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看着雨辰一脸热情的样子,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有些好奇的不住打量他。这个人物,出现之前竟然完全无名,他自称从美国侨界而来,是同盟会人物。要知道杨度是当年在日本介绍孙中山黄兴认识的人物,同盟会的根底他如何能不知道?根本就应该没有这个人。而他居然就能顺利窜起,一路过来,隐隐有东南光复大局定于他手的架势。一边知道继续北伐维持他在南方的声望地位,一边也知道向苏北抢地盘,连袁宫保不想和他大打出手都判断准确了!所以才只调了很少一部分兵力北上,这人看起来出奇的年轻,怎么行事周密到了这种程度? 他此次来,自然是想代表袁宫保笼络他的。雨辰现在这个地位,对袁宫保来说实在是大有用处。一是可以隔绝南北,免得在袁世凯一心在谋划清室退位的当口,还要为哪个南方热血将军突然的再次北伐分心。第二现在雨辰和张季直他们走得很近,将来要对付民党的时候,焉知道他是不是一大助力?第三就是纯粹经济原因的了。北方现在和南方一样,都是囊空如洗的时候,袁世凯如果接掌全国政权,办善后大借款是势在必行,两淮的盐可是重要担保。先得把雨辰的毛给捋顺了,要不他在两淮捣点乱,惹动什么国际交涉,那麻烦可就大了!他自信能说服雨辰,张季直一直以来竭力要他相信,雨辰和他几乎是两位一体的。现在他算是明白了,雨辰是个极有自己主意的人。张季直想利用他,恐怕还要当心点自己的后路吧。 他淡淡地笑了笑,正想开口说话,雨辰却又抢在了他的前面:“皙子先生,兄弟是在伤中,精神实在不济,而且等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先生的来意,兄弟就替您说出来吧。先生和宫保先生无非想兄弟做到以下两点罢了……一是南京周围有南军十数万人。要兄弟的部队为宫保先生在南方先挡之,二就是为这两淮的盐政了。”他神色轻松,“这些事情都好办!现在虽然是中山先生在维持南方政府。但是清室退位在即,中国局面还是要宫保收拾的。兄弟处于南北中间,隔绝两军,使大局不得以溃烂,黎民不至于流乱,实是兄弟内心心愿耳。这点尽可请宫保和先生放心。” 他说着又沉吟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那一边的杨度却在深深的为这个年轻将军的作风感到吃惊。他已经习惯了在谈话里和对方把圈子绕来绕去,双方即使涉及最根本的利益争夺,那话也是说得客气委婉无比。哪有这个将军这样开门见山的?真是让人惊喜的风格呢,而且这将军对宫保和他的心思摸得这么明白,也真是了不起的识见了。 他没有打断雨辰的话,饶有兴致的听他继续说下去。雨辰看着杨度,目光很严肃:“兄弟有二万人要养,苏北这个地面其实贫瘠得很,全靠铁路、运河和淮盐做为养命之源!先生你很明白。这三块一年就是一千万以上的收入!本来从兄弟内心来说,这些是死都不愿意交出去的,但是国家事毕竟高于兄弟个人的事情……” 杨度正准备高声赞好,想趁这个年轻将军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把这个事情敲定下来,雨辰却又淡淡地笑了:“兄弟这事情却也不是白做,也有几个条件。” 对能这么把自己意图赤裸裸的说出来的人物,杨度还真有些没办法,一时想不出怎么应对,只好苦笑道:“只要雨师长能体谅宫保的苦心,时时以大局为念,师长有什么要求,不妨说出来,兄弟能做主的,就扛下来,不能做主,也一准向宫保呈明,绝不会让师长白说一气的。” 雨辰的脸上似乎都要放出光来了,看了看张季直。这老头子现在成了边缘人物,雨辰这些事情此前也没有和他商量,神色微微有些不愉快,呆着脸听他们两个对话。 “兄弟这要求很简单,就两件事。一是兄弟要个人,把蒋百里先生给我!现在蒋先生在北京军咨府,兄弟对他是慕名已久。兄弟江北事务烦杂,常叹无人。有蒋先生辅佐,兄弟就能把江北建成国防强镇,南京若对宫保有不利处,兄弟一身当之!” 他说得激动,喘了口气又说:“第二件事更简单啦,两淮一年盐利近千万,宫保以此可以抵押借款无虑五千万之数。宫保一次给兄弟八百万,两淮盐务,在南北统一后,雨辰自当双手奉上!” 在听到雨辰一开始要蒋百里的时候,杨度还在心里感叹这人重才轻利,对他大起知己之感。后来听到他居然要袁宫保八百万换两淮盐利。和张季直一起站了起来,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这不是笑话么?这怎么能成?” 杨度是生气,这一直直属中央的两淮盐利,怎么就给这小子说成自己囊中之物,可以拿来和中央讨价还价的,他以为他是谁?到时袁宫保直接拿这个东西抵押给四国银团,他敢和洋人叫板?本来就是和他打个招呼,希望到时少点麻烦的事情,他居然奇货可居起来了?张季直则是舍不得。他现在虽然在临时政府就了个工商总长的职务,但真正捞到手有利可图的位置还是两淮盐政总办这个位置,就算雨辰占据江北,他拿大头,自己每年二百万收入是少不了的。这雨辰居然不把他这个两淮盐政总办不放在眼里,说卖就卖了? 看杨度拉下脸来,雨辰也淡淡的不以为意,至于张季直的小心思,他根本没望心里去,只是微笑道:“时间已经晚啦,皙子先生远来辛苦,价码谈不拢咱们可以以后再谈,现在还是让先生休息要紧……白队长,送皙子先生去旅舍休息。” 白斯文应了一声是,含笑把门打开,态度谦恭到了极点。杨度对雨辰这忽软忽硬的态度也有些不适应,想想今天也实在太仓促了些,歇歇也好,倒要看看雨辰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他干笑了两声,拿起帽子合在头上:“雨师长当初在上海的时候,听说手段高明得让光复会的平书兄现在还闭门不出,以前以为是夸大之辞,现在看来……哈哈,哈哈。” 他仰天打了两个哈哈,跟着白斯文就走了出去。第二卷 经营江北 002章 新武器 杨度才出去,张季直就迫不及待的埋怨雨辰:“雨师长,你对杨度也太不客气了,皙子在宫保面前可是言听计从的人物。上次咱们好不容易才和北军停火,现在又何必闹得大家不开心?” 雨辰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和杨度的对话似乎耗尽了他的精力。听到张季直地追问,他勉强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道:“季老,你怎么也怪我呢?对北方的人物,我们不能一味软弱。不是说句狂话,他们现在有求于我,总比我有求于他们多。他们第三镇的精兵我也碰过了,武力上压不倒我,我还怕他们什么?要不是为了在南北之间搞平衡,我早继续打过去替第一旅报仇了……” 张季直跌足道:“好好好,总算是你有道理。但是为什么要把两淮盐务卖出去?这可是咱们的养命之源啊!” 雨辰越发的显得精神不济:“季老,这两淮的盐,等中央强势了,迟早还是要还回去的。不如趁这个时候卖个好价钱,我知道您现在是盐务总办,现在这盐务好歹还在咱们手里嘛!” 张季直苦笑道:“是在你手里,不是在我手里。每个盐引卡,盐务局,包括海边的盐场,现在都被你的兵看着呢。老头子派几十个人想接手过来,他们还要你的命令。老头子觉得,这盐务总办还是让你来当的好。” 雨辰忿然道:“那些家伙胡闹!谁不知道我雨辰和张季老是不分家的?我马上就下命令办移交!……季老,我还新编了十二个连的盐警,也全交给您使用,军官我都派下去啦。什么事情都不用您老操心,这些兵也都是您老的兵!” 他说完这些话,似乎就再没了力气,靠在床上只是喘气。张季直在心里冷笑:“什么不分家,这些可以赚钱的东西还不是抓在你的手里?我派下去接手的人,敢违逆你那些派下来的军官的意思?”但是现在他真的还离不开雨辰手中武力的支持,也只好干咽下这口气,勉强笑道:“好好好,你这么安排,那是再好不过。你是伤后,也不要太劳神了。这次我来,要好好的住两天,得空再慢慢细谈吧。”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现在你面临的问题太多了!不像在打仗的时候,一个命令那是军令,大家都得执行。要治理好地方,还是要有经验的人物……” 老头子絮絮叨叨的边说边转身出去,自然有副官迎接他老人家去休息。看到他走远了,雨辰才冷笑一声。治理好地方只有靠你们?清室最后十几年让你们折腾,地方的情况不过如此。江浙立宪派利用完了,还是要扫进历史里的。 张季直走了之后,雨辰一下就恢复了精神,目光炯炯地唤来了一个副官:“邓总工程师呢?他到了没有?” 副官点头道:“邓先生正在楼下候着呢。还有几个弟兄每人都抬着箱子,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雨辰在床上坐直了身子:“快请,快请!”他的目光热切,比看着杨度和张季直来热情多了。 邓肯还是老样子,少年早白的头发,厚厚的眼镜底,穿着洋装也象是工人的工作服,笑起来一样憨憨的。他身边还有一个肤色黝黑,满面风尘,看气质也象国外回来的人物。 两人后面还跟着几个兵士,每人都扛个箱子,在雨辰病房门口畏首畏脚的不太敢进来。看两人到来,雨辰笑得灿烂:“邓坚如,我可把你等到了!这位可是你的朋友?怎么不介绍一下?” 邓肯招手让士兵们把箱子扛了进来,那些士兵放下箱子就打立正,在那里站得笔直的。雨辰笑道:“别紧张,稍息,路上也辛苦了。这时候不是打仗,大家坐下吧。” 邓肯也在向雨辰介绍:“这位是我在美国读书时候的好朋友谢明光,读的也是麻省。不过他学的是地质,我是机械制造。明光以前一直为美孚在墨西哥做石油勘探工作。这次明光要在苏北考察石油,特意跟我过来想请师长发个护照。” 雨辰点头朝谢明光微笑示意,那人物看起来也是书呆子似的人物,怪不得能和邓肯当好朋友。只是邓肯看起来随和些,这人看起来要强一些罢了。听到邓肯的介绍,他心中一动,朝谢明光笑道:“谢先生,我和邓坚如先有些事情要谈,你的事情,随后再谈如何?” 谢明光默默地点头,连句客气话都不会说,大马金刀的自己找椅子坐下了。雨辰笑眯眯看着邓肯,满脸期待的神色。邓肯指挥着士兵们把箱子打开,把零件取了出来。 雨辰在心里默默地点着这些零件:“座钣、炮管、可调支架、带尾翼的炮弹……真的造出来了!”士兵们熟练的把这东西组装了起来,果然就是一门八十毫米口径的迫击炮!还被邓肯细心地安排上了烤蓝,放在那里幽幽生光。 虽然有些地方还不是很完善,但是已经是雨辰记忆中的那种迫击炮了。在现在的战斗里,步兵最有效的支援火力只有重机枪,对工事里面的敌人杀伤力不大。至于雨辰师号称全中国最强的炮兵,因为现在的通讯和射击技术的不完善,根本不能做到有效支援步兵作战。至于当时的迫击炮,都是短身管发射超口径炮弹的,既笨重射程又短,基本是个摆设。他一直想给步兵营连配属上这种中等口径迫击炮,现在可终于盼到啦。 要不是有伤在身,雨辰真的会跳起来仔细摩挲这宝贝。有了它,步兵火力可就上了一个大台阶啦了。他笑着直点头:“坚如,你做得极好!我可要好好考虑怎么奖励你了!”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问邓肯道:“这种新的设计,你申请专利了吗?” 邓肯点头道:“已经按照你的交代,在美国专利局申请专利啦。但是这设计思想可是你想出来的。我白冒了这个名字,可真惭愧。” 雨辰微笑道:“这算什么,有了这个专利。我们今后几年可要赚大钱啦。嗯,坚如,回头咱们就考虑设一个迫击炮厂,我给你股份。” 邓肯憨厚的笑笑,也是很舍不得地摸着自己心血的结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一个兵士手里接过了一个小箱子,打开后取出两个东西,一个是木柄的手榴弹,一个是卵形的,但是还是用信管拉火,看起来有些古怪。邓肯今天给雨辰的惊喜可着实不小,他几乎是欢呼了一声:“这个你也搞出来啦?这两种,哪种生产起来更方便些?” 邓肯抬头想了一下:“木柄手榴弹看似简单,但是工序很多,特别是这个木柄,要经过十几道工序处理,反而不如这种卵形的手榴弹生产方便了。” 雨辰惋惜地看着那枚木柄手榴弹,本来对这种形状是很有感情的,看来也只能割爱啦。他一拍床:“好,那就全力生产卵形手榴弹!就叫做民元式手榴弹吧,迫击炮就叫做一二式八十毫米迫击炮,你看需要添置什么设备,怎样培训工人,都放手做去!要钱我让光复银行无限制供应……到今年6月之前,我要这些武器成规模的投产。到年底,我要求每营都要配备四门一二式迫击炮,每个步兵手头都要有民元式手榴弹!” 邓肯看到自己的作品得到赏识,比雨辰还要开心很多:“现在沪厂和宁厂都在咱们手里,设备都是齐全的,工人也足够。只要稍微技术改造一下就能投产,怎么样也要不了到六月份。” 雨辰看起来满意得很,仰头靠在垫子上只是笑。这个时候他平时老是沉思的样子才彻底放松下来,露出了难得的轻松样子。 谢明光却站起身来,拉开房门就想出去。邓肯诧异地道:“明光,你做什么?” 他一脸厌恶的神色,居然也毫不掩饰:“你们在这里讨论这些杀人的东西,我可没有丝毫的兴趣,听得烦闷了,出去透透气。” 哦?真有性格呢。第二卷 经营江北 003章 石油之梦(上) 雨辰叫住了他,招手让士兵们把迫击炮收拾好又扛出去,微笑着和谢明光赔不是:“明光兄,实在不好意思,兄弟是军人,信奉靠杀人来救国。中国现在这个局面,不杀一些蠹虫是没得救了。看到这些好家伙,不觉有些忘形,怠慢了明光兄,兄弟在这里道歉了。” 他好奇地问道:“明光兄这次真的打算在苏北探测石油的储量么?中国可是出名的贫油国啊。”他心里面想,现在要开发大庆?那还不是日本人口中的食物啊,还是闷在自己心里吧。 谢明光点点头,对雨辰这么和气也有些好感,终于软了态度,半晌才开口道:“根据海相沉积来推断石油储量的原理,在苏北靠海的地方,应该是有个油田的。我在美国看他们就因石油铁路和机器而富强,不管中国的石油有多少,我总想把他找出来,希望能帮上祖国一点……” 哦,他原来说的是胜利油田啊。雨辰在心里面自言自语。他现在可没有半点协助这位谢明光开采这个油田的意思,虽然他爱国的心思的确是很感人。这个油田储量不大,开采起来又麻烦,前期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自己既然霸住了苏北,以后这里仗是少不了打,自己放两个包袱在这里做什么? 谢明光看着雨辰目光热切:“这位……雨师长,我敢断定,苏北的油田我能找出来!只要师长能组建一个石油公司,将这些石油开采出来,在周围就可以建立配套的化工厂和生产一系列下游产品,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比带兵杀人,更对祖国有帮助。实业救国,可比什么都要强!” 他已经被自己感动了。 雨辰却懒洋洋的只想打哈欠,目前这个傻事他可不想做。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突然问谢明光道:“在墨西哥买块地方便吗?” 这话可是问得突兀,雨辰竭力的回忆着自己以前在一个军史BBS上看到的资料。墨西哥在1913年才被发现的当时世界上产量最高,日产10万桶的墨西哥的塞罗·阿泽尔4号井,那个开采难度却是太低了,而且勘探出来转手卖给美国的大石油公司,那就是数不过来的钱啊! 谢明光和邓肯都被雨辰这突然的问话搞糊涂了,雨辰还进一步的说明:“就在坎佩切州,叫做赛罗阿则尔的县,把周围的土地和石油开采权买下来,方便吗?需要多少钱?以你们美国人的身份?” 邓肯讷讷地道:“师长你似乎也是美国公民吧,报纸上都这么说……” 雨辰不耐烦的一摆手:“我是非法移民,不是美国公民。”他这是在胡扯了。 还是谢明光是行家,沉吟着道:“现在墨西哥在闹革命,和咱们国内一样,虽然马德罗政府上台了,似乎还没稳定下来……不过坎佩切州美国资本很多,那里局势还是相当平静。” 他皱着眉头:“赛罗阿则尔县我也去过,那里没什么美国资本收购。不过地方那么大,你以为那里有石油?美国资本收购土地是很方便的,那里原来是印第安居民居住的地区,土地都被收归国有了。如果不勘探准确的话,想买那块土地,没有五百万美元是下不来的。” 雨辰倒吸一口凉气,五百万美元啊,折合大洋就快二千万了,他把全部身家都押上去还不够,而且自己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可是手脚要不快一点的话,这个有暴利的机会错过去,自己是死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他抬起头看着谢明光:“谢先生可愿意再跑一趟墨西哥?在那个县绝对有个大油田。咱们组个公司把它拿下来。报酬是绝对少不了二位的……谢先生你要多少?只要你肯做,我马上就给你三十万元,或者是五十万?” 谢明光对他的回答是满脸怒容地走了出去,重重的把大门摔上。 邓肯回头看看雨辰,很美国式的耸耸肩膀,摊开了手。 自己果然是太急切了啊,在邓肯他告辞出去休息了之后。雨辰疲惫地搓着自己的脸。眼前要做的事情那么多,看着有发财的机会自己就不想错过,结果得罪了这个书呆子工程师。自己真的是太累了,虽然有伤在身,但是没有一天是好好休息的。处理不完的公事见不完的人,还有那么多的势力走向在自己脑子里面乱成一团…… 他烦躁的想去拿茶杯,却不知道给自己放哪里去了,只好猛按唤人铃,卫兵进来之后。雨辰脸色很不好看的问卫兵:“我的茶杯呢?” 可怜的卫兵哪知道在哪里,站在那里发楞。另一个机灵点的忙另外找了个杯子给雨辰倒了一杯水,结果又忘记了放茶叶。雨辰再也按捺不住,发狠就把茶杯摔在地上,还好他有些理智,没有照那个卫兵头上砸去。咣当一声脆响,这些卫兵可从来没有见过雨辰发这么大的脾气,都吓得呆了。最后终于有个卫兵机灵,飞快的把李媛找了过来。这些日子都是她一直在陪师长。最了解他的脾气,也最亲厚不过了。 李媛刚才在雨辰会客谈话的时候,自己稍微迷糊了一会儿。这是睡眼惺松的,披着大衣就跟卫兵赶了过来。就看见卫兵们默默的在收拾地上的碎磁片。雨辰一脸疲惫地靠在床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悄悄的让卫兵们退了出去,给雨辰泡好了茶,递到了他旁边,微笑道:“你一个大师长,和人家小兵生什么气?” 雨辰接过了茶杯,水温正好,茶叶的浓郁芬芳的味道也完全泡了出来。李媛这些日子一直在尽心尽力的照顾他,连帮他擦身子这种事情都不避讳。他已经完全习惯她在自己的身边照顾他了。 “我不是在生他们的气,是在自己闹别扭,每天要面对的事情太多,我很累。” 李媛有些沉默,坐在了他的身边,替他按起太阳穴来。雨辰被她冰凉的手指一按,也觉得精神一振。 李媛幽幽地道:“如果太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以前以为英雄都是不会受伤不会累的,对打仗也有好多好多的幻想。真的到战场走了一遭,却发现打仗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而英雄,也是会受伤,会发脾气,也会疲倦……如果说那个英雄以前是遥不可及的心中一个偶像,现在这个英雄却是身边实实在在可以牵挂的人……累了就让自己休息一下好吗?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关心你,至少还有一个人担心你呢。” 听着小女孩在他身边情思昏昏,说雨辰不感动那是假的,他就是不明白。剥去了他身上的英雄光环,自己其实算是个很无趣的人了。李媛为什么还对自己死心塌地?他不知道,在自己受伤被抢救回来那一刻起,李媛才真正地陷了进去。感情的事情本来就很难说得清楚,小女孩子一旦陷进去,就再难自拔了。 听到她在那里劝慰自己,雨辰不知道怎么的,精神又回来了,继续按着唤人铃。两个卫兵提心吊胆地进来,雨辰吩咐道:“准备担架,我要亲自到谢先生下榻的地方去!”第二卷 经营江北 004章 石油之梦(下) 谢明光正在旅舍里气哼哼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邓肯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他。门口还有两个闲人听到他们房间响动,过来看热闹的,都是看雨辰占据了苏北,前来投效钻营,希望谋个差使的。一个人还笑道:“这位兄弟,才候差一天就等不得了?老哥哥我当年在江北侯补了十年,也没怎么样,现在换了朝廷,正是有大把的缺,你没点这个耐心,也大可不必出来做官啦。” 谢明光听得心烦,过去重重的把门关上。两个闲人对望一眼,讪讪的笑着各自回屋了。邓肯讷讷的想劝他,却被谢明光拦住了:“坚如兄,你不必劝我了。本来一团热血而来。结果回国却处处碰壁,到总统府自陈,中山先生没见到,却被推到商部去,工商部说他们在江北没法控制,把我又推来见这个雨师长……亏报纸上把他夸到了天上,结果见面没说到要开发祖国富源,异想天开的打主意到了墨西哥那里!还开口用钱来收买我。我在美孚又不是没见过钱!怎么才光复,祖国还是这么一团黑暗?” 邓肯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明光兄,雨师长说不定也有他的苦衷……他这个人还是很实在的。” 谢明光冷笑道:“是啊,给了你两家大工厂,可以由着你搞你爱做的机械制作。你就把命卖给他的不是?你看你搞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都是用来杀人的家伙!国家死的人还少了?” 邓肯脸红脖子粗的想分辨,最后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叹了口气。谢明光才把行李收拾好。就听见门外脚步声响动,好像这个旅舍的各个门口都被把住了,然后门被轻轻的敲响。 邓肯走过去打开门,就见两个卫兵抬着个担架,白斯文提着一盏马灯在那里照亮。而雨辰靠在担架上,用军毯盖着自己下半身。人看得出来是已经乏透了,脸色很苍白,但目光依然有神,只是打量着他和谢明光。 “师长,你这是……” 卫兵抬着担架进了房间,雨辰看着发呆的谢明光,淡淡地笑了,语气很诚恳:“明光先生,刚才是兄弟的不对,也太低看了先生的人品,在此我郑重向先生道歉。” 他强支起身子,深深的朝谢明光低下头去。谢明光有些感动,忙将他扶着又半躺了下来,有些感慨地道:“雨师长,你也不必如此,我是书生出身,又沾了些洋脾气。说话爱得罪人,你别望心里去。这次事情不成,大概真是局势不允许……去墨西哥的事情你就不用再向我提了。我心思不在上面,既然你来了,我也就在此向你告别了。” 他语气坚决,似乎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雨辰疲倦地叹了口气,心里面不断提醒自己说要招揽人才,就要有三顾茅庐的精神。其实内心里是很想让卫兵用枪押着他就范的。 “明光先生,请先坐下,兄弟有几句心里话想和你说。” 白斯文带着卫兵无声地退了出去,在门口守卫,邓肯也想出去,却被雨辰拦下了。谢明光沉默地坐了下来,也想听听这个年轻的将军想对他说些什么。 “明光先生,你回国也定是看了不少地方了,你以为仅仅靠这样的光复,将来清室退位,南北统一后,中国就真的有希望了?就能可以施展你实业救国的抱负了?” 雨辰劈头就问,谢明光虽然有些书呆气,但读书读到这个份上,人绝对不是傻子。那时的中国留学生和雨辰来的那个时代不一样,都是学贯中西的菁英级人物,国内的情况如何不明白。 南方临时政府虽然成立,但是各方面势力混杂,互相争权夺利光复中有了地盘的只想保住势力,没有捞到好处的在拼命钻营。政府财政窘迫到了极点,要说这些人物现在有心思搞实业,真是白痴都不相信。 而北方现在也是人心混杂,而且民气远没有南方开化。北方那些大人物当年也搞了多年的洋务,但是都是官督商办那一套,除了想法子自己入干股,瓜分国家利源之外,其他的没有半点本事。在国外本来大有为的一些产业,被这些洋务官僚们一经手,都办成了大有亏空,半死不活的东西。汉冶萍张南皮搞了十年,下台的时候亏空六百万。盛宣怀办的铁路和招商局,除了让自己发了大财,那点产业早已押了又押,借了又借。最后铁路维持不下去,出台了铁路国有政策,几乎就成了满清灭亡的导火索! 对雨辰的问话,谢明光只有微微地叹了口气。在美国听到祖国光复,辞掉美孚高薪工作,满怀热情而归的游子,此时神情落寞。 雨辰神色仍然严肃得很:“实业难道就不要做了吗?当然不是!我从来不以为实业救国是该政府牵头做的事情。一个政府,只要保住国内局势平安,政通人和。关税自主,不要弄那么多苛捐杂税出来。把这些实业当作予取予求的利物压榨。中国这么多才智之士,自然就会搞出世界第一流的实业出来!……我惟愿这个清明的政府,自江北开始。明光先生,我现在需要钱,很需要钱。和你明白说吧,在江北我准备把那些厘金一概裁汰干净。自耕农不需要钱粮地丁,什么钱我都不收他们的!那些地主只要能把地租降到37.5%的水平,地主的钱粮地丁我也不收!等农民有了购买力了,元气稍复,就是工商在咱们国内大发展的时候!当然前提是咱们关税要自主,才能在这个起步的时候,保障咱们还很弱小的民族实业。但是这样一年来,我就要少七百来万的收入,这些钱财,不如让外国人来给咱们挹注一下。我开发油田,总比出卖利权,借洋款好吧!”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伤后的身体气有些接不上来,低低的咳嗽了几声,错过了邓肯和谢明光惊讶的眼神。免征钱粮地丁这样的农业税!在中国历史上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啊!这将军真要在江北实施这个政策吗? 其实雨辰早就在心里盘算过了。江北一年的农业税收入不过五百~七百万元。现在才光复,花户名册更是乱成一团。等到重新厘清再起征的话,见到收入也是下半年的事情了。自己光复银行通过炒作外汇,在市场上白银价格下跌中捞好处,一年的收入也有四五百万,勉强能把这个窟窿堵上,加上两淮的盐现在还在自己手里,1912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更何况采取这个措施,对民心的安定和自己名声的彰扬,那好处绝对是巨大的。通过免征农业税,地方县政改革也容易着手了。那些想当百里候,趁着每年上忙下忙时候捞钱的蠹虫,也就绝了指望。 现在他又看到了开发国外最大的油田希望,这个油田勘探开发出来,就算卖给美国大的石油公司,自己在其中占小股份。这每年的收入,只怕都抵得上中央财政总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了。要知道,满清末年的财政总收入才3万万元不到,也就是8000万美元的样子。 而赛罗阿则尔油田一年的产油就是3650万桶的样子,也有接近1亿美元的数目了。 雨辰趁热打铁道:“就算明光先生为了江北百姓着想,也该协助我把这个事业进行下去啊!今后国内局势稳定了,要是雨某人不协助明光先生在国内开采油田,我天厌之!” 在四天后,谢明光和雨辰派的四名精心挑选的青年军官,搭上了从上海去美国的轮船。雨辰大方地拨付了二百万元的开办费用,先统一掌握在邓肯手里,随时准备汇往美国。谢明光他们准备先在美国注册公司,然后再去墨西哥坎佩切州赛罗阿则尔县勘探。他虽然很奇怪这个将军为什么咬定那里有大油田,但是还是被他的热情给说服了。后来想想,也许是那个将军谈到惟愿中国的新局面,从江北而开始时,那甚至都算得上狂热的目光,才真正的打动了他吧。 那种目光,只有一心想做出番事业的人才有。第二卷 经营江北 005章 青年军人联合会 在扬州,这里已经光复十几二十天了。在扬州城也算是换了三任老爷。先是同盟会的孙天生都督,然后是徐宝山那个盐商们请来的流氓都督,最后才是把徐宝山赶跑了的,来自徐州的第一师第二旅那个俊秀的出奇的陈山河大旅长。 在扬州,这个竹西佳处,武林旧地,虽然是深冬的光景,随着打完了仗,市面又很快繁荣了起来。一直滞留在淮河转运河口的盐船也纷纷的南下了。经过的船帮,还有置办南北货的商人,将扬州的市面又装点得繁华热闹。那些守在家里,靠盐票吃饭的二世祖们,依然在瘦西湖上选歌征色,眠花宿柳。 唯一的暗流涌动,大概就是陈山河旅长将张季老派来的准备接扬州府印把子的一个心腹给赶走了吧。传说是这个府知事老爷一到任就要盐商们凑出十万到任规,又准备全府重新验契,要收一成的契税,惹恼了陈旅长,硬生生的把这个一门心思来发财的大老爷给赶走了。 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瘦西湖上的歌声笑声还在不断地传来。一个青年快步地走在巷子里,不时左右地看一下。虽然他穿着便服,但是那笔直的腰板,和矫健的步伐,却让人很容易明白这个青年的身份。 他走到巷子深处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前,用门环轻轻地叩了三下,停顿一下,又叩了三下。门吱呀一声开了。那青年很快地闪了进去。 在屋子里早有十几个同样身穿便服的青年军官在等着他了:“子沫兄,你可总算是来了!再不来,咱们可就不等你了!” 那青年正是第一师第二旅四团一营三连的少尉排长,叫做沈子沫,是教导团教导骑兵营营长沈子函的亲弟弟。他苦着脸做了个罗圈揖:“各位老大哥,兄弟今天是连里的值星排长,能溜出来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啦。等会还得回去查哨,多多担待点吧。” 这一屋子的青年军官都是连排级的下级军官,最高的也不过是少校营长,少校参谋之类的人物。每个人看起来都是血气方刚,生机勃勃。但是此时大家围坐着,神色都是严肃得很。发起这次会议的是二旅旅司令部的一个少校参谋张光麟,是从北京军咨府投效来的。也不过才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但是却隐隐是这群人的头领。他环视一下四周,众人都看着他。目光专注。 “各位袍泽!咱们第一师自10月上海起事,一路走过了三个多月的光荣革命历史!定南京,战蚌埠,血拼张堡,收复徐州……在山东第一旅的同志和北洋劲旅又做了死生之斗!没有咱们第一师这么多同志的牺牲,能有长江下游全线光复的局面吗?能有临时政府定都南京的局面吗?能有北方袁世凯这个奸雄一心想和咱们南方和谈的局面吗?这都是咱们这些青年军人在师长率领下打出来的!咱们才是这场革命的先锋!” 张光麟的话一开头就非常有鼓动性,这些青年军官们纷纷挥拳击掌,一声声短促有力的“对,对,对!”的声音为他的发言做着应和。 张光麟目光热切:“可是咱么第一师的血战,换来南方这些家伙占据高位,又做了些什么事情?临时政府一片混乱,报纸上整天就是参议院和政府互相攻击的消息。民生凋敝不堪,四处实力派割据,政府囊空如洗。南京四周的革命军人同志发不出饷,开不出伙食……最近又传出消息,政府准备把咱们中国最大的兵工厂汉阳厂,连同汉冶萍的煤炭钢铁厂,都以五百万元的价格卖给日本!现在清室尚未退位,北方袁世凯的军队还在津浦路和京汉路上虎视眈眈,这些政府高官就开始和满清朝廷比着卖国了!” 他说得激动,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那些单纯的青年军官们更是眼睛里要喷出了火来。有些更是眼眶里都含满了泪水,显得对光复事业变成这样失望到了极点。 张光麟心里暗暗满意自己把他们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继续激昂的往下说:“北方胡廷三百年腥膻之地,现在为袁世凯这个大奸雄所盘据。在武昌三镇的血战当中,我们牺牲了一万七千多革命同志,汉阳更被这个屠夫手下的北洋军一火而焚!但是就这么个人物,南方政府的临时参议会还通过决议,只要北方清室退位,就拥戴他为南北双方的元首,接任临时大总统,这些参议院的决议还有人心与否?” 说到这里,终于有人大哭起来,更有人站起来大声道:“我们革命青年军人,要拿出个办法来,救救这个国家!” “再来一次光复!拥戴孙先生,拥戴咱们师长,以后孙先生主政,咱们师长主军。这一切残渣余孽,咱们都把他扫干净!” 张光麟忙叫他们都坐了下来,带点责备的神气道:“都沉住气一些!晚上夜深人静的,你们这样叫嚷,还能做大事吗?” 随即又换了鼓励的口气:“大家还有这种革命军人的锐气,不愧是师长手下第一师的青年军官!不过咱们第一师现在勉强存身苏北,后有南京官僚的逼迫,前有袁世凯的北洋重兵。就算内部,也有张季直的江浙立宪派来夺权抢位置。所有县份,还有重要的厘卡,都被他推荐了私人,这些家伙是些什么东西!眼睛里就只有一个钱字!真是龌龊到了极点!张季直一直是满清的大官僚,借着在南通办实业的接口,强占了多少盐场,农田,组成他的所谓南通垦殖实业团体。此老操纵江浙地方久矣,现在又骗取了师长信任,光在一至三月里,从光复银行贷给他垦殖实业的钱就有六十万元之多!” 他的话越说越快,军官们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我们青年军人的使命,就是把这些蠹虫清除干净!我们应该推戴师长出来,在江北实行真正的军政府!中山先生也说了,革命途径,无外由军政而训政,由训政而宪政。而现在局面纷繁,正是我们要团结一心的时候!跟着师长再造出个新局面出来!” 话说到这里,青年军官们已经完全的被打动了。这些军人满怀热情参加了光复大业,多少都是些理想主义者。但是看到临时政府成立后,南方那些群丑升官图,那些把革命口号叫得震天响的前辈同志到了这个位置,就想到怎么更往上爬一步或者捞更多的钱。大量的清室官僚士绅也涌入了南方临时政府的统治集团,这些人手上还滴着自己同志的鲜血! 北方袁世凯风传就要成为统一后的元首,这更不能让这些单纯的军人们接受。 另外一个现实写的因素是临时政府财政窘迫到了极点,同样光复有功的军队不要说军饷了,两餐伙食都快开不出来,还有大量部队被裁散,那些兵士军官身无分文,就此流落地方。这些在雨辰手下好吃好喝,装备精良,极有军官的自豪感的青年们看着同行的遭遇,不由也兔死狐悲,要是没有雨辰,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变成这样? 张光麟终于把意图抛了出来:“咱们要组织起来才有力量!既然都是青年军人的自动集合,我们就叫青年军人联合会吧!联合一切有志于祖国复兴大业的青年军人,以我们的鲜血、热情、生命。在师长这个青年军人的模范率领之下,继续咱们的力量,等待时机,干出一番事业来!” 经过这些青年军官们的商议,最后还是在张光麟的主持下,拿出了青年军人联合会的纲领,大略意思就是拥戴中山先生和雨师长,等待时机,刷新政治,打倒不良政府,建立优良之军政府政治。并约期十年,实行宪政。对列强持不屈服之态度,收回利权……等等等等。 当这些青年军官排成两排在那里对着孙中山和雨辰的相片宣誓的时候。每个人似乎都觉得民族和国家的重任落在了他们的肩上,是如此的神圣,又如此的激动人心。 “余誓以至诚,拥戴中山先生和雨辰师长。为刷新政治,打到不良政府,诛绝国贼而奋斗终身。保持军官本色,不怕死,不爱钱。坚决服从雨师长的一切命令。如有违此誓,愿受组织最高制裁。” 当宣誓完毕后,这些青年军官们好像之间的感情都不相同了,互相点头微笑示意,目光中闪烁的都是兴奋。 是啊,冬夜,隐秘的小屋,年轻的同伴,远大的志向,严格的纪律,追随的偶像……这些对青年们有着无比的吸引力。他们一个个的单独离开了小屋。每个人都是胸口火热,只想呼喊大叫,未来就在我们的面前! 只有张光麟留在那里冷静的整理着名册。心里面在琢磨给师长的报告应该怎么写。 几乎与此同时,除了第三旅新改编未久。第一旅和教导团都有同样的组织成立了,发起人几乎都是从师参谋处派下去的青年军官们。只有教导团例外,他们的发起人就是教导团的团长吕逢樵。第二卷 经营江北 006章 海军的心思 让我们把目光转到在第一师的北伐作战当中,一直无所事事的长江舰队身上吧。 现在长江舰队的人心是越来越浮动了。这些海军军官们倒不是对雨辰有什么不满意,相反,他们对雨辰当初收留并且厚待他们到现在是非常感激的。 但是海军都有一种对陆军天然的傲气,而且海军作为一个军种,是属于国家的。 全国有多少个师,多少个旅?象雨辰这样的职分地位的人物,全国有多少?而长江舰队,全国就这么一支。 这些天来,雨辰把王廉派到了上海坐镇,他是最善于在不同人群中周旋应对的人物。雨辰只给了他一个死命令:“不管你花多少钱,不管你采用什么方法,都要把长江舰队给我留下来!长江舰队走了,你也不必回来了!” 王廉知道雨辰虽然经常对部下说狠话,但是最后还是轻轻放下。他对自己这个起家的班底实在是连王廉都觉得过于爱护了些。但是他也知道雨辰其实是心里很明白的人。你的表现,他都记在心里。只要自己搞砸了,他把自己调离这个军需处长的位置他就承受不了。 他父亲是苏南大地主不假,可是光复以来,地租已经很长时间收不上来,因为周转不灵,已经倒了一家钱店两家当铺。奢华惯了的他怎么能受得了家道中落的味道? 当军需处长三个月,通过假报销,浮报夫子雇募费用,处理战利品经手的好处,三个月他就捞了十万不止,他实在离不开现在这个位置。现在雨辰又把经手管理海军的肥缺交给他,谁都知道海军是吃钱大户,中间太多的好处可以下手,要是自己这件事情办砸了,雨辰追查起自己责任来。那到时候自己不死也要打回原形啊。 他站在高昌庙码头踱步,看着码头前的那些大小军舰,不时有小的交通艇穿梭来去。海军旗猎猎飘扬着。这一副画面让他心中却只有烦闷,忍不住呸呸地吐了两口吐沫。 海军这些福建佬抱团得很,他擅长的用钱分化拉拢的手段根本派不上用场,作为一个排外的团体,他也很难融入到这些海军军官当中。回到上海好几天了,海军这些舰长军官对他的态度就是敷衍,他却丝毫没有办法。 王廉仰首向天,师长迟早要来亲手整顿海军的,在这之前,自己到底怎样才能做出些成绩?真是烦恼呢。 一条交通艇冒着白烟,突突的朝码头这边靠来,船上站在几个穿白色海军制服的军官,最中间的那个中年光头汉子,就是长江舰队的司令高凤翔。看着他神气活现的样子,王廉忍不住在心里恶意的想,现在这个高司令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啊,每月拿着师长发的薪水公费和津贴二千多块,挂上了少将的肩章。北方南方第一师三方面都在拉拢他,怪不得这些日期看起来年轻了十岁的样子。 几个海军军官上了码头,王廉忙迎接了上去。他穿着第一师标志性的黄呢军服,挂着上校的肩章,刻意模仿师长穿着的高过膝盖的马靴。手里还摆弄着一根马鞭。自从被雨辰提醒过后,他手上的戒指全取下来了,留长的分发头也推光了,现在看起来倒象是个标准的军人。 高凤翔看他过来,就矜持的站定,等着他行礼。王廉在心里骂了一句,还是摆出架势行了个军礼。高凤翔淡淡的回了个礼。这个司令现在的做派可真的不像穷急来投雨辰的时候了,现在一副天下我最吃香的样子。 王廉陪笑道:“高司令,怎么才一天功夫没见的样子,兄弟就觉得象是很长远的日子了?”高凤翔享受着这个很是四海的军需处长的马屁,只是微笑。他旁边的楚同号炮舰的舰长林长冰笑道:“子渊,自从你从徐州回到上海,每天的饭局可就没断过,这时又拍我们司令,是不是不想在第一师干了,想到我们海军混混?咱们可是穷鬼,每月要在你手底下签字领钱呢。” 王廉笑着捶了他一拳,又朝着高凤翔献殷勤:“往日里兄弟知道高司令事务繁忙,虽然每天都备了帖子。但是也没指望高司令能赏光。今天帖子发了去,听说高司令能来,实在是太给属下的面子了……没说得,敬礼!” 说着他啪的又打了一个立正,朝高凤翔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看他巴结小意的样子,几个海军舰长都是嗤嗤冷笑。但是王廉就能装作没听见。高凤翔看了那几个舰长一眼,他们都止住了笑声。今天毕竟是有事情来找王廉商量的,别太不给人面子。 王廉还喜滋滋的在那里介绍:“高司令先和兄弟去局子换了便服,今天在四马路的刘双宝家里摆台,那里招呼得热闹些……” 高凤翔摇摇头,神色很郑重地道:“今天我上岸来,不是参加王处长的饭局的,而是有正经事情和你商量。”他旁边的海军军官也神色端正,似乎全是从来没有参加过王廉摆的花酒的正人君子。 王廉在心里一沉,不是要和自己提海军要离开第一师系统了吧。第一师在上海就一个守卫高昌庙制造局的不满员的独立团,只有八百来人。要不是高昌庙制造局现在已经是美国人的产业,这个团早被陈英士吃掉了。海军舰队每天都受到各方面势力的拉拢,陈英士的代表一天要上三次楚有号旗舰。现在要走,他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只能勉强笑道:“高司令有事情见教,属下是再欢迎不过啦。我们就去局子里谈可好?”冬天的江风很大,吹在王廉身上只是一阵阵的发寒。 制造局现在已经不是清朝控制下那个脏乱的模样了。在邓肯的整顿下,厂区和生活区严格分离了开去。为工人增建了食堂和澡塘,还在厂区内还根据区划种植了大量的灌木和花草。使得这个制造局完全没了以前那个烟尘缭绕,脏水四溢的环境。 几个海军军官也是老来制造局的了,每来一次,都对雨辰大胆使用邓肯这个书呆子佩服得很。制造局在他手里,按照他们这些海军军官的评论。光是对军舰的保养维修就快速便捷多了。这工作环境的改善,只不过是其中的小者焉。 王廉心情紧张的将几个军官迎进了制造局总办办公地方的小花厅,这两天邓肯到了徐州,王廉一直住在他的地方。 几个海军军官不急不忙的坐好,王廉又张罗着给他们上茶。等一切忙定,心神不属的他已经是一头的细汗,满心思在盘算高凤翔他们说出离开第一师的话自己该怎么应对。到高凤翔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没有集中起来。 “王处长,有些话我们实在不好直接和师长说。觉得还是通过你这边中转一下比较好。” 高凤翔满脸为难的神色。 王廉心又是一沉,仿佛已经看到了长江舰队拔锚起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码头挥白手绢,然后就是师长严厉的目光,军法审判……他身子一晃,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高司令,一切咱们都好商量,说这些做什么?你们要是有什么要求,兄弟拼命也给你们办到。就是咱们千万不要闹了什么生分……” 听到王廉这样急切的表白,这可闹得高凤翔他们有些大惑不解。什么话还没说呢,这个军需处长就满口应承下来了?这事情雨辰都未必能办到,他就有这么大的担待?高凤翔看了王廉一眼,终于决定不管这个军需处长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自顾自的把话说出来:“这个事情可能真的比较为难,但是的确是关系到我们海军的未来发展。现在我们在雨师长的节制之下,国家现在财政又窘迫得很,所以只好来求雨师长了……” 他摘下军帽,习惯性地摸着他的光头:“我们海军从甲午以来,就一直辛苦经营这点家当,还不是为了能捍海疆,复国仇?干了海军,谁能忘得了26年前的大东沟?海军积攒点家当不容易。原来清室在光复之前订购了一些军舰,现在因为国内政局变化,应该支付的款项,不是被挪用就是断了来源。在英国的海圻号舰长程璧光给海军同仁发来电报,说我们在英国订购的两艘练习巡洋舰‘肇和’‘应瑞’号,在美国订购的一艘‘飞鸿’号练习巡洋舰,都因为尾款未付,要被造船厂转卖……” 他浑然忘了面前的王廉对海军一窍不通,只是在那里神色严肃的娓娓而谈,身边几个海军舰长也没了平日里和王廉吃花酒时的嘻笑神色,眼神中只有庄重。 “其他的订购军舰我们可以不管,但是这三艘是用来培养海军种子的练习巡洋舰啊!她们装备齐全,是咱们海军未来发展的根本啊!电报转到南京海军部,黄钟瑛和汤芗铭这两个人都双手一摊,说是没钱。呸!亏他们还是海军出身!电报转给老长官萨先生。他现在在北京,也回我们说是无能为力。不管是清室还是老袁都顾不上这一块了……我们只好来求雨师长,把这三艘军舰买回来,咱们海军将士,同感大德!” 这三条船分别在美国和英国的三家船厂建造。肇和和应瑞稍大,排水量都在2600吨以上。而飞鸿稍小,2100多吨。三舰论起先进程度是超过现在海军主力四大海字防护巡洋舰的。而且因为都是充当练习巡洋舰用,上面所有海军武器装备,都非常齐全。肇和应瑞两舰还装备的是蒸汽透平涡轮主机,非常之先进。对中国海军人员掌握当时一流战舰的操作,是极有帮助的。就算单纯论战斗力,也颇为不弱。但是相对的来说,价格也相当不菲,肇和应瑞两舰还应付的款项是22万多镑,飞鸿也要13万多镑的样子,折合成大洋,就是330多万元。 他们这些海军军官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雨辰一个地方势力,就算有钱,就能代表中国政府接收军舰了吗?更何况此时他还是在英国政府在中国保持外交关系的政府对立的交战团体之中。 这一切,王廉当然是不懂。连练习巡洋舰对这些海军军官的意义,他也根本没兴趣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帮福建佬现在有求于师长啦!心头喜气洋溢的王廉说话也开始不着边际起来,他拍着胸脯:“都包在兄弟身上!这些不就是花点钱的事情么?第一师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现钱!诸位官长同僚就和兄弟的亲人一样,这个忙兄弟硬凑上去也要帮的……高司令您把要花的钱开个单子出来。兄弟造个详细的计划。给雨师长一划行就成。以师长对诸位的器重,这事情还不是水到渠成?” 王廉把胸脯拍得这么响亮,海军军官们自然无什么说的,和王廉道了谢就要回舰上。王廉又急忙挽留他们吃饭。高凤翔皱着眉头道:“多谢王处长的好意了,今天咱们还要商议事情,舰长们都在楚有舰上面等着呢。改一日我们海军同仁来请王处长可好?你一定要来赏这个光啊。” 他说得客气,王廉却有些失望。试探着问道:“不知道高司令你们商议的什么事情?兄弟对海军事务也非常好奇,能不能让兄弟做个恶客,旁听一下?” 旁边的林长冰戴上军帽,笑骂道:“子渊你小子,当了第一师的大军需还不够,还想管起咱们海军的事情来了?你小子拉倒吧。船上有没什么好吃的,留你吃饭不是委屈了你?改天我们兄弟几个去四马路好好喝一场是正经。” 几个海军舰长漂亮的向王廉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就回码头。王廉手还扶在帽檐上,看着他们去远,半晌才冒出了一句:“我操……” “司令,这雨辰真的能把那三条大舰弄回来吗?” “这个……北方萨老已经答应竭力帮咱们疏通程序上的事情了。只要拿出钱来,我们挑选人去接舰,南北和平之后。总能把船拿回来,先出钱咱们就占了先机。以后的大海军里,我们长江舰队的人马,怎么也要出头了!” 高凤翔站在交通艇的前面,神色有些兴奋。对于在海军中出头,这个老海军已经是盼了很久了。要是没有大时代给他这么个机会,他估计也就在楚有号炮舰上终老退休。现在自己是倍受各方势力重视的长江舰队司令,时间久了,他的心气自然越来越高。 江风鼓荡起他的海军大衣,十几条炮舰横在江中。这就是他现在的家当,这家当还会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也许……海军部长并不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他突然回头叮嘱几个军官道:“现在大局未定,我们还在第一师麾下,还有求于他们。现在越发的要听雨辰的命令,不要流露出半点其他的想法?可知道了?”第二卷 经营江北 007章 江电一出天下惊 在1912年1月底,全中国最轰动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南京临时政府的财政窘迫,求告无门。也不是临时参议院的争权夺利,互相狗咬狗。更不是北方的死气沉沉,袁世凯一心在等着清室退位。而是雨辰在徐州发布的通电《江北地方自治及免除农税通电》,这一封电文,震动了整个中国。将南北之间混乱的局势和气氛一下震开,也给对光复后对局面不满的热血志士们一个新的希望。 …… 雨某自束发受教以来,尝叹我华夏黎民百姓之苦,冠绝寰宇。 雨某尝观世界列强之强盛原因,未尝有以压榨农民以至富强者。满清宣统三年全国岁入几三亿两,钱粮地丁收入不过七千一百万两,不足三成之数。其余以关税、盐税、工商税为其大者焉。以其不足三成之数,转在农民之上增加无数加派。生民焉得不辗转沟壑?雨某自江北起,身在一日,则永停自耕农户之钱粮地丁之农税!买地放佃之业主,若将租额降至产出之三成七五,以新契交官验明确认后,亦永停钱粮地丁之农税! 与此可让生民稍得喘息,民族元气稍得培育。占我国之绝大多数之农户稍有生息之后,工商繁盛,国货畅销,当不待卜龟。工商为国家强盛之最大富源,雨某敢不尽心竭力,全心扶植? 厘金久为满清恶政,自此在江北亦当永久废除!以其商贾得其自由交通之利, 江北地瘠民贫,少此收入。正为裁减官员,实施地方自治之始。雨某自护军江北以来。官员品流多滥。有钻营者,有挟都中大佬八行洋洋而来者,亦有满清官僚留用者。本一时权宜之际,收留此辈不少。希其努力自效而有厚望焉。无奈此辈多存五日京兆之心,将国家神圣之名器,百姓公仆之地位。作为调剂私人,大肆贪污之用。对地方建设毫无进益。并行政、司法、监察之权全集于一身之间。观泰西强盛之国,此中地方官制,谁何似之? 雨某当借此免除农税之际,而行地方自治之新政。官员无坐等催科之工作。地方县知事,当由地方代表选举担任。司法之事,暂由江北护军使府组成地方巡回法庭审理。地方行政无能干涉。详细组织程序及司法流程,自有明文公布。地方监察之权,当由地方自行推举之名望之士担任。地方行政任何命令,非经地方议会通过,不得执行。 至于江北护军使府,暂行江北地区军政管制监察之权。地方治安,也由护军使府派遣之部队维持。待地方元气稍复,自当由地方自组维持治安之警察队伍。 此法行之,则地方养官不过寥寥数人,前清六房之滑吏,亦几可裁汰一空。地方财政虽少农税之入,但此少官减,焉知不是黎首之幸? 雨某生也愚鲁,唯为百姓生民之利,不敢惜身为此前驱。眼见南北和平在即。中国光复有望,雨某善颂善祷,期当政诸公念念于登斯民于衽席之上。若雨某江北之政于民于国有大利焉,望诸公不以雨某卑鄙,当以此风行天下。若此政不成,反成害民。当诛雨某以谢天下。 雨辰,江。 …… 此电以后就被称为历史上有名的1912江电。从那个时候开始,雨辰前期先用军事力量强行推动三七五减租,和地方自治。毫不留情的镇压了一大批反对的既得利益者。到了后来,各地对江北地方自治感兴趣,愿意贡献心力的人物纷纷投效。雨辰又利用他们继续将这个政策完善。在1912年一年,虽然因为农税和厘金的裁撤。江北的地方收入跌到了可怜的二百三十万元,但是行政费用也极大减少。由于免除了农税和附加在农税上的超过正项几倍的其他杂捐杂税。农民们第一次感到了光复以来的实惠。而地方士绅因为可以跻身颇有权力的地方议会,对雨辰的政令也配合得很好。 到了1913年的时候,有了积蓄的农民开始有了些消费,刺激了工商产品进入江北。通过工商税收,江北地区在1913年的岁入居然已经接近了1911年的全年,而且还在稳步增长当中。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封电报引起的振荡是巨大的,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简单军人似的人物,居然敢于在自己的地盘上免去这么大一笔收入!而且地方自治从清末起,鼓吹了这么些年,也只有这个雨将军实实在在的开始实施了。自从徐州回来就几乎从不报导雨辰部队消息的王牌记者顾执中,终于又提起了笔,热情的把雨辰歌颂了一番。而其他京沪报纸经过短暂的失声,也终于开始纷纷叫好。人们这才模糊的开始认识到,雨辰这个人物,除了会带兵,能打仗之外,似乎也有相当的政治经验呢。 只有南京临时政府相当的尴尬,雨辰名义是在他们的直属之下。但是这种官制改革,税制改革,完全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就独断独行。但是偏偏又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让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咒骂雨辰这个不听招呼的麻烦制造者,只有中山先生为他欢呼:“雨将军正是做了我们想做了很久的事情,我们正应该马上承认,并追随他的脚步把这些事情进行下去。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怎么会是麻烦呢?”他还给雨辰发去了热情洋溢的电报,并准备在南京临时政府控制的地域范围之内也推行江电的政策。但是先天不足的临时政府根本无法命令各省都督自己砍掉这么一大笔收入,而南京临时政府的寿命,也只剩下两个月不到了。 对江电有着阴暗心理的人也大有人在,有的恶意的揣测雨辰怎么样来养他那二万耗费惊人的部队,看他什么时候垮台。有的周边势力就等着他强行推行这些政策,引起他内部一些既得利益阶层的反弹,好有机可趁进入江北。雨辰,又一次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而他麾下的第一师官兵,却是响彻云霄的叫好爱戴之声,半公开化的青军会以狂热的热情协助推行着雨辰的政策。除了何燧还和青军会保持点距离之外,陈山河是第一时间就加入了。青军会在第一师各个旅团的分部结合起来,除了雨辰为天然会长之外,陈山河、吕逢樵、张雄夫等人都当选为青军会的常务理事。 第一师的青年军官们,虽然还没有具备一个军官团应有的专业素养。但是在团结程度和作为一个军官团体的自觉意识上,已经很有些样子了。 当蒋百里来到徐州的时候,迎接他的是雨辰自己。作为和杨度最终谈定的交易之一部分,蒋百里觉得自己身份挺尴尬的。 和杨度的交易就是雨辰的江苏陆军第一师在南北和平之后改编为中央陆军第九师,协助北方监视南京周围的庞大民党军队,而且两淮盐政在和平之后也上交中央。作为补偿,每年中央拨给雨辰第九师军饷192万,江北护军使特别费30万。双方也算各有所得,至于各自心里面有什么盘算,那就是各家的事情了。 蒋百里是个自视很高的军人,又有才子之目。他是陆士第三期第一名毕业,得到过日本天皇钦赐的佩刀。而他留给日本的话却是中国从日本学到的最坏两样东西之一就是陆军,然后到德国考察军事,再回国受到重用,一直是被认为中国最出色的军事家的人物。要不是雨辰发的江电这样轰动全国,恐怕就算是袁世凯亲自下命令,他也懒得来徐州呢。现在他却真是有些好奇,想看看雨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当他走下雨辰特别为他准备的花车的时候,站台奏响了高昂激越的军乐。一排装备精良的卫队捧枪行礼。带队的一个高大的北方汉子卫队连长正是冯玉祥。他穿着笔挺的军服,戴着绣有银线的大檐帽,朝他在撇刀行礼。 雨辰坚持没有躺在担架上,他换上了自己那身已经很有名的没有勋章标志的军服,扎紧了武装带,马靴铮亮,象一个小军官一样在车门口站得笔直。 蒋百里走下车来,和雨辰就这样静静的互相打量。蒋百里是个面孔有些柔弱的中等个子的青年,三十多岁的年纪,身上军服很整洁。看起来象个书生多于象个军官。但是在这个人的脑子里,却藏着那个时代中国最高的军事智慧。 蒋百里也在看着雨辰,他受伤后显得有些虚弱,但是还是站得笔直。比传说中看起来还要年轻,放在部队里,估计就是个才出茅庐的中尉。但是就是这个青年,底定了东南局势。在山东以一师新军力抗北洋劲旅,然后又稳定了江北地盘,发出了震惊全国的江电,隐然已成了南北之间新的一股势力。 虽然他兵还不多,地盘还不大,但是名望如此之高,名声如此之好,行事如此之奇,让蒋百里这个曾经有着强烈救国愿望,后来因现实有些心灰意冷的性情中人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他这次离开北京南下的时候,不少原来陆士毕业的朋友跟着一块过来了。他们都受不了北京沉闷的政治气氛,但是又觉得和南方临时政府的同盟会人物有着隔阂,都想的是,在雨辰这里能不能找到一条出路? 雨辰发出江电的深远影响,连他自己都没完全想到。第二卷 经营江北 008章 建设伊始 两个青年军人的握手是历史性的,当时蒋百里三十岁,而雨辰二十四岁。 两人互相敬礼然后握手之后。雨辰只是很郑重地道:“得见方震兄,足慰平生。第一师要建设成国防劲旅,要倚仗方震兄大才。而江北民生建设,也多需要方震兄的意见。” 蒋百里淡淡道:“雨师长太客气了,方震性子懒散,实在不适合做大事情。唯于教书育人,还有些兴趣。只是此次前来,和宫保约期一年,到时候,怕不能常在左右啊。” 雨辰微笑着握住他的手:“方震兄,我们在车站上走走吧。” 冯玉祥大步跨了过来:“师长,您的伤……” 雨辰皱眉道:“我都躺了一个月了,这时走几步,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回头不许告诉李小姐。” 他转头又向蒋百里笑道:“这个汉子,原来也是北军二十镇的营管带。滦州起事失败之后,无处投奔,居然从上海一直找到了我这里。我看他朴实勤谨,带兵也颇得军心。从排长提拔到我身边做了卫士队长,也算是楚才晋用吧。” 蒋百里微微地笑了:“师长受伤,已是南北皆知,师长发出的江电,更是轰动全国……既然师长身体还是未曾大好,我们还是少走几步吧。” 雨辰拍拍他的手:“不妨事,不妨事。” 两人慢慢地沿着站台开始散步,对雨辰这个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还多的人来说,虽然走路伤口又一阵阵的抽痛,但还是件很愉悦的事情。徐州冬天下了好几场的大雪,但是街道车站都被士兵们把积雪清扫干净。干冷的淮河流域的空气拍打在两个人的脸上,只让人觉得清爽。 “雨师长,您发出江电,是为了收揽人心,还是真的想这么做?” 蒋百里突然沉沉地问起雨辰。 雨辰沉吟了一下,目光悠远:“既然我做的事情能收揽人心,那就说明这事情本身并没有错。至于我的出发点如何,这对百姓国家实际得到的好处而言,很重要吗?” 蒋百里摇摇头:“我到你这里来,不过是客卿身份,说话也不怕得罪。你的第一师,未来的中央陆军第九师现在的实力已经很强劲了,就算稍稍缺乏训练,也是很快能弥补得上的。您还要把我要来替你培训军官,做加强部队实力打算。您将来的兵锋,到底是北上,还是南下?又准备再打出一场腥风血雨?”他紧接着逼问了一句:“给您自己打出个天下来?” 雨辰并不明白蒋百里为什么一见面就能这么毫不客气的质问他,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也的确让他觉得非常奇怪。 他静静地看着蒋百里,突然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反问起蒋百里来:“方震兄,你知道我受过一次重伤,还没完全好是吧。” 他转过了目光,看向了远处:“从死到生这么一回,我觉得自己和过去已经是完全割裂了。你这么直爽,我也不能不坦白……既然老天爷让我等到了这个大时代,又让我还好好的活着。我就是要做一番事业出来!如果做出事业要求我必须去招揽人心,我就不遗余力的去讨好民众。如果国家在其他人手里不能变得更好,我就要取而代之!只有一个更加强大的中国才能施展我心中的抱负。如果有谁做得比我好,比我强,我臣服。如果谁不如我,对不起,请让路!” 蒋百里从侧面看着雨辰用低沉的声音很平淡的说出内容如此不逊的话语,看着他的眼光在闪闪发亮,冷笑了一声:“这个时代,已经不是英雄的时代了。你自以为能改变领导潮流,却不要被潮流所淹没啊。” 两个人都站住了脚步,默然对视。雨辰突然微微地笑了:“现在真的已经不是英雄的年代了么?你会看到的。” 蒋百里爽朗地笑了,眼睛里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我有一年时间,尽可以看看。这一年,你准备让我做什么?我等不及马上接手了。” 1912年的1月28日,蒋百里正式接手第一师训练总监暨江北陆军学堂教育长职务。雨辰将部队建设训练,军官养成教育全部放心的交给了他。蒋百里设立了高中低三级军官的速成培训班。从第一师抽调在职军官轮流进行培训,就连吴采、陈山河、何燧这被称为雨辰手下“三杰”的高级军官都不免在蒋百里手下喊报告,出操上讲堂。 另外蒋百里还将随营学校正式改建为正规的军校,名字就是江北陆军学堂,学制二年半,从有志从军的青年学生中招考。因为第一师的名声待遇,以及雨辰和蒋百里在当时巨大的声望。各省本有许多学生军之临时组织,因军事行动在渐渐收束当中,被大量遣散,也大量的投效到徐州而来。一时徐州,成了革命青年荟萃的地方。 与军官培训同时进行的是大规模成系统的士兵军事训练和演习。蒋百里和他带来的一批陆军菁英,为第一师现在三个旅十个步兵团及大量直属单位分别制定了训练的周计划直到年计划,又预备在1912年的年底举行一次规模空前的演习。 这一切都是在为不远的战争夯实雨辰的基础。雨辰把自己的野心和蒋百里说得很明白,而蒋百里也对自己只留一年的态度同样认真,但是这两个人一个就是敢于放手让他施为,另一个也就是尽心竭力的工作。而第一师就在这两个奇怪的人领导下,慢慢的变强,这同样也是后话。 雨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很开心的处理着公文,躺了一个多月了,居然现在能坐着办公,这实在是让他觉得很爽的一件事情。虽然椅子还是那种躺椅,让他少了不少威严。现在所有摊子都铺了开来,他觉得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但是自己每一个决定,都能影响中国的走势,不论是大是小,这种感觉让他非常的沉迷其中。既然自己定下了要奋斗的目标,那就努力去做吧。他现在已经心无旁骛,经常在眼中闪烁的光芒,按照蒋百里的评论,那就叫做野心。 现在雨大师长不担心南方,也不担心北方。南方临时政府现在头疼的事情比他还多,最主要的就是没钱,已经急得快投河上吊了。没人有心思来打扰他,不少临时政府高官现在几乎就是盼望着北方那边早点把事情搞定,好把这个烂摊子交给袁世凯。 而袁世凯那边手段百出,已经把宗社党的抗拒心理摧毁得差不多了,就想着怎么样漂亮得让清室退位,轻松的接过全中国的治权,雨辰的江北势力,还不在他现在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是,以后呢? 江北现在实行的是军政统治,除了地方自治在逐渐建立之外。所有军政事务,就第一师一个力量做主,一个声音说话,和江浙立宪派的关系在逐渐冷淡下来。虽然雨辰还在尽力挽回两者的关系,但是利益上的巨大冲突,只有让两者越走越远。 江浙立宪派要雨辰作为他们手中的兵器,为他们打出个地盘来,地盘上的政务要他们做主,而雨辰是绝不会接受这个现实的。自从江电发出,张季直推荐的县长们纷纷离职。没得捞的苦缺有什么干头?虽然地方议会他们的潜势力还不小,可以推出他们自己选的县长。但是现在一个地方就是一个为自己地方权益打算的团体,张季直已经无法象以前那样操控全局。吃了雨辰釜底抽薪的这一招后,这位老头子早气呼呼的离开了徐州,虽然回到了上海,但是连光复银行都很少去办公了。 他们还是吃亏在手上没有自己的军队啊。在这个时代,有了军队就有了地方政权的真正决定权。也许张季直也在后悔,当初雷奋来夺权,要是他全力配合,也许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雨辰摇摇头不去想江浙立宪派的事情了。这些家伙,归根结底,也就是为自己利益打算的政客而已,要是自己的实力再强一些,他们还会再贴上来的。第二卷 经营江北 009章 财政与未来老丈人(上) 现在雨辰头疼的是,他没钱了。 是真的,号称南中国手中最有财力,手下光复银行钞票通行五省的雨辰雨师长没钱了。 自己的部队已经扩充到三旅九个步兵团,加上教导团,规模宏大的江北陆军学堂,各旅各师的直属部队。准备筹建中的各县保安连。雨辰现在手底下穿军服吃军饷的人就有四万余人。一年要花的军费就达七百四十万之多! 墨西哥油田的勘探开采还在未定之天,但是已经拨付出去二百万元。海军那里提出接回三舰。雨辰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在他看来,三舰接回,自己就能找出理由可以插手海军人事。在他寻觅之下,上海也颇聚集了一些当初在海军当中被福建派排挤的人物。是掌握一直和自己不那么帖心的海军的好办法。但是三舰款项,及配套花费,又在四百万开外。 地方自治推行,虽然未来的政费可以完全推给地方。但是前期推行费用,按照那个从美国留学回来,对美国地方自治制度推崇备至的丁西林老先生的算法,也需要八十万之谱。忘了说一句,丁老先生是江北地方自治工作小组的副主任。 这位在雨辰那个世界里,原来作为北大著名教授,一直鼓吹地方自治,在20年代在湖南地方自治帮助赵恒惕起草省宪。在这个世界里,雨辰在江北发出江电后,他就欢欣鼓舞的束装南下投效。对地方自治从理论到实际操作,都是雨辰很大的助力。 还有制造局的生产维持,现在制造局里制造的装备,替军舰做的维修保养,完全都是在为第一师服务,这些都需要花钱。而且是按照市价付钱,雨辰可不想多养一个没有竞争力的官办企业,以后一战他还指望制造局挣钱呢。因为第一师仍然在扩张,而且对武器装备的要求很高,已经吃下了两个制造局全部的生产能力。这一笔费用,每年又是三百多万。 邓肯还在马鞍山考察建厂,准备在那里建设一个炼钢厂。要花的钱,雨辰甚至都不敢去想。 最后就是教育费用,雨辰一时还无力推行九年义务制教育,不管从财力和教师数量来说都这样。但是他已经决定逐年增长当地教育经费,苏北素为人文荟萃之地,加大新式教育投入力度,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好事。但是这一年一百九十万的教育费用又是节省不下来的了。 这样通扯下来一算,1912年再怎么节省,花费也要快2000万。虽然护军使府的详细预算还没有拿出来,但是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他的全部家当,整个光复银行,除了增资后的四百五十万资本金外。其他可以动用的现金不过一千一百多万而已。整个自己控制的地盘,经过减免农税和裁撤厘金之后,盐税很快就要上缴。地方工商税收,和一些官产收入,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二百来万元。这个中间的赤字,实在是非常巨大。至于袁世凯说的拨付二百三十万元,雨辰根本就没考虑在计划内。这种要指望别人的事情,他从来都觉得不可靠。 看着雨辰坐在办公桌前皱眉挥拳的样子。副官长张志鹤在门口有点要进不敢进。他悄悄的问新任卫队长冯玉祥:“焕章,谁又惹师长生气了?”他朝冯玉祥挤眉弄眼地笑道:“近来师长脾气似乎不是太好吧?” 冯玉祥只是默默的笑笑,这个高大的北方汉子。一路辗转投效到雨辰这里,靠以身作则的带兵作风,干上了排长。但是从一个营管带变成排长,这个一心想向上爬的人物内心的苦闷实在是无法言喻。雨辰不知道从哪个渠道晓得了麾下有这么个人物,居然一步登天的将他提拔到原来白斯文做的卫队队长的位置!这让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在军队中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了青年军人联合会,而且活动得很卖力。 看着这个以好脾气在第一师出名的副官长朝他做鬼脸,他也只能笑笑。南军不像北军,特别是雨辰的第一师,挂着少将上校的肩章的,往往就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没北军那样上下森严,更多了些活力。 听到张志鹤在门外的声音,雨辰在里面叫道:“展翔,你在外面叽叽咕咕做什么呢?有什么事情?” 张志鹤不敢怠慢,整整自己衣服,喊了声报告就走了进去。雨辰也坐端正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有什么事情?” 张志鹤朗声道:“报告师长,从上海过来的几位财政专家学家已经到了徐州,现在下榻在咱们第一师迎宾馆,师长要不要见他们?” 雨辰知道自己不是财政专家,第一师除了在部队系统用钱有方式,有计划外,对地方财政怎么样走上轨道实在觉得很棘手。于是就派人到上海南京一带,重金礼聘学有所成的财政专家,请他们到江北来大展雄图,至少把江北每年的财政预算决算做出来吧!听到这些专家到了,雨辰也有些欣喜:“当然要去!上海留守处怎么没有早点发电报过来?没有到车站迎接,真是怠慢。” 他一边叫着冯玉祥:“焕章,备车!马上去迎宾馆!”一边就站了起来,许是站得急了,胸口的伤处一阵剧痛,摇摇晃晃的就想朝下倒。张志鹤忙抢前几步扶住了他,冯玉祥也冲了进来。 张志鹤脸色都发白了,着急地劝雨辰道:“师长,你这个身体还坚持着办公。现在怎么去见人呢?上次接蒋教育长回来,你回来躺了半天,这次就请吴参谋长去吧。” 看冯玉祥也想劝他的样子,雨辰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吴参谋长是军人,这种事情他不方便出面,人家那么远来了,我一定要去迎接。” 张志鹤脑子来得快,忙对冯玉祥吩咐道:“焕章,你快去把李小姐请来,有她在身边随时照顾师长,咱们也放心一点。” 雨辰卫队在业务上直接受副官处管理,张志鹤这样命令冯玉祥,虽然当时都三十多了的他心里面略微有点不爽,但是还是奉命去了。心里面只是在微微冷笑:“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哼……看将来吧。” 李媛扶着雨辰下了马车,雨辰不满意地回头看了马车一眼。心里面想着今后一定要换辆汽车开开。不然光这个颠簸,就实在够受的了。 而李媛现在却没他那么多的心思,她现在和雨辰的关系有进展,自己在徐州过得也颇自得其乐。第一师师部那么多人看她都必恭必敬,她只要想要什么,稍微露点口风,马上就有人送上。还有些人物转弯抹脚的找到了她的门上,送上厚礼,总要请她关说些事情。她虽然一概都推却了,但是心里总是喜滋滋的。女孩子的虚荣心一旦得到满足,那就会觉得很快乐。她的心思都放在了雨辰身上,看着他皱着眉头下马车,又正了正军帽,大步的朝第一师新盖的迎宾馆走去。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当上风风光光的雨太太呢?原来那个中西女塾沉闷约束的女学生生活,她是不想再过了。 迎宾馆自从蒋百里他们搬到军校后,这个新盖的建筑最好的房子就空了出来。几个上海来的财政专家,法律专家都坐在大厅里。十几个挑选出来的护兵流水价的在给他们上茶上烟送点心。 东吴大学的法律教授,留英博士朱培源喝了一口茶,朝身边的李章云笑道:“一羽兄,这六安瓜片茶在上海可不容易喝到,你不要总皱着眉头,来尝尝?这雨辰对咱们这些书生招呼得还算周到。” 他们这些李章云的老友,谁不知道他女儿离家出走跑到第一师的事情?起先李章云大光其火,又要登报纸和女儿脱离关系,又差点和冤枉的史量才绝交。后来雨辰的消息不断被报纸报道,形象越来越正面,本身他也还没有娶亲岁数不大,而且明显前途无量的青年军人,李章云对女儿滞留在徐州不归的事情才捏着鼻子认了。 这次雨辰发出江电,而且在上海礼聘财政专家负责江北的财政全权事宜,却让这个一直关心雨辰部动向的商人怦然心动。他当年从国外回来,白手起家创立了上海实业银行,眼光敏锐得很,对雨辰部未来,他可是看好得很。 南方临时政府不过乌合杂凑,在国外势力里也很不被待见,控制了几个省,但也是鱼龙混杂,搞得一片混乱。眼看南北和平后,这些势力就要分崩离析。稳健派们对于他们的民党作风,也心下不以为然得很。而北方虽然有袁世凯这么一个强有力的人物,但是也实在是暮气沉沉。观察他一贯行事,无非是在回到清室的老路。更何况,他们这些根基在东南的商人名士,和北方的政权也没有合作的基础。 而雨辰似乎就给中国带了一丝新鲜的空气,他的声名几乎是完美无暇。革命功臣,不争权夺利,在北伐前线受伤,这对青年革命狂来说,是偶像。礼贤下士,对来投效的,只要是人才,他都放手使用。这对那些自以为才不为当代所用的人物,他是伯乐一流。他手上有四五万装备精良的雄兵,对那些看重实力的纵横家来说,他是必须笼络的。江电一发之后,对于那些念念于救国就民的人物来说,对他的先行一步,除了惭愧就是高声叫好。 李章云却只看到他无限发展的可能。在内心深处,这个精明的银行家也未尝没有想到,雨辰也许能给中国带来更好的一个方向,一个机会?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都太早太早。现在的雨辰不过是才起步而已,李章云就决定借着这个机会来看看,也顺便教训一下自己那个不听话的女儿。 他很矜持的朝朱培源笑笑,伸手拿起茶杯,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就看见门口的卫兵打起了立正。一个青年军官在一个女孩子地搀扶下微笑着走了进来。那个青年军官正是大家都认识的雨辰,而那个扶着他的女孩子,可不就是李章云的宝贝女儿李媛。 李章云的神色一下就很难看。第二卷 经营江北 010章 财政与未来老丈人(中) 李媛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放开扶着雨辰的手,垂头站在了一边,什么话也不敢说。雨辰自然也发现了李章云。但是他还算镇定得很,立正朝各位站起来的专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又一个个的和他们握手,举止很简单,但是大方而热情。 朱培源人最和气的样子,握着雨辰的手道:“雨师长,大家都知道你有伤在身,正准备去看你呢,怎么你就这么亲自来了?” 雨辰用眼睛余光看了一下他身边的李章云,他沉着脸在那里不说话。他朝朱培源微笑道:“开文先生,您这次居然能拨冗前来,雨某既荣幸又惶恐啊。您翻译的中华帝国之法律,和亲写的论地方自治当采用法系,我是早就拜读了。这次江北司法之整理,就全仰仗开文先生大才啦。雨某这些事情说实在的不懂,只要开文先生的展布,雨某一概支持到底,绝无干涉之意。江北生民,盼先生来真是如大旱之望云霓啊。” 他语气诚恳的又道:“开文先生,旧时代的大清律早已过时,现在国内也无成文适用的民法法典。雨某不才,准备在江北率先尝试推行。其中难处,雨某虽不是学法的,但也知道需要各位大才投注心力颇多,望先生能为天下先,为中国早成一部良法。“ 朱培源拍着他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这些一辈子呆在书斋里的人物,能有点机会出来做事,还是托了雨师长的福啊。这次来倒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咱们这些书生除了坐而论道之外,是不是能为老百姓做点事情……” 他说到这里,经不住有些唏嘘:“雨师长的江电我是很佩服的。民政和司法分离也庶几近于良政。临时政府虽然颁发了明文。但是还没有实质动作,这次雨师长又领先一步……我这个书生也只有拼了老命,努力把事情做好,尽点自己学法的责任和良心罢了……为中国创立新的民法之事,雨师长既发此愿心,也是我毕生的心愿。在雨师长的支持下,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些书生也要为江北拿出一份民法法典出来!” 雨辰微微点头,使用这些书生气十足的专家,只要不是勾当军国大事,他还是很相信他们的能力和操守的。这些民初专家,可和他来的那个世界满街龌龊的教授们大不一样。这些,他都很明白。 朱培源也看了一眼李章云,朝雨辰示意了一下。雨辰无奈的朝他苦笑,朝李章云走了过去。他没敢和李章云握手,只是又立正朝他敬了个标准无比的军礼。 李章云打量了他一下,雨辰的表情显得诚恳无比。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雨辰微笑道:“一羽先生,这次上海留守处报来的经济专家的名字里原来没有您。但是看到您还是亲自来了,雨某真是又惊又喜……” 李章云冷冷道:“喜未必,惊倒是有的吧。” 旁边朱培源他们和雨辰招呼了一声,纷纷说要去休息了。雨辰微一示意,门口的张志鹤就迎了上去。接他们去洗尘。诺大一个迎宾馆的大厅,就剩下了李章云父女和雨辰三个人。冯玉祥堵在门口,谁也不让进。 李章云坐了下来,看着雨辰有伤在身还笔直地打着立正,女儿低着头不说话,那个倔强的表情似足了年轻时的妻子。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终于低声道:“都坐吧,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也是想在雨师长手下讨差使的。” 雨辰本来在心里觉得好笑得很,他跟李媛还根本没什么呢。以后会不会选她现在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现在李章云就是一副长辈的态度了,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不过对李章云要表示出来做事,他还是觉得这是一件相当不错的事情。张季直那边眼看着越来越疏远,把光复银行交在他手里,也实在不能放心。要是李章云真的是自己丈人,接手管理光复银行……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李媛一眼。就发现尽管坐了下来,小女孩子的腿还是在微微发抖。他在心里笑了笑,朝李章云郑重地道:“一羽先生不嫌雨某这里格局卑下,愿意就事。雨某是极其欢迎的……江北护军使府财政厅长职位,不知道一羽先生愿意屈就吗?” 李章云没有理他这个话茬,只是转头问他:“你的光复银行很赚钱?” 雨辰一愣,迟疑地道:“应该是吧。现在光复银行成立不过三个月,资本已经增加了一半,发行了八百多万元的票子,张季老经营得很不错。” 李章云冷哼一声:“这叫什么不错?我的上海实业银行,要是有四百五十万的资本金,九百多万的流动资金,会才是现在这个局面?早已经开始准备做银行业的老大了!”他比划着加强自己的语气:“有这么多资本,这么充足的资金,却才做了这么一点点的事情!有八百万的储备就发八百万的票子?张季直实在只适合在南通守着他的农庄,怪不得他以前开银行,开一家倒一家!” 他定定地看着雨辰:“你的光复银行,至少可以发行五千万元信誉十足的钞票!” 雨辰一直怕自己的光复票蹈当年法币的覆辙,这家银行是他所有事业的基石,所以很小心的有一文的白银储备,马上就换成外汇。有多少的储备,基本就发行多少的钞票,光复票在市面上不止十足通行,而是一元大洋才能换八角多光复票。但是谨慎的雨辰和作风老派的张季直都不敢发行过多的钞票,白白地看着这些利权外溢出去。 李章云看来不满意得很:“张季老搞政治还行,但是搞经济实在本领有限。真不知道你当初怎么请他搞银行的?是不是因为他前面搞过两家银行?” 雨辰心里苦笑,当初他用光复银行拉张季直下水,还不是想用利益将江浙立宪派结合进来,作为自己政治上的靠山。现在自己名声地位都不是江浙立宪派这帮手无寸铁的书生所能动摇的了,自然就和他们慢慢疏远。现在看来,他搞银行的确不是很得力,特别是老利用光复银行给他在南通的产业发放贷款。很是让他头疼。 李章云看雨辰的神色,知道他也有为难之处,又转了话题,很有些语重心长的和他说道:“你现在也算有个局面,国内和你一样势力的人,还有强过你的人加起来也不过数十人。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能用带兵的方法继续管理地方啦。别的我不懂,单说这江北财政,你有预算么?你的预算原则是什么?谁来帮你监察这个预算编制、执行?谁来帮你审计?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一个独立王国要做的事情。此中复杂程度,就是管理一个国家。不在江北按照管理国家的方式先尝试做去,以后又将如何?” 他下了结论:“财政一事为万事基础,不管好那是不成的!” 雨辰心下算是明白了,这个李章云看来不仅仅是想当一个合格的银行家,对政治的事情也极有野心,言下之意,对雨辰还颇有劝进将来的意思!看来中国草野之间,埋没的人物还真不少。只不过遇不上时机,多这么埋没罢了。他在心下微笑,你既然想做二十世纪的吕不韦,自己又何妨成全你一下呢,把你放到这个位置,看看你这个从美国回来的专家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如果能有当年宋子文初步确立民国新的财政体系的本事,就是自己的意外之喜了。 不过想想也觉得有些没有味道,这李章云已经对自己是一副未来老丈人替女婿的产业打算的做派了,自己将来要是不和李媛在一起,是不是对他还驾驭得来?就算自己和李媛在一起了,他地位更高,是不是就会形成政出多头的局面? 他在心下又微微冷笑,看将来吧,如果真的到了自己不能驾驭的时候。对付一个没兵的文人,有的是办法牵制他。只要不让他一家独大,也就成了。在财政方面,再找个力量来平衡一下也不错。这样看来,光复银行,还是先放在江浙立宪派手里吧。第二卷 经营江北 011章 财政和未来老丈人(下) 李章云自然不知道,在这么短短的一瞬间里,雨辰脑子里已经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他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雨辰,就等这个女婿感激涕零的请他帮忙。在他看来,自己这么有能力的人看在女儿的份上,愿意帮这个才成了点气候的小军阀,已经是有些屈就了。 雨辰将神色放端正了,仔细地看了看李章云。他虽然长途跋涉而来,但是一身英国裁缝缝制的洋装还是光鲜无比,虽然四十多岁的人来了,但是看起来还是容光焕发,年轻得很。嗯,象个新派财政厅长的样子。 雨辰终于道:“一羽先生,您说的话我都记下了。这些金玉良言,对我实在帮助良多。本来一羽先生在上海有产业,我也不敢提到请先生来帮忙的事情。但是先生一席话,让我知道自己财政实在是管得一团糟。现在雨某也厚颜请先生屈就江北护军使府财政厅长如何?雨某和先生约定,依然任由先生展布自己的经济。只要先生拿出个章程来,雨某无有不依!”他顿了一下,语气又加了三分诚恳:“望先生配合雨某,在江北做出个样子给天下人来看看!雨某不才,只想让江北政通人和,民丰物阜。望先生看在江北千万百姓的面上,早出茅庐,尽快履新!” 话说到这个份上,本来就一心毛邃自荐的李章云也就欣然接受了。不过雨辰的话里没有提半句光复银行接手的事情,让李章云也微微有些纳闷。他点头道:“好,这事情我当仁不让,等我回上海把家事行务安顿一下,就来任职……现在我要和你说说小媛的事情。” 听到这话,李媛全身都紧张了起来,手指紧紧地扭在一起,好像就在等待什么判决一样。 雨辰也有些好奇,看看这位满身洋气的李先生到底怎么安排她女儿的终身大事。 李章云缓缓摇头,看着他们两个:“这次小媛私自跑到你这里来。我是极其恼怒的!平时小媛也算乖巧听话,却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又这么大的胆子!” “你知道你突然消失的时候,我和你母亲有多担心吗?当我们知道你居然到了正在打仗的前线,你母亲几次哭晕了过去!要不是我担心你母亲的安全,她早就来找你了!我们两口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怎么就能这样让我们担心难过?”李章云动了感情,没有刚才那冷静镇定,说话滔滔不绝的绅士派头,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声。本来心里面对女儿只有恼怒和气愤,但是从看到女儿的第一眼起,心下泛起最多的感情,还是父母那种对女儿爱护的天性。 女儿,真的瘦了……似乎也是长大了…… 李媛先还撑住没哭,最后听他父亲说得动情,终于眼泪一滴滴的掉了下来。满心思的想认错,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有任眼泪滑过她光洁的面颊,一滴滴地打在衣服上面。 李章云和雨辰同时叹了口气,都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来。两人对望一眼,李章云自失的一笑,将手帕收回了怀里。 李媛接过雨辰手中的手帕,觉得心里一下就温暖了许多。她也不擦眼泪,抬起头看着父亲。他还是一副很严厉的表情。李媛抽噎一下,朝父亲道:“爸爸,真的很对不起。这次私自出来,其实我早就想回家了……但是后来我做了第一师野战医院的护士,那么多的伤员我要帮忙照看,后来他又负了重伤,我真的是没有办法……”说着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这样,李章云的心彻底软了下来,叹道:“好啦好啦,现在既然你平安无事,那我就放心了……你在前线照顾这些伤员,也是好事情,只是事情一了,一定要回去看看你母亲,她想你想得牌都不打了……” 李媛默默地点了点头,又看看雨辰,眼睛里的神色分明都是万般不舍。李章云在心里叹气,这次真的是非常郑重地看着雨辰,问他道:“雨师长,你真的喜欢小媛吗?” 这个问题是李章云这个作为父亲的人迟早是要问的,饶是雨辰为这个问题准备了这么久,突然还是一愣。李章云加入到江北的政治体系里面来,自己娶李媛,或者至少现阶段给她个名份,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为了一个李章云,自己值得这样做吗?以他的能力和在南北双方的活动能量,对自己是有帮助,而且可以在财政方面牵制江浙立宪派的力量。对于结合英美留学派的人物来说,也有相当的好处。但是似乎这些,并不要用自己的婚姻来换。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想想,现在自己的部下似乎已经很接受李媛作为他未来夫人的事情了。而选择了她,也的确少了许多麻烦。自己现在道义上的声望如此之高,可不希望在私生活上给人落下什么话柄。一个女孩子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不给她一个交代很难说得过去……自己的形象,形象可是第一位的啊。 雨辰却没发现,自己思前想后考虑了那么多的角度,却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对李媛这个人到底怎么看,到底有没有感情的存在。 这不知道是李媛的悲哀呢,还是他自己的悲哀。 李媛只是静静的,静静地看着雨辰,看他一如既往的皱着眉头在思索。少女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呢?父亲明显都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只要他点头说愿意,那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这样迟疑呢?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忍不住要下来了。自己一个女孩子,偷跑出来追随他,在他的医院为伤员们勤勤恳恳的护理,就是为了能帮到他一点。他受重伤,自己恨不得替他死掉。这些天来一直帖心的照料他,护理他,晚上都不敢多睡觉,他一个翻身响动都怕他的伤口会疼……他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我不是什么英雄名士,我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而已……雨辰在心里苦笑。 他看了一眼李媛,女孩子的确很清秀美丽,可是自己并不爱她。他转过头朝李章云郑重地道:“一羽先生,小媛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很愿意给她一个交代。现在一切还没完全安定下来,等什么时候合适,我一定会给她一个名份的。 这个事情就这样吧……不知道为什么,雨辰却在这一刻失神了,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小屋,而那个高挑美丽的女孩子,正转身回头微笑地看着他。 他闭上了眼睛。第二卷 经营江北 012章 暗战重起(一) 北京城冬天的风沙是扯地连天的,将整个城市裹在一片昏黄之中。二百六十九年前,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国家现在名义上的统治者就是挟着北方的风沙一起,将这个东方国度收入他们的掌中,但是现在,眼见着他们也要变成历史的陈迹了。 一队骆驼在风沙中响动着铃声走过,这些动物在这大风沙里,倒是显得安详得很。但是跟在驮队后面,忙着去找某个住家的两个人物。却显得艰辛得很。 这两个人物,都穿着厚厚的长棉袍,戴着毡帽,用大头巾将头裹得严严实实,身上已经是一片沙土。眼见得已经到了后海的一处四合院前。当先一个人抬头看到,有些不确定地道:“大概就是这里吧。” 另一个人带点埋怨的口气道:“不管是哪里,咱们先敲门再说。都说皇城怎么好,现在看来也就是一大垃圾堆……这鬼天气……” 当先一人笑道:“皇城也有皇城的气派,你要是秋天来北京,那个天色……啧啧啧,老弟,你要赶紧习惯北方的天气,不然在这边日子耽久了,迟早害病。”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小院子,终于伸手拉响了门铃,门铃的声音在风声中显得很沉闷。过了好一会,才听见一个粗豪的声音在门里面抱怨:“这是什么天气,还不让人在屋子里好好呆着?这天眼看着就要塌下来了,谁还不让咱们这些小人物好好安生一下?” 门吱呀一声被拉了开来。一个披着棉衣的汉子正没好气地看着这两个样子神秘的来客。这个汉子满脸深深的胡茬子,辫子胡乱的盘在头上。细细一看,岁数却也不很大。 在前面那个人把帽子取了下来,朝那汉子笑道:“崔达尔斡老哥,是兄弟我啊。” 当先那个人略微有些发胖的面孔,薄薄的嘴唇,总是笑着的眼睛,正是雨辰前一任卫队长白斯文。他不知怎么的,居然出现在了北京。 那个叫崔达尔斡的汉子明显一愣,马上就变了脸色,捏着拳头就想打人的样子。白斯文旁边的另一个汉子也取下毡帽,一个跨步挡在了他的面前。这人就是上次陪白斯文出现在林述庆那里的陈思,他学足了他们的师长,习惯性的皱着眉头,眉峰的川字耸得高高的,也看着崔达尔斡。 崔达尔斡看了两个人一眼,面上浮出了轻蔑的神色,重重的在地上吐了口吐沫,转身就要关门。白斯文大叫一声:“慢着!咱们当年可是烧过黄纸的兄弟,现在兄弟落魄了,你就不认我了?亏满城都知道崔达尔斡是个义气汉子,我呸!” 崔达尔斡停了手上动作,有些疑惑,但更多的还是不屑:“你小子在南京城卖了张勋提督和铁良大人,和张千里那不要脸的老家伙一起投到民党裤裆底下了,还说什么不得意?要不是看在当年兄弟一场的份上,老子现在就回屋拿枪崩了你!你快乖乖的滚蛋吧!” 白斯文嘴唇有些颤抖,象受了莫大的侮辱一样。他推开了陈思,一把拉开自己棉袍的前襟:“别人不知道你兄弟这颗心,你还不知道吗?当年兄弟我投亲不遇,饿倒在城根。要不是你们几个旗人兄弟把我救了,白斯文早投胎十七八回了!” 他把胸口拍得蓬蓬作响:“哥几个保我在步兵衙门里当差,然后兄弟又学了陆军,给张千里要过去当卫士。哪一步,不是和旗人弟兄厮混过来的?我也有良心!说什么也不会做出卖弟兄们的事情!旗人待我有恩,也就是大清待我有恩哪!要不是张千里主动投靠了雨辰,兄弟一定拿起枪在南京满城和铁良大人一起守城了!” 他说得激动,眼泪都在眼眶里面打转。崔达尔斡和他交情的确深厚,这么一说,看他现在颇有些落魄的样子,倒也信了五成,不过还把着门口不让他们进去。 他又问道:“后来南京失陷后,你又做什么去了?” 白斯文擦了一把脸,很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咱们这些大清的忠臣民党是不轻易放过的,都给押了起来。在南京关了快三个月,好歹我和这位汉军旗的兄弟找一个机会跑了出来,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才来投奔老哥你。要是你再不收留我们兄弟两个,那也没什么说的。我们到津浦路再投军去,好歹和民党拼个你死我活。” 崔达尔斡是锡伯族人,也算是满人的老骨血部族了。本来为人就有些白山黑水中祖先那种爱朋友的遗风,看白斯文说得慷慨,闪身把门让开,领着他们就朝里面走:“既然到了这里,也别急着打算了,先让你嫂子给你烧口热汤。这鬼天气,先去屋里暖和暖和……什么到津浦路拼命啊,你想也别想,那里都是袁世凯这个活曹操的嫡系,早他娘的的和民军停火了!” 白斯文在寒风里悄悄把扯开的衣襟掩上,又把脖子缩了缩。陈思看了他一眼,心里面只有佩服。 几个人到崔达尔斡的堂屋里坐下,他的女人嘟嘟囔囔的从炕上爬起来去烧热汤。孩子也在炕上醒了,哭闹了几声,挨了一巴掌也就老实了。 白斯文四下打量着这个堂屋。原来的银插台和宣德炉都不见了踪影。墙上就一副年画,还是前年的。白斯文看崔达尔斡只在那里皱着眉头抽旱烟,试探着问了一句:“老哥最近的日子也不是很得意?” 崔达尔斡叹了口气,还没说话,他女人就插嘴了:“三个月没关饷了,旗人的月粮也早停了。他这个大老爷们不出去谋差使,就整天在屋子里守着说要为皇上尽忠……现在谁还管皇上?锅里有米,灶里有柴才是正经事情!” 崔达尔斡看了他女人一眼,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白斯文也摇头:“老哥哥不是在禁卫军里当队官吗?怎么这么窘迫?也不在营里?” 崔达尔斡只是摇头:“这个年月,良弼大人死了后,禁卫军的旗人军官都回家了,生怕时局有变第一个拿咱们开刀。我是不怕的,但是底下兵都散了一多半,我还带个什么劲?冯总统还有些良心,上月才每家送了包米。我看这些汉人大官,也就冯总统还向着咱们大清……。”他打起精神,问白斯文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陈思不等白斯文介绍,就笑道:“兄弟姓陈,家祖在入关的时候就是汉军八旗,后来一直在南京驻防。兄弟挂了个前锋校,这次和白大哥逃出来,也就是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有机会,咱们还要干他一家伙。”说着有意无意的将怀里一把六响左轮露了出来。 崔达尔斡面色凝重,慢慢地问道:“白兄弟,陈兄弟,你们这次到北京城来,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白斯文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包洋烟,抽出一根给了崔达尔斡:“实不相瞒大哥,咱们先去了天津,见了铁良大人。他现在躲在租界里,稍一露面,怕袁世凯就要暗算他。铁大人说了,咱们大清江山要是真被民党打下来,那也是气数,可不能双手交给袁世凯那家伙!咱们旗人在北京还有力量,再不成的话,退回满蒙也是咱们的天下!就是要兄弟来北京联络旗人志士,咱们再忠心扶保大清,好好儿的干他妈的一家伙!” 陈思也在旁边插嘴:“铁大人说了,干的好的话,满洲的地,蒙古的牧场,随咱们挑!多少王公都准备破家保国,底下更少不了崔大哥这样的志士!禁卫军是咱们旗人的武力,无论如何也得掌握好了。只要咱们在北京闹起来,袁世凯未必能拿着皇上太后和北方民党做交易!铁大人还说了,冯华甫毕竟是袁世凯的人,咱们也不能太信得过他了。” 白斯文看话已说到,又从腰间搭包里取出了一封洋钱,放在崔达尔斡手上:“这点意思,也不过是让老哥安安家。咱们兄弟不分彼此,客气话就不说了。兄弟还有几家要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和老哥详细谈谈。有朋友的话,也可以介绍几个。还望大哥千万保密了!不然兄弟这个脑袋可就卖给你啦。”说完他哈哈一笑,拉着陈思就出门去了。 崔达尔斡也没有起身送他们,只是在灯上把那根洋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口气,烟雾将他的头脸掩盖了起来。她的女人端着热汤从从厨房走了回来,看着那封洋钱,不由得惊喜地欢呼了一声:“白兄弟给的?他可真是有心啊!” 崔达尔斡看了女人一眼,皱着眉头躺回了炕上,睁着眼睛只是出神。这大清,到底还保不保得下来?就算退回满蒙,这江山就有救了? 这个算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锡伯汉子,这一晚是彻底的失眠了。第二卷 经营江北 013章 暗战重起(二) 这个时候已经是1912年的2月初了。京城里各色人等往来,为将来的升官图游戏先打好基础。袁世凯的总理大臣府门庭若市,整天各势力,各方面的代表来来去去。底下的人也是暗流汹涌,都盯上了未来新政府有限的几个位置。 虽然每天这么烦杂喧嚣,但是袁世凯却是非常的神采奕奕。整天在自己宅子里会客人,拟文电,做指示。除了现在总理大臣该做的事情不做,其他什么事情都抓在手上。 这个时候他正笑呵呵地听着他的梁财神在给他比手画脚的说着今天上朝的事情呢。 “咱们三个进了御书房,太后抱着小皇帝正坐在那里。大人也哭,身边太监也哭,就连不懂事的小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哭。周围那些铁杆子宗室一个也不见……咱们三个都磕了头,还没说话。太后就哭出声来了,就冲着咱们三个说:‘燕荪哪,秉钧哪……我们娘儿俩的命就交在你们三个手里啦,你们可要好好保全我们啊’说着周围的太监宫女都跪下去砰砰的碰头。我们几个含糊答应了,也就告退如仪。这大清到这个日子,说实在的,也真有些可怜见的……” 梁燕荪黑矮的个子,眉眼却极其灵动。一看就是个聪明人。对搞钱也相当有一手,一直被称为袁世凯的财神。袁世凯笑盈盈的听他说完,却又把笑意一收,摇头叹气道:“燕荪,咱们毕竟都是当过大清的臣子。要不是南方临时参议院答应了优待清室条例,我袁某人就算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和他们拼到底的!” 他语气越发的感慨:“本来袁某人一心想做个纯臣。但是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只好退上一步,尽自己的全力保存爱新觉罗一脉了……”他看看满屋子坐的自己心腹手下,声音略微有点提高:“越是在这个时候,大家越不得对皇上和太后有半点无礼,可知道了?” 底下人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心意,都一迭声的答应。袁世凯微笑着摆摆手:“别在我这老头子这里坐着了,都出去办事!这几天大局将定。大家把京城的各方面都看紧了。我可不想有半点意外……”他又向赵秉钧招招手:“智庵,你跟我来,还有事和你商量。” 赵秉钧有些得意洋洋地站起来,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拱拱手,跟着袁世凯就朝后院走去。梁燕荪哼了一声,在心里狠狠地唾了一口:“小人之尤!” 赵秉钧也算是袁世凯手底下数得着的红人了,为人性子有些古怪,却是相当的四海,非常有办事的能力,对他也是忠心耿耿。现在职位是清朝民政部的尚书,在袁世凯内定的未来内阁名单里,他就是内务部的部长。他剃了个大光头,有没有戴帽子,非常古怪地跟在袁世凯身后,发问道:“宫保,我们这是……” 袁世凯没有说话,带着他走进了内院东边的一处厢房。赵秉钧跟着进去一看,里面陈宦、冯国璋、陆建章、段芝贵等等几个心腹大将都在里面。墙上挂满了大幅的长江以南的地图,几个人正围在那里商量些什么。 赵秉钧有些忐忑,就看见几个人和他点头微笑,但是并没有开口招呼。袁世凯在当中坐下了,朝陈宦吩咐道:“二庵,你和大家说说吧,智庵还不知道咱们商议的是什么。” 赵秉钧满腹疑惑地坐了下来,就看见陈宦走到地图面前。也没什么客套,指着就开始说了起来:“现在北方的政治局面将定,宫保未雨绸缪,已经先在考虑北方现在到底处于一个什么军事地位,将来大局破裂,又将怎么应对?” “现在沿长江一线,南北两军武装对峙。根据我们估计,正面面对的大概有湖北的二师四旅的民军,江西两个师,苏北安徽边区有雨辰部号称一个师,其实兵力据和蒋百里南下的参谋团汇报,应在三师左右。在南京还有混杂的十多个师旅的番号。南军二线兵力,较有力量的是湖南一个师,四川熊部一个师,浙江一个半师,广东一个半师,云南一个很强的师……前后总计不下近三十师的部队。还有名目繁多的杂号民军,四五十万部队,枪不下三十万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