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9

为自己以副部级侍郎之威,一个号令就可以解决问题,实在是太天真了。不仅如此,不久之后,海瑞又上书皇帝,对朝廷吏治表示极大不满,建议恢复明太祖对贪官剥皮实草的酷刑,以为非如此,官场风气无法好转。理所当然,海瑞吏部右侍郎的椅子还没有坐热,一纸调令下达,升右侍郎海瑞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又一次明升实降。原来,“南京为养望地,官号吏隐。右都虽长御史,称独坐,然于诸御史无所短长也,取相引为尊重,他吏治民事无相关者。稍积望岁月,且迁北矣。即京中人从来未知右都御史为谁氏”。成祖迁都北京后,为了表示对太祖的尊重,在南京设了一系列官职,然而大多有官无职。右60都御史更是个可有可无的闲职。名位虽高,实际上什么事也管不了。年轻的万历皇帝在召来海瑞不久就后悔自己年轻没经验,犯了个错误。他现在终于明白张居正为什么不起用海瑞了。海瑞偏执症患者(14)一四也许是人老了,海瑞终于感觉到了灰心的滋味。失望和绝望是不同的,在人生末路上,绝望就意味着对自己一生努力的否定。他终于发现他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他给梁云龙的信中说:“年七十有四,非做官时节。况天下事只如此而已,不去何为!”一生的雄心壮志终于消泯,他现在可以基本判定自己的一生是失败的一生。这一生,他吃了常人所不能吃的苦,承受了他人难以想像的压力,放弃了人生的诸多乐趣。他把自己活生生的生命轧榨成了一块顽石,却没有做成挽狂澜于既倒的中流砥柱——洪水轻易地把他从一个角落冲到了另一个角落。他一道又一道上辞呈,希望尽快摆脱污浊的官场。皇帝却一次又一次拒绝。皇帝欣赏海瑞的品格,佩服海瑞的勇气,赞美海瑞的清廉。他可不想承担放逐清官的骂名。有这么一个将来可以留名千古的清官在自己的时代,是朝廷的光荣,也是他这个皇帝的光荣。既然不能求去,海瑞只好做起他的右都御史。只要做了,他就不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论什么时候,他都学不会敷衍了事,学不会表面文章。本来,右都御史只是名义上的尊称,习惯上,在南京御史台并不管实事,与众御史其实“无所短长”。整个南京御史台甚至都不怎么上班,右都御史更时常经月不见一面。然而,海瑞却不这样看。他认为,御史的职责就是纪律检查,自然应该做百官的表率,这一点上,南京御史和北京御史不应该有什么区别。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整顿纪律,要求所有御史都得上班。61海瑞每天早早就到御史衙门,谁上班迟到了,立刻罚俸。御史们其实没有公事可办,也得一天天在堂上坐着。南京御史纪律松弛惯了,违法乱纪是寻常之事。海瑞一旦发现,定然严惩不贷。御史陈海楼的家人到市场上用官员红票买米,只付给一半价钱。这其实是当地官场的惯例,海瑞得知后,将其家人责打三十大板,并且戴上大枷,放在衙门口示众。有一位御史生日之时,在家大摆宴席,请了歌伎戏班子唱了一天。海瑞找出太祖定下的规矩:“御史为百官之表,宴燕不得延伎。”毫不留情地把这位御史按到地上,杖责了一顿。其实,海瑞也知道没有必要做得这样严厉,这样苛刻。他也知道这样会招来人们的反感、厌恶、痛恨。他要的就是人们的反感、厌恶、痛恨。他要让人们知道,虽然你们把我挤到这样一个闲职,我一样能让你们不舒服!越是老了,越是受人排挤,他的官做得越是毒辣,越是矫刻,越是放肆。这里面,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南京的御史们不堪其苦。虽然弹劾海瑞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举动,他们也不得不为之了。万历十四年(1586)四月,御史房寰弹劾海瑞:“谓其莅官无一善状,唯务诈诞以夸人,一言一动无不为士论所嗤笑。妄引剥皮实草之刑,启皇上好杀之心。”皇帝批复:“瑞在世庙时,直言敢谏,有披鳞折槛之风;清约自持,有茹蘖饮冰之节。虽当局任事恐非所长,而用之以镇雅俗,励颓风,未为无补。合令本官照旧供职。”皇帝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原来,清官们是不适于“当局任事”,参与实际权力运作的。但是他们适于“用之以镇雅俗,励颓风”,也就是说,做一块官场的门面,用来装点朝廷,用来让大家学习其精神。精神可用来写到书上,记入史册,激励人心,却不可施用于实际。这其实是千古清官共同的命运。清官只是官场的遮羞布,是厕所窗台上的一盆塑料花。62海瑞偏执症患者(15)一五在官场上被视为异端,视为魔鬼的同时,在民间,海瑞却已经渐渐成了“神”,成为老百姓希望的寄托。在老百姓的心中,“海青天”就是善恶的最终裁判者,是传奇式的大英雄。明人张萱《疑耀·司马文正海忠介》卷二载:海瑞从海南起复,入南京为官,进入南京那天,老百姓都拥到街上,“黄童白叟,填溢街巷以观公”。老百姓每天到海瑞宅第求见的络绎不绝。有的百姓进来后,并无事相求。海瑞问:“见我何为,欲言事乎?”百姓叩头说没什么事,“愿一见海爷相貌耳”。南京流传着许多关于海瑞的传说。有一天,大家都传说北京押解来一个“木妖神”。原来,有一天皇帝在御花园,此妖神作祟,皇帝举诸大臣名来压这个妖神,妖神皆不惧,唯云送南京海某处,则无声。遂解来。林林总总的传说不一而足,在海瑞上下班的路上,每天都会有人专门等候,希望能在海瑞掀起轿帘的时候看一眼他的真容。“海瑞”这两个字,已经成了一种符咒,被用来诅咒一世的贪官。在南京市井,甚至有一种专门以海瑞惩贪为题材的评书,听者如堵。海瑞已经成了一个偶像,正义的化身,一个超现实的存在。而现实生活中的海瑞,却已经心如死灰。他憎恨这个荒谬的世界,他每天都在盼着死亡的到来。海瑞偏执症患者(16)一六海瑞终于死了。万历十五年(1587)冬十月十四,病故于南京。“卒之前三日,兵部送柴薪多耗七钱,犹扣回。”兵部送的柴火多了一些,他如数退回。“病不63药。”拒医而死。“无一语及身后事。”不但没有大臣们例有的遗疏,甚至连一句遗言也不留。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无话可说。像每个清官的身后一样,史书照例要花些笔墨描写一下他身后的清贫。“佥都御史王用汲入视,葛帏敝衣,有寒士所不堪者。”有更详细的记载说:“检箧内仅禄金一十余两,绫、纱、葛各一。”消息传出,整个大明官场都松了一口气。这个麻烦制造者终于消失了,人们不必再绷紧神经。海瑞终于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神龛。各种典礼隆重举行,海瑞的尸体被涂上一层又一层金粉,制成金光灿灿的木乃伊。在忙忙碌碌中,大家有一种欢庆的意味。“上闻之,辍朝悼伤,遣吏部左侍郎沈鲤谕祭”,祭词之溢美,无以复加:唯尔高标绝俗,直道是躬。视斯民犹己饥寒,耻厥辟不为尧舜。矢孤忠而叩阙,抗言争日月之光;出百死而登朝,揽辔励澄清之志。迨起家于再废,乃浃岁而三迁。岩石具瞻,卓尔旧京之望;素丝无染,褒然先进之风……若金在冶,虽百炼而愈坚;俟河之清,奈九泉之莫及……礼部议谥,请赐忠介,赠太子太保。谕江浙地方为海瑞建专祠,春秋享祀。在海瑞的家乡琼州府城小北阂外建专祠,与宋苏文忠公、明丘文庄公,称三公祠。无数官员在海瑞祠写下了一篇篇纪念文章,把所有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词汇都给了海瑞:公之秉节,素丝羔羊,岁寒松柏,烈日秋霜。公之丰仪,野鹤昂藏,明珠南海,翡翠越裳。位禄名寿,公俱克全。千秋不朽,含笑九原……慷慨片言,世争传其谏草;崎岖百死,天亦鉴其精忠。既升华于九列,旋建节于三吴。忠矢清霜,每为民而任怨;几先介石,亦因毁而得名……海瑞偏执症患者(17)一七64从现有资料上,我们可以判断海瑞有强迫-强制型人格障碍。强迫-强制型人格障碍患者的心目中,世界是一个井井有条的体系,任何行为,都要按照规矩一丝不苟地进行,有一点偏差就会心里长久不安。他有着强烈的完美主义倾向,不能容忍有瑕疵的事物存在于自己的生活范围之内。这样的人行为刻板,对自己和他人要求过于严格,沉溺于职责、义务与道德规范,无业余爱好。海瑞几乎符合以上所有标准。儒家思想提供的静态理想化社会图景正好满足了他秩序化世界的心理需要,而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万世家法为这种理想化社会的实现提供了操作依据。海瑞的楷书学的是柳体,瘦骨嶙峋,拘拘然一丝不苟。这正像他的性格,认真到了极点。在辞职信中,他说自己做事:“不求合俗,事必认真。九分之真,一分放过,不谓之真。”就是说,他要的是百分之百,百分之九十九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这是典型的强迫-强制型心理障碍症状。海瑞没有业余爱好,没有什么朋友。他有强烈的完美主义心理,凡事均要求十全十美。他对助手总是百般挑剔,强烈要求别人严格地按他的标准做事,对鸡毛蒜皮的事也不放过。如果做错了什么事,海瑞会一连后悔好几天,总也不能释怀。事实上,即使一件事他做得很好,他也不会满意,因为他认为自己应该做得更好。也就是说,海瑞在工作中得不到乐趣。《吴郡名贤图传赞》中的海瑞像,是一个又干又皱的老头,嘴巴紧紧抿着,脸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皱纹,两眼里飘动着愁苦的神气。海瑞是单纯的,透明的,然而他的姿态太单调了,因而缺乏美感。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提到海瑞的家庭。海瑞前后娶妻多次。他对妻子和女儿感情冷淡,令人难以忍受。海瑞早年娶妻许氏,生了两个女儿,被海瑞休了。第二个妻子潘氏进门不到一个月,又被赶出家门。第三个妻子亦盛年之时在情况暧昧下暴死,而此前,他的一个妾自杀身亡。海瑞的妾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作为道学家,海瑞对女人不会过于挑剔,因此,其“九娶”的原因,自然是出于孝顺,为了一个简单的目的:生一个儿子。可惜到死,这个目的也没有达到(第三位夫人和一个小妾先后生过三个儿子,但都不幸夭折)。65海瑞对孩子教育严厉。他对自己的女儿从小就进行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育。一天,他见五岁的女儿在吃饼,就问是谁给的。女儿答是小童。海瑞大怒:“女孩子怎么能吃男仆的饼!你饿死吧,这样才不愧是我的女儿!”这小女孩也颇为倔强,竟然真的从那天起不吃东西了,家人百般劝解也不管用,终于在七天之后活活饿死。吴三桂:无处收留把吴三桂从繁体字的杂乱掩埋下发掘出来,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当我的目光一层层刷去吴三桂躯体上的泥尘之后,当他的灵魂像兵马俑一样艰难地从黄土中展现轮廓的时候,我的心便和他的灵魂一起痛苦地痉挛了。这些考古家手中的珍物啊,当他们走过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有着和我们异样,然而又能共通的悲欢。那欢乐,是千锤百炼后的抵达和黑夜掩盖下的放松,是曲曲折折的释放和矫揉造作的皈依。而那痛苦,却是巨大张力下的血淋淋的撕裂与麻木,是浓黑的夜的泪水。这种泪水,可以毒杀任何一种生物,只要它是上帝所创造。无论如何,陈迹已经腐败,又通过树的汲取,进入我们的躯体。无论如何,这一派风景已经在历史上写下,能否观赏要看我们的悟性。吴三桂无处收留(1)一明崇祯十五年(1642),吴三桂三十一岁。这是一生中最挺拔亮丽的年华。就在这一年,他第一次面对了从未经历的精神重压。66这一年三月,明朝和满洲之间的最后一次关键性战役——松锦之战尘埃落定。明朝辽东经略洪承畴的十三万大军土崩瓦解,锦州陷落,洪承畴被俘。大明王朝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宁锦防线终于被撕破。宁远,成了大明朝在山海关外的最后一座堡垒。继洪承畴之后,三十一岁的吴三桂统率辽东兵马,成了宁远城的最高军事长官,成了明帝国风头最劲的将领,也第一次成了明清两朝大角斗中的焦点人物。崇祯皇帝和皇太极的目光分别从北京和盛京而来,聚焦在他身上。来自东西两边的政治、军事乃至社会关系的压力和吸力,揉撕着他。西面,是前途黯淡的祖国和家园。那里正处在分崩离析前夜的紧张慌乱之中,幸亏山海关那高大厚实的城墙,把饥民的呻吟和叛军的呐喊声严严地挡住,让他享受片刻清静。而东面,三百五十年前,坦荡而蛮荒的辽东平原上,尖声嚎叫着的满洲人潮水般一波比一波汹涌地扑来,冲刷得宁远城摇摇欲坠。越来越多的人投向满洲,像洪水浸泡下不断崩塌的堤石。其中包括吴三桂的三位舅舅,赫赫有名的祖氏三大将,这座宁远城原本是他们把守。祖氏三兄弟把自己的祖先追溯到祖逖,那个志在恢复中原的东晋英雄。他们在辽东建立了自己的功业,并且相继栽培和提拔了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以及吴三桂本人。不过,现在,他们不再提及自己那位著名的祖先,他们写来亲笔信,替满洲人劝降。这些信件娓娓说明,饥荒和寇贼的侵蚀下,大明朝千疮百孔,气数已尽,识时务者为俊杰。随信而来的,还有皇太极的敕书,那上面写明,满洲人许诺给吴三桂的官职远比崇祯皇帝给的高。可是,官职再高,毕竟是满洲人的。“投降”这个词,即使是在吴三桂脑海里转一下,也火辣辣的,烫得他的神经不舒服。他吴三桂,怎么能和叛变投降联系在一起呢?自视颇高的他无法接纳这个肮脏的字眼。天朝和异族,从来是两个相互消解的世界。从敌人那里得到的越多,标志着丧失得越多。满洲人给他的地位再显赫,也无法抵偿投降使他付出的人格代价和名誉损失。如果那样,他将日夜承受舆论造成的心灵重压。和呈现在我们眼前的这个漫漶而无序的世界截然不同,穿过三百五十年来的时空,在关东这片土地上(那时候,这片土地上到处覆盖着不修边幅的森林和无边无际的野草。人类只是在这野67蛮豪放的土地的胸膛上,侵蚀出几小块难看的疤痕,作为城市和屯田。整个情景就像皮肤病初起时的症状),放眼四望,所见到的世界却是清晰、坚固、完整的。那是约三百五十年前的先人们心中的世界。这个世界来有源,去有迹,结构严谨,雄伟壮丽,一目了然。这个世界由儒家的伦理纲常所支撑,几千年来不断有智者为其修补加固,使其成为一处绝好的精神家园。每个人一出生就已被规定了生存的理由和目的,每个灵魂都可以在这个宏大坚固的庇护下安全而慵懒地憩息。这些灵魂都安土重迁,不到万不得已,刀剑相逼,不会另寻他路。在这个世界里,生命并不属于自己。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生命是祖先的恩赐,它附属于父母和家族。所以,一个人生存的目的,乃是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光大家族的基业,延续家族的血统,使之不致断绝。这种责任重于个人的生命利益。这种思维大而广之,整个社会就是一个大家族,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是血缘关系的扩展。皇帝就是全社会的家长,他因上天的授权而享有至高无上的宗主权,普天之下的一切都被标上皇家的产权,阳光雨露都是皇家的恩典:恩命、恩旨、恩诏、恩赐、恩赏、恩赦、恩准、恩科、恩除、恩俸。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社会成员的一切行为,必须基于两条基本准则,那就是对皇帝的“忠”和对家长的“孝”。这是协调一切社会关系的法宝,如果所有社会成员都能把这两种品质充分发扬光大,一切社会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治理天下的要诀即是充分培养鼓励人们的忠孝品质。一个朝代如果覆亡,那么,作为本朝恩典的主要享受者的社会上层成员(包括官员和士人)就有义务为他的恩主尽忠殉国(这是光荣的选择),至少也应归隐山林,不再为新王朝服务(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在某种意义上,“忠”和“孝”已经脱离道德规范的范畴,而上升到价值本体的层面。叛徒、投降者、贰臣,他们背叛的不仅是自己的主子,而且是整个世界。他们注定要被世界所抛弃。翻检图书馆里整架整架发黄的史书之时,我惊异于历朝历代忠臣烈士的数量,他们总是于王朝板荡之际集中出现,史书作者总是不得不为他们那些近乎雷同的事迹留出大量篇幅。他们的多数是在并无切身危险的情况下安然自裁,有的还同时杀死自己的妻子儿女,甚至于贴身仆人,常68常是阖门自焚。他们用这种残酷的自杀方式,为自己的精神生存赢得空间,并因此获得精神上的自足感。这是他们完成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使命的最完美选择。吴三桂似乎比别人更有理由效忠于大明朝。在大明朝,吴三桂是朝野闻名的孝子良臣。他甚至可称得上是这个世界的道德楷模。这起因于一件意外事件。那是天启末年的事。那一年吴三桂刚刚十六岁,还是个半大孩子,正在舅舅祖大寿的指导下学习武艺,父亲吴襄是祖大寿手下的一个总兵官。那一日,吴襄带领五百名士兵出锦州城巡逻,在辽西荒凉的白山黑水间,例行每天的公事。不过,这一次事出偶然,在城外几十里处,吴襄和皇太极率领的四万满洲兵遭遇。皇太极为什么带领如此庞大的军队出现在这里,史书未有明确记载,不过吴襄的境遇却可想而知。吴襄急忙撤退,但在锦州城几里之外,还是被如狼似虎的满洲兵团团包围。吴襄带领这五百人左冲右突,无济于事,全军覆没看来是唯一可能的结果。祖大寿闻讯,带着外甥吴三桂登上城楼观战。两人都心急如焚,吴三桂一遍遍催促舅舅发兵救援。可是锦州城里只有三千守兵,坚守尚且不足,何谈出城救援。无奈之下,祖大寿只好硬起心肠,拒绝吴三桂的请求。我们无法确知十六岁的少年吴三桂的心理感受,无法确知他的举动是出于父子情深(吴三桂和父亲的感情真的很好,这在那时是并不多见的情形),还是少年人的热血冲动。总之,在祖大寿未加注意的情况下,少年吴三桂带领二十几名家丁驰出城门,杀入了四万满洲兵的重围之中。皇太极此时想诱明军出战,但是这二十多人的队伍却大出他的意料,这个精明雄武的满洲首领不知道明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少年吴三桂此时把生死置之度外,凭着一股血气,带领着二十多名家丁,居然如入无人之境,杀到父亲身边,把吴襄从目瞪口呆的满洲兵中带了出来。皇太极怀疑明军有诈,下令兵丁不要追杀,听任吴三桂父子逸去。这个传奇性的遭遇,给吴三桂带来的是一生受用不尽的声誉资本。在文恬武嬉的大明王朝,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的孝勇之举立刻遍闻天下。连皇太极也对这个后生赞不绝口,称他为“好汉子”,并不无遗憾地说:“吾家若得此人,何忧天下?”69在以德治天下的社会,对人的道德自觉非常重视。父子人伦,是最基本的社会关系,从一个人对父母的态度,可以推断他对别人对帝国的态度。“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成了当然的逻辑。当吴三桂带着一身血水汗水杀回锦州城之后,祖大寿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儿不忧不富贵,吾即题请封拜。之后,吴三桂高中武举。再之后,仕途一路坦荡,年仅二十八岁时,就做到了镇守一方的宁远总兵,成为青年将领中的翘楚。在仕途的攀升过程中,他比谁都更深切地感受到道德资源对一个人社会成就的巨大推动作用。吴三桂十分珍重自己忠臣孝子的社会形象,他习惯于围绕这个形象设计自己的行动。在父母面前恭谨体贴,在朋友圈里轻财好士,在百万军中英勇无双,吴三桂知道社会对他的角色期待,也尽心尽力地完善自己的社会角色。年仅三十一岁,吴三桂即已被破格提拔为辽东提督,总领关外军事,社会对他的回馈不可谓不厚。大明朝对他确实高恩厚德。确切地分析吴三桂选择中的道义原则和现实利益的比重,也许是不可能的。不过,最后的结果是明确的,他拒绝了舅舅的建议。此举很快就为朝廷所知,并进一步丰厚了他的道德资本。不过,从以后的叙述中我们会得知,吴三桂的这一选择并不轻松。吴三桂无处收留(2)二大明朝就像一辆沿着下坡奔向悬崖的马车,所有的势能都指向一个万劫不复的终点。这些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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