副师长马上命令发车了!” 林述庆回头朝黄兴歉意地一笑,朝他敬礼表示告别的意思,又朝那参谋大声问道:“陈山河的第二师现在应该到哪里了?” 参谋想也不想大声回答:“根据他们行程推断,这个时候第二师汤斯灵支队应该到了常熟一线了吧!” 林述庆笑道:“好,咱们赶上去,别让陈山河先得了便宜。苏州,一定要咱们第九师的部队先开进去!” 黄兴看着林述庆渐渐去远,上了火车,突然觉得这个以前的老朋友似乎已经不是和自己一路的人了。 火车一声长鸣,载着第九师的六千士兵,向苏州驰去。 …… 在北方,接到巧电的民国中央上下,除了愤怒还是愤怒。同盟会的急进派被打倒,这对袁世凯来说自然是件好事,可是谁也不想苏南这个果子在几方激斗之后,最后还是落到雨辰的口里去啊! 虽然最近北京的春意渐浓,大借款的事情也渐渐有了眉目,但是袁世凯的心情仍然是一片阴霾。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布置的几个棋子,在纸面上看来也颇为高明,可是雨辰就是能料在前面,巧妙地利用看起来是突然发生的事情借力打力,巧妙地化解开去,而且还能捞点好处? 而且袁世凯还发现,雨辰根本没有把这个中央权威放在眼里。安徽抗拒倪嗣冲在前,未等中央命令两路出兵吞并苏南在后。现在他的一万多部队,怕已经是在苏州城四周了吧!他们离上海如此之近,谁又知道他会不会进兵上海,把陈其美赶走,自己取而代之?相比之下,虽然陈其美也让他讨厌,他倒是宁愿陈长久地待在上海了。 这些事情的发生,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袁世凯很是苦恼,但是并没有丧失对付雨辰的信心,对这些在宦海政潮里面厮杀出来的人物,论起毅力和耐心来,都不是那些一时满腔热血的青年人比得上的。 袁世凯这些日子并没有到总统府办公,他在全国正式大选之前,原来只盯着三件事情。一是分化同盟会的势力,二是编练新的军队,三是借款。现在同盟会的势力业已分化,急进派受到严重打击。黄兴老实地在裁撤军队,宋教仁在京沪之间忙着毁党造党的工作,还有立宪派的一帮人物组织了共和党在帮着他摇旗呐喊,这些事情算是大局已定了。 借款的事情也有着落,一贯支持他的四国银团背后的外国势力,因为江南的局势变幻,已经加紧了大借款的进行,而且最近前期的垫款支付也颇顺利,将来借款完成,说不定还会在两淮借着盐税的事情,牵制雨辰的势力。 现在他唯一关心的就是老北洋的补充和新军队的建立。这个可是关系着对付雨辰的命脉,他算是明白了,没有军队,没有强过雨辰的军队,单靠中央的命令威权,是很难让他屈服的。 当杨士琦赶到总统府的时候,看到袁世凯正在悠闲地钓鱼,本来神色有些担忧的他,却禁不住会心微笑了。 袁世凯丢下了钓竿,又摘下头上的小帽子,朝杨士琦笑道:“杏村,你来啦。坐吧!我家居无聊,在这里钓钓鱼,似乎也有些当年在洹上的野趣呢。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卸下烦心的国事,回到彰德享我那悠游之福啊。” 看袁世凯说得恬淡,杨士琦也只有赔笑。自然有从人给他拿来椅子,又布置茶点。两人坐下,对视一眼,又会心微笑。 杨士琦喝了一口茶:“本来这些日子不见总统到府,我还有些担心总统排解不开。今天推了部里的事情,特地来看看总统。现下见总统这个样子,属下是完全放心啦。看来总统已经胸有成竹,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袁世凯哈哈大笑道:“我又胸有成竹什么了!只是觉得自己对南方那小子毫无办法,所以干脆丢开不想,镇之以静。看看他到底能翻出多大浪花来罢了。” 杨士琦拍掌赞道:“就是这句镇之以静!总统果然是大见识,大人物!前些日子,皙子那个条陈,我就觉得有些操切。现在北方局面草创,怎么经得起这些大动作?我们自己实力不稳固了,就想着出拳头去打人,人家自然可以不把你放在眼里。说实在的,现在中央地方名分已定。咱们就随雨辰在江南闹腾,咱们各地力求平静,不让雨辰有什么空子可钻。等到咱们实力足了,到时候借着中央大义,泰山压顶一般地推过去,雨辰还不束手就缚吗?” 他又换了口气:“其实皙子那个条陈,还是极高明的。对付雨辰就是要先剪其羽翼,然后再攻其腹心……就是时机不大对。皙子毕竟阅历还浅一点,还希望大总统莫要怪他。” 袁世凯摸着自己光头呵呵笑道:“我怪他什么了?采取条陈的是我,下命令的是我,关皙子什么事情!这些日子皙子惭愧,有些避不见我的样子。杏村,你得空还要劝劝他,说我袁某人以后还少不了他的帮忙,切莫自误了。”说到后来,他有些感慨:“雨辰也算是一代人杰啊!当初才占据上海,就很显出些不凡来。现在竟然逼得我这个老家伙束手无策!将来的日子,可真是未可限量哪。” 杨士琦微微冷笑,只是说了一句:“他得罪的人也未免太多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袁世凯才起身道:“杏村,有件事情麻烦你办一下,雨辰善于利用舆论,咱们以前在这事情上吃了不少的亏。现在我拿笔钱出来,由你掌握,要办报馆也好,要津贴那些主笔也好。总之在舆论上面,咱们不能再一面倒的吃亏啦。” 他目光突然凌厉了一下:“就算镇之以静,也不代表咱们什么事情都不做!”第二卷 经营江北 030章 纠缠(完) 这时在苏州的城外,林述庆的东进支队和汤斯灵的南下支队已经把这个城市合围。城中的朋家兄弟掌握的部队似乎就是不肯投降,现在他们已经被全中国都抛弃了,据守在城市里面,看来就是打算自暴自弃了。 合围苏州城的部队有第九师两个团大部,第二师一个团大部,统一由林述庆指挥。而其他部队都放了出去,接管苏南各城市的大权。从津浦路那边陆续还有部队过来,正在配合先期出发的部队,真正地去掌控全苏南地方。 只有苏州城那些同盟会的真正理想主义者,还在倔强地坚持着。 两个支队总计二十四门七十五毫米的野炮早已放列完毕,这两天来却一炮未放。两个师所属六个营的野战部队也早就进入了出发阵地,二十多架重机关枪都在自己的发射阵位上,弹药在各自阵位上堆得满满的,这两天同样是一发子弹没有打。(第九师各步兵营编制六架重机关枪,安徽第一师和江苏第二师,每营只有2~3架重机关枪。)这一切都是因为雨辰有命令,如果苏州不肯投降,开火的命令只能由他亲自下达。这就是林述庆坐拥强兵,却还停留在苏州城下的原因。不然以朋家兄弟那不到两千、人心惶惶装备低劣的部队,只怕连一天都撑不下来。 苏州离上海很近,这个城市里有被朋家兄弟当做人质的几万居民,还有再继续向东挺进的话,上海的洋人和南面的浙军,会有什么反应,一直是雨辰想看看的。反正苏南已经是自己口袋里的东西了,那么急做什么呢。他觉得现在局势纷乱,自己要仔细考虑的事情还多。在苏州停顿个几天,看看各方面的反应,这是比较稳妥一点的办法。而且他现在有些捉摸不透袁世凯了,他这次贸然进兵,本来做好了和袁世凯大打口水账的准备,但是没想到中央政府只是语气淡淡地说了他两句未奉命令即擅自行事,着下不为例。其他的就是追认了他这次行动的合法性,软弱得让雨辰都有点吃惊。这北方的人物,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这些日子以来,自从将进军苏南的队伍派出去了以后,雨辰却没半点轻松下来的意思。整天仔细地看着情报处收集的各处情报汇总,各种报纸,还有转发过来的公文。心思完全扑在了上面,日常的公文都有些耽搁了下来。 这一天里,他又背着手在巡阅使署的花园里面转圈。身边的人都知道雨司令又不知道在算计谁,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贸然打扰他好,不然他就算不大爱骂人,这个脸拉下来也难看得很。 只有吴采,还尽忠职守地每天都来见他。 “司令,这是第九师的一些人事变动,要请您过目签字。”吴采板着脸将手中的公文夹递给了还在转圈的雨辰。雨辰被他的话惊醒了,哦了一声。将公文夹拿过来,匆匆浏览了一下便划行认可。他叫住了吴采,自己语气也有些不确定,像是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念荪?你看我们的势力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 吴采低头沉思了一下,看着雨辰,语气很平板地道:“我只能从我分管的业务范围来看,咱们的势力是发展太快了。部队分散在两个省,训练计划一再因为军事行动而打乱。而且部队因为扩充剧烈,原来一向很充足的武器装备,现在也颇有不足。百里先生他们已经压缩了课程,加快了教学进度,但是合格的下级军官现在也远远不敷部队的使用,只能从士官甚至士兵中选拔。我们部队战斗力的最顶峰是在吸收了镇军之后,当时三旅九团,编制足,装备好,老兵多。现在虽然已经扩充到了二十个团以上,但是我个人认为,战斗力反而下降了。” 雨辰哦了一声,眉峰因为思考问题过多的皱起,现在放平下来,中间还是有个川字。他苦笑了一下:“部队的问题我还没有你想得那么多,不过念荪,你还是提醒我啦……我想得更多的是,咱们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了树大招风的对象?原来的地方势力,应该提防的是中央,现在我看更多的是针对我来呢。”他拉着吴采陪他转圈,娓娓地道:“南京留守府始终把第八师攥在手上,戒备态势也是向着西面的。不过咱们占据了苏南,南京在咱们的包围之中,这点我倒不担心。可是在江西,在浙江,收到的情报,赣军不去防备长江了,倒是把部队摆在了东面,而浙军两个师,一个对着皖南方向,一个对着上海方向。这都是明白冲着咱们来的呀!” 他抬首望天:“我让部队在苏州停下脚来,也是想再看看局势。要是咱们一鼓作气把上海给打下来,在军事上除了要顾虑外国人可能的干涉,那是没有问题的。现在我担心的就是咱们拿下了上海,是不是就真的成了众矢之的?” 还有一些话他没有说出。前些日子,历史还是大体地按照他了解的走向在行进。随着他的势力越来越强,现阶段,至少在江南没有可以制衡他的力量了。可是当他的势力强到一定地步,那历史还会按照原来的走向发展吗?有些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还想再利用一下。这才能真正加强他的地位,真正能做到合乎情理地攫取整个政权。 他心气很高,但是现在却不能不如履薄冰。中国的棋局,也渐渐到了他能参加博弈的时候,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不多想一点,多担心一点。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轻松一些呢。 吴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也知道雨辰不过随便和他说说罢了,真正的主意,还是他自己拿。有时他微微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岁数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司令,为什么能在每件事情中都能占到便宜,就像事先已经猜到了别人的想法似的?还是他的脑子里,就是比别人想得深,看得远?他只能微微苦笑:“司令,这些话我是插不上口的,您知道,我也就是一个军人……不过苏州城不能久围,不然百姓吃不消。咱们该动手还是要动手啊。” 雨辰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你先去吧,合适的时候我会命令攻击的……只要到了我口里的东西,谁也别想让我再吐出来!” …… 进攻苏州的命令是在4月26日凌晨正式下达的。雨辰的命令很简单,就几个字:“当日苏州不下,前线指挥官一体解职。”他利用兵力停顿在苏州的几天里,已经看清楚了周围势力的动向,现在终于决定把这座城市拿下来了。 苏州的朋家兄弟的部队兵力实在不足,只能依托城垣据守,而且把主要的兵力都放在西北两面。林述庆也没有丝毫要绕过防御强点的意思,将火炮抵近射击,机枪火力延伸掩护。整整一上午的炮击打下来,苏州古老城垣的西北两面已经是千疮百孔。 朋际唐从硝烟里站了起来,对面的江北军还没发起冲锋,自己的城垣阵地就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了。再仔细一看,除了铁心跟着自己的兄弟,这几天为了每天五百大钱而上城墙防守的兵士们已经把枪支丢了一地,朝城里面的街巷溃退了。 朋际唐一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抄过一支步枪就想对着那些溃逃的士兵开火,却一把被人攥住了。他红着眼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光头楚老二。 他哑着嗓子对朋际唐道:“朋老大,现在打他们还有什么意思?反正都是败定了的,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朋际唐颓然把枪扔掉,机枪子弹打在城墙上溅起了星星点点的火花,他也不弯下身子,只是抓住楚老二的身子在那里摇:“我们哪里错了?我们哪里错了?袁世凯难道还会把咱们往好的地方带吗?怎么孙先生骂我们是叛逆,黄先生说要出兵讨伐咱们?我们将革命继续下去难道错了吗?” 他一把丢开楚老二的衣领:“都逃吧!都他妈的逃吧!柳伯英跑到上海去了,你也走吧!我倒要死在这里,让这些家伙看看,我朋际唐是不是做错了!” 城墙下一片硝烟弥漫,对面的黄衣江北军在出发地域里已经组成了队形,抬起了云梯,看来马上就要发起冲锋。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有一颗机枪子弹把他打倒在城墙上。伍子胥当年在这座城市要将自己的人头悬挂在城门上,看着吴国灭亡。他也恨不得在自己死后,能看到这些背叛当初理想的同志,是怎么一个下场! 楚老二扑过来拉住他的衣服:“朋老大,当初你把我从会党里面拉过来,我早就想到要把这条命还给你了!你说的对啊错啊我也不懂,咱们江湖汉子,这辈子认了兄弟,生死就在一处!” 他抄过一支步枪想去拉枪栓,朋际唐推他走:“你老婆快生了,你也走吧!”楚老二正抬头看他,还没说话的时候,却被一发流弹打中。七九重弹的强大推力打得整个身子都向后飞了出去。朋际唐想去扶他,在转身的时候几发子弹却也打中了他。他无力地想去抓住些什么,世界却终于在他的眼中失去了颜色。 当江北军部队在呐喊中冲杀上来的时候,苏州城几乎完全没有抵抗,部队一直行进到城内时,才在苏州巡警局发生了短暂的交火。使用手榴弹和刺刀的江北军很快粉碎了抵抗,打死了顽抗到底的朋祖同。这么一场轻松的战事,天还没有黑就完全告终了。按照指挥这场战斗的林述庆的评价,这不过是一次火力演习而已,江北军伤亡轻微。 1912年4月26日,同盟会急进派的青年战将朋际唐和朋祖同兄弟在苏州双双战死。雨辰的江北军在炮击后一个冲锋就拿下了苏州城。其实他们的命运在起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在江北军强大的兵锋下,他们选择战死,也不过是为了殉葬心中的理想罢了。 …… 雨辰的江北军也正式拥有全部苏南,兵力已经逼近上海。大家都在看着,雨辰敢不敢于冒着引起中外各方势力反对的情况下,贸然挥兵上海。 这时在苏南周边势力,浙军的朱瑞师已经开抵嘉兴,西面依托着太湖,东面延伸到大海,呈全力戒备的态势。雨辰最近手腕耍得太厉害,没有中央命令就敢挥兵苏南,眼见上海也是他口中的食物。谁知道他会不会打浙江的主意?本来面向皖南方向的吕公望师也抽调出主力,增援浙东方向。毕竟在皖南还有姚雨平师作为缓冲,浙江现在担心的就是雨辰再继续南下。 而在河南和山东,河南的毅军也开始陆续从郑州向南移防。山东改编充实后的中央第五师和第三师一部,第二十师一部,在台儿庄一线的活动也开始频繁了起来。中央似乎同浙江达成了默契,要全力牵制雨辰在东南的行动。 这些日子里,在报纸上也冒出了一些声音,原来几乎一边倒倾向于雨辰的舆论现在也分化了,特别是一篇“革命英雄乎?东南新军阀乎?”的评论被流传的最为广泛。 “雨辰在光复初起的时候,的确是青年的偶像、乱世中的豪杰。他立下的功绩,只怕街头巷尾的孩子们都能说上两句。在他们心目中,年轻的雨辰将军恐怕就是那种拿着亮银锤和金弹子大战八百会合的英雄人物吧……光复以来,雨辰将军在江北推行地方自治、免除农民税收、裁撤厘金都博得了一片叫好的声音。 “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不由幻想,光复了,共和了,中央有袁、孙、黄诸公操劳,地方有黎、雨这样的英雄人物主持,咱们中国百姓的日子该好一些了吧?谁想到应了一句古话,慎终果然很难。苏南叛乱,果然是人神共愤。但是现在既然成立了中央政府,他们自然也不是泥偶,总要等到中央的讨伐下来,指明某某部队开过去讨伐,那才成一回事吧。就算中央暂时没有命令,咱们一时从权,在南京还有个节制东南局势的黄兴留守啊!” “黄留守手头现在总有几万的兵队,苏州那些乌合,也是可以一股荡平的。什么时候轮到某将军发通电,出动自己那身经百战的部队去讨伐呢?” “哎呀呀,是不是某将军现在以为苏省就是他家的禁脔,不能容许别人染指了呢?这到底是民国的地方官还是江苏省的太上皇呢?笔者一向是市井百姓,但是偶尔也会读一点书。这种行为,和藩镇军阀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终日祈祷,就盼我们的光复功臣革命英雄们,多把国家这两个字放在心上一些,多把中央的命令看得重一些。大家都是大有见识的人物,互相砥砺,定能把我华夏建成泱泱强盛的东方大国,笔者善颂善祷也为的就是这个。某些光复英雄,其速醒乎!” 这些妙文的影响不能说不大。至少在雨辰辖区内,那些士绅和地方议会,对他这次的行动意见颇大,让他的精力也颇受牵制。在北方要求对雨辰制裁惩戒的风声就更高了。这些电文,中央都一概转发给雨辰,让他自行解释分辩。 在上海的外国势力中,英国已经在英租界增加了一个从香港调来的廓尔喀步兵营,一支小型的皇家海军陆战队,这目标明显就是冲着雨辰逼近上海的军队来的。上海的英国商务领事肯特勋爵也代表驻华公使宣称,不愿意见到上海这个国际势力关注的地方,被任何地方性的势力掌握。陈其美都督因为历史遗留的原因现在还在这个位置上面,希望能够尽快服从北京中央的命令,迅速解职。其他地方势力对上海的进逼,将一概被视为对外国在华势力的挑衅。 英国的远东舰队,这些日子还不时有军舰上驶,在扬州港外打转,截留陈山河第二师过江运送补给的船舰。双方虽然还没有撕破脸来,但是气氛也已经相当紧张了。 雨辰终于命令他的军队停住了脚步,他派人去上海迎接庄蕴宽回任,庄蕴宽早已得到北京袁世凯方面、同盟会方面、江浙立宪派方面的共同交代,这个任是非回不可,也是对雨辰新近伸到苏南的势力进行某种牵制。 庄蕴宽回任之后,却发现自己还是被完全架空。雨辰虽然只留下了第二师的一个团驻守在苏州,其他野战部队全部回防,但是利用南京被裁撤下来的散兵,又在苏南组建了十一个保安营。这些保安营可不像在江北的那样,完全是治安部队。他们都是按照野战部队编制训练,甚至有金坛县保安炮兵营这种番号!谁都知道,他又在苏南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师的架子。 而且雨辰也毫不手软地在江南继续推行地方自治和免除各种农税杂税的政策。这点他占着理,所以做得毫无顾忌。这么一做,等于就是把官制完全改了。庄蕴宽的政令不能出苏州阊门一步,又少了不少收入。这个都督当得可实在没有味道得很。 对于上海,雨辰却发出了通电。他现在的通电可是有价值得很。这封通电果然也是这样。原来他呼吁的是在上海这个华洋杂处的地方,以驻军容易惹动交涉为由,不要再设都督,民事由上海华界地方自治办理。电文里对现在的军人政治,很是有几句悲天悯人的感慨。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雨辰的电报带给大家的诧异。这次电报虽然提议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电报一出,几方面对上海都虎视眈眈,但是却互相牵制的势力都纷纷表示赞同,反正谁都拿不到最干净。中央政府虽然驳斥了雨辰的这封通电,但是在5月陈其美终于卸职之后,也真的没有再派出新的都督,原来的沪军交给庄蕴宽整理,好让庄手头有点实力。上海的地方民政官也一直没有派出,等于是默认了上海也进行地方自治的原则。 作为中央对东南地方势力变化的默认,雨辰在五月份正式把两淮盐务收入移交。除了每年收取地方待办盐务行政费用五百五十万元之外,其他全部不再截留。 袁世凯投桃报李的是,解除了倪嗣冲安徽都督的职务,也未再设安徽都督这个职位。安徽省在民国的政治版图上,似乎一时就变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雨辰和北方中央政府之间,竟然出现了一团和气的局面。 到了1912年6月,在黄兴辞去了南京留守职务,庄蕴宽将江苏都督治所迁到南京,继续接手整理已经不多的民军。此次在民国初年发生的政潮才真正平息了下去。雨辰继续枕兵江北,除了忙于训练补充他的三师部队之外,比以前安静了许多。而北方也完成了备补军一百个营的建立工作,开始大借款的实质性进展。黎元洪越来越表明了和北京的合流态度……在这一片暂时的安静下面,又有新的历史潮汐在酝酿当中。 在雨辰看来,这不过是历史暂时回到了他了解的正轨当中,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去真正地将自己熟知的历史改变。第二卷 经营江北 031章 青年法西斯 徐州的春色渐渐已经到了最繁盛的时候,这个灰色城市中浮动的绿意,让雨辰也觉得,这段时间,大概是他近来过得最轻松一些的日子了。没有了那么多要自己操心应对的事情,只是在这里看着历史在慢慢发展。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已经有了他的存在。 江北军终于有时间进行完全的整训了。在徐州,在扬州,在苏南,在安徽,甚至包括在皖南的粤军,都按照同一个体系,同样的训练计划在进行着最严格的训练。雨辰这些日子都在马鞍山,在那里耽搁了十几天,像一个小工头一样,和邓肯两人爬高蹿低的,为未来这里开办一个完全是自己投资的煤铁联合企业勘探地址。他只是在记忆中,原来在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炼钢厂。其他技术性的事情,如订购机器,制订发展规划,都是邓肯和谢明光两人一手包办。 特别是谢明光,以为这就是他实业救国之梦的开始,工作热情比谁都大。 从德法美几国的洋行购买的武器,因为南京临时政府结束前,也已经给他颁发过护照,都在陆续的进行当中。雨辰没有吝惜这点钱财,在武器能够自给以前,这些是必须花出去的。 两万支M1898式步枪,五千支M1903式步枪,三百挺刘易斯式机关枪,二百挺马克沁式机关枪,九十门法造七十五毫米山炮,二十四门德国式的一百零五毫米榴弹炮,堪称中国近来最大的军火订货。虽然订单发出去了,定金也交纳了,但是国际局势最后变化之下,这些武器自己能不能确实收到,雨辰心中也有些无底。 他只盼望在邓肯的主持下,军火生产能迅速地上一个台阶。为此他也拨款为两个制造局添购机器,招募熟练技工,大量囤积生产原料。他手头的两千五百万美元的现金,也在飞速地消耗着。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有时间就一些长远一点的问题进行考虑。自己现在掌握着相当强的势力了,而且摆明是老袁的心腹大患。历史会不会在以后变离发展方向?比如说二次革命不发生了,袁世凯也不称帝了,如果这样,自己将以什么样一个大义名分去掌握全国的政权?自己都走到这一步了,说不想权倾天下,那是假的,不然何必如此自苦?在1911年的时候,如果抓住了历史给予的不多机会之一,国家还是有可能发展起来的。但是这机会自己能不能顺利地抓住,那可就是见仁见智了。 有时候雨辰也有些苦恼,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正确?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这么复杂的局面,这么不可确定的历史发展,自己和身边的一小群人,就真的有能力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吗?回到这个时代,他还是有个基本底线的,就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能让这个国家的局势变得更坏。 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到吗?自己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军史爱好者而已。 好在这些思绪都是一闪而过,他的精力还是完全集中在了踏踏实实地完善自己的实力方面。无论如何,只要自己手中有了切实的实力,无论局势怎么变化,自己都有了可以引导着局势向对自己有利方面发展的基础。 雨辰拍拍自己手里的泥土,指着马鞍山这个地方的一片田野,带点惋惜的口气道:“都是好田啊!展空,这边的补偿费用都发到每家了吗?” 他身边簇拥着一大群人,邓肯和谢明光一身的猎装,脸上都有这些日子风吹日晒的痕迹。听到雨辰在惋惜这片农田,还没等他的副官张志鹤答话,谢明光就抢着道:“雨将军,这片田改作工厂,用来炼钢铁、造机器,可以多养活多少人!百姓们当工人,比在这片田里刨食强!你计划在这里开工厂,做得很对!” 他神采飞扬,眼睛里闪动的全是兴奋的光芒,似乎已经幻想到这里烟囱林立的样子,站在雨辰身边指指点点:“我们选的钢厂位置离这里不远,这里地势开阔,作为未来的机器和兵器制造厂,那是再合适不过。铺条小铁路过来,方便得很,而且周围尽有扩展的余地。雨将军,我准备花三年时间把这里建设成为中国第一的钢铁和机器的生产基地,要超过湖北的汉冶萍联合!” 雨辰在心中无声的微笑,重工业在中国这么个基础上面发展,困难还不知道有多少,但是不去做的话,那就永远不可能发展起来了。 对于自己境内的实业发展项目,他已经尽可能地扶植了。取消了繁复的官方注册手续,在整个江北巡阅使署,只有财政厅实业科的十几个人负责这些注册的事情,免收所有的注册费用,而且重新制定了工商税收的税率,所有加派一概免除。以后这些工作,他还想下放到各个地方自治实体去。 这个炼钢厂和规划中规模宏大的兵工企业,却是他必须要自己建立起来的。民族资本太薄弱,对于这种重工业,是很难指望他们现在建设起来的。未来就有一战,为什么中国造的军火,就不能卖到外国去?至少他觉得八十毫米口径的一二式迫击炮,就是很好的拳头产品,更现实的意义是,他武装起自己的军队,长远考虑,必须要有自己的兵工基地。 袁世凯手中有汉阳、巩县、德州等等几个兵工厂,而且在国外进口军火也比他方便,未来的摊牌当中,自己在这一方面可不能落下太多。 张志鹤听到雨辰召唤,这些土地是以江北巡阅使署雨辰的名义收购的,算是雨辰的产业,所以全部由他经手。这些数字都在他脑子里面装着呢,随口就报了出来:“收购的田地大概有一万四千五百七十亩。中上以上的好田占了六成左右,总共花了二十九万多元。具体一些尾数还在和当地的地方代表协商当中,但是估计不会超过三十万……” 花的钱比原来的计划少了很多,张志鹤正美滋滋地等着雨辰表扬呢。只要司令说一声做得好,他就觉得整天跟着这个没什么享受可言的上司辛苦也就值得了。 雨辰却拉下了脸:“你昏聩!你看看这片地!”他用马鞭指着面前的土地,脸上的神色难得有些愤怒,“你自己看看,多少田都是独塘独坝的,都是一年能收两季的上好田亩哪!平均每亩田才给二十元?你到底是欺骗我雨辰,还是欺骗这些老百姓?” 张志鹤被骂得脸上汗都下来了,他不是不知道这些田地的价钱,但是马鞍山隶属当涂县管辖,当涂县的地方议会和县知事都口口声声地对他说,这些田亩,以这个价格卖,也是这里百姓对江北巡阅使雨大人免除他们农税的感激之意。每一张田契他和副官处的同事属下都仔细对照过了,都有田主的具结。当涂县县知事为这个事情跑前跑后了许久,这个事情才这么顺利地办了下来,满心思地想替这个县知事说几句好话,却被雨辰劈头盖脸地说了几句。 雨辰难得骂人,被他说一句昏聩,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啦。在场的几个人看到雨辰发火,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劝解,他在江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这一光火,当真是有些逼人的气势。大家都和随和好脾气的张志鹤关系极好,但是雨辰一怒,一时竟没有人敢于上去劝解。 张志鹤垂着头,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说多错多,就把心一横,就让司令骂吧! 雨辰满面怒色地看了张志鹤一眼,强压着心头火气,沉沉道:“备车,我要到当涂县政府去。要是让我查出你和那个什么县知事有勾结在一起强买强卖的事情,王子渊就是例子!” 他这火发得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张志鹤默默地把军帽摘下来,立正不说话,大家都看着他脸上的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淌,却始终保持着立正的姿势。 这个时候一个很清朗的声音突然开口了:“这事情不能怪张副官长!他不过也是想把司令交代的任务办好!” 大家的目光都转了过去,就看见张志鹤背后站出来个挂着少校军衔的青年军官,当真是眉目英挺,一身合身的军服。那种气概,比起整天背着手低着头的雨辰,不知道军人的味道标准了多少。他胸口也端端正正地挂着一枚青军会的徽章,在那里毫不示弱地和雨辰对视。 雨辰微微有些好奇,自己的部下,经过青军会的吹捧,和自己一连串的成功经历,对自己都盲目崇拜得很。除了身边何燧吴采陈山河这样的老人,谁见着自己不是激动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这个青年军官却如此的英气毕露,当真是难得得很。 他冷冷道:“你是谁?是副官处新来的军官吗?这事情你就知道原委?嗯?”最后一个音节,他磨着牙齿从鼻腔里哼出,换作别人,早腿软了三分。可那个青年军官还是挺着胸,大声道:“属下李睿,保定军校二期毕业,跟着蒋老师南下到江北服务。因为自己申请调队职,而部队暂时没有队职的空缺,所以先在第九师副官处服务。这征地的事情,我跟着张处长一起在奔忙,所以前后知道一点。” 雨辰不出声地又看了张志鹤一眼,最后摇摇头道:“今天不看了!都回住的地方去。那个李少校,你到我的车上说话。” 大家都纷纷散了,只有张志鹤咬着腮帮在那里站着不动。邓肯看不过眼,拉了他一把,张志鹤才跟着走了。这些日子来,雨辰的变化大家都看在心上。地位高了,又一向杀伐决断由自己做主,虽然脾气还不顶大,但是隐隐也有些刚愎自用的苗头在里面了。张志鹤是他最亲信的贴身副官处长,帮他料理一切杂务,他一个不顺心,居然说骂就骂。不过这一切的变化都在潜移默化之中,大家也慢慢习惯了。至于谁能提醒他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变化,似乎现在还没有这么一个人。 在车上,李睿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他伶牙俐齿,又很是条理分明。这无非都是当涂县县知事,一个从巡阅使署派下去的青年人,听说是雨辰要买的建设兵工厂和钢铁厂,就借着这个令箭,压当涂县当地议会,以均价二十元每亩地提出收购计划,还在当地议会的质询会上很说了几句强硬的话,当涂县的士绅们就纷纷服软,把这些田地就以贱价出售了。不少田主还闹事,在县衙门口贴小招贴,那个县知事就打电话到蚌埠调治安部队,在蚌埠有安徽陆军第一师第二旅旅部兼皖东保安司令部。 他电话里报的是马鞍山一带拟议开做工厂的地方治安不靖。第二旅旅长张怀化知道马鞍山是现在司令关心的焦点,不敢怠慢,马上从芜湖抽调了一个保安营过来,这荷枪实弹的部队一到,果然还算老实怕事的当涂百姓,就纷纷偃旗息鼓了下去。田地的征发政令顺利推行,巡阅使署的人事厅还打算为这位县知事请奖呢。 雨辰在车子里沉着脸听李睿说完,用力地一挥手道:“这样不成!我办理地方自治的初衷就是不要用政令压过民意。这些强行推行政策的做法,要是流传开来。这地方自治还办个什么东西?以后咱们这县知事不能由巡阅使署派下去了,干脆还是地方公举得了!” 他也不顾李睿就是个小少校,听他说话很明白,居然就在车里自顾自地把想法说了出来。 好个李睿,居然在雨辰面前也冷笑了一声:“司令,我觉得您要办地方自治的初衷很好,想由下而上的真正改造整个制度。但是现在咱们中国太穷太弱了,不能采用这个方法。这样的县知事,咱们还需要重重地表彰!只有把咱们中国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才能办出大事情来,才能集中实力在列强的围堵面前给咱们民族杀出条血路来!无非就是像德意志第二帝国一样,用铁和血,还有统一的意志,为咱们炎黄子孙在这么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站住脚!” 他眼睛里几乎要迸射出光芒来,英挺的脸都有些扭曲:“司令,咱们江北军就需要一个声音,一个意志,一个领袖!而中国同样也需要这些!江北不再需要这些散乱的地方自治团体了。您要把他们凝聚起来,属下认为,只有您这样的青年英雄人物才能担负起民族复兴的重任!” 雨辰默不作声地只是看着他在那里激动,前面的司机和随从副官都被他的声音吓到了,都不断地回头打量,却被雨辰的目光逼得转回去。 “在中国,在我的部下里,还真出了一个思想这么超前的青年法西斯分子呢……领先时代差不多二十年……”雨辰有些自嘲地想,难道自己真的给人们一种很法西斯气质的感觉?突然又想到今天对张志鹤发的大脾气,心里面也悚然一惊。 李睿在那里慢慢平静了下来,正了正刚才大声说话而略略有些歪了的军帽:“司令,很对不起,不过这的确是我心里想了很久的话。在一些青军会同志当中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大家的意见都挺赞成。毕竟咱们中国现在太弱了,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民族英雄出现,是很难复兴的……” 雨辰嗯了一声,扬手道:“这些话你不用再说了,回去详细写个条陈给我,还有那些和你一样想法的同志,都开个名单给我。李少校,你字是什么?” 李睿眼中有兴奋的光芒在闪动,几乎就想在车里给雨辰敬礼:“司令,我的字是纵云。” 雨辰微微点头:“嗯,纵云,好好做事,以后会大有用场的。” 接下来他就一直没有说话,随着汽车的颠簸,似乎就一直在沉思。 张志鹤在当涂县给他们准备的简陋宿舍里收拾着东西,他是准备去蹲禁闭室了。师长虽然提拔他们这些老人很快,但是犯了错误,却从来不包容。王廉贪污,被枪毙啦。陈山河在扬州和女学生闹绯闻,被他一个电报过去,自己乖乖地把自己关了七天的禁闭。张雄夫骑马打猎,路上踏伤了老百姓,被百姓围着还朝天开枪,从十七旅旅长一下子降到了五十四团副团长。 他今儿办砸了事情,还是司令最讨厌的军人干涉地方政务,他连见到纪存中纪阎王的心理准备都有啦。 他坐在打好的背包上面发呆。里面东西很简单,一套要陪着师长出席各种场合的军礼服,几枚战斗纪念章,一条军毯,几件衬衣,还有司令送的一套羊毛衫。人家给都督当副官处长的,谁的家当不是要火车皮来装?二十六岁的自己,经手的钱几百万,却只有这么简单的一点东西。这个处长,干得真是窝囊呢。 他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张志鹤茫然地站起来,伸手就把门拉开。就见雨辰带着歉意的微笑站在门口,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迈步走了进来,也没在意张志鹤愣在门口都忘了敬礼,微笑道:“展空,坐吧,咱们整天都见面的人,还愣着和不认识一样?” 他硬按着张志鹤坐了下来,语气郑重地道:“展空,我要向你道歉!这些日子以来,不知不觉的,我的脾气是大了很多啦,也变得不大爱了解事实就瞎下命令,总以为真理就掌握在我自己手上……” 听到道歉两个字张志鹤就跳了起来,又被雨辰按了下去。 “今天一个人劝我当墨索里尼……这个人你不认识,别管了。我才有点明白过来,这个独夫,我是不当的!也许在自己事业的前期,我是必须将权力集中,有的时候还必须行以军政,但是有些我认为对的东西,现在就要坚持下去。中国的强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靠透支一代人的血汗去完成的,我不能强迫别人去为了我牺牲!那样的事情是不牢靠,肯定要走弯路的!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我不是领导着大家去完成我的使命,而是应该团结大家去完成大家共同的使命……” 他说的话张志鹤完全不明白。特别是最后两句,跟绕口令一样。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也许是司令的态度吧。他自己在心里这么认为。 雨辰最后只感叹了一句:“身在上面的人,想找个平衡点,难哪。”他拍拍张志鹤的肩膀,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志鹤这次终于站了起来:“司令,这次的事情我没有办好……” 雨辰哦了一声,笑道:“谁的账还是谁自己了。你去找当涂县知事,按市面上的价格补足了差价,确实地送到田主手上。这事情我就不追究啦……展空,你是青军会的常委吧?” 雨辰说话的意思常常跳来跳去,才和张志鹤交代征地的事情,马上又问他是不是青军会的常委。还好张志鹤早习惯了他的风格,立正回答雨辰的问话道:“是,司令,我是青军会十二名常委之一。” 雨辰神色有些凝重,想问他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最后只是摇摇头,自己出去了。张志鹤送他出门之后,回来再看看自己打好的背包,也不由得只是摇头苦笑。第二卷 经营江北 032章 利益交换 在长江浩浩荡荡的江面上,一条英国太古公司的轮船正顺流下驶。天气正是晴好的时候,船头激开的江水,溅出点点雪白的浪花。几点江鸥在船左右盘旋,偶一鸣叫,声音也是悠远已极。 船上大餐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蔡锷从自己正在写的文稿中抬起头来。贴身的护兵已经去把门打开,一个穿着便服,身上却还有很浓重的军人味道的年轻人笑着走了进来。 “松坡兄,还在埋头写你的五省边防计划啊!眼见得船马上就要抵达武昌了,这次你当真不走京汉线去北京吗?” 蔡锷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纯如老弟,武昌我是不去了。黎宋卿这位床底下拖出来的革命伟人,我是不大想领教的……咱们还是船到南京,从津浦路北上吧,我想去徐州拜会一下。” 被叫做纯如兄的青年人是蔡锷在日本陆士的同乡小师弟,名字叫做司马湛,字纯如。在日本的时候就被视为陆士秀才一类的人物,才气横溢,却也得罪了不少人。有些日本教官很惋惜他是个中国人,不然以他的能力,肯定进参谋本部,然后陆大镀金,二十年左右一个将官是稳的。 蔡锷知道这个小师弟的才气,在他一回国就把他招揽到云南督练公所,很是加以重用。这次他解职赴京,唐继尧本来很想把司马湛留下来的,结果他以看不惯唐继尧的做派为由,跟着蔡锷一起进北京了。 司马湛看看蔡锷脸上的神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罢,黎宋卿也就是这么一个窝囊人物。他被袁蔚亭摆弄的日子还在后面呢,怕咱们在北京城见不到他?倒是雨辰,咱们俩似乎都很有些好奇心呢。” 蔡锷一笑,和他并肩出门,去玩赏江景。一出舱门,晴和的天气就让他赞了声好。司马湛看着蔡锷瘦瘦的脸,微笑道:“松坡兄,自从出了夔门,你一路上都不参加应酬了,整天把自己关在舱里写你的计划书,怎么?四川之行受刺激太深?” 蔡锷手扶着栏杆,看着船慢慢地靠上武昌码头,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一心想整合西南的国防势力。现在看来,竟然是遥遥无期!四川富庶,本来就应该是西南五省国防的后勤基地和中坚力量,纯如你也看到的,现在四川乱成什么样了!五个师系统的部队各自划分防区,小仗天天有,大仗我看也是一触即发的事情,让人不能不灰心失望啊。” 司马湛沉着脸并不说话,蔡锷一拍他的肩膀:“咱们还是回舱说话,不然到了码头,地方要来邀请,我这个病就装不下去啦。” 司马湛一笑把靠在栏杆上的身子直了起来,他突然问蔡锷道:“松坡兄,你对咱们这次特地去拜会的雨辰怎么看?” 蔡锷一愣,苦笑道:“我又没见过他,怎么说得出他的深浅来?不过这个人物白手起家,虽然也有借着时代潮流的助力,但是能做到现在这么大的局面,绝非常人啊。”他又补充道,“而且久听说他手下的陆军第九师是第一流的新创国防劲旅,我也真的想去拜访看上一眼。” 司马湛摇摇头:“咱们在西南,得到他的消息多是片面而不正确的。咱们做参谋出身的,要求的就是掌握全面的资料,再做出判断。这个人,我还要亲自看看,看是不是真的是英雄一流的人物。不过他能专心建军,又能牢牢的把握住地方政务不被军人干涉……我是很佩服他的。江电也读过几次,很是不错……这个年纪这么轻的人物,到底是个什么个场面,当真好奇得很。” 他们远远看见码头上已经有拿着名帖的副官模样的人影闪动,相视一笑,并肩走回了舱里。和黎元洪这么个人物应酬,他们现在还真没这个心思。 两人这次北上,都是满腹的郁结在心。给剥夺了兵权倒没什么,两位都是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物,心气很高。一个云南省都自认为不足以让自己展布。可是到了中央,自己又能施展出什么手脚?无非就是伴食画诺而已。现在除了北方还维持着一个面子上整然的局面以外,各地都有了军阀割据的苗头。袁世凯身在总统位置上,把内阁总理唐绍仪逼得弃职出走天津,而内阁也没有跟着他辞职,居然就换了几个部长,然后又唱起戏来。这把约法置于何地,袁世凯维持了一段开明的形象,现在也越发独断专行起来。这个时候,虽然只是乱象才开始,但这两人都是极聪明的人物,已经看到民国的大局很不乐观,袁世凯多用权术制人,没有推诚以待的大政治家胸襟,以后的发展虽不敢说,但是看来并不是真正能收拾全局的人物。可是谁又能取代袁世凯呢?江风浩荡,两个人却是满心的沉重。 …… “第九师第十七旅五十四团一营攻击演习开始,请司令检阅!” 天空中闪出三颗信号弹,在江北晴朗的天空里拖出三道长长的白烟,缓缓坠下。站在侧面高处的雨辰专心地拿着望远镜,仔细地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山包。 那里已经挖掘了壕沟,布置了拒马,还设立了十几处火力可以交叉策应的土木工事。山顶是观察所和一个半永久性的大据点,是十七旅工兵营一个连三天来的杰作。 四门才添购的七十五毫米施奈德山炮开始急速地发射了,每分钟八发的超高射速将一线的拒马整个犁了一遍。在营出发阵地的两侧,六架重机关枪的侧射火力也在喷射着火雨。营火力建制内的四门八十毫米一二式迫击炮也发出了沉闷的炮弹喷吐的声音。 迫击炮弹高高地画出了一道道的抛物线,最后砸进战壕里面,激起烟柱和泥土。旁边还有参谋军官在给雨辰解说:“标准的营攻击前火力准备,条令规定的是从旅属炮兵营加强部分火力,加上团建制和营建制内的火器编成,准备期间发射2/3个基数的弹药,先在火力上压倒敌人……” 他看了雨辰一眼,发现他只是专心地看着火力展示的场面。偶有爆炸溅起的沙土硝烟被风吹到他们站的位置上,他还是一动不动。 “……蒋教育长强调的就是,攻击作战当中,必须将自己能使用的火力手段尽可能地使用上去。一次冲锋就可以完全击破对手。相持、对峙,还有反复地进攻,只会挫伤队伍的锐气……” 演习的营已经发起了冲锋,在火力的掩护下渐渐靠近了弹幕前。带队冲锋的军官发射了两发信号弹,所有火力顿时就开始了延伸射击,随着一声呐喊,几百个士兵分成三波队形,拥上了没有人在那里抵抗的阵地。动作都敏捷得很,带头的军官已经冲上了最顶峰的阵地。雨辰清楚地看见他后面跟着的几个士兵手里的黄色炸药块,每个炸药块还在外面绑着一颗民元式手榴弹。 随着几声震天的爆响声,山顶的大据点覆盖的木料被炸得满天乱飞,接着就是一面旗帜开始在山顶招展了。 雨辰放下望远镜,满意地嗯了一声:“念荪,演习得不错!火力掩护和步兵跟进结合得很紧密。你看到没有,最近的时候冲到离炮弹炸点五十米开外了。大家还没停住脚步,就是表明对随伴炮兵相信得很么……传令下去,一营今天晚上犒赏加菜!” 身边的护兵帮他掸着身上的灰土,雨辰满意地搓着手,身边的人都满脸的喜色。吴采也在旁边微笑道:“师属十二门一百零五毫米大炮,旅属十二门山炮,团属四门山炮,加上营的重机枪和迫击炮。师长是想把咱们第九师武装到牙齿啊……就是不知道咱们辎重部队能不能跟得上,过些日子,还要筹划一下整师的拉练演习才知道呢。” 雨辰笑笑,打仗打后勤的道理他当然是懂得的,不过现在第九师的火力已经超过了北洋精锐几倍以上,辎重部队也相应增加了。有这么一支部队摆在手里,做什么事情的底气也足了许多。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问身边的张志鹤道:“钝初先生的花车什么时候到?我这个样子去见他可不成,是不是要赶紧回署里换衣服了?” 张志鹤看看怀表,点头道:“钝初先生的花车应该是下午五点到,师长这个时候往回赶,正来得及。” 雨辰笑笑,招呼大家回去。自己才安静了没多久日子,宋教仁就巴巴地打来电报,说有事情要和他面谈。这些日子里,各方面来到徐州的代表可真不少,江西李烈钧的代表来得最早。因为南京留守即将结束,南方已经没有了一个同盟会的总机关可以应对北方中央。李烈钧的意思就是苏、皖、赣三省联合起来,作为一个团体来应对局势,态度还很是殷切呢。 浙江朱瑞也有代表过来,自从雨辰在苏南停止了军事行动,浙江和江北军的局势大为缓和。浙江北方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两面威胁着,也不得不来示好。而且浙江现在也仿效江北的形式在推行地方自治,作为可以自固权势地位的张本,两处之间,很有些打得火热的意思。 就算广东,因为雨辰手中始终在养着一个姚雨平师,也很担心雨辰到底对广东是什么打算,是不是等着时机变动,就有拥姚在广东上台的意思?这些日子也有代表长驻徐州,和雨辰商谈接姚雨平师回粤改编的事情。 甚至就连八竿子也打不到的湖南、广西、四川的各路代表都纷纷的来到徐州,在这里或长驻或者临时联络,都很有拉拢的意思。雨辰心下明白,这些借着革命起家的各省头面人物,都是不想放弃自己权位的,而同在南方,和中央很是对抗过几次的雨辰,就成了被他们推在前面的挡箭牌。要是雨辰和中央对抗获得胜利,他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划境自保,要是不然,到时再落井下石,倒也是很便宜的事情。 对于自己站在风口浪尖之上,雨辰倒也没有特别不满意的地方。 …… “奏乐!欢迎宋先生!” 这天晚上,江北巡阅使的官署里灯火辉煌。雨辰和麾下的军官文官们都服装整齐,满面堆笑地站在门口,就连李媛也换了一身漂亮的小旗袍,满面兴奋地站在雨辰身边,她可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面呢。 接宋教仁的汽车转过了一个弯,开到了江北巡阅使官署的门口。军乐队奏乐的声音更加的激昂了起来。雨辰亲自走到车门旁边替宋教仁打开车门,看他躬身钻出来,自己发口令道:“敬礼!”满场的军官都哗的一声整齐立正,扬手敬礼。只有李章云站在那里,叼着雪茄似乎微微地哼了一声。 宋教仁忙不迭地握住了雨辰的手:“雨司令,这个可当不得啊!孙先生或者能接受如此待遇,兄弟不过是未来国民党帐下的一介小卒子,怎么能用这种仪式迎接?太过了,太过了!” 雨辰笑着牵着这个当时才三十一岁但是已经名满天下被称为是民国第一流的政党政治家的手:“从名义上来说,钝初兄将来定是国会第一大党的重要人物,未来领导组阁也未可知。我不过是一任地方官吏,一介武夫而已……再说了,就论年纪的话,钝初先生也长我七岁,这样的迎接谁说钝初先生当不得?” 两人都哈哈大笑,宛若老友般携手进了巡阅使署的花厅,后面的军官僚佐簇拥着他们,欢声笑语朝前拥动。进了署内花厅一看,早摆好了十几桌酒席。雨辰拉着宋教仁坐到主桌主位上面,自己陪在他身边坐下,微一点头示意,所有自己的属下都整齐的就位坐下,只有宋教仁带的一些随员,还在四处找位置。 宋教仁微笑道:“久闻将军在江北,以自治对民众,对自己属下的僚佐却是行军令统御。今日一见,果然是号令整齐啊。” 雨辰哈哈一笑:“雨某可不敢这么对待参加江北建设的仁人志士们!在座的多是从我苏沪革命军系统出来的老部下。有些先生清高,一心只做事,不应酬,雨某也不敢相强。在自己的部队里,雨某是号令严肃。在政务上,却是人云亦云的时候多呢。” 他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大声祝酒:“今天这场宴席,是兄弟我拿出自己的薪水来操办的,可不是开支的公费!钝初先生全国伟人,兄弟也不敢拿寻常酬酢手段来坏了钝初先生的名声。在此一杯水酒,先预祝钝初先生毁党造党成功,为我民国开完善政党政治之新天!” 顿时满座欢腾,推杯换盏起来。宋教仁看雨辰把他抬到这么高一个位置,没有办法,只好和雨辰连干三杯。不过雨辰喝的都是副官在身边倒的水罢了。李章云冷冷地看着桌上这么热闹的局面,低低哼了一声:“这个雨辰,又不知道在打宋教仁什么主意了……” 酒席是尽欢而散,宋教仁脚步有些踉跄,雨辰和张志鹤从两边扶着他,几个手下要赶过来搭手,雨辰都让他们退了下去。雨辰问道:“钝初先生,要不要先扶您上车? 宋教仁吐了一口酒气,自己站直了身子:“雨将军,这点酒还不碍事,咱们就在这花园走走谈谈吧。有些事情,久矣想和您交流一下了。” 两人不要从人跟随,慢慢地在巡阅使署内的花园散步。雨辰对花园的陈设布置很不上心,平时都是李媛在打理这些事情。突然在夜晚这样一散步,也觉得花园里暗香浮动,月色沁人。 宋教仁叹了口气:“江北如此兴盛的局面,想将军的雄心,不是安于一地吧。” 雨辰被宋教仁的话说得一愣,转过脸去看着他,他却是满脸的真诚,眼睛因为醉酒而略微有些潮湿。 “雨将军,我们中国,是再也打不得仗了!国家元气,已经衰微到了极点!现在好容易有了一个统一的政府,好容易有了一个咱们打下来的民国,但是中央权威实施不到地方,中央首脑和各级官吏也得不到有效的制衡,要再打起仗来,稍微有点规模的民国更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他语气有些激动:“我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将来是个什么样的局势。如果兄弟我再不做点什么,这民国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约法被破坏无遗,大总统独断专行,南北兵戎相见。各地军阀林立,百姓民不聊生……这个关键的转折关头,大家就要拿出开诚布公的胸襟出来,不要以枪杆子说话,而是要以国事为重!” 雨辰在心里面苦笑,这宋教仁明着是说国事,其实是在劝谏自己呢。意思就是自己不要横兵江北了,不要以手头的实力来对抗要挟中央了。服从大局,服从中央命令,配合他搞好什么政党政治。虽然知道他的想法很脱离现实,袁世凯绝不会容许有一个碍住他手脚的国会和内阁对他进行牵制。但是宋教仁的这种单纯的理想还是让他有些感动。这个人物,可是中国难得的政治家,难道就让他这样死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逆转这个事实,而且现在宋教仁的心思完全在他的事业上,劝也劝不回来。 果然最后宋教仁说到了正题,他定定地看着雨辰:“雨将军,你无论如何也是同盟会出身的人物,这次兄弟志在毁党造党,也希望将军能助我一臂之力!将军辖下两省地盘,论起未来国会大选的议员数字,也颇不在少数。希望将军能协助兄弟,说服两省素有名望之士,作为国民党的议员参加竞选!我与将军约定,兄弟一定竭尽所能,让我党成为国会第一大党,能够正式组阁。到时将军也放弃江北的半独立局面,兄弟一定举将军为民国陆军部长,咱们一同建立起一个完善美好的新民国如何?” 雨辰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宋教仁伸出来的手,终于他微微一笑,也将手伸了出来:“好,诚如钝初兄所言,这个约定,咱们就算成交了……”他又沉吟了一下,慨然道:“钝初兄想来还要在苏皖两省活动些时日吧,兄弟一定提供一切方便,让钝初兄能大展胸中所才,江北地方自治的政治局面,问题还很多很多。关于这方面的制度完善,兄弟也厚颜请钝初兄多指点指点如何?” 宋教仁嘿嘿地笑了:“雨将军果然是传闻中那样不肯吃亏啊,我也学你一句话,成交!” 宋教仁被属下送走很久了,雨辰还在花园里徘徊不已。和宋教仁的约定,他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在这个政治局面里,只有实力,才是双方对等合作交换利益的基础,而宋教仁却不具备这个实力。但是他的名义和创下来的局面,却未尝不可利用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嘲笑了自己一下,现在可是什么事情自己都先想到能有什么好处呢。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还没有决断下来,就是明年三月份的刺宋事件,他救还是不救?第二卷 经营江北 033章 联邦党 在徐州运河码头上,驰来了两三匹快马。在这个已经渐渐要走出晚春的日子里,这些军服笔挺的军官们在马上跑得一头是汗,当先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军官已经把领子扣都敞了开来。看来这春日走马,实在是军人的一件赏心乐事。 那军官正是蒋百里,他今天奇怪的没有坐他002号的汽车,却在一大早带着几个随员来到这个运河码头。 蒋百里跳下马来,爱惜地摸摸战马湿淋淋的脸,又帮它松了肚带,朝自己的随员笑道:“当兵的不爱马,那还成什么东西?咱们江北军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自己的军牧系统,这马的补充就有些为难啦。” 不知不觉中,他对江北军的称呼也变成咱们的了。 他们几个人在码头前面站定了,各自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容仪表,站在码头向南边眺望,看来他们是在等什么人了。 运河上偶有几条乌篷小船滑过,桨声咿呀,反而显得清晨更加安静。几个人都静静地不说话,似乎也是在享受这戎马倥偬、军书旁午不得闲中难得的宁静。 一条乌篷小船慢慢地靠近了码头,两个穿着长衫的青年人和船户说笑着就躬身走出了船舱。两人戴着礼帽,提着皮包。那已经上了岁数的船家堆起满脸的笑容,用苏北口音浓重的官话道:“两位老爷还要船回去的话,还请照顾老头子的生意。这次的船钱实在给得太多啦,回程的话,老头子不收二位的船钱。” 前面那个三十多岁的清痩汉子回头朝船家笑道:“老人家,你一路上来陪我们说了那么久的话,真的很谢谢你啦!老人家河上弄船,以后自己多加当心!” 他湘音浓重,正是蔡锷。 蒋百里笑着迎了上去,站定在蔡锷的面前,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互相抱了一下,又热烈地握手。蒋百里捶着蔡锷肩膀:“松坡兄,我可是照你电报上说的,没惊动雨巡阅使,就来接你了!你的随员呢?” 蔡锷将手上的皮包交给蒋百里的随从,回头又看了司马湛一眼,微笑道:“我让他们坐津浦路的火车先北上了,我和纯如不想惊动什么人,就想沿运河看看江北到底怎么样。” 蒋百里的目光盯在司马湛身上,司马湛只朝他无所谓地一笑,将头上的礼帽摘了下来。 蒋百里点点头,语气里也有些郑重:“就是写了十年建军计划,和华北现代战争兵要考的司马纯如?上次在北京没有见到你,现在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杰啊!” 蔡锷一拉蒋百里:“百里老哥,快安排我们休息吧!一路上过来,早想尝尝嫂子的家乡菜了。怎么还不走?” 几人纷纷上了马,蒋百里和蔡锷并辔走在最前面。蔡锷明显有些疲倦了,强撑着和蒋百里在谈笑。 蒋百里突然问道:“松坡兄,从运河过来,对江北民生有什么感想?” 蔡锷回头看了一眼蒋百里,他控马技术极好。当年在云南当讲武堂堂长的时候,能让烈马先跑,自己从后面赶上,手一拍马鞍就坐上烈马,纵控自如。比起蒋百里的骑术,真不是强的一点半点。 他沉吟了一下,淡淡道:“这些叫我从何说起?一路不过是走马观花。唯一的发现就是以前河上遍布的厘卡,还有催科的小吏几乎在江北已经绝迹。而雨巡阅使的治政,似乎也是以安静为先。路上和一些百姓攀谈,似乎都觉得比前清的时候捐税轻了很多。各地或多或少也下调了一些租价……这都是好事。但是富者仍是阡陌连云,贫者仍无立锥。这些问题,仍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善……不过也看到商号日益繁盛,颇有一些工厂在各地开工,百姓糊口谋生的手段也多了起来。据说也是雨巡阅使鼓励工商和减免政府收入所致。江北民生,是比以前好多了。”他微笑了一下:“至于将来如何,我们这个极贫极弱之国,是不是能靠这套黄老之术兴盛起来,咱们还是再看吧。也许雨巡阅使心中有大文章,限于时间形式,现在还不得展布?” 蒋百里哈哈一笑,没有回答蔡锷这些若有所思的反问,只是一抖马缰,叫道:“松坡兄,当年咱们在北京年少的时候,就常驰马为乐,今日我们倒要看看,谁能跑在前面!” 司马湛在灯下翻阅着蒋百里借给他看的一些军事文件。他在应酬的时候显得淡淡的,虽然蒋百里拿他很是看重,但是他在接风席上还是话语不多。唯独在看到这些军事文件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抱着一壶热茶,看得是聚精会神,不时还眉飞色舞,就如面对的是无双国色一般。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痴人,而这位司马纯如先生,就是不折不扣的军事痴。 他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蔡锷和蒋百里都是一身便服,悄悄走了进来,都没有打扰这个年轻人。直到司马湛手中的茶壶空了,他起身想续水的时候,才发现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后。 蔡锷笑着对蒋百里道:“我说这小子一看起这些东西就百事不知吧,百里兄,你输啦,拿钱来!” 蒋百里摇头苦笑,从兜里取出几张光复票拍在蔡锷伸出来的手上。蔡锷喜滋滋地把钱收进去。 司马湛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个年纪一大把的大人物拿他看文件打赌。蒋百里神色一肃,问司马湛道:“纯如,看了这些东西,有什么想法?” 司马湛坐在椅子上,看两个人都自己找座位坐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摇摇头:“江北军在纸面上的实力很不错,特别是第九师。除了限于中国的道路情况而特意少编制了一些火炮之外,论起火力配备,特别是团以下的队属火力配备,已经相当于或者超过同期欧洲的陆军。而且都是接近三千人的大团,全师三旅九团就是北洋军三个完整的师的实力!” 他嘘了一口气,继续娓娓地道:“而且安徽陆军第一师和江苏陆军第二师从编制上看也相当充实坚强,加上两省随时可以编成两个师的保安部队。说句实话,只要雨辰发力,拿下只有一个多师兵力盘踞的山东和河南,是没有大问题的!当然,这只是单纯从军事上来说。具体能不能击破北方的全部实力,就要看雨辰手中掌握着多少后备资源了……” 蒋百里和蔡锷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司马湛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那些文件,很认真地道:“现在就是看雨辰怎么想。现在中央名分已定,他的实力虽然算是强大,如果贸然起兵,想割据东南的话,估计还是失败的估算比较大。我想他也没这么笨,不然能做到这一步?但是看他这样不断地扩充实力,又着力于地方建设,连税都收得很少,说他志在守城,那是更难让天下人相信。他到底想做什么?我研判之下,民初开国的政潮,雨辰一定会有所动作。难道他是想整合南方实力,按兵江左以观北方之衅?资料还不够多,现在看不出来。” 蒋百里面色沉沉地看着蔡锷:“松坡兄,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