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邵清羽有这么大的力气,关注花火QQ 2218 123 555她平时可是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的人,这下她抓着蒋毅的头一次次往地板上撞,轻松得就像抓着一个大号的萝卜似的。 怎么办怎么办,我真是个废物,这么紧要的关头,我居然急得想上厕所了! 何田田瞪了我一眼,说:“还不帮忙关门,丢人现眼呢!” 我大怒,你个不要脸的小三居然还好意思对我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啊! 但是,她说得对,情况的确紧急。 事情发展到这里,住在这一层楼的人都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看热闹了,这场面比起当年在学校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候虽然有人欢呼有人助威,但好歹年代久远,科技远远没有现在发达,谁也想不到拿手机拍下来发到网上去博点击率,况且,以那时候的手机的渣像素,即使拍下来又能威胁到谁啊。关注花火QQ 2218 123 555 现在可不一样了,读图时代,谁要没有个能拍照能录视频的手机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不然为什么满大街人手一个iphone呢! 围观的群众情绪十分亢奋,神情比莫言拿了诺贝尔文学奖还激动,比奥巴马连任了美利坚总统还兴奋,平日里只能拍拍吃了什么菜,穿了什么衣服,还有自己浓妆后的脸的手机在这个时候派上大用场了! 大家纷纷拿出了角逐普利策新闻摄影奖的热情,认真地贯彻着罗伯特·卡帕的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他们使出了自己浑身的力气,拨开层层人群,拼了命地往里挤,有个男人只差没贴着邵清羽拍了,那距离近得我都怀疑还能不能对上焦。 更残酷的事实是,我因为饿得快站不稳了,一不留神,居然被这些疯狂的人给挤出了房间! 如果我不拼命杀入重围,那我就只能等到过不了多久之后,在热门微博上一睹邵清羽的风采了。 此时只有马景涛那句脍炙人口的台词能够表达我的感受——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没法计算自己透支了多少力量,才重新回到房间,并且把那些好事之徒推出门外。我觉得我牛气得简直能够拯救地球。 就在关门的那个瞬间,我想起两天前的那个早晨,面对着那些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我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当时我没有这个魄力? 为什么我最近总跟这一类事情沾上边?举头三尺有神明,谁能告诉我,我到底是得罪了头顶上哪一位神仙? 没有时间给我考虑这些问题了,因为,我看到,何田田这个三八也开始动手了! 邵清羽真是女中豪杰啊!她整个人压在蒋毅身上的同时,居然还能抽出手来跟何田田过上两招,并且嘴里还在召唤我:“昭觉,你来帮我抓住这个骚货!我先弄死这个姓蒋的贱人再说!”第3章:run!run!run! 我有得选择吗? 我用了两秒钟的时间把头发全部拢上去扎成了一个团子,一咬牙,一闭眼,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加入了这场混战。 啊啊啊!痛死我了啊!是哪个不讲卫生的傻帽平时不剪指甲啊!我手臂那几道鲜红的东西流出来的可是货真价实的人血啊! 啊啊啊!又是哪个傻帽的手肘撞到了我的眼睛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只能去盲人按摩院工作了啊! 局面真的太混乱了,她打他,她打她,她也打她,他们也打我! 这三个人一定吃激素长大的,一个个力气都大得像是绿巨人附体,死揪着一整天只喝了六杯柠檬水的我,你们好意思吗? 就在我的神智渐渐模糊的时候,蒋毅终于找到了一个脱身的机会,他甩开邵清羽的动作比当年流畅多了,姿势也潇洒多了,在他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肚子被狠狠地踩了一脚。 就算是,铁打的肠子,应该,也断了吧…… 这一次,轮到我说这句话了—— “蒋毅,我……” 门被打开了,蒋毅落荒而逃,邵清羽紧随其后,何田田也不甘示弱地挣脱了我,果断地追了上去。 你看过《阿甘正传》吗?将近二十年过去之后,电影里的画面在这个酒店走廊里被真实还原了,蒋毅在这一刻仿佛阿甘附体:run!run!run! 而他的身后,就如同电影里演的一样,也跟着一大群不明真相但却被他的激情感染了的群众。 等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去的时候,“摄影爱好者”已经集体到达了高潮,他们连我都拍,有些白痴还开着闪光灯拍,我那刚刚恢复了一点视力的眼睛瞬间又被一片白光给闪瞎了。 你们的素质呢! 柠檬水赐我神力,让我终于顺着酒店里的消防楼梯跑到了一楼,好不容易跟上了大部队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彻底虚脱了。 隔着酒店的玻璃旋转门,隔着攒动的人群,我看见邵清羽,她站在大街上,哭了。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邵清羽那种,怎么都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一直以为,人长大了之后就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没脸没皮地大声号哭,因为人人都要面子,谁没有点羞耻心呢?成年人就算再悲伤再难过再痛苦,也只能晚上缩在关了灯的房间里,用被子蒙着头,默默地呜咽。 但今天我知道了,不是这样的。 原来一个人到了最伤心最绝望的时候,是不会顾及尊严这回事的。 我忽然像疯了一样推开周围那些交头接耳、不顾别人死活的看客,冲进去一把抱住邵清羽,那个瞬间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她像是我的女儿,我必须要保护她。 她哭得我心都碎了,她哭得我都恨不得杀了蒋毅,她哭得我都忍不住跟她一起哭了。 蒋毅站在路边,一边慌乱地整理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边伸手想拦辆出租车。 何田田站在蒋毅的旁边,脸上有几道抓痕,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看得出她对眼下这个效果非常满意。 我抱着邵清羽,她的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衣服上那一片潮湿由温热渐渐转为冰凉,在用手指给她梳理已经乱得像一团麻的头发时,无意之中,我碰到了她后脑上的那块伤疤…… 如果你真正在一个人身上倾注了感情,那么,当你触摸到他的伤痕时,你自己也会觉得疼。 就像是记忆的阀门被拧开了,往事的惊涛骇浪迎面扑来,遽然之间,我心里升起熊熊怒火。 我叶昭觉的姐妹,就是这么给你们欺负,给你们糟蹋的吗! “蒋毅,你有种就别走!”我放开邵清羽,一把抓住蒋毅。 他看着我,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有愤怒,有羞耻,有厌恶,有悲哀,也有忧伤和恨。 我怔住了。 抛开他和邵清羽的关系不说,我们曾经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第4章:昏迷之前 校园时代,我在课间十分钟卖小零食赚零花钱,他自发地带着哥们儿兄弟来捧场,每次都买走一大包,其实我知道,他们男生是不爱吃那些玩意的。 还有,放学之后,他经常舍弃跟哥们儿一起踢球的机会,跟邵清羽一起陪着我去小食品批发市场进货,任劳任怨地帮我把整箱整箱的矿泉水从一楼搬去五楼的教室。 是的,我仍然记得他当初的样子,穿一件白T恤,背上被汗水洇湿一大片,短短的头发,笑起来特别敦厚耿直,当我连声道谢时,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说:“客气什么啊,都是朋友。” 这些事情我一直都记得,哪怕到了撕破脸的这个时刻,我还是觉得那些过往很感动。 对,都是朋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一只手伸过来把我拉开,我回头一看,是邵清羽。 她不哭了,也不尖叫了,眼睛里像是盛满了大火燃烧完之后的灰烬。 她看起来很平静,但稍微有一点生活经验的人就会知道,这种平静是狂风暴雨即将来袭的前奏,沉闷、压抑、蓄势待发。 她说:“蒋毅,你要走,可以,把我送给你的东西还给我再走。”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蒋毅立刻面无人色,路人们也纷纷侧目,人群里传来意味深长的“啧啧”声,坦白说,就连我,都没想到邵清羽会这么狠。 只有何田田,她似乎一点也不吃惊,她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早已料到这一幕的笃定笑容。 古龙说得对,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很久以后,在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何田田对我说了一番话—— “邵清羽根本就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单纯,那么无害的一个人。认真想想吧,她从十二岁开始,就生活在一个必须每天跟后妈斗智斗勇的氛围中,当着她爸爸的面,要装作乖巧听话,背着她爸爸,得算计后妈和妹妹分走了她多少宠爱,长大了还得提防她们分走原本属于自己的财产……叶昭觉,你真的认为那么复杂的环境里,会生长出一个心思简单的女孩子?” 末了,何田田给出了她自己的结论:“你以为邵清羽真的有多爱蒋毅吗?你错了,全世界她只爱她自己。” 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邵清羽,在我的心里,她一直都是多年前那个幽幽地说出“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什么了”的孤单无助的小姑娘。 即使她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把蒋毅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踩在脚底下,关注花火QQ 2218 123 555踩成了烂泥的时候,我仍然只认为,她是被伤害得太深重了。 我想劝劝她,不要做得这么绝,这个人不是阿猫阿狗,张三李四,能得罪了就删掉电话号码,看不顺眼了就取消关注。 这个人,是跟她交往了多年的男朋友,相爱过,彼此温暖过,赌气时说分手,气消了就当那句分手是放屁,从高中开始就计划着将来要跟这个人结婚,给他生孩子,要和他组建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庭。 我想用力地摇醒沉浸在悲痛中的邵清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 她推开我,径直走向蒋毅:“没听清楚吗?把我送给你的东西还给我再走。” 我知道邵清羽不会听我的劝告了,她是铁了心要让蒋毅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尽失,从此以后,路过这条街必须绕着走,别人提起这条街的名字就等于戳着他的脊梁骨骂。 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只好转过头去,看着别的地方。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围着看戏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些稍微善良一点儿的人动了恻隐之心,在旁边小声地说:“美女,算了,别搞得你男朋友下不了台,你们回去再解决吧……” 邵清羽充耳不闻,她冷笑一声:“别拖拖拉拉的,从手表开始吧。” 我没回头,只听见一声响,我猜应该是手表被蒋毅扔在地上了,接着,便是邵清羽大力地一脚踏上去的声音。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表面玻璃碎裂的声音应该是轻不可闻的,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随着玻璃一起被碾为齑粉的,大概还有些别的东西。 邵清羽又开口了:“鞋也是我送你的,脱了吧。”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下来——”她停顿了一会儿,“你自己看看吧,全身上下有什么不是我送的。” 我忍无可忍了,回过身去想阻止邵清羽继续发疯,然而我转过去的瞬间,看到蒋毅注视着邵清羽的那一幕,忽然之间,我伤感得无以复加。 没有爱了,没有一丁点儿爱了,他的眼神,表情,身上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的气息,难以言说,不可名状,但是——就是那么清清楚楚地宣告着:我不爱你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蒋毅忽然笑了。 用尽我生平掌握的所有词汇,也没法准确地形容出那种笑,是悲哀到了极致的笑,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笑,是我欠你的都还给你,从今往后生死两讫的笑。 那种笑容,后来也在简晨烨的脸上出现过,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蒋毅笑着问邵清羽:“你是要我今天死在这里,才满意吗?” 她愣了一秒钟,忽然哭着冲上去跟蒋毅扭打起来。关注花火QQ 2218 123 555不,不是厮打,蒋毅根本就没还手,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棵沉默的树,对于邵清羽所做的一切都选择了承受,不反抗。我从来不觉得蒋毅身上有什么文艺气质,但在这个夜晚,他是那样的沉静和哀愁。 我对着何田田喊:“别发呆了,一个拉一个,你跟蒋毅先走。” 四个人再度纠缠在一起时,又重复了之前在房间里的混乱,但这次好一点,蒋毅和何田田都比较理智,也不愿意再继续出丑,只有邵清羽,她彻底疯狂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真的不知道那股力量来自他们三人之中哪一个,恐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从人行道上飞出去了。 在身体往后倾倒的那几个瞬间里,我的脑海中唰唰唰地闪过很多念头。 ——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简晨烨买了零食在家里等我。 ——乔楚的电吹风还没还。 ——周末我应该给我妈打个电话,可是我也还没打。 ——我没有医保。 …… 当那辆躲避不及的摩托车重重地撞上我的小腿时,我听见了很多声音:有人在惊呼,有人在摁快门,摩托车在我耳边轰响…… 我有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像是灵魂从笨重的身体里飘了出来,悠悠晃晃地飘到了半空中,俯视着芸芸众生。 骑摩托车的男生慌慌张张地从车上下来,摘掉了他的头盔。 邵清羽放开了蒋毅,扑上去抱住了我。 蒋毅跟何田田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围观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涌过去,以我为圆心,围成了一个规整的圆。 谁的脸我都看不清楚,谁的声音我都听不真切。 小腿处传来钻心的剧痛,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我所有的念头和意识在那个瞬间全部化为云烟。 如果说我在昏迷之前还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我没有吃饭。一粒红尘(连载二) 文|独木舟 第5章:君子近庖厨 我没有昏睡太长时间,掐指一算最多就半个小时吧,贱命一条果然好养活。 其实……我真的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是饿醒的。 算那些人还有点人性,知道送我就医。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了,睁开眼睛就看见如丧考妣的邵清羽,这个白痴应该是被吓傻了,都不会说人话了:“呜呜呜……昭觉,对不起……呜呜呜……我是傻帽,简晨烨会杀了我的……” 一般电视剧演到这样的情节时,某些人就会安慰闯了祸的人说“不关你的事,只是个意外,别太自责了,别放在心上”这一类的台词。 不好意思,我不是这类人。 我就是要顺着邵清羽的话说下去,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尽全身力气,大声地告诉她:“对,你就是个傻帽,被杀了也活该!” 她完全傻了,像是根本没预料到我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愣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开始哭:“呜呜呜……昭觉……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呜呜呜呜……” …… 真不要脸。 正在这么尴尬的时刻,一张陌生的青年男子脸出现在我眼前。他皱着眉头看着我,带着一点怀疑的语气问:“她真的受伤了吗?我看她精神好像还挺好的。” 医生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伸手摸了摸我那条肿得跟象腿似的小腿,言简意赅地回答了男青年的疑问:“骨裂了。” 最后的诊断为,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右胫腓骨骨裂,六到八周之后可以扶拐下地。 我听到最后一个字时,正好看到男青年手里拿着的摩托车头盔,就在那瞬间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我身残志坚地从病床上跳起来揪住他:“你赔我的腿!” 打石膏的时候我简直伤心欲绝。苍天,我拿不到全勤奖了,你知道吗?刚交完房租和押金,我的卡里活期存款只有三百块钱了,你知道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想到自己一两个月不能工作,我又饿又痛又伤心又绝望,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火山爆发时的岩浆一般喷薄而出,在捉奸现场努力维持的那份镇定此刻全然不在了,我就像那些专业哭丧的大妈大婶一样,一口一句“老天爷,你要给我做主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那个骑摩托车名叫汪舸的青年脸上挂着一层冰霜,这场面太难看了,他觉得自己很尴尬,明明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被我渲染得好像他杀人放火,强占了良家妇女似的。 又过了片刻,他见我还不打算收敛,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了:“你别鬼喊鬼叫的,是谁的责任还不一定,我看你是故意装得很严重的样子想讹钱吧!” 被人说中了心事的我一瞬间有点心虚,幸好我的演技不错,并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露出破绽:“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像是碰瓷的人吗?我有手有脚,自力更生,穷也穷得有志气!”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顿时为我赢得了周围不少人的赞许,大家纷纷向汪舸投去了鄙视的眼神。 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都不顺畅了,又过了一会儿,他表示好男不跟女斗:“行了,我一定会赔偿你医药费,放心了吧。” “那我这段时间因伤不能工作的损失怎么办!”我穷追不舍,能多捞一点算一点。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按你的收入水平,赔你半个月的工资。”他实在懒得跟我废话了。 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我暗自盘算着,有什么工作是必须要用到腿的……就像是有一道光在我的脑中闪过,我心一横,决定赌一把,撒一个我自己都觉得太不要脸了的谎:“我,是芭蕾舞演员!”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门口传来一连串刺耳的笑声。 拆台的不是别人,是我亲爱的男朋友,简晨烨。 一连两天我都没跟简晨烨说话,任凭他百般认错,千般讨好,我都视他如无物。 到了第三天,他装出来的好脾气用光了,也懒得装模作样炖骨头汤了,在小区门口买了一份青菜瘦肉粥扔在我面前,一副你爱喝不喝的样子。 反了天了! 我大怒:“简晨烨,你是人吗?” 他面对着电视背对着我,换台换得飞快,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好没面子,我好想哭……然后我就真的哭起来了:“你让着我一点会死吗?” 他仍然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背影里透着一股赌气的成分。 我有点绝望。 脆弱是一把多米诺骨牌,推下去第一张,之后所有的牌都会依次有序地翻倒。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小拳头,对准心脏最柔软的那个地方,狠狠地捶下去,一拳,一拳,又一拳。 原本是生理上的疼痛,引发的却是心里翻江倒海的悲伤和忧愁,我忽然有种感觉,万念俱灰。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活成这个样子。 拿着一个月不到三千块钱的工资,住在一个每个月房租就得两千的房子里,老板和房东不高兴了,赔你点违约金,随时就能让你滚。 去商场买件衣服得先看标签,太贵了就趁早死心,稍微便宜点的就在试衣间里拍下款号回家上淘宝找代购,还得厚着脸皮问卖家,能包邮吗? 护肤品只能用最基础的保湿乳液,化妆品只有国产的睫毛膏和眼线笔,稍微像样一点,敢拿出去见人的Dior粉饼还是两年前邵清羽送的,大半已经见底。 那些说衣服价格贵不贵并不重要,只要身材好,会搭配,照样能穿出气质来的话,都是穷人们自己安慰自己的。 我看过邵清羽衣柜里那些衣服,即使是二三线的牌子,质地、剪裁、款式,就连扣子、针脚这些细节,都显露出与地摊货天差地别的悬殊差距。 是的,一个人虚荣,但有满足自己虚荣的能力,就不可怕。 或者,一个人贫穷,但他安贫乐道,并不奢望那些自己能力无法企及的事物,也能够过得幸福快乐。 对邵清羽那样的女生来说,最惨的状况,是把男朋友捉奸在床,而对我来说,是在相当漫长的时光里,扎根于贫瘠的土壤里仰望着物质天堂。 我很迷茫,不知道人生会不会出现转机,只确信未来会越发艰难,前面的路还很远,也很暗,在这样糟糕的生活中,简晨烨就是我唯一的安慰。 他是如此美好,我只有在看见他的时候,才会相信苦难的人生中还有美好。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柔和的光线投射在墙壁上,这是一天当中这座城市最温柔的时刻。 那碗青菜瘦肉粥还摆在床边的小桌子上,里面的青菜已经发黄了,水也干了,看起来像一碗惹人嫌弃的剩饭,我实在没半点胃口。 简晨烨,你以为自己是喂猪吗? 我的怒气刚刚冒出一点苗头,忽然,看到右腿雪白的石膏上多了些歪七扭八的图画,虽然一时之间难以辨认清楚,但我心里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就像是小时候练完书法,把毛笔放进笔洗里的那一瞬间,笔尖刚刚触碰到水面,黑色的墨汁便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由浓转淡却绵绵不绝。 在看到雪白的石膏上有图画和字符时,我的内心也激荡起一圈一圈、绵绵不断的温柔。 我忽然一点脾气都没了。 从认识开始的那天开始他就是这样的,稍微动点感情的话就不肯直说,示爱也好,歉意也好,都非要选择最迂回的那种方式来表达,幸亏我冰雪聪明,总是能够准确地理解他的意思,否则我们俩早玩完了。 冰雪聪明的我很想认真看清楚石膏上的图画和字,可是……好艰难,我的脖子都快扭断了,头都快掉下来了,还是只能看到一半。 我都不知道说他蠢好还是说他贱好,那些图画和字的方向都反朝着我,正对着墙壁,也就是说每一个来探望我的人都能看清楚,就我一个人看不清楚。 我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脚背上那个大大的卡通笑脸。 卧室里不见简晨烨,客厅里也没有,我只听见一些混乱的声响,都是由厨房里传来的。 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水龙头开得太大,水柱冲击着不锈钢水池的声音,冰箱门开开合合的声音,抽油烟机排气的声音,油倒进水还没彻底烧干的油锅里溅起噼里啪啦的油星的声音,菜被扔进烧红了的锅里犹如地震了的声音。 还有一些气味,米饭煮熟了的气味,玉米炖骨头汤的气味,炒菜的气味。 说实话,我非常惊讶。 这一两年来,简晨烨被我照顾得跟残废似的,除了切大西瓜这种活儿需要他之外,其他时间里他根本不用进厨房。在他偶尔心血来潮想要帮我打打下手,跟我秀秀恩爱的时候,也会被我毫不留情地拒绝。 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君子远庖厨。 有时候我觉得我就跟个迂腐的老母亲似的,一门心思盼着儿子出人头地,自己则用布满粗糙老茧的手替他揽下生活中所有的琐事。 买菜做饭,我来!洗衣服,我来!打扫卫生,我来!晒被子、换床单、缴纳煤气水电物业等等各种费用,统统我来! 我近乎偏执地认为,所有会耽误简晨烨搞创作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除了画画之外的任何喜好,都是不务正业。 我跟老母亲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从来没有在烛光中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过,我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虽然我死也不会承认,在我的内心深处,的确隐隐约约地有过这么一丁点儿念头。 时间大概过去了一刻钟,简晨烨从厨房里出来了,身上系着我平日里天天系着的那条黑色围裙,端着炖好的玉米骨头汤,完全就是“中华小当家”嘛。 他好像不记得中午把我气哭了这件事,很冷静地对我说:“我都是按照APP里的菜谱做的,不好吃不要怪我。” 我心里想的是,大哥,我哪儿敢嫌弃,你不让我吃猪食我已经感激涕零了。 但我说的是:“哦。” 他又说:“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是腿断了,不是瘫痪了。” 吃饭时的气氛怪怪的。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厨房新人,简晨烨在这顿饭里所表现出来的水平值得五星好评,但我就是憋着,不发表任何意见,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我当时并没有想到,从那之后,他便不再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竭尽所能地为他创造出来的安逸生活,当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了买菜,洗菜,煮饭,熬汤这些日常琐碎之后,才知道我日复一日所经受着的生活是多么的枯燥和无味。 吃完饭之后,他没急着收拾碗筷,而是神情凝重地看着我,过了会儿才说:“有件事,我想跟你讲一下。” 完了!我作过头了,他忍无可忍,要向我提出分手了。 我一着急就忍不住喊起来:“你居然打算在我行动不能自理的时候抛弃我,你有点人性吗?” 他被我的强烈反应吓了一跳:“你是傻帽啊!听我说完再发神经行不行。” 虽然名义上他是一个青年艺术家,而我只是一个汽车用品公司的客服人员,但说到个人修养,我觉得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昭觉,其实前两天就想告诉你的,有家画廊来找我了,他们好像对我的作品很感兴趣,想找我合作。” 按理说,这其实是个好消息,但我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简晨烨这么平静,甚至眼神里有些许的忧虑。 我努力地挪了挪僵硬的身体,心里计算着自己说话的分寸,平日里怎么吵架怎么争执都不要紧,但涉及他的前途,我不得不慎重对待:“你自己怎么想?” 他挑了挑眉毛:“我暂时没有给他们明确的答复,到时候见面再详谈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有点不甘心,冒险地前进了一点儿:“我看你并不是很愿意的样子,对吗?”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我的作品风格,不太适合他们。”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搞什么鬼啊简晨烨,你知道跟他们合作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money,意味着我们的生活会得到极大的改善,意味着我再不必到了每个季度末尾就提心吊胆地做人,意味着我离我的梦想前进了一大步,你懂不懂啊? 我差一点就想问他了——“简晨烨,你能不能也为我想一想?” 但是,这些话我不能宣之于口,这些想法在心里哪怕爆炸了都没关系,但说出来就不对了,说出来,就等于我自己承认了自己市侩、现实、庸俗的本质。 这么多年了,他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怎么自嘲,怎么拿自己贪财爱钱这一点开玩笑都没关系,但我绝对忍受不了他这样看我。 一时之间,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但这沉默背后有无形的万箭齐发,剑拔弩张。我们都没动,没开口,但我们注视着对方的双眼却已经把自己心里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很悲哀,我有一种深沉而黑暗的沮丧,这就是成年人应该掌握的谈话方式吗?不只是面对外面尔虞我诈的现实世界,就连面对着生命中至爱至亲,有时候也不得不这么虚伪。 我相信在那一刻,简晨烨的内心与我一样伤感。 结束尴尬的唯一方式就是转移话题。 简晨烨清了清喉咙,假装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对了,下午你睡觉的时候,邵清羽给我打电话了,说待会儿来看你。” 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要不是她个脑残非要跟蒋毅在大街上打架,要不是我怕她再闹下去会不可收拾,我至于被人撞断腿吗?我至于现在像个残障人士似的受制于简晨烨吗?最重要的是——我至于损失两个月的收入吗? 世界上所有的富家女都是害人精! 害人精还知道不好意思,进了门十分钟之内都不敢跟我说话,畏畏缩缩地躲在简晨烨后面。 我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两块钱的时尚杂志在手里翻,其实暗地里一直拿余光在观察她的反应。我承认,看到邵清羽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我心里真是爽翻了好吗。 十分钟过后,我估摸着架子也摆得差不多了,就放下了那本早已经过期不知道多久了的旧杂志,用一种太皇太后般的语气,缓缓地问:“你,吃饭了吗?” 邵清羽也非常配合地做出了被赦免后的表情:“我吃过了,昭觉,我给你买了很多水果和补品,你让简晨烨弄给你吃。” 我一改往日看到什么好东西就两眼放光的个人风格,装作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看了看她买过来的那些东西……立刻就不淡定了! 车厘子哎!释迦哎!还有山竹和进口红提哎! 我顿时心花怒放,但这还不算完。 再看另一包,我简直要崩溃了! 燕窝就罢了,居然还有人参!人参我也不说什么了,居然还有阿胶!但这还不是最令人崩溃的,最里面那盒是什么啊?苍天啊!我是不是瞎掉了啊……我看到了一盒惊世骇俗的胶原蛋白口服液! 我和简晨烨被震撼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我想就算是刚生了孩子的产妇,也没必要吃这么多补品吧。 简晨烨目瞪口呆:“昭觉,你全吃完会不会长出络腮胡子啊?” 邵清羽瞪了他一眼,转过来一脸讨好地对我说:“我不太懂养生……”我立刻纠正她:“是养伤。”她接过话头去:“好,我不懂养伤该吃什么,都是按最好的来。不过你别担心,那支人参不要钱,是从我们家拿的,应该是别人送给我爸的,胶原蛋白也不要钱,我偷的姚姨的……” …… 这个白痴,我被她气笑了。 “我一直没机会问你,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突然去酒店,你怎么知道房间号?”尽管重新提起这件事大家心里都会不舒服,但是我想到自己为此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邵清羽也应该让我搞清楚来龙去脉吧。 她低着头,搓了好久的手,快要搓掉一层皮了才开口:“我出门之前突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彩信,是一张照片,拍的是蒋毅钱包里那张我和他的合影,彩信里还有一句话——‘你依然跟我记忆中的你一样丑,你家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去整整容呢?’——我一下子就气疯了,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被对方挂掉了。” 虽然我没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但打从心里,我觉得何田田太有种了,真的。 邵清羽一脸便秘的表情接着说:“我从来没那么气过,姚姨都不敢这样说我。然后那个号码又发了条短信过来,把酒店名字和房间号都给我了。” 果然和我所预料的一样,是圈套,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说完这件事,眼睛里泛起了潮湿:“这么多年了,我没想到她还恨着我,我更没想到,蒋毅会这样对我。” 邵清羽临走之前,我叮嘱了她两件事:“一,把人参和胶原蛋白拿回去,我不想坐牢。二,千万不要告诉我妈我受伤的事情。” 第二件事她很爽快地答应了,心领神会的样子:“放心,我又不是笨蛋。” 我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她还不死心,企图拉上我跟她一起犯罪:“但是人参和胶原蛋白,真的没关系的。” “别别别,求你别刮自己家的油水补贴外人了。”我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没经过大脑思考,无意之中竟然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种让人莫名心疼的微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是个赔钱货。”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我就那么愚蠢地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邵清羽,好像能把自己说出口的话给吸回来似的。 她笑了笑,拍拍我的手:“没事,昭觉,真没事。” 她走了之后我后悔不已,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我怎么就那么口无遮拦呢,明知道她现在正处于人生中最低谷的时期,我怎么能拿着刀往她心窝上捅呢。 尤其是当简晨烨把洗干净了的车厘子送到我面前时,这种悔意和歉疚更是折磨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能收回我那句话,哪怕让我的小腿再骨裂一次,我也认了。 怀着愧疚的心情睡了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实,我觉得这充分说明了我的确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姑娘。 第二天上午我醒来的时候简晨烨还在睡,真令人气愤,他真的是猪变的吗? 我毫不客气地推了推他:“喂,起来了!” 他翻了个身,滚到了我的手碰不到的地方,迷迷糊糊地问我:“你饿了?” “不是。” “那……你想……干什么?” “我的头痒得要爆炸了,你打点水来帮我洗洗头吧。” 这可能是我有生以来洗得最艰难、最坎坷、最悲壮的一次头,我整个人是仰着的,头悬在空中,任由简晨烨拿着我那把枯草一般的头发乱抓。 一开始我还想指导他一下:“力度可以再重一点……洗发水少挤一点好吗,不要钱买的啊。你个败家子!耳朵!注意耳朵不要进水,会发炎的啊……” 在我喋喋不休地指导了五分钟后,简晨烨发飙了:“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啊,你牛气你自己洗啊!” 然后我就不敢说话了。 然后我就默默地忍受了他对我的肆意摧残。 然后我就假装很感激的样子,其实在心里把他凌迟了无数遍。 因为嫌麻烦,连护发素都没给我用的简晨烨同学草草结束了这次充满纪念意义的洗头活动,他很满意地用浴巾把我整个头都给包了起来,问我:“我是不是很专业?” 我觉得我快不能呼吸了:“快帮我把电吹风拿来,我自己吹!” 是的,我是在简晨烨把那个高端电吹风交到我手里的那一刻,才想起来这件事的——乔楚大美女,我对不起你!第6章:感谢达尔文 在我再三恳求之下,简晨烨才勉强同意帮我把电吹风送去对面还给乔楚。 临别之际,我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你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吗,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以后我的人生中不会再有如此美好的邂逅了……”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两千多块钱的电吹风,它是这么可爱,这么珍贵,可残酷的是,它是乔楚的电吹风啊…… 简晨烨冷冷地看着我,说:“你再不松手就自己去还吧。”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简晨烨对乔楚会有那么大的敌意,事实证明她是被人冤枉成小三的啊。莫非……我侦探般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莫非你是看上人家了,才故意装作很厌恶她的样子?” 简晨烨冷笑了两声:“呵呵,我不喜欢美女。” 直到他走了一分多钟之后,我才反应过来,简晨烨你个畜生! 几分钟之后,大美女跟着简晨烨一起过来了,明眸皓齿,光鲜照人,往床边一坐,简直是皇后娘娘探望宫女的架势。 她笑着说:“听说你受伤了,我过来看看你,不碍事吧。” 我很惭愧:“不好意思,一直没去还东西给你。” 她又笑了笑:“不足挂齿的小事情……对了,我把吹风又给你拿过来了,想着你这段时间不好下床走动,你男朋友估计也不会买这种东西,你先拿这个用,我还有一个,你康复了再还我好了。” 我知道此刻用失而复得这个词语不够恰当,但是我还是必须要说,看到失而复得的电吹风,我百感交集——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我由衷地觉得,乔楚她人真好,我快要爱上她了。 而简晨烨明显不太喜欢这种场面,他用微波炉热了个昨天买的面包,站在卧室门口一边啃一边对我说:“那你跟美女玩,我去工作室了,想吃什么打电话告诉我,晚上我给你带。” 他走了之后只剩下我和乔楚两个人,但有点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尴尬。 过去在生活中大多数时候,我不是一个善言健谈的人,也许是因为阅历并不丰富,也许是因为没见过多少世面,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或许说直接点就是不够自信吧,面对陌生人时,我总像一根绷得很紧的琴弦,如非必要,我尽量不开口说话。 我知道自己不算太聪明,但我希望别人晚一点才发现这件事。 但对着这个仅仅见过两三次面的乔楚,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非常放松,她就像是一个暌违多年的老朋友,在这个阳光和煦的下午,跟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时间就伴随着这些废话,宁静而缓慢地流淌过去。 “我刚听你男朋友说去工作室,他是做什么的?” 成年人之间总是从这样的话题开始慢慢熟悉,你是做什么的,大学读的什么专业,满意现在的工作吗,月薪多少…… 我和乔楚也没能免俗,我说:“他啊,他是画画的,工作室离这里步行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吧。” “噢——搞艺术的——”乔楚点了点头,“那你也是?” 我?我可不是什么艺术家,我对艺术一窍不通,我在这方面最高的造诣就是知道一点关于凡·高的耳朵的八卦。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是个普通的打工妹,在一家汽车用品公司做客服,没受伤之前,两天上一次夜班,现在受伤了,就只能在床上当废人喽。” 乔楚终于克制不住好奇,问我:“你的腿是交通事故造成的吗?” 是,是交通事故,这没错,但是是原本完全不必要发生的交通事故。 我想起当时的场面内心就有一种深深的悲伤。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我既不是负心汉,也不是小三,我只是一个热心的好人罢了,谁知道好人却没好报。 于是我悲愤交加地把当天事情的经过全部复述了一遍,乔楚一边听一边很不厚道地配合着哈哈大笑。太没有同情心了,尤其是听到在医院时,简晨烨那个白痴戳穿我不是芭蕾舞演员的那一段,她简直笑疯了。 “对啊,就是因为他笑得太直白太夸张了,那个摩托车车主一下就识破了我的计谋,后来就只按照这座城市的月平均收入赔偿我。” 到现在想起这件事我还觉得很生气,我发誓,将来如果我还会再在这座城市碰到汪舸,如果他还骑着那辆撞断我的腿的摩托车,我一定要扎爆它的轮胎! 乔楚笑完了之后,有点遗憾地说:“哎,可惜当时我不在,不然我一定帮你多弄点钱,你不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赚昧心钱。” “怎么,你是学法律的?是律师?” “哎,叶昭觉你的价值观有问题啊,为什么律师赚的就是昧心钱啊?” 我不好意思地说:“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她纠正了我的想法:“不,我是学语言的,不过也没能学以致用,我生活中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在玩乐。” 一阵风吹过来,她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我在第一时间就准确地判断出了这香味出自Chanel的COCO小姐,这个牌子的香水总是那么招摇,带着强烈的辨识度,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嗅觉。 她的眼神很飘忽,像是陷入了某种我所无法理解的情景,而且,她的话也或多或少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只是不方便追问下去。 眼前的这个女生,美貌、富足,跟我差不多的年纪,没有固定的工作,用的东西却都不便宜,由上次那件事,加上最初时从我的房东那里听来的几句闲言碎语,基本上可以断定,她在外面一定很受异性的欢迎和追捧。 但是——容许我矫情一点,文艺腔一次——我觉得,她并不快乐。 那天直到傍晚,简晨烨回来的时候,乔楚才起身离开。 关上门之后简晨烨很意外地问我:“她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你们聊些什么啊?” 怎么说呢,我们聊了很多话题,从美容护肤到民生八卦,好像什么都聊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聊。这种感觉很奇妙,完全不同于我和邵清羽之间的那种友谊。 我和邵清羽之间有太多共同的记忆,从高中同学的八卦是非说起能说上一天一夜,但我和乔楚,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在那么戏剧化的场景下第一次见到对方,后来维系着我们往来的工具不过是一个电吹风。 然而我们之间却没有一丁点儿生分和疏离,我很喜欢她,自恋一点儿说,从她的眼神中我能看得出她也挺喜欢我。 如果说我的人生是一本早已经写好了的书籍,那么现在不过是刚好翻到了乔楚这一页而已。 我挑了挑眉头对简晨烨说:“我们蛮投缘的,你以后也别总板着脸对她啦。” 简晨烨打开外卖的盒盖,鸡腿饭的香味顿时飘溢出来,掩盖住了乔楚留下的香水味。 顿了下,他才说:“昭觉,我不是要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但是……可能你不会同意我的看法,我只是觉得,这个乔楚,不简单。” 当时我只顾着啃鸡腿,虽然听清楚了他的话,心里却仍然不以为然,再说了,连邵清羽那么麻烦的人我都容忍了这么多年,乔楚可比邵清羽要知书达理得多了。 时间会证明,在看人这方面,简晨烨的眼光要比我准多了。 用尽我所有的智慧都没法形容出下床前这一个多月的生活有多无聊,从前加班加点的时候我就盼着放假,哪怕能休息一天对我来说也是上天的馈赠。 在放假之前我也会装模作样做很多规划,比如要去看一场电影,要去吃一顿好吃的,要去逛遍商场里我喜欢的牌子的专柜,要约上邵清羽他们晚上去喝一杯。 当然,大多数的计划我都没有实施过——当一个人前一天才累得跟狗一样的回到家,倒在床上死也不肯起来的时候,他只求能睡一个懒觉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会舍得从柔软的床上爬起来,再挤入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去。 现在,我腿断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心安理得地二十四小时,甚至四十八小时躺在床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可是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地着急和焦虑。 我想快点好起来,我想赶快回到祖国需要我的岗位上去,做一个勤劳的螺丝钉! 对不起,这么说有点太虚假了,其实我是想赶快去工作,去赚钱。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狄更斯在《双城记》中借用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状况隐喻当时英国国内的情形。经典就是经典,这段话放在现在也一样恰如其分。 但我有更简洁直白的版本——这是一个穷人没资格休息的时代。 在美剧,TVB剧,在各种宫斗剧的伴随中,在邵清羽和乔楚时不时地造访中,在简晨烨虽然谈不上无微不至却也仁至义尽地悉心照顾中,我终于慢慢地康复了,可以拄拐下床走动了。 苍天为证,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是直立行走的动物而如此激动和自豪过。 感谢进化论,感谢达尔文。 意外的灾难永远来得比我预料的更早,也更沉重。 当我拄着拐杖,兴冲冲地坐着出租车去公司报到上班的时候,一个天大的噩耗像十层楼上突然倒下来的广告牌一样砸中了我。 同事小李看到我的时候,非常惊讶:“你怎么来了?” 事后回想起自己当时的蠢样我就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我居然乐呵呵地当着全办公室说:“我来为公司搞创收啊。” 小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如一个星期没顺畅地上过大号,一个星期之后终于挤出了一般:“你先去经理办公室问问情况吧。” 说起来,其实我是应该谢谢小李的,如果不是他那神秘莫测的态度,欲言又止的眼神给我奠定了一定的心理基础,想必我在经理办公室接到“我们不是辞退你了吗”的通知时,我的举动会比我所表现出来的要剧烈一百倍。 经理说完那句话时,有几分钟的时间,我觉得他们真是太坏了。 有什么必要给我准备这么一份惊喜呢,我又不是因工受伤,用这么浪漫的方式为我庆祝,没必要吧。 是真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于是我就真的配合了:“哈哈,别开玩笑了,节约时间吧,我现在就能恢复工作啦。” 经理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是真的不知道吗?公司给你发了邮件啊。” 我当时就在心里骂开了,你当自己这屁大的公司是微软还是苹果啊,辞个人还发邮件,你怎么不发点正式公函给我啊! 但是我残存的理智驱使我卑躬屈膝地做最后一搏:“我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吧,经理,你们辞退员工也要给个理由啊。” 好样的经理,他真的给了:“你旷工时间太长了,你知道这段时间你的工作任务都摊到同事们手上,大家抱怨得很多啊,我们做领导的也很为难啊……” 这个狗屁经理光天化日颠倒是非黑白,居然把病假说成旷工,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使出全身的力量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抡起拐杖对着经理的办公桌就是一顿狂扫,只见各种文件如雪片般漫天飞舞,还有那个买洗衣粉送的保温杯也哐当一下砸落在地,经理仓皇失措,表情惊恐得像看到鬼子进村:“叶昭觉!你干什么?我叫保安了啊!” 失业的叶昭觉已经完全崩溃了,别说保安,你叫警察来我都不怕! 简晨烨来公司带我回家时,距离我大闹经理办公室已经过去一两个钟头了,现在全公司的人都用敬畏的态度对我,小李还给我泡了一杯龙井,但我一口都没喝。 简晨烨蹲在我面前,握着我的手,轻声问我:“有没有人对你动手?”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经理就先申冤了:“帅哥!天地良心,是她一个人动了手,我们可没有还手啊,连保安都没敢碰她一下啊!” 简晨烨看都没看经理一眼,还是在等我回答他的问题。 罢了,我也累了,更不想让简晨烨为了我这些破事跟人起冲突,反正我跟他们这些小人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不就是雇佣关系吗,没必要弄得跟你死我活的,一份工作,再找就是了。 我扶着简晨烨的手站起来,冷冷地对经理说:“现在你们求我留下我也不会留下了,记得把这个月工资打到我卡上,祝贵公司早日倒闭。” 话说完了,现在我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没有一点人情味的地方了。 走出公司大门,在路边等车时,前台小妹跑来送我:“叶姐姐,我悄悄跟你说,其实你的岗位是被人顶替了。上次大老板带了个女的来,挺暧昧的,非要经理给她安排个轻松的职位干,经理也是没办法……你别太难过了……” 我有点小小的惊讶:“你干吗跟我说这些?” 比我小了三四岁的她露出甜甜的笑:“有一次我早上忘了带钱包,是你帮我付的早餐钱,我心里一直记得。”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其实也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情,没想到无意中竟然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光辉的形象。 我对她笑笑:“谢谢你,我也算死得明白了。” 回到家里,简晨烨把我抱上床,我懒洋洋倚着枕头对他说:“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 他在床边坐下来,用一种百年难得一见的温和语气对我说:“我不出去,就在这里陪你,你想哭的话就哭一下吧。” “哭什么啊。”我不屑地撇撇嘴,“多大点事,有什么好哭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很不争气地哭了。是的,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我,我在公司再怎么撒野、耍泼,行为再怎么夸张,言辞再怎么恶毒,都不过是为了掩饰心里汹涌而出的委屈。 虽然他们没骂我,没动手打我,但他们的的确确就是欺负我了。 我只有回到这个小小的公寓才肯承认这件事,我心里真是难过得不行,都是因为我没背景没本事才会这样任人鱼肉,要是我是个富二代官二代什么的,我爸不弄死他们! 我又说蠢话了,要真那样,我还用得着这么辛苦地谋生吗。 我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都怪我穷,都怪我没钱没势……” 简晨烨一边递纸巾给我,一边帮我拿垃圾桶,声音轻不可闻,像哄一只小狗一只小猫:“以后都会好起来的啊,我会努力赚钱的,你别怕啊。” 鼻涕快流到嘴边了,又被我一吸气吸了回去:“等我们有钱了就收购这个傻帽公司,让他们每天早上跪在门口打卡,天天开早会歌颂我的恩情。” 简晨烨笑着说:“好,你最厉害了,你是小食品大王嘛。” 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我们十六岁时的高中校园。 说起我们那一届,可谓是极品汇聚,往上三届加上往下三届的所有神经病加起来,都不及我们那个年级的多。 如果你认真观察过就一定会发现,其实在学生时代就已经有小圈子这么回事了。 美女的姐妹通常也是美女,帅哥的哥们儿一定难看不到哪里去,学霸们是一拨,不良少女喜欢跟叛逆少年做好朋友,以此推论,奇葩当然要和奇葩玩。 我们年级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奇葩而不自知的邵清羽,她家有钱是全校都知道的事情,而且她爸还是学校家长委员会的会长,每次开学典礼都要代表家长们上台讲话,一讲就是半个小时,父女俩都是惹人痛恨的角色。 其次……其次就是邵清羽的某个好朋友了。 我不太想说出这个好朋友的名字,但邵清羽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 没错,那就是我,当年全校都知道245班有个很会赚钱的女生,叫叶昭觉。 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出不出名,也不羡慕那些整天在学校里耀武扬威的风云人物,比起年级里的那些隔三岔五约几个人在学校后门打一架的同学,我简直可以用纯良来形容自己。 真的,我是个很纯粹的人,我学习成绩很一般,一门心思全花在了赚钱这件事上。 虽然我的目的很明了,但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却非常多元化。 我创下过早自习逃课出去给班上二十多个同学买早餐的壮举,这感天动地的一幕连四十多岁的面包房的老板都震惊了。 悲剧的是,我在回教室的时候居然被聪明机智的班主任在后门给拦截住了! 当时我提着二十多份营养丰富的早餐,有面包有蛋糕有牛奶有酸奶还有几袋不合群的小笼包,站在两个教室的中间,自己班的同学和隔壁班的同学都放下了书本,全体盯着我看。 老师慢悠悠地提问:“叶昭觉,谁允许你自习时间擅自离开教室的,你干什么去了?” 我想撒谎说我上厕所去了,但是二十多份物证就在眼前。 我只能说:“老师,我饿得没力气学习了。” 老师说:“是吗,你等到下课再去买,会饿死吗?还买了这么多,你都说说是哪些人让你带的,你说出来我就不追究了。” 回想起来,我觉得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到个人信誉的考验。我深知,如果这一次我出卖了别人,那么往后的时光里,我将再难获得同学们的信任。 那么我就再也别想从他们手里赚取一分钱了。 我精于计算的大脑在十秒钟之内权衡好利弊,心一横,为了长远的利益,拼了! 于是,顶着两个班一百多双眼睛的注视,我说出了一句建校以来最大逆不道的谎言:“报告老师,没有帮别人带的,这些全是我自己要吃的。” 两个教室同时爆发出哄笑,连老师都笑了,只有我没笑。 欺骗老师的后果就是别人在上课的时候,我被拎到办公室去写了一份两千字的检讨,至今我还记得那份检讨的开头是这样写的:今天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我不应该忍受不了饥饿逃课出去买吃的,还买那么多,我就像一头猪,只知道吃…… 虽然那天早上很悲伤,但到了中午我握着一大把钱的时候,我就觉得,值了! 本来带一份早餐我只收一块钱跑腿费,那天同学们因为内疚,也因为佩服我的勇气而自发地加到了五块钱。 经过这件事之后,我的名气大增,有时候走在校园里也能够享受名人们才有资格享受的指指点点的待遇了。 后来我才知道,简晨烨对我产生兴趣,正是从这件事开始的。 在此之前,我在他眼里只是隔壁班一个普通的女同学,从此之后,我变成了隔壁班的叶昭觉。 带早餐这种事风险高回报低,我很快就开始琢磨别的发财途径。 经过我敏锐的观察,还真被我找到了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