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是9月16号那天走的,往“卡空”里一宿就出去了。是托了我老伴的福。他是市立医院X光医生,那边缺医生,讲明白就让过去了,挺痛快,不知道有这条,不然早走了。 宋占林: 我运气也挺好。在“卡空”里呆两天,碰上个小时候在一起撒尿和泥玩的伙伴,小名叫“来顺”,姓王,前街的:他当八路了在卡哨上,挎个木头匣子枪进来侦察。他问我他家人怎样了,我说全没了。他蹲那儿就哭,呜呜的。哭一阵子,我说你看我和你嫂子怎麽办哪?他抽抽嗒嗒地说有命令,你们这片不放,明天放“马车地号”的,你跟他们走。“马车地号”都是赶车拉脚的人,叫这麽个名字。若不碰上他,八成没今天了。 于连润: 我是一没熟人,二哪也不缺个剃头匠,甚麽门也没有,只有硬挺干熬。一块儿来的不少都完蛋了,我也快不行了,就准备让人听个响臭块地了,发了个救命的“难民证”(35)。这个谢天谢地呀,出去没几天又回来了——长春解放了。 出哨卡就有吃的,稀粥,面不面,楂子不楂子,一人一大碗。不能吃干的,胃受不了,有人喝光了还要,不给就抢,撑死了。 李素娥: 我有个舅舅,还有个姨姨和姨丈,都是出卡子後撑死的。 我们家也准备出去了,推车甚麽的都准备好了,第二天天刚亮,爹说素娥你快起来,这枪口怎麽都对上咱们了?我一看,可不是怎麽的,我说国民党要杀人了,爹说:不对,有变。后来才知道,“60熊”起义了。 八路进城就发粮,大车呼呼朝城里运。我去扛回40斤。别看走路都打晃,再给40斤也能扛回来。饭做好了,妈还舍不得吃,我说这日子过去了,共产党来了就好了,妈捧著饭碗,眼泪劈里啪啦往下掉,说:老天爷呀,可算活过来啦! 1987年,美国得克萨期州一所保健学院的教授,对43万2千人的死亡时刻进行数理统计,发现死亡率最高的时刻,为每天凌昊4时至7时。 对于广岛,死亡率最高的时刻,无疑是1945年8月6日。 对于血城四平,死亡率最高的时刻,是1947年7月14日至26日。 对于死城长春,死亡率最高的时刻,是1948年5月至10月。 一座城市,因战争而后活饿死这麽多人,古今中外,绝无仅有! 历史如是说 当战争以铁与火与血的方式,在四平,在锦州,在辽西吼啸、扑打时,从绿春到金秋,长春150个黎明和黄昏静静悄悄。 于是,关于这场围困战的文章,几乎都写著“兵不血刃”四个字,当暂52师师长李嵩弟弟的妻子被送进城去,接著又送去失散的孩子,阖家团圆时,草民百姓开始家破人亡,一个个婴儿被扔到街头号泣,当60军副官处长张维鹏等人的妻子儿女,被优待送出哨卡,并在沿途受到关照时,没有枪和照相机的芸芸众生伴著垒垒白骨,成群结队地跪在哨卡前,苦苦哀求放生救命。 这就是:“兵不血刃”! 孙子说:“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不战而屈10万守军,实骂“善之善者也”。可对于草民百姓的遍地饿俘和白骨呢?瞬间的屠杀与慢慢地饿毙,其间有残忍与人道之分吗? 血肉横飞也好,兵不血刃也好,任何形式的死对於生命本身都是相同的,而同是生命的消亡,唐山大地震,南京大屠杀,长春围困战,自然界的灾难与人类的杀戮,侵略者的屠刀与骨肉同胞的相残,是一样的吗? 那住挎支木头匣子枪的围城的“来顺”,一家人不也就剩他一个了吗? 流血的政治演化成这种不流血的政治,那就是最残酷、最野蛮的战争了! 长春一些老人说:打记事起,我们这疙瘩就没得好过。“小鼻子”欺负咱,“大鼻子”糟害咱,“小鼻子”才狠呢,“大鼻子”才坏呢,好歹把这些畜牲盼走了,折腾得更厉害!外国人不把咱中国人当人,中国人怎麽也不把咱老百姓当人呢? 当年参加围城的一些老人说:在外边就听说城里饿死多少人,还不觉怎麽的。从死人堆里爬出多少回了,见多了,心肠硬了,不在乎了。(有的老人说:那时候那人好像已经不知道甚麽叫“惊讶”了。)可进城一看那样子就震惊了,不少人就流泪了。很多干部战士说:咱们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饿死这麽多人有几个富人?有国民党吗?不都是穷人吗? 没参加围城的部队,看到出来的难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这麽说,这麽想。 围城初期,有人在围城政工会上讲:“要将老百姓的饥饿贫困的罪过归到敌军及敌政府身上,扩大他们与群众的矛盾,孤立敌人。”(36)。 後来的回忆录,对此或避而不谈,或一笔带过:“当然,长时间围城,也给城市人民带来一些苦难,”(37)。 有人说:活活饿死那麽多人,太“那个”了,不好说呀! 如今一个人质,会把首相、总理、总统折腾得寝食不安,使出浑身解数,通过各种途径进行斡旋,解救。这充份显示了一个民族和人类的人道、人权、尊严、价值和文明进步的自主意识。当此稿正修改到这里时,被困在阿拉斯加海冰区的三条倒霉的灰鲸,成了人类的宠儿:世界上最大的“星系C5型”军用飞机被调往那里,一条大型破冰船为它们开出条8公里长的水道,两架“天鹤”式直升飞机整天在上空盘旋,花费达数百万美元。其实,这种从1946年起受保护的灰鲸,由于数量骤增,10年前已经允许适量捕杀了。 若说讲这些太远了,电影《莫斯科保卫战》中有个镜头挺近的:当一座城市(名字记不得了)被德军包围,红军准备血战到底时,指挥员命令老人和妇女、儿童:为了俄罗斯,你们立即出城向敌人投降! 在“兵不血刃”的长春,谁应对无辜百姓的垒垒白骨负罪呢? 历史说:这是战争。战争就是人杀人,人吃人。为达目的,战争是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 历史说:只要是战争,平民百姓遭难就是难免的,眼睁睁活活饿死这麽多人是太“那个”了,从这种耸人听闻的残酷、野蛮行径中,正可以了解和透视中国历史和这场战争的渊源、特色。 历史说:归根结底,是谁发动了这场内战,他们为甚麽能够发动起这场内战,中国的老百姓为甚麽只能像羔羊一样束手待毙? 历史还问:如果再发生一场内战,谁敢保证中国不会出现长春第二? 辽沈战役前,战争中军民比例是二兵一夫。 辽沈战役期间,直接用于支援前线的民工达160万人,一兵二夫,锦州战事正烈,廖耀湘兵团攻占彰武,将後方补给线切断,前方粮草。弹药和被装供应不上,特别是油料短缺,汽车大部停驶,辽西和热河人民,人背马驮驼驼运,将油料送到前线,又从奈曼旗到北票,日夜抢修出一条700多里的公路,基本保证了前线供应:黑山阻击战中,民工修工事,运弹药,背伤员,送饭菜。一座不到万人小县城,出动130万个工日。 3年内战中,有多少民工倒在黑土地上? 仅一场黑山阻击战,就倒下400多人。 冬季攻势和四保临江、三下江南,雪白,血红。最刺眼的,就是一具具穿黑棉袄的遗体。 推著车,挑著担,抬著担架的人民,直接投入战争,一直走到天津城下。 送走了儿子、丈夫和父亲的父母、妻子和儿女们,再用扶犁握锄的粗糙的手,支援这场战争。 长春则是50万人民支援城外的10万部队——但他们不是“夫”。 他们没有枪,算不得战士,但是,被逼进死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他们,抢空投大米,发动粮食战,以人的强烈的求生欲望,“配合”城外,苦苦地进行著一场无形的封锁与围困。城里多张嘴,国民党就多一份压力。城里添具白骨,就多一颗射向国民党军心土气的子弹。洞箫,残月,家乡小调,城外四面楚歌。城内,街头风雨中号泣、倒毙的孩子,烈日下和静夜中“蓬啪”炸裂的尸体,就是炸响在国民党心头的软性原子弹。 没有长春的垒垒白骨,有这座名城的“兵不血刃”吗? 蒋介石的前妻毛福梅,是被日军飞机炸死的。 共和国的旗帜上,染着毛泽东六位亲人的血。 倒在这场内战中的无辜百姓呢?长春这座死城的饿俘和白骨呢? 他们是泰山?是鸿毛?还是像那满山遍野的小草甚麽的? 那些三代横尸炕上地下,门口街头,断了香烟的家庭。那些还未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是个甚麽模样,就被扔到街头的孩子。那些用青春换了大饼子的姑娘。那些被血一样的高梁米粥撑死的人。那些吃人肉死掉了,或是不能入党的人。被战争夹在中间,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草民,不才是最大的受难者和牺牲品吗? 做为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的人格、尊严和感情,难道不应该同样地受到珍视和尊重吗? 美国人在华盛顿修了那麽多纪念睥,其中有座“越南战争纪念碑”,冷冰冰的黑色大理石上,密密麻麻地刻著那麽多姓名。那仅仅是在告诫人们,不要忘记在那场一无所获,也与美国百姓毫无相关的战争中,倒在遥远的南亚丛林中的美国军人吗? (美国人的噩梦是“越战”,中国人的噩梦是“文革”——早有人吵吵要建立一座“文革”博物馆,不知道能不能和同时才能建起来。)我们曾在黑土地上建了那麽多纪念碑,碑文写了砸,砸了再写。 在双城,在帽儿山,在牝牛屯,在许多与“东总”有关的地方,都曾筹建各种各样的纪念碑和纪念馆。有的地基打好了,有的文物收集得差不多了,有的已经快开馆了,那个最大的“文物”256号三叉戟一声响,一切都消声匿迹了。 死城的累累白骨,应该避而不谈,或是一笔带过吗? 为了这种亘古未有的惨绝人寰的悲剧,不再在我们的黑土地、黄土地和红土地上重演。为了中国普通老百姓的权利、人格、尊严和价值,不再被漠视、践踏。为了今天和明天的“小太阳”,能够永远在和平的阳光下生活。一句话,为了像今天唱的那样,“让世界充满爱”,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这片黑土地的白骨之上,建一座碑? 那碑文是现成的。 注释 ⑴《阵中日记》,773页。 ⑵长春市地方史志编篡委良会(1987年〕,《长春党史资料)第1辑,11良:⑶⑷⑸⑹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吉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吉林文史资料选辑》第2辑,73、75、77页。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年)。 ⑺同⑵,13页。 ⑻《箫劲光回忆录),391页。 ⑼《从战犯到公民——原国民党将领改造生活的回忆》,175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 ⑽《辽沈战役亲历记》,302页。 ⑾⑿同⑽,299、300页。 ⒀50军“长春起义”编写组(1985年):《长春起义》,83页。 ⒁⒂⒃⒄同⑽,303、304页。 ⒅⒆⒇党德信、杨玉文主编:《抗日战争国民党阵亡将领录》,137、138、133页。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 (21)同⑼,23页。 (22)同⒅,135页。 (23)(24)(苏〕A·M·萨姆索诺夫著:(200天大血战》,590页。军事译文出版社。(1985年)。 (25)同⒀,244页,(26)同⑽,608页。 (27)(28)同⒀,153、229页。 (29)有的资料说是40万,有的说是60万。 (30)(31)同⑵,89、90、99、100页。 (32)《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15O、151页,(33)(34)同⑽,403、404页。 (35)这个“难民证”,老人保存至今。 正面为: 难民证 兹有自长春逃出难民于连润等4人,经审查後,准于分散谋生,沿途岗哨查 验放行为要。 年龄40 性别男 住址长春二马路8号 职业商 分散地点苑家屯 县 区 村 自 17 起 行程 9月 日 至 20 止 发粮黄豆4斤 长春难民处理委员会发(此处盖有“长春难民处理委员会”公章) 民国三十七年9月1日 背面为: 难民纪津 1.在指定时间内,到达指定地点。 2.到指定地点後,向当地政府报告,并服从管理。 3.不得造谣生事及一切破坏行为,违者缴销难民证,并予以处罚。 4.沿途不得偷窃食物,如包米土豆等,及一切扰乱社会秩序行为。 (36)同⑵,92 页。 (37)1987年第1、2期《党史资料研究》,26页。 十二 辽西大喋血 锦州关门,死城复活,黑土地上共产党人黑洞洞的枪口、炮口,就齐刷刷转向了辽西的廖耀湘兵团。 一个精锐的战略兵团,没有丝毫作为,顷刻间灰飞烟灭。雪 白 血 红 第32章 不治之症 前方吃紧,後方紧吃。 前方乱了,後方烂了。 兵败如山倒,党败如山倒。 “研究研究” 10月4日,毛泽东在给“林罗刘”的电报中说:“在此以前我们和你们之间的一切不同意见,现在都没有了。”⑴。 10月18日,林彪已经准备回师打廖耀湘了,蒋介石和卫立煌等人,还在“研究研究”⑵。 直到用不着研究了,也没“研究”出个眉目。 20天武装大游行 ——续战犯录之三 黄褐色的尘埃里卷着人流,在秋日的辽西。地上涌腾著。 汽车,炮车,装甲车,骑兵,步兵。车吼马嘶,10馀万双脚纷乱起落,汽油和机油味儿,人畜的汗味儿,搅拌著飞扬的尘土和牛马粪的草末儿,在高远的蓝天下,腾卷起一条没有尽头的黄褐色的长龙。 明丽的阳光,清亮的河流,迷漫著谷香的旷野,都被这黄褐色的喧啸充塞了,遮没了。 黄褐色的士兵,就像衣冠机器一样在进行。脏污的船行帽和钢盔,在尘埃的河流中浮沉。汗水的溪流,在毫无表情的脸上冲刷。枪械的重负,只知始点,不知终点,也不知命运的跛涉,使他们疲惫不堪,那脚步彷佛不是自己迈动的,而是披黄褐色的洪流拥动的,鼻孔被尘土堵塞了,一个个大张著嘴巳喘息著,就像被一池浑水呛得要浮出水面又俘不出来的鱼,千军万马,却不显零乱,特别是新1军和新6军,涉渡辽河、新开河和饶阳河,也是那麽迅捷,井然有序。 杨克明老人说,5纵(组建5纵,老人从3师调到14师42团任团长)任务是在辽西牵制、迟滞廖耀湘西进。站在新民西边山上,远远的,就见尘士飞扬,像著地卷来一阵狂风。长那麽大,还没见过这样的大兵团行军。望远镜里,车是车,炮是炮,一队队步兵整整齐齐,耀武扬威,本是平常行军,却像检闲似的,可不像电影上的国民党军队。走了那麽远,就是那麽一股劲儿,真有股王牌军的气势。 这是军人对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的赞叹。 沿途百姓则惊呼:过兵啦! “八。一五”後,兵来兵往,枪响炮轰,老百姓已经见怪不怪,成了生活中一个重要内容了。但这次,8纵、9纵等部队过去後,人们觉出非同寻常,是要“开大仗火”了。所剩不多的青壮年纷纷出逃,有的村子连老头也剩不几个了。 老百姓当然不知道,廖耀湘兵团所到之处,要实行蒋介石在豫鲁曾经实行过的”三光政策“。当年日本侵略军在中国实行”三光政策”,如今该中国人对中国人进行”三光“了。舒适的美式吉普,颠箕不开廖耀湘紧皱的眉头。黄褐色的尘埃中,他看不到出路在哪里。而卫煌铁嘴钢牙,咬定”真理”,坚决“不变”,廖耀湘变了,不是变成出辽西,而是出营口。以营口为依托、经盘山向西打,进可攻,退可守,可谓一招好棋。他信誓旦旦:“出营口连一副行军锅都不会丢。”⑶。 变与不变,都不能改变蒋介石的决心。 不过,县官不如现管。兵团司令廖耀湘,不动声色地把蒋介石的表针向自己回拨了。 10月2日就该出动,“研究研究”,10月12日还未全部集结完毕。 10月11日,先头部队攻占彰武。15日,兵团主力仍在彰武。彰武台门、新民以西徘徊。蒋介石连电催促,回答不是“桥梁未架好”,就是“正准备前进中”,兵团参谋长杨昆问:“我们为甚麽不赶快前进?”廖耀湘说:“我判断不会出几天,锦州就会被解决,那时我们就不要前进了,”⑷。 对于锦州决战,不管林彪何时和怎样想通的,一旦横下心来,他就毫不犹豫,全力以赴地打下去。 廖耀湘恰恰相反。 东北人讲“磨洋工”,廖耀湘是“磨蒋工”。 廖耀湘把蒋介石泡了,却躲不过毛泽东的慧眼:“只要不怕切断补给线,让敌进占彰武并非不利。目前数日,你们可以不受沈阳援敌威胁,待锦州打得激烈时,彰武方面之敌回头援锦,他已失去时间。”·浩浩荡荡,轰轰隆隆,廖耀湘兵团20天武装大游行。 用黑土地上的话讲,这叫“唬牌”的。 军事智谋的第一个特征,就是能够区别哪些是能够做到的,哪些是不能够做到的。 锦州丢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二块骨牌长春也倒了,国民党在黑土地上要干的事情,就只能是如何救出廖耀湘兵团了。 唯一条路,就是廖耀湘早已存心的走营口。 这正是毛泽东一直担心,并再三提醒林彪的。 蒋介石却依然坚持东西对进,会师大凌河,收复锦州。 这正是林彪和毛泽东所希望的。 卫立煌还是“以不变应万变”,要廖耀湘退守沈阳。 最高统帅向前拽,顶头上司朝後拖,廖耀湘营口走不成。 杜聿明又被蒋介石召回黑土地。他本是街总统之命来做廖耀湘工作的,一研究,也认为走营口是上策。 廖耀湘又去找卫立煌。一番口舌,卫立煌最後也同意先力图出营口,万不得已时退沈阳。两人都认定共军将回师东进。廖耀湘说:“无论实行退营口或退沈阳哪一条方案,要紧的问题是争取时间,必须立即行动或采取预备行动。”⑹。 当前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下时,历史确实存在著那麽一个瞬间,眼明手快,可以把後一块骨牌抽脱出来。 “军中闻将军之命,不闻天子之诏。”卫立煌倘能当机立断,廖耀湘兵团不能说一点救也没有。可对于蒋介石出辽西顶得叮当响的这条汉子,这一刻却记起军人的“天职”,要听“天子之诏”了。正好,“天子”要他开会,于是又跑去北平“研究研究”起来。 一“研究”就是5天。 现在轮到廖耀湘体验范汉杰临覆灭前的滋味儿了。只是,这回在辽西大地上漫天搅动的黄褐色征尘,不再是虚张声势的“唬牌的”西进兵团,而是林彪急如星大的东进大军了。 廖耀湘准备“独断专行”了:“只要能救出兵团主力,我就决定干,个人的罪责,出去以後再说。”⑺。 其实,廖耀湘出辽西後徘徊、观望,等待锦州“被解决”,已经是独断专行了。这当然有违军人的天职。但在出营口这个问题上,一代名将廖耀湘的眼力,比所有人都高明。而蒋介石曾寄以厚望的卫立煌,这位当年的内战和抗战名将,无论其动机如同,在黑土地上的表现,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比之林彪当初在锦州和四平恰到好处的“独断专行”,智谋与将才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 可连蒋介石的表针都是毛泽东拨动的,廖耀湘岂能“独断专行”? 此前往辽西所以能够如此,那是因为正中毛泽东和林彪的下怀。 10月19日晚,心急如焚的廖耀湘直接致电蒋介石,决心要求经黑山、大虎山直退营口。 10月20日晚,蒋介石仍令全力攻锦州,必要时也可退营口。 中国的传统,历来是“谁官大谁表准”。在出辽西还是守沈阳上,以出辽西为准,或多或少,蒋介石和卫立煌等人各自把表针向对方拨动了一次。现在,蒋介石又把表针向廖耀湘拨动了一下,只是,此刻出营口巳是一厢情愿了。 都去做明知不是那麽回事儿的事儿 10月19日(或是20)下午,蒋介石在北平东城圆恩寺行邸,召集东北和华北两集团首脑卫立煌和傅作义开会,研究如同东西对进。 不伦不类,中间还夹着个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前进指挥所主任杜聿明。 会间,蒋介石单独和杜聿明“研究”,杜聿明:校长看收复锦州有几成把握? 蒋介石道:六成把握总有。 学生:孙子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接下去是”而况於无算乎”——他未敢说出来)。”现在我们算到六成,只会失败,不会胜利。 校长:你看如何才能收复锦州?锦州是我们东北的生命线。 学生:孙子说:“五则攻人,十则围之,倍则奇正并用;有奇无正,有正无奇,每战必殆。”以目前敌我兵力比较,敌倍於我,有奇有正,收复锦州是凶多吉少。 学生给校长讲兵法。 校长要提升学生为沈阳“剿总”总司令:我把东北全交给你好了,你自己发纸币,找粮食,扩充军队。 学生赶紧推辞,却又不敢大拗——杜聿明就是杜聿明。 于是双方又把表针拨动一下,当初的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司令长官重返黑土地,成了卫立煌的副手兼冀热辽边区司令官。 听鼙豉而思大将,想起杜聿明也是自然的。陈诚无能,卫立煌不听话,爱将杜聿明的表现确实比他们都好。可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别说杜聿明也是林彪手下败将,就是把国民党精英全部调到东北,事到如今,谁能有回天之力?而且临阵换将,将心士气,岂不更乱?兵家所忌,蒋介石样样占全。 如果说北宁线上战事正烈,东西对进尚不失下策中的上策的话,现在蒋介石是彻底举止失措昏了头。 而毛泽东,一不换将,二不“深入实际”,就在那情秀幽静的小山村西柏坡,一封又一封电报,把蒋介石支使得东跑西颠,焦头烂额。 10月6日,蒋介石带杜聿明去沈阳开会。卫立惶默不作声。蒋介石一再问:俊如(卫立煌的字)兄意见如何?卫立惶说:请光亭、大伟(赵家骧的字)讲讲。杜聿明说:请大伟兄作判断。 你推我让,都很“谦虚”。 在北平开会,蒋介石和卫立煌无法统一思想,杜聿明和卫立煌意见一致,蒋介石问:宜生(傅作义的字)兄意见如何?傅作义道:关系国家大事,要好好地考虑。 会场与战场,博作义都够老练的。 蒋介石愤怒地说:我们空军优势,炮兵优势,为甚麽不能打? 蒋介石气壮如牛,10月26日第三次飞沈阳那天的日记中却写道:“东北全军,似将陷于墨尽之命运,寸中焦虑,诚不知所土矣!”⑻蒋介石说晚饭後继续开会。饭後,杜聿明说腰痛坐不住,博作义和卫立煌也说不去了。三位也真做得出,让总统在那儿傻等。 10月20日,卫立煌和杜聿明同机回沈。卫立煌说:我不同意就不参加意见,也不执行他的命令。 当晚在卫立煌家中,召集廖耀湘、刘玉章(52军军长)和赵家骧开会,由杜聿明传达蒋介石的命令:西进兵团全力攻锦州,必要时可逐次抵抗退营口;52师出营口,攻占海上通路;53师及其在沈其它部队守沈阳。 在回顾这一段亲历时,杜聿明写道: 我当时是这梓想的:蒋介石的命令我虽然不同意,但我不能不下达,希望卫、刘能顶回去,那我就可以向蒋介石回报说各将领皆认为不能执行,蒋介石要办就办大家,由大家负责,卫也可能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卫不敢说顶回去,我也不敢说顶回去,廖、刘更不放说顶回蒋介石的命令,那就是说大家皆认为蒋介石是失策,可是谁也不愿意承担起挽救东北国民党军免遭覆没的责任,只是背后埋怨慨叹,这就是当时国民党特领的一般心情。⑼。 都觉著不是那麽回事儿,都想说,又都不说,都那麽去做明知不是那麽回事儿的事儿。 不管甚麽事情,到了这份儿上那就算完蛋了。 蒋经国是个孝子 廖耀湘兵团浩浩荡荡向著黑山和大虎山进发,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势。 当初的外交部驻东北特派员蒋经国,在上海可是动了真格的,真刀真枪打起老虎来了。 蒋介石赶紧收束马拉松式“研究”,飞去上海放虎归山,前方乱了套,後方乱了套。 早就乱套了。 权力就是印钞机 请看“八·一五”後第一个春节的各地春联: 北平有:天上飞来,三洋开泰;地下钻出,五子登科。⑽。 昆明有:本利轻微,捐税请少抽点;生命宝贵,自由请放宽些。 重庆有:政治协商完成,民主伊始,官老爷还发横财麽?和平建国揭幕,天地回春,工人们再也穷不得! 甘肃有:日日了日,日日不了,愁何日能了不了日?年年过关,年年难过,想哪年无过难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