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帝国兴亡---北魏评传-8

有时不得不佩服古人的哲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原本种给自家人吃的粮食让别人吃掉,燕军却因为粮草丰足不再疏通粮道,“收田百余万斛,置黑城(在今内蒙古武川)。”慕容德率后勤大军入驻黑城,塞上通燕国的粮道无兵打理。    慕容宝把大军开进到黄河北岸,打造船只,准备渡河。拓跋珪在各个渡口建筑高台,陈师黄河南岸耀兵,遍插旌旗虚张声势,“连旌沿河东西千里有余。”后秦皇帝姚兴派大将杨佛嵩率兵救魏,慕容垂威震天下,没有哪个国家肯轻易摸老虎屁股,杨佛嵩也不例外,秦军行动迟缓,不肯速进。许谦见势不妙,鼓动杨佛嵩说:“时来运至,方能建立功业,慕容无道,侵我疆场,师老兵疲,天亡期至。将军据方镇之任,总熊虎之师,事与机会,今其时也,千载之勋,一朝可立。然后高会云中,进师三魏,举觞称寿,不亦绰乎!”一番激励人心的话打动杨佛嵩,动了扬名立腕的念头,指挥后秦军倍道兼行。    在得知援兵即将到来的消息后,拓跋珪马上下令拓跋虔率五万骑兵东渡黄河切断燕军通马邑之路,令拓跋遵率七万骑兵劫断塞上通中山之路,彻底断绝燕军与国内的通信联络,令拓跋仪率骑兵五万(资治通鉴中记载为十万)在黄河以北严密监视燕军动向,北魏军队从四个方向悄悄对燕军形成包围的态势。我们从北魏军队调动的数量上看,似乎魏军占优,加上拓跋珪的朔方主力军,总兵力在二十万以上,而燕军只有九万八千人,为什么魏军不主动会战,如此被动呢?我们介绍过燕军在当时各国的军队中最具战斗力,拥有作战经验丰富,人马披甲的重装骑兵和重装步兵,北魏军队虽多,象游牧民族一样,全民皆兵,都是轻装骑兵,对付比他实力弱小一些的草原民族游刃有余,若要与慕容鲜卑的军队抗衡仅凭人数优势难以制胜,一定要讲究战略战术。      燕军在黄河北岸伐木造船,整整耽误了一个多月。起初,大军和中山联系频繁,一方面,慕容宝从中山出发的时候,慕容垂已经患有疾病;另一方面,慕容垂不放心前方的军情。拓跋遵切断燕军与国内的联系,抓获来往于两地之间的燕国使者。慕容宝不仅不知道魏军的动向,甚至几个月得不到慕容垂的军事指示和生活起居消息。慕容宝不想再犹豫下去,下令渡河攻击,燕军七月到达黄河北岸,一直磨蹭到九月才进攻,燕军初来的锐气有所削弱,后秦的援兵也在路上,慕容宝丧失战机,他的忧柔寡断的性格显露出来。燕军初战不利,刚要渡河时,突然狂风大作,把他们的几十艘战船刮到黄河南岸,“漂其船数十艘泊南岸”, 船上的三百多名甲士全都被俘虏。      拓跋珪对燕军实施了一场心理战,把俘虏的燕兵全部释放,让抓获的来往于燕军和中山的燕国信使在阵前隔着黄河向燕军喊话,告诉他们慕容垂已死。“若父已死,何不早归!”结果“(慕容)宝等忧恐,士卒骇动。”慕容垂英勇善战、爱兵如子,是燕国士兵们心中的神,听说慕容垂一死,凝聚起的精气神顿时散去。    拓跋珪的心理战得到一个意外的收获,引爆了慕容鲜卑新一轮的嫡庶子皇位之争,身为太子的慕容宝继承帝位面临危机,慕容垂的死信立刻引起不满太子的势力的骚动。      燕军中善于占卜的术士靳安感觉到不祥的气氛,对慕容宝说:“天时不利,燕必大败,速去可免。”慕容宝不听,做为一名主帅,不能因为敌人散布几条不利的消息就退兵。他的柔而不决让燕军失去一次安全撤退的大好时机。靳安私下对人说:“吾辈皆当弃尸草野,不得归矣!”燕国的军心由是大乱。两军又相互僵持了二十多天,慕容宝终究没敢渡河。你说你一主将,既然不相信魏军散布的谣言决定不撤军,那么你该进攻就进攻啊,在黄河岸边干耗着等什么呀?等来了一场兵变,慕容麟的部将慕舆嵩等人认为慕容垂是真的死了,因此图谋进行叛乱,拥奉慕容麟为大燕皇帝。这事泄漏了消息,慕容宝迅速采取措施,慕舆嵩等人都被处死,尽管慕容麟没有直接参预此次兵变,两人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嫌隙。这下好,兵无斗志,将帅不合,仗没法打了。   十月二十五日,慕容宝终于下定决心撤兵,燕军烧船夜遁。这时黄河有冰凌,没有冻住,“河冰未结,”慕容宝以为拓跋珪一定不能渡过黄河来追击,连侦骑也没有派出。魏军无船,拓跋珪只能眼睁睁看着漫天的火焰心急如焚,他知道,虽然黄河以北、以东地区有拓跋仪、拓跋虔、拓跋遵三支总兵力十七万的军队,但如果没有他的亲临指挥,任何一方均不可能对燕军发动攻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短短过了八天的时间,十一月初三,天象大变,暴风骤至,黄河冰封,“暴风,冰合,”上天似乎站到北魏一边,性格果敢的拓跋珪决不会放弃每一次致胜的机会,断然下令追击,“引兵济河,留辎重,选精锐二万余骑急追之。”    大灾难之前多有征兆,燕军退至参合陂,大风突起,“黑气如堤,自军后来,”临覆燕军之上。沙门支昙猛告诫慕容宝说:“风云突变是魏兵将到的征兆,应该派兵断后。”从术士靳安和支昙猛和尚参与军事决策来看,汉化的燕国仍旧保持着原始迷信的风俗,当然,在任何时代都有人相信巫术,术士拥有平常人所不具备自然知识,掌握着一些自然规律,所以,往往他们的预言会成为现实。轻信术士的话便是迷信,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对术士的话进行分析来研判时局有时也会取得一定的成效。慕容宝认为燕军无船,过不得黄河,再说自己已经走了十多天路程,魏军哪里能够追上。“以去魏军已远,笑而不应。”支昙猛坚信自己的预感准确,“固请不已。”    此时,赵王慕容麟怒道:“以殿下神武,师徒之盛,足以横行沙漠,索虏(对拓跋鲜卑的蔑称,因为拓跋部留辫发)何敢远来!你支昙猛妄言惊众,当斩!”慕容麟,我们知道他是慕容垂姬妾所生的儿子,生性狡诈残忍,曾经出卖过老爹,慕容垂不忍心杀他,以教导不严的罪过,将他母亲杀死。慕容垂河阳起兵反秦,智杀苻飞龙和他的精锐氐族骑兵便是慕容麟的杰作,其后,在平定河北的战役中屡立战功,又多次进入草原,与拓跋珪合作消灭匈奴独孤部、贺兰部,刘显、贺讷兄弟都是慕容麟打败的。对于拓跋珪的军事才能,草原上多变的气候,魏国速度如风的轻骑兵,不能说了如指掌,也该有一定的认识。他第一个看穿拓跋珪的野心,向慕容垂建议将拓跋珪召入中山监禁。就是这样一个虑事深远、奸诈的将才,此时此刻竟然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不能不令人心生疑窦。小段后说慕容麟“奸诈负气,有轻太子之心,”他说出“殿下神武”的话完全是假意,以他对拓跋珪的了解,竟然如此武断“索虏何敢远来,”明摆着又是一句假话。他一直轻视不懂军事的慕容宝,为什么还要顺着根本不了解情况的慕容宝拍马屁,大肆吹嘘太子殿下英勇神武,燕军如何强大,索虏怎么敢来送死等等。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从慕舆嵩以及后来发生的一系列针对慕容宝的军事政变可以看出,慕容麟是在处心积虑地想做皇帝。现在老皇帝生死未卜,一旦大军安全回到中山,慕容宝就会顺利地登上帝位,这是慕容麟所不愿看到的,如果伐燕大军失败,慕容宝在燕国声望大跌,到时候他慕容麟就会有机会。这样,我们不能看出,慕容麟根本就是希望魏军实施追击,让伐燕军事行动以失利告终。他恨不得慕容宝吃败仗丢面子,他慕容麟好有机会登上皇帝的宝座。    支昙猛晓不晓得慕容麟的心思,我们无从知道,面对危机,他哭泣地举出淝水战争的例子劝阻说:“苻坚以百万之师,败于淮南,正由恃众轻敌,不信天道的缘故!”    好在老成持重的慕容德劝慕容宝听从支昙猛的话,慕容宝于是派遣慕容麟帅骑兵三万断后以备非常。这又是一道令人费解的命令,慕容麟明明不相信魏军会来,慕容宝派他去岂非糊涂,慕容德原本就负责后继部队,为什么不派他去,慕容农也可以。慕容宝虽寡断但不糊涂,有自己的算盘,他怕万一老皇帝真的晏驾,慕容麟比他早回中山再生变故。    史书称“慕容麟以支昙猛为妄,纵骑游猎,不肯设备。”别说一个有掩护任务的断后部队,就是大部队在撤退的时候也会有侦察兵观察敌情。偏偏一个燕军侦骑也没有,太奇怪了,显然是慕容麟捣鬼故意不设侦骑。    魏军晨夜兼行,初九黄昏,追至参合陂西。燕军在陂东,营于蟠羊山南面的河旁。拓跋珪连夜部署诸将,掩覆燕军,士卒人衔枚,马束口潜伏前进。第二天凌晨日出时分,魏军登山,下临燕营,在燕军既将向东开拔时发起攻击。这下真应了三国马谡引用的那句兵学名言:“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燕军乍见魏骑乱成一锅粥。“大惊扰乱,燕兵走赴水,人马相腾蹑,压溺死者以万数。”拓跋遵率兵从南面包围燕军,“燕兵四、五万人,一时放仗敛手就擒。”逃出去的也不过几千人。太子慕容宝等人都是单人匹马逃出,得以幸免。魏兵杀死燕国右仆射陈留王慕容绍,生擒鲁阳王慕容倭奴、桂林王慕容道成、济阴公尹国等文武将吏数千人,  收获兵甲粮货以万万计。从燕军很快全部缴械投降看,许多士兵厌倦了连年的征战,对战争有恐惧感。    参合陂之战以魏军的大获全胜宣告结束,拓跋珪随后做出一个古今中外均颇有争议的决策,坑卒!    拓跋珪从俘虏中挑出后燕大臣中有才可用的人,如代郡太守广川人贾闰、贾闰的堂弟骠骑长史昌黎太守贾彝、太史郎晁崇等留了下来,其余的打算全部发给衣服粮食,放他们回家,“以招怀中州之人”。中部大人王建反对,提议坑杀降卒:“燕众强盛,今倾国而来,我幸而大捷,不如全部杀掉,燕国就会空虚,攻打他们就容易多了。再说抓获了强盗又把他们放掉,不是有违情理吗?”王建,广宁人,乌桓中的大族,他的祖姑是拓跋郁律的王后、什翼犍的母亲,王建和他的父亲都尚公主。登国初,任外朝大人,与和跋等十三人共参军国大事。    杀降,在古代战争中常见,以此消灭敌国的有生力量,征服敌国有两种方式,武力和宣传,一般来说,两手政策同时使用最好。战争胜利后,将敌国士兵斩尽杀绝就会使说教宣传的力量变得苍白,不利于统治他国,所以拓跋珪起初不同意,对诸将说:“如果听王建的主意,我怕日后南方人仇视我们。”(吾恐后南人创乂,绝其向化之心,非伐罪吊民之义。)做为处于野蛮时代的拓跋鲜卑的贵族们,他们的眼光没有那么长远,当时魏国不够强大,不可能让威胁到他们利益的有生力量存在,诸将都支持王建,“咸以(王)建言为然,”拓跋珪“乃尽坑之。”不久,又后悔了,“太祖既而悔焉。”    坑杀降卒不是拓跋珪的首创,也不是最后一个施暴的人。白起坑杀降卒,导致赵国最终亡国,却不能阻止赵人起兵反秦;项羽坑杀降卒,保证秦人无力再反,却不能阻止刘邦因关中建立基业;拓跋珪坑杀降卒,既没有保证燕国不再反击,也延迟了北魏攻取中山的步伐,但他最终还是打下了中原。事物本事都具有两面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    漫漫黄土如烟如雾的散下,五万生灵就此窒息,无尽的冤魂弥漫在参合陂上空久久不散,他们在等什么呢?不过数月,他们心中的战神,他们的父亲慕容垂便来祭奠了。请看下集“慕容垂之死”。第四十四章 慕容垂之死    参合陂的失利让慕容垂悔之不及,为自己的自负和轻敌付出惨痛的代价,很快慕容垂从懊恼之中清醒过来,决定再次征伐北魏。朝臣们是持异议的,只有慕容德和他灵犀相通,“虏(指魏国)以参合之捷,有轻太子之心,宜及陛下神略以服之,不然,将为后患。”慕容德说得很清楚了,北魏已经不再把大燕的皇储慕容宝放在心上,如果您再不去征服他们,未来的燕国必定会受到欺凌。    慕容垂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死后,慕容宝挑不起大燕这副重担。燕国三面受敌,南有晋国,西有秦国,北有魏国。他不担心晋秦两国,晋国北伐每每虚张声势,雷声大雨点小,往往不了了之。秦国地处关中,在他的西面既有吕光的凉国,乞伏部的西秦,鲜卑的吐谷浑,又有大大小小的各族政权,晋国也虎视眈眈地盯着长安,姚兴自顾不暇,更不消说打他燕国的主意。而拓跋珪的魏国却不同,北方各族均被其征服,势力遍布草原大漠。参合陂之战后,拓跋珪不会满足做他的草原之鹰,从他拒绝接受燕国封王,早就可以看出他野心的端倪,若其南下,大燕首当其冲。慕容垂后悔自已当初太轻视他了,不过那时也没办法,西燕慕容永不得不除,丁零人不得不讨,以致于养虎为患。现在后悔来不及,一旦自已撒手归天,慕容宝决不是拓跋珪的对手,自己就是拼了老命,也一定要击败拓跋珪,让子孙后代不再忧虑。    参合陂的惨败让慕容宝声望大跌,“燕太子(慕容)宝耻于参合之败,请更击魏。”慕容垂不会让这位活宝再去丢人现眼,他要御驾亲征,当即着手进行军事调动。参合陂之战,燕国主力精锐损失殆尽,只得征召地方部队。慕容垂让清河公慕容会录留台事,代高阳王慕容隆镇守龙城(今辽宁朝阳),阳城王兰汗代长乐公慕容盛镇守蓟城(今北京)。下诏调动慕容隆和慕容盛的龙城、蓟城精锐甲兵集结到中山,准备再次大举攻击魏国,报参合陂兵败之耻。慕容隆的龙城甲兵阵容齐整地进入中山,燕人低落的士气总算稍有振奋。    公元396年,北魏登国十一年三月,参合陂大战后的第四个月,慕容垂留下慕容德守中山,亲率大军北征魏国。慕容垂深知自己兵少,只能出奇制胜,所以他不从马邑和幽州出兵,直接引兵西奔太行山,也不走太行山已有的隘口,翻越青岭(河北易县西南)到达天门,下令军士凿山通道,艰难地翻越太行山,偷渡桑干川向猎岭(在今山西代县东北夏屋山)进发。慕容垂令慕容农和慕容隆为先锋,突袭平城(在今山西大同)。燕军的奇袭战术取得成效,兵临城下,魏国平城守将拓跋虔才得到消息,仓卒出战,命丧桑干川。魏军于是大溃,燕军攻克平城,尽收魏国部落三万余家。慕容垂率得胜之师北上,命慕容宝和慕容隆为前队,直指云中。    拓跋虔,拓跋纥根的儿子,少以壮勇知名。从小跟随拓跋珪征战草原各部,屡立战功,复国后,赐爵陈留公。拓跋虔姿貌魁杰,武力绝伦,拓跋魏国第一虎将,力大无比,嫌平常的槊(长矛)又细又短,改成大槊后犹患其轻,刃下缀铜铃。他使的弓力是常人的数倍,北魏历代朝廷都把他的硬弓存在京都平城的武库中做为纪念,让后人瞻仰。拓跋虔临阵杀敌,以槊刺人都要高举过头顶。史书中记载一则故事赞叹他的勇猛无敌,一阵激战中,他曾经一只手把大槊插在地上,驰马伪退,敌骑争着围上来拔槊,丝毫不动。拓跋虔引弓射之,一箭杀二三人,摇槊之徒亡魂而散,拓跋虔从容地令人取槊而去。每次征讨,冲锋在前,“先登陷阵,勇冠当时,敌无众寡,莫敢抗其前者。”就是这样一员无敌的虎将一阵为燕军所杀,拓跋珪听闻拓跋虔的死讯大惊失色,哀伤恸哭,又闻慕容垂亲来,燕军前锋逼近云中川,震惊恐惧,一时不知所措,欲弃盛乐北逃。“魏王震怖欲走,诸部闻(拓跋)虔死,皆有贰心,不知所适。”    燕国的军事形势一片大好,但上天再度葬送了慕容鲜卑。慕容垂的大军途经伤心地,“(慕容)垂之过参合陂也,见积骸如山,为之设祭,”面对大堆大堆的白骨,有多少是燕军将士的父子,或者是他们的兄弟,哀伤之中,士兵们伏倒身躯,捶地挠土,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片,“军士皆恸哭,声震山谷。”      慕容垂悔恨交加,看着香气缭绕在静谧山谷中的森森白骨中,这十万士卒儿郎,王公校尉是十余年来跟随自己破苻丕,围滑台,灭丁零,复兴大燕,擒杀慕容永的鲜卑人中的豪杰英雄,一朝化为十万具骸骨,如何不让人心痛、叹息。想自己十三岁带兵,近六十年军旅生涯,经历战阵无数,生平未尝一败,临到风烛残年,竟让自己亲历失败带来的惨痛,悔不该让太子慕容宝带兵,铸成大错,对不住为自己、为大燕出生入死的鲜卑儿郎,慕容垂惭愤呕血,由是发疾。    慕容垂病重,可他知道自己断不能停军不前,否则前功尽弃,他乘坐马车继续指挥燕军前进。在平城西北三十里处,实在坚持不下去,这次打击对这个风烛残年的古稀老人太过残酷。慕容垂体验到英雄暮年的悲伤,他出生于战火纷飞的辽东,那一年,慕容鲜卑打下了宇文部的国城,他一生不停的征战,到老也未停息,为先人的祖业复国,为后人的基业打拼,如同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不以贼遗子孙”,慕容垂囊中的军事智谋取之不尽,可是人若死了,再多的智慧也倒不出来,该是多么的无奈与哀伤,他不会恐惧死亡,担心的只是慕容鲜卑和他的子孙。若上天再给一年的机会,他会不会征服草原和大漠呢?    历史不能假设,慕容宝等前锋听到他病重的消息,皆引兵还。原本投降的魏国部落中有人得到慕容垂死亡的消息,偷偷叛逃至阴山,向拓跋珪报告慕容垂的死讯“(慕容)垂已死,舆尸在军。”拓跋珪大喜,整合三军,率大队骑兵向南转进,欲追击燕军。可慕容垂根本没有退兵,驻军于平城,大兴土木,兴筑燕昌城。拓跋珪上当受骗,以为报信的人说谎,急忙引兵还屯阴山。      燕军这才东还,行至上谷之沮阳(在今河北怀来县东南),慕容垂终于弃世而去,时年七十一岁。慕容宝秘不发丧,至中山,才下令举哀,满城鲜卑人如丧亲生父亲,哭声一片。太子慕容宝即皇帝位,改元永康,追谥慕容垂为成武帝,庙号世祖。    慕容垂为战争而生,在战争中死去,是慕容鲜卑当之无愧的战神,他为鲜卑慕容部征服中原,复兴灭亡的燕国,先后战败东晋的名将之星桓温和谢玄,两次阻止东晋的北伐,让汉家的英雄们只能临河叹息。外表的敦厚难掩深藏于内心的霸气,慕容皝没有看错他这个儿子,慕容垂成就了大燕的王霸之业。对于天王苻坚来说,慕容垂是伪君子,对于东晋诸将和拓跋珪来说,慕容垂是最可怕的敌人,对于慕容鲜卑来说,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对于中华民族来说,他是中国历史中的一代名将。      慕容垂的死无异于泰山颓塌,栋梁轰然倒地,这所由不断的军事胜利支撑起来的慕容燕国的大厦还能坚持多久呢? 参合陂的胜利以及慕容垂的死让北魏国看到入主中原的希望,拓跋珪加快王朝封建化的进程。七月,他在汉人的帮助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改元皇始(皇朝开始之意)。北魏的汉人集团大力支持拓跋珪南下,与中原各族争正统。张衮之弟张恂向他献上南征策:“金运失御,刘石纷纭,慕容窃号山东,苻姚盗器秦陇,遂使三灵乏响,九域旷君。大王树基玄朔,重明积圣,自北而南,化被燕赵。今中土遗民,望云冀润。宜因斯会,以建大业。”现在天下大乱,自晋亡之后,刘渊、石勒、慕容俊、苻健、姚苌先后称帝各自建国,旋败旋兴。他们都不是一个中原百姓期盼的真正皇帝,陛下自代北起兵,自北而南,攻取燕地和赵地,正可成就大业。拓跋珪很高兴,拜张恂为中书侍郎,参赞军事,与张衮一道帏幄密谋,准备南下中原。    正当北魏紧锣密鼓调兵遣将准备讨伐燕国的时候,燕国新君慕容宝却做了三件愚蠢的事,在父亲尸骨未寒之际指使慕容麟杀害曾经建议废掉自己的小段后,而后受长乐公慕容盛和慕容麟的挑唆,违背先帝慕容垂的意愿,放弃“多材艺、有雄略”的庶子慕容会,改立“美姿貌,而蠢弱不慧”的嫡子慕容策为太子。    慕容会与慕容盛同年所生,均是慕容宝的庶子,慕容盛稍大几天。由于慕容宝的嫡子慕容策不怎么样,没什么水平,一直没有立世子。慕容垂看中了慕容会,慕容宝北伐魏国时,让慕容会代替管理宫中、府中的事务,“礼遇一同太子。”慕容垂伐魏,配给慕容会优秀的佐僚属官,留镇燕之旧都龙城,委以东北之重任。临死时,更是留下遗命,让慕容会为慕容宝的世子。可见慕容垂吸取了燕国皇室历代嫡庶子之争的教训,不立嫡子立庶子,一改“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嫡长继承制,让最优秀的人才做皇帝。他的苦心并没有被宠爱少子的慕容宝接受,庶长子慕容盛认为论嫡,皇位该是慕容策的,论长,皇位该是他慕容盛的,以居于慕容会下为耻,极力迎合父皇的意思推崇慕容策,正合慕容宝心意,大悦,征求慕容隆、慕容麟等人的意见,慕容麟不怀好意,大加赞同。十一岁的慕容策被立为皇太子,眼见唾手可得的皇位飞了,慕容会能高兴吗?改立皇储为燕国的动乱埋下伏笔。慕容宝继续出昏招,为应对北魏的进攻,解决因参合陂之战造成的兵源紧缺,慕容宝下令“定士族旧籍,分辨清浊,校阅户口,罢军营封荫之户。”    杀母、改变慕容垂生前指定的太子人选,必定引起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和恐慌,而“辨清浊、罢封荫”的政策则遭到汉人豪强和鲜卑贵族的强烈抵触。燕国的豪门大族由两部分人组成,一类是鲜卑贵族,包括慕容部、宇文部、段部及其乌桓、屠各族的贵族。虽说燕国入主中原较早,中原的典章制度施行也有段时日。可慕容鲜卑毕竟是由林地和游牧民族进入农耕之地,由于历代燕国皇帝粗放型的管理(当然这种粗放型的管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他们都残留着军事氏族制的习气,加上连年征战因军功赏赐和抢夺来的人口,手下奴隶成群。第二类人,汉人士族豪门。中原地区的汉人经过八王之乱后的频繁战乱,也都以家族为中心各建坞堡,圈地聚民。这两类豪强的手下都聚集了大量的奴仆和附户农民,他们以军营封荫为借口,将更多的人口纳为自己的私产,国家将其称之为军营封荫人口。参合陂之战,皇室和朝廷控制的士兵被魏国屠杀活埋了近六万人,兵源严重不足,因此慕容宝下狠心清校豪门的人口,以增加兵源。如此一来,触动了贵族豪门的根本利益,也造成附属农民生活动荡,所谓与民争利,势必激起他们的强烈不满,“由是士民嗟怨,始有离心。”。如果这项政策放在太平时期,还可以说是抑制豪强势力,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在大敌当前,一切以团结稳定为前提的局面下,慕容宝不思团结任何可以团结的人,反而做了三件伤害国人感情的事,引起人心的分裂,燕国很快为慕容宝的各项政策付出惨重的代价,(上下离德,百姓思乱者十室而九焉)。    慕容宝为应对北魏的南下,重新调整燕国的军事部署,将全国分成四大战区,以范阳王慕容德为都督冀、兖、青、徐、荆、豫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冀州牧,镇守邺城;辽西王慕容农为都督并、雍、益、梁、秦、凉六州诸军事、并州牧,镇守晋阳;长乐公慕容盛为司隶校尉,镇守中山;宜都王慕容凤为冀州刺史,镇守信都。应该说他的部署没有什幺太大的问题,慕容德、慕容农、慕容盛、慕容凤都是燕国赫赫有名的战将,他用本朝第一名将慕容农镇守北疆第一道屏障足以与北魏一较高下,然而局势的进展却让他大跌眼镜。    慕容农带领所统属的几万口部曲前往并州,这时简单提一下,部曲在汉代本是军队编制的名称,大将军营有五部,部下有曲,部曲泛指某人统率下的军队。魏晋南北朝时指家兵、私兵,豪门大族的私人武装。如果对照西欧的封建社会,我们会发生庄园和与之适应的骑士时代在中国好象没有,当然是有的,最明显的便是魏晋南北朝,只不过古代中国的中央集权比西方强大,只有这一段时期,皇权稍弱。魏晋南北朝时期通行的兵役制度是世兵制,世兵制创立于三国,盛于西晋,东晋南朝逐渐衰落。所谓世兵制,就是将士兵全家从普通百姓中抽离出来,使其脱离民籍,集中居住,变为军籍,除了士兵本人终身为兵外,其家口世代亦须为兵,士死,其寡妻遗女也要配士家。服兵役成为一部分人的特定义务,这部分人称作士,其家成为士家或军户。也就是说只要你当上兵,要当一辈子兵,世世代代都是军人。中原的世兵制与游牧民族的部落贵族一经结合,特征更加明显,慕容农带几万口人去并州上任就不难理解。我们慢慢解读下去就会了解,孝文帝汉化改革前的北魏是典型的西欧的那种封建社会,北魏入主中原之后进行的征战就是骑士战争。    并州一向缺乏粮食储备,这一年又正赶上下霜较早,百姓无法供应这么多人的粮食。慕容农对边境的少数民族部落不放心,派遣各部护军分头监视他们。从此,汉人胡人对他深怀怨恨,有人暗地里偷偷地出塞,要求北魏出兵。    八月,经过一系列的准备,北魏各部落征集步骑四十余万,南下中原大举伐燕,拓跋鲜卑的贵族们满怀憧憬和陌生踏上南征之路。魏军浩浩荡荡地进发,挟着遮天蔽日的征尘鼓行而进,南出马邑,跃过句注山,旌旗招展,迤逦两千余里。拓跋珪命左将军李栗将五万骑为先锋直指晋阳,另派封真等将领从东道出军都关,进攻燕国的幽州。      魏国大军兵临晋阳,引诱燕军出战。慕容农因城中乏粮亦想与北魏尽早决战,尽遣主力野战,燕军战败奔还晋阳。慕容宝新政的恶果显露,守将慕舆嵩(非慕容宝伐魏之战中的慕舆嵩)在城中豪强支持下投降北魏,紧闭城门拒绝慕容农进城。慕容农只得率数千骑兵向东逃走,北魏大将长孙肥穷追不舍,在潞川再败燕军,抓获慕容农的妻子儿女,燕军尽没,慕容农受伤,独与三骑逃归中山。    北魏夺取并州,拓跋鲜卑第一次进入中原腹地,拓跋珪倒也做得象模象样、有声有色,按照封建国家的样子第一次设置了朝廷办事机构,设置了刺史、太守、尚书郎等各级地方官吏,不拘一格提拔汉族人才,刺史、太守、尚书郎以下的官职悉用儒生。“士大夫诣军门,无少长,皆引入存慰,使人人尽言,少有才用,咸加擢叙。”以中书侍郎张恂等汉人为诸郡太守,招抚离散,劝课农桑,并州由是大安。      向来战无不胜的名将慕容农被拓跋珪一仗打败,慕容宝大为震惊,在东堂商议对策,满朝文武竟然纷纷献策固守,无一人提议主动出击,可见当时后燕与北魏的军事力量对比和参合陂战前完全倒换过来。    中山尹苻谟主张凭险守关,距敌于太行山和长城隘口。他认为魏军人数众多,力量强大,从千里之外前来作战,乘胜前进,锐不可当,如果放他们进入平原就没有办法再抵挡了,应当依据险要地形对付他们。”(今魏军众强,千里远斗,乘胜气锐,若纵之使入平土,不可敌也,宜杜险以拒之。”    中书令眭邃主张坚壁清野,“魏以骑兵为多,奔来驰往剽悍迅速,但是,他们在马上携带的粮草不过够十天左右的用度。我们应该命令各郡县把居民聚集在一起,一千户人家组成一个寨堡,深挖战壕,高筑壁垒,使原野上既无人迹又无粮草可取,等待他们的进犯,他们来到这里没有什么可抢劫的东西,最多不超过六十天,他们就会因为粮食用完而自行撤退回去。”(魏多骑兵,往来剽速,马上赍粮,不过旬日;宜令郡县聚民,千家为一堡,深沟高垒,清野以待之,彼至无所掠,不过六旬,食尽自退。)      尚书封懿同意尹谟的意见,反驳眭邃的意见说,“现在魏军有数十万人,这是天下最大的劲敌。居民即使修筑寨堡,也没有办法保卫自己的安全,这等于把兵马及粮食聚集在一起送给他们。而且那样容易使民心动摇、向敌人示弱,我看不如据守关隘,决一死战,这才是上策!”(今魏兵数十万,天下之掠敌也,民虽筑堡,不足以自固,是聚兵及粮以资之也。且动摇民心,示之以弱,不如阻关拒战,计之上也。)    赵王慕容麟不同意凭险守关,同意眭邃的意见,战术更加保守,竟让慕容宝固守中山。“魏军现在乘胜而来,气势旺盛,正面锋芒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我们应该全面地据守中山,等待他们出现漏洞和失策的时候再乘机反击。”(魏今乘胜气锐,其锋不可当,宜完守中山,待其弊而乘之。)    四个人正好形成两种拒敌方案,一种是凭险守关,拒敌于国门之外;另一种是坚壁清野打持久战。这是对付外来强国入侵的最典型的两种战术,古今中外皆是如此。最后慕容宝采纳了第二种建议,并将军权交给慕容麟,修城积粟,坚壁清野,准备和北魏打持久战。      我认为,慕容宝采取的军事方案是最合理的一种,与士气旺盛的北魏军打野战必然失败,慕容农就是例子,除非战神慕容垂活过来。对于两种军事防御方案的取舍,军力弱的一方,往往采取第二种方案。对于燕国来说,第一种方案并不足取,并州已经丢失,太行山隘口众多,而且已经和北魏所共有,一旦被敌军突破一处,守关大军则有被切断后路的危险。多处设防,顾此失彼,西燕因之而灭亡,再加上魏军草原游牧民族,不善攻坚城,慕容麟的固守中山、坚壁清野实在是上策。    燕国的持久战能够拖垮北魏大军吗?请看下集,“虎步中原”。第四十五章 虎步中原       贤兄虎步中原 《魏书•崔逞列传》      北魏攻拔晋阳的第二个月,拓跋珪派辅国将军奚牧南下掠地汾川,派冠军将军于栗磾、宁朔将军公孙兰率领二万步骑偷偷地从晋阳向东重新开辟韩信当年修筑使用过的栈道,而后亲提大军出井陉关直趋中山城。    拓跋珪首先攻取常山(指常山郡,冶元氏),由于燕军龟缩防御大城市,魏军铁骑如入无人之境,常山以东各地的驻守官吏或者逃跑或者开城投降,各郡县都归附北魏,只有中山、邺城、信都(在今河北邢台)三座城池还为后燕国坚守。十一月,北魏大军兵分三路,东平公拓跋仪带领五万骑兵进攻邺城;冠军将军王建、左军将军李栗率兵五万进攻信都;拓跋珪亲自带兵进攻中山。    中山攻防战进行得异常艰难,燕军凭借高大的城墙,在高阳王慕容隆带领下据守南城,全力奋战,从早晨苦战到中午,杀伤魏兵几千人。拓跋珪针对燕军战术,无奈地对众将说:“中山城非常坚固,慕容宝一定不肯出城来与我们决战。我们急切攻打会损兵折将,长期围困又要花费大量的粮草,不如先去夺取邺城、信都,得手之后再来想办法对付它。”拓跋珪采用避开燕国都城,重点进攻其它战略要点的战术,从中山退兵向南开进,军于鲁口。    慕容麟果然是个将才,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思路进行,他的策略就是“固守中山,待其弊而乘之”,终于魏军的漏洞和困难显露出来了。邺城的慕容德夜袭北魏军,拓跋仪受挫退兵新城,拓跋珪不得不派出辽西公贺卢帅骑兵二万增援,贺卢是贺讷的弟弟,拓跋珪的舅舅,论辈份自然也是拓跋仪的舅舅,不服拓跋仪的节度,二将不合,邺城的形势没有丝毫改变。王建、李栗的军队围攻信都,久攻不下。    魏国诸部落之间的矛盾因为战局的不顺利开始激化。史书称“魏别部大人没根有胆勇,魏王恶之。”这句话说得很奇怪,自已的大将有本事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怎么会讨厌他呢?首先要明白一点,什么是别部?别部是指魏国部落联盟中除鲜卑拓跋部之外的部落。从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拓跋部与被其征服的其他部落之间产生很深的矛盾,他们互相提防。是什么原因使跟随拓跋珪南下的附属部落产生不满的呢?这个问题不难猜测,草原民族打仗目的直接明了,没有长远目标,就是为了掠夺财富,包括金银、牛羊、妇女、儿童等等。征战草原,他们积极性很高,进入中原,为了获得民心,拓跋珪的政策有了变化,“军之所行,不得伤民桑枣。”有了类似“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类的军规,习惯草原散慢作风的部落首领们接受不了人死了不少,东西不能抢的军纪。频出怨言,拓跋珪对于不听话、有本事的部落首领们动了杀机。    将帅之间的不信任导致叛变,没根投降燕国,并要求偷袭魏营。“没根惧诛,将亲兵数十人降燕。燕主慕容宝以为镇东大将军,封雁门公。””慕容宝对没根的投降大喜过望,一下子封了个镇东大将军,可惜“处难则非济世之雄”的慕容宝没有曹操的本事,曹操得到许攸的投诚之后,马上采用他的计策火烧乌巢大败袁绍,而慕容宝大封没根,却不肯完全相信他,没根提出要夜袭魏营时,“(慕容)宝难与重兵,给百余骑。”于是直接导致没根虽胜却不能扩大战果。没根时机选择正确,拓跋珪根本没有想到固守坚城的燕军会来偷袭自己,没根一直杀到中军大帐,差点没把拓跋珪给宰了。“没根效其(魏军)号令,夜入魏营,至中仗,(拓跋珪)乃觉之,狼狈惊走,没根以所从人少,不能坏其大众,多获首虏而还。”原本可以大胜的一场战役草率收场,战胜拓跋珪的第一次机会丢失了。    转眼到了皇始二年春正月,战局毫无改变,燕国在中原的三大据点一个也没打下来,王建和李栗攻打信都,六十余日不下,士卒多死。拓跋珪只得亲自带兵进攻信都。守将慕容凤跳出城墙逃往中山,信都城向北魏投降。    慕容凤,慕容桓之子,慕容桓与燕国皇帝慕容俊一母兄弟,慕容皝的嫡亲子孙。王猛伐燕,慕容桓战死龙城。前燕亡国时,慕容凤年仅十一岁,阴有复仇之志,倾身交结鲜卑、丁零中有气干的豪杰人物。权翼见到以后,就劝他说:“小儿方以才望自显,不想学你父亲不识天命!”慕容凤勃然变色说道:“先王欲建忠义而不能遂愿,此乃人臣之节;君侯的话,难道是奖劝后辈的意思吗!”权翼改容离去,对苻坚说:“慕容凤慷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恐终不为人所用。”淝水战后,慕容凤成为慕容鲜卑第一个复国者,他与丁零人翟斌一道揭竿而起,前秦虎将毛当率兵讨伐义兵,两军阵前对翟斌喊出一句豪言壮语:“(慕容)凤今将雪先王之耻,请为将军斩此氐奴。”擐甲直进,大败秦兵,斩毛当。    众所周知,慕容垂与慕容俊有矛盾,有意思的是,阴差阳错,也是时势所迫,慕容凤一手促成慕容鲜卑与丁零翟氏的合作。可他在后燕国地位比较尴尬,过得并不如意,他的亲兄弟慕容凯曾被立为西燕国的皇帝,慕容垂对他不可能没有戒心。史载:“燕冠军将军宜都王(慕容)凤每战奋不顾身,前后大小二百五十七战,未尝无功。(慕容)垂戒之曰:‘今大业甫济,汝当先自爱!’使为车骑将军(慕容)德之副以抑其锐。”慕容垂一面非常爱怜他,让他懂得自爱,不要每次征战都冲锋在前,另一面却让他做副手,从来不给他独当一面的机会。慕容凤在战火烽烟中走过锐意进取的青年时代,慕容垂称帝后,把慕容凤亲祖母段后的灵位从太庙迁走,让他母亲兰氏和慕容皝供奉一起,以此抒发一下自己身为庶子所受到的压抑。目睹这一切的慕容凤在后燕步入郁郁不得志的中年时代,直到北魏南下中原,他才再度载现身史册。做为冀州刺史,在北魏名将王建、李栗的猛攻之下,死守信都城两个多月,直到拓跋珪亲率大军围城。慕容凤逃到中山之后,史书中难觅踪迹,我个人认为,他一定看破红尘出家为僧了,在信都,慕容凤完全可以杀身成仁,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孤身逃走,做为慕容鲜卑他不会投降,也不想连累城中的百姓,只有他走了,城中才能降,也只有投降,才会避免屠城惨剧。信都打了下来,北魏军在邺城再一次遭受挫折,围城的拓跋仪和贺卢两军各自为战,互不联系。拓跋仪的司马丁建暗地里与慕容德勾结,在拓跋仪与贺卢中间挑拨离间,扇风点火,并把魏军指挥系统的混乱情况写成书信用箭射进邺城告诉了慕容德。丁建继续寻找机会进行间谍活动,一日,气候有变,大风突起,天昏地暗,贺卢的军营之中出现火光,不知那座营帐失火。丁建趁机对拓跋仪说:“贺卢焚烧营地造反了。”拓跋仪大吃一惊,迅速领兵撤退,贺卢听到拓跋仪后撤的消息,也紧跟着带兵退了下来。混乱中,丁建带领他的部众向慕容德投降,并且告诉慕容德,拓跋仪的部队已经疲惫不堪,可以一击。于是,慕容德派遣桂阳王慕容镇、安南王慕容青率领骑兵七千人追袭魏军,把他们打得大败。    就在拓跋珪攻打信都的当口,慕容宝派左卫将军慕舆腾攻陷博陵等北魏的占领区,杀掉北魏设立的地方官吏。      中原战局不利,先前征服的并州和魏国的根据地塞外大草原接连发生动乱,没根的侄子丑提在并州做监军,听说他的叔父降燕,害怕牵连自己,索性带着自己的军队回草原举行叛乱。贺兰部落的首领附力眷、纥邻部落的首领匿物尼、纥奚部落的首领叱奴根等也都闻迅拉起队伍加入反叛者的行列。由此可见,反对拓跋珪的部落不是一小撮,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势力。草原各部落不愿意跟随拓跋部南征,为他们送死卖命,希望回到草原继续过游牧的生活,不仅被征服的部落,就是拓跋部本身也有人心存异心,留守草原的拓跋顺在拓跋珪生死未明的情况下曾想自摄国事便是明证。    国内危机重重,河北局势僵持不下,魏军丧失进入中原时的锐气,明显处于下风,拓跋珪终于决定撤军北还,他派出使者拓跋涉延前去中山向后燕求和,并且请求用他的弟弟作为人质。拓跋珪诚心诚意地求和,这一回慕容宝不干了,听说魏国内部发生动乱,看到一举消灭魏军主力的机会,一口拒绝讲和。心想话:你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大燕国成什么了。慕容宝开始行动,一方面尽出宫中珍宝和宫女作为赏资,在各郡县招募山野亡命的强盗匪徒,扩充新军;一面派使臣前往北魏军营,斥责拓跋珪忘恩负义。随后将征调的国内所有兵力,步兵十二万人、骑兵三万七千人,全部开拔到曲阳的柏肆(在今藁城市)驻守,在滹沱河的北岸立下大营,拦截撤退的北魏军。南北朝著名的柏肆之战打响了,正是这一场战役再次改变双方军事力量的对比。    二月初九,魏军到达滹沱河,在河南岸扎营。慕容宝趁魏军立足未稳,连夜渡河,用招募来的一万多名盗匪组成敢死队夜袭魏营,自已亲率大军列阵于敌营之北以为援兵。如果早下决心,当初没根就足以大败魏军,不过,现在也不迟。    是夜,北风甚急,敢死队顺风纵火,突入魏营发起猛攻。魏军大乱,拓跋珪正睡觉呢,闻讯,“惊起,弃营跣走;燕将军乞特真帅百余人至其帐下,得(拓跋珪)衣靴。”魏国主帅拓跋珪狼狈不堪地光着脚丫子逃到大营外面去,可见当时魏营之乱,形式对燕军格外有利,恰恰在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慕容宝却未下令大举进攻,十多万人就在那儿傻等,段元妃评价慕容宝的性格“柔而不断”何其正确,四个字断送大燕国的中原之梦。    两军交战,战机如电光火石稍纵即逝,形势此消彼长,拓跋珪虽然逃到营外,却在观察营内局势的发展,腾空烈焰之中,燕军敢死队突然无故自惊,互相砍射,这帮子亡命之徒恐怕是发现魏营中的珍宝了,魏军是部落联军,劫掠是草原民族的看家本事,老百姓的不准抢,打下城池,官府、豪强地主敛聚的财物应有尽有,一车车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不能不让人心动,也难怪强盗们自相残杀。拓跋珪抓住机会,击鼓召集刚刚溃散的兵士,他的侍卫和中军将士渐渐集合起来,拓跋珪下令在营外遍插火炬,让魏骑来往冲击劫营的燕军,募兵大败,逃回燕军大阵,慕容宝见机会丧失,渡过滹沱河北还。其实慕容宝大有机会,魏军其它部落的士兵已经逃得很远了,如果当时他下令发动冲锋,拓跋珪能不能活着回到塞上还很难说。然而这就是将领之间的差别,临战指挥的差距足以断送一场战争,一个国家。    第二日,拓跋珪整顿队伍逼近燕营,经昨夜一战,燕军士气大为低落,慕容宝只得回师中山。魏军紧追不舍,燕兵屡次交锋,不能获胜,慕容宝害怕了,弃大军不顾,率骑兵两万人逃走。当时风雪交加,慕容宝害怕被魏军追上,命令士兵将袍甲枪杖尽数丢弃,轻装而逃。狂风暴雪,不计其数的燕国士兵被冻死,横七竖八地躺在道路上的人随处可见,别说武器辎重,就连一把小刀也没带回中山城,“兵器数十万,寸刃不返,燕之朝臣将卒降魏及为魏所系虏者甚众。”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柏肆一战,燕军再也无力与魏师抗衡,拓跋珪信心增强,转变态度,不再班师,再度将中山城围住。仅派大将庾岳率一万骑兵回草原平叛,庾岳不负所托,讨平三部,大草原归于安宁,魏国的内乱平息了,拓跋珪可以专心对付中山的慕容宝。这回轮到慕容宝讲和了,以送还拓跋珪弟弟拓跋觚、割让常山以西土地做为条件。拓跋珪表示同意,下令退兵。慕容宝事后思来想去不甘心,自食其言,又反悔了。魏军回师,三度围城。    自打进入中原地区,魏军苦战近半年,伤亡惨重,虽有柏肆大捷,却始终不能打下中山城,挫折让拓跋珪头脑清醒,开始思考魏军进展缓慢的原因。“深悔参合之诛”,认为自己先前在参合陂大批屠杀俘虏的行为引起后燕地区人民对魏国极端仇恨,因而魏兵每到一地,燕民深沟高垒,清野对抗。被围之城,将士泣血踊跃,奋战不降。拓跋珪改正他错误的政策,开始“抚慰新附”,对柏肆之战的降兵不再杀戮,并且罢免一批杀人过多的将领。拓跋素延平定并州叛乱立下大功,只因在讨伐叛军时杀戮太多,拓跋珪毫不犹豫地免去他的官职,      为争取中原地区汉人的支持,他在张衮等人的推荐下,大量起用汉人中杰出的人才做官参军国要务,先后任用北方著名的士族领袖崔宏、屈遵、崔逞等人。拓跋珪从中山撤围至鲁口时,燕国高阳太守崔宏逃往海渚。拓跋珪素闻崔宏之名,将其追上,以崔宏为黄门侍郎,与给事黄门侍郎张衮对掌机要,创立各项军国制度。博陵令屈遵投降,拓跋珪拜为中书令,出纳号令,兼总文诰。任命燕国秘书监崔逞为尚书,掌管三十六曹。通过一系列的文武两方面的措施,终于稳定河北的战局,争取到一部分百姓和汉族士族豪门势力对魏国的支持,而此时,中山城内却发生了一场叛乱。  慕容宝原指望镇守龙城的慕容会发兵解围,慕容会却因立太子之事对慕容宝不满,不想发兵,后来在慕容宝不断地催促下,勉强应承,但大军到了蓟城便停止不进。    魏军长期围困中山,辽东援兵迟迟不到,城中将士都有心想要出城与敌人决一死战。慕容隆对慕容宝说:“拓跋珪虽说屡获小胜,但大军在中原羁留已经一年,凶势沮屈,士马死伤大半,人心思归,诸部离解,正是打败他们的好机会。加之举城思奋,以我军之锐气,趁敌军之衰弱,无往不克。如果谨慎持重、犹豫不决,等到将士的斗志丧失,环境又一天天艰苦,时间一久,事情就会发生变化,到那时候,虽然想利用机会,一定不会再有了。”慕容隆欲与敌人拼个渔死网破的战术也是无奈之举,慕容宝别无他策,只得同意,燕军整装列队待发,负责军事指挥的慕容麟却几次三番阻止大军出击,“(慕容)隆成列而罢者,前后数四。”      燕军将士数千人齐聚皇宫向慕容宝请命出战:“今坐守穷城,终有一天会被困死,我们愿意出城与敌人决一死战,但是陛下却每每制止我们,这是自取灭亡啊!况且我们被围已经很长时间,毫无应对之策,只是白白地盼望时间久了贼兵便能自行退去。今内外之势,强弱悬绝,敌军一定不会自己撤退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陛下应当听从大家的意见,出城与敌人决战。”慕容宝为众将士的豪情感染,下令出击。慕容隆披甲上马,召集将佐下定必死的决心,“皇威不振,寇贼内侮,臣子同耻,义不顾生。这次决战,如果侥幸地打败敌人,平平安安地回来固然最好,倘若有什么不幸,起码也让我们的志向节操获得一次舒展的机会。你们如果有人回到北方,看到我母亲,请代我向母亲禀告我此时的心情。”就在大军开拔的当口,慕容宝再次听从慕容麟的劝阻,不准出战。“众大忿恨,(慕容)隆涕泣而还。”    慕容麟阻止燕军与魏兵决战有秘密目的,利用魏军围城的机会发动军事政变,他唆使尚书郎慕舆皓谋弑慕容宝,慕舆皓的妻兄苏泥告密,事情败露,慕舆皓与同谋数十人斩关投降魏军,燕国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显露,慕容宝与慕容麟嫌隙顿生。慕容麟终于露出他的真面目,撕下伪装,赤膊上阵,派兵劫持禁卫军将领慕容精,让他率禁军杀掉慕容宝,被慕容精拒绝。慕容麟大怒,杀死慕容精,率亲信出城,跑到丁零人的部落里去了,军民人情骇动。      慕容宝不知道慕容会的龙城兵在哪里,总是以为就在附近,害怕慕容麟夺了慕容会的军队,占领龙城。那样的话,自己连老家也回不去了,遂准备放弃中山,率兵北还辽东。    三月十四日夜,慕容宝与太子慕容策、慕容农、慕容隆、慕容盛等率一万骑兵北逃。中山城大乱,有投降北魏的,有向邺城逃跑的,“城中无主,百姓惶惑,东门不闭。”拓跋珪想要连夜入城,王建一心要虏掠财物,害怕天黑管不住属下,让他们把东西抢了藏起来,自己捞不着,便借口怕士兵们抢劫府库财物,劝拓跋珪天明入城。拓跋珪想想也是,反正慕容宝也跑了,进中山城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结果,人家中山城的军民害怕魏军掳掠,拥戴没来得及逃走的宗室慕容详为统帅闭门拒守,不放魏军入城。    次日清晨,拓跋珪出动所有的军队攻城也没攻下来,“连日不拔,”派人问城中人,说你们皇帝抛弃你们逃跑了,你们干嘛白白找死,为谁呀?城里老百姓说得气人,“我们都是些无知的小民,只是害怕又像参合陂那些人一样,在这里权且拖延十天半月的活命罢了。”拓跋珪气得直视王建,心想你净出馊主意,上一次参合陂坑兵就你出的主意,这一次又不让我连夜入城,好,这回进不去了。拓跋珪气急败坏,一口唾味啐王建脸上。下令长孙肥、李栗率三千骑兵去追慕容宝,慕容宝溜得够快,追到范阳,愣没看见影。    军中乏粮,拓跋珪罢中山之围到河间征粮吃饭。中山城又发生内乱,慕容详见魏兵退走,洋洋得意,自以为威德已振,杀死库官骥等慕容宝留守中山城的将领自称皇帝,并将拓跋觚斩首,与北魏划清界线,希望以此来稳定人心。拓跋觚是拓跋珪的同母异父的兄弟,勇略有胆气,从少和拓跋仪一道追随拓跋珪,侍卫左右。后出使燕国,因索马事件两国交恶,被扣留在中山城。我们介绍过,他和拓跋珪都是燕国的外甥,慕容垂很喜欢他,可能私下有意让他做魏国的国主,所以“待之逾厚。”拓跋觚在中山期间,“留心学业,诵读经书数十万言,(慕容)垂之国人咸称重之。”慕容详竟把他杀害,激起拓跋鲜卑人的愤怒,加之,他执政的短短一个月里,“荒酒奢淫,杀戮无度,诛其王公以下五百余人,内外震动,莫敢忤视。”以致各级僚属和下层军民都和他离心离德。中山城被困半年多,慕容宝又带走存粮,城中大饥。不说百姓,“公卿饿死者数十人。”面对城中的饥荒,慕容详害怕魏军偷袭,不允许人们出城去采集野草和野生的粮食,饿死的人尸横遍地。    躲在丁零部落里的慕容麟乘机偷回中山杀掉慕容详,也当起了皇帝,下令让人出城四下找粮食吃。      两国的战争持续近一年,魏军流行瘟疫,人畜多死,将士皆有归心,没人再想打下去,为安定军心,拓跋珪召集诸将询问疫情,将士们纷纷说,跟从大王从塞上一路打来的士兵,活下来的只有十分之四、五。人都死去一半,众将蛮以为这回魏王肯定会撤兵。谁知拓跋珪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说:“此固天命,将若之何!四海之民,皆可为国,在吾所以御之耳,何患无民!”说得非常之不客气,非常之冷酷,说死人是天命,我们有什么办法?四海之内的人民都可以成为我们国家的一部分,就看我能不能统治他们,难道还怕没有臣民吗?他向他的将领和部落首领们传达了三个讯息,第一,决不退兵;第二,不怕死人;第三,我不怕你们草原各部落不和我一条心。群臣震慑,“乃不敢言”。拓跋珪说这话,对于草原诸部来说,有些绝情,他开始以中原百姓的皇帝自居,为他日后与拓跋部和附属诸部落首领之间的矛盾埋下隐患。    中山断粮,慕容麟无奈率兵二万据守新市(在中山城附近),意图与魏军决战。九月二十九甲子日,拓跋珪发起对中山城的总攻,太史令晁崇劝阻道:“不吉,昔纣王以甲子亡,甲子是疾日,兵家忌之。”拓跋珪冷笑着反问道:“纣以甲子亡,周武不以甲子兴乎?”晁崇无言以对。拓跋珪与慕容麟在义台(即古野台,在今河北省新乐县西南)决战,大破燕军,斩首九千余级,慕容麟逃逸,魏军乘势攻克中山,燕国投降的公卿、尚书、将吏、士卒2万余人,拓跋珪一概赦免,获得皇帝玺绶、图书、府库、珍宝,簿列数万。拓跋珪论功奖赏文武百官以及将帅士兵等有功人员,掘开慕容详的坟墓,斩下尸首上头颅,抓住杀害拓跋觚的主谋高霸、程同,把他们二人的五族亲属全部杀掉,并用大刀一个个剁成肉块,为拓跋觚报仇。    拓跋珪攻克中山后,增派骑兵3万增援拓跋仪进攻邺城。公元398年(北魏皇始三年)正月,慕容德从邺城率户4万南徙滑台(今河南滑县东),退守山东。拓跋仪率军进入邺城,随即追慕容德至黄河而归。    经过一年零五个月艰苦卓绝的作战,拓跋珪由主动转为被动,再由被动转为主动,终于彻底击败强大的后燕,获得黄河以北的广大地区,使北魏成为北方第一强国。继匈奴、羯、慕容鲜卑、氐之后,又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入主中原。军事上的胜利能够使北魏摆脱少数民族国家政权短暂的命运吗?当然不能,石虎的军队何其强大,苻坚的大军又是何等样的壮观,最终不也土崩瓦解了吗?新的领域,新的形势,新的问题,拓跋珪和他的北魏国路在何方?    就在北魏大军艰难转战中原的时候,年仅三十五岁、正值春秋鼎盛,取得淝水战争辉煌胜利的东晋孝武皇帝却因一句戏言莫名其妙地死去。一颗长长的彗星、一位年近三十的宫廷贵人、一个俾女、一床厚厚的锦被构织成一幅不可思议的诡异画卷,加速了大晋王朝的灭亡,请看下集“晋祚尽昌明”。第四十六章 晋祚尽昌明      “晋祚尽昌明”是一句谶语,意思是说,晋朝的国运亡于昌明,昌明指什么呢?晋书载了一则故事解释这句神秘的谶语,东晋简文帝司马昱在藩邸时,王妃李氏产下一子,梦见神人对她说,你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叫“昌明”。小孩出生时,正值凌晨,“东方始明”,简文帝就给儿子、后来的孝武帝取名叫做司马曜,字昌明。史书记载简文帝从前看过“晋祚尽昌明”的谶语,后来醒悟过来,曾经为之流涕。    那么这则故事是真还是假的呢?我认为是假的,为后人杜撰。如果简文帝时就已经流传这句谶语的话,简文帝怎么可能仅仅为之流涕而不采取其它措施呢?完全可以改名字,而且“昌明”只是一个字,字一般是是古代男子20岁(成人)举行加冠礼时取的,司马曜11岁时,简文帝已经死了。    由此可见,这句谶语产生于晋孝武帝时期,为什么会出现并在社会广泛流传呢?到底司马昌明做过什么从而导致晋朝亡国,据我们所知,司马昌明生前取得淝水战争的胜利,死后得到“孝武”二字的谥号,“孝武”二字足见朝廷上下对其评价不低,数次出击匈奴的汉武帝刘彻得到的不过也是孝武皇帝的尊号。但我们应该看到,东晋在孝武帝之后,又经过两代确实亡国了,谶语存在它的准确性,这些就是我们这一章节所要解开的谜团。    司马曜的身世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他是简文帝的第三个儿子,在他之前,简文帝曾有过五个儿子,三个早夭只剩二子。长子司马道生被立为世子,司马道生乃简文帝正妃太原士族王遐的女儿王简姬所生,为人性情疏躁,无德无才,和母亲王简姬一起被废黜致死,“母子并失帝意,俱被幽废。”老二司马郁敏慧孝顺,常常规劝大哥,深得简文帝喜爱,可惜十七岁上得病死去。此后,诸姬妾十年不曾生育.    简文帝司马昱年近四十尚且无子,虽然当时并非皇帝,却也十分苦恼,让善于卜卦的术士扈谦给他算算,有没有儿子。扈谦卜了一卦,吉,对他说:“王宫中有一女,当育二男,其一必能兴旺晋室。”司马昱听后很高兴,此时他的宠妃徐贵人刚生下一个女儿,司马昱认为扈谦所指的就是徐贵人,倍加宠幸,常去做爱。结果过了一年,一点动静也没有。司马昱着急了,扈谦算得不准吧,又把朝臣们推崇的道士许迈找来算,许迈说,“我不过是好山水的人,游山玩水可以,没什么道术,这种事我怎么能知道,陛下德厚庆深,不会无后,您呐,还是听扈谦的话,多交接总会有结果。”交接就是做爱,多交接就是多找些女人做,别光指望徐贵人。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司马昱也没辙,还得做爱,王宫里姬妾做个遍,数年下来,还是没有子嗣。这下慌了,满世界找算命的人,终于找到一个“善相者”,这相面先生往王宫里一站,从他妃妾中挨个找能生男孩的女人,看了一个又一个,不断摇头,“皆云非其人”。司马昱实在没招了,下令把王宫里所有的宫女,端茶倒水的、打扫卫生的、厨房做饭的,是女人统统找出来,再看。轮到一个人,一个做纺织的丫环,长得寒碜,又粗又高,皮肤黝黑,“形长而色黑”,女人没名字,也不知道哪人,宫中的人都叫她“昆仑”。“昆仑”一词,在中国古代除指昆仑山外还指黑色的东西,意思就是黑色皮肤的人,据后来《旧唐书•南蛮传》中记载“在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昆仑’。”这些黑人可能来自南洋诸岛和非洲地区。    相面先生一见昆仑女大惊道:“就是她了!”人类为什么要有婚姻,为了做爱,相依相助,更好的生活,原始社会没有婚姻,但也要做爱,一切都是为了繁衍后代,女人的美与丑、富与贫都要搁到第二位上。封建时代重男轻女,那是由生产力水平低下决定的,人老了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不靠儿孙靠谁去?司马昱盼子心切,当天晚上同房,相面先生真够准确,昆仑女一连为他生下两个儿子,老大司马曜,老二司马道子,她自己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李陵容”。不过,即使司马昱登上帝位,李陵容也没有名号,直到司马曜即位,才被尊为淑妃,慢慢地进为贵人、夫人、皇太妃,最后做了皇太后。      司马曜继承皇位之路不平坦,简文帝病重,在桓温的威逼之下,谢安和王坦之顶着压力,司马曜火线被册封为太子。十一岁登基时,屁股没等坐上龙椅,道教领袖、彭城人卢悚率三百敢死之士攻入皇宫,矫称太后密诏,拥戴被桓温废掉的海西公司马奕复位,自云龙门杀进宫廷,夺取武库中的兵器。殿中的禁军听说海西公回来了,“骇愕不知所为。”好在将军毛安之和中领军桓秘率军进入宫中诛杀卢悚并其党羽,孝武帝渡过第一道劫难。其实海西公司马奕根本没有来,卢悚倒是用太后的假诏骗过他,司马奕压抑住内心的渴望,听从保姆的话,坚决不出山,逃过一难,此事的教训让他刻骨铭心,不敢有非分之想,“专饮酒,恣声色,”有了孩子打掉,桓温不是说他不能生育吗?生下孩子不就揭穿骗局了。朝廷和桓温知道他安于屈辱,也就不再防备,过了几年战战兢兢的日子,算是安渡晚年。    叛乱刚过,大司马桓温率军开到建康,大陈兵卫,“欲诛王、谢,因移晋室。”多亏谢安和王坦之多方周旋,桓温未能如愿,九锡没有到手,人先死了,孝武帝躲过第二厄。    苻坚百万大军临江,乌云压顶,仿佛江东小朝廷行将崩溃。在谢安、谢玄镇定自若的指挥下,二十二岁的司马曜取得淝水战争的空前胜利,渡过三难。    孝武帝时的东晋朝廷,谢安、王彪之、桓冲、谢玄、桓石虔、朱序、刘牢之等时贤名将群星闪烁,“荆吴战旅,啸叱成云;西逾剑岫而跨灵山,北振长河而临清洛; ”大有“挂旆天山,封泥函谷”的气势。踌躇满志的司马曜准备完成东晋累代君主所没有完成的事业,加强皇权。    他任用同母弟弟琅琊王司马道子录尚书六条事参与中枢决策,分谢安之权,上天再次眷顾司马曜,淝水之战后,桓冲、谢安、谢玄、桓石虔先后死去,盛极一时的桓、谢两家后继乏人,陆续交出荆州、江淮地区的军政大权,司马道子以骠骑将军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名义总揽军权,东晋朝的大权真正回到司马皇族手中。一改东晋建国以来,琅琊王氏、颖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等高门士族轮流把持朝廷的局面,皇权得到振兴。      正是由于孝武帝大力伸张皇权,高门士族地主们对孝武帝充满敌意,“晋祚尽昌明”的谶语不径而走,孝武帝依靠宗室及外戚的力量巩固皇权,高门士族同样借助宗室和外戚的力量进行反击,东晋王朝的内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司马曜亲政之后,威权已出,有人主的气度。权力一旦没有监督、限制,久而久之,人性的弱点显现出来。司马曜暴露出两大缺点,溺于酒色、崇尚浮屠。酒和女人,很少有男人不喜欢,本不是什么大毛病,如果加上一个“溺”字便不同了,成为穿肠毒药和刮骨钢刀。    社会环境影响人物的性格,东晋盛行清谈玄理的风气,司马曜在崇尚玄学的氛围中长大,有自己独特的哲学思维。简文帝下葬的时候,他一滴眼泪也不掉,左右侍从劝他:“按常礼,您该哭啊!”十一岁的司马曜回答耐人寻味:“哀至则哭,何常之有?”悲伤自然会哭,需要规定吗?虚伪的东西并不值得提倡,司马曜有魏晋士人的率真。十二岁那年,在寒冷的冬季,白天只穿几件单衣,不着夹衣,夜里却要盖上好几床被子。谢安劝谏说:“保养身体应循常规,陛下白天过冷,夜里太热,这恐怕不是养生的办法。”司马曜简练地回答道:“昼动夜静。”谢安退出后,叹道:“圣上精理不减先帝。”司马曜喜欢哲学,率真的性子决定他虽然推崇儒学,讲孝,但决不可能发展那种“存天理、灭人欲”刻板的儒教。他对传入中土的佛学产生浓厚的兴趣,“崇尚浮屠,穷奢极费,所亲昵者皆姆、僧尼(三姑六婆、和尚尼姑)。”    司马曜喜欢佛学与石虎和苻坚不同,后者们纯粹为了愚民、治国,他喜欢的是佛学义理,因此与许多佛学大师交上朋友,譬如支妙音,《比丘尼》传中载:“妙音,未详何许人也,幼而志道居处京华,博学内外善为文章。”比丘尼俗称尼姑,支妙音频繁出入宫廷和司马道子的王府,与他们谈论玄理,赋诗作文,骋其才智,名声越来越大。公元385年,司马道子在京城为支妙音建造简静寺,妙音以此为基地,大聚尼僧,内(佛教)外(世俗)才艺者纷纷投入此寺,徒众多至百余人。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富贾豪商慷慨解囊,妙音竟成为富倾都邑、贵贱巴结的名人。简静寺外“门有车马日百余辆,”车水马龙热闹非常。个人认为,支妙音宠于帝相,“权倾朝野,威行内外”,怕不仅仅凭借“雅有才致,”艳动京华孰未可知。      朝廷政事全权交给司马道子,可这位比孝武帝小两岁、年青的琅琊王更加嗜酒,“日夕与(孝武)帝以酣歌为事。”执政非人,造成东晋政局一片混乱“左右近习,争弄权柄,交通请托,贿赂公行,官赏滥杂,刑狱谬乱。”尚书令陆纳望宫阙叹息道:“这么好的一个家,小孩子要把它折腾坏呀!”(好家居,纤儿欲撞坏之邪!)    孝武朝皇权得到加强,随之产生绝对权力的腐化堕落,东晋王朝失去前几代俭朴、谨慎的作风,时势造英雄,时势同样也能产生奸邪之徒,混乱的朝局让一个小人王国宝走到前台上演一段历史闹剧。王国宝出自“齇王”世家太原王氏,(关于太原王氏,我们前文介绍过,)王坦之的第三子,谢安的女婿。“少无士操,不修廉隅。”也不知道谢安怎么就能看上这么一个女婿,高门士族之间的联姻怕也不是他说了算,悲剧不光谢安的女儿,侄女谢道韫嫁给王凝之也是包办婚姻的恶果,后面我们要讲。等谢安发现王国宝特别不成器时,有意抑制他,不提拔,不让他做有实权的官,给他一个尚书郎的官职,王国宝不满意,“自以中兴膏腴之族,惟作吏部,不为余曹郎,甚怨望,固辞不拜。”大家读起文中的古代官职可能费劲,容我日后慢慢注解,其实用现代官场来表达就通俗明了,王国宝的意思就是说,“做官就进组织部,别的部委我不去。”我不太喜欢这么讲,感觉有点俗,解读古文,不讲韵律排仗无雅意。    王国宝得不到谢安的赏识,便去投靠琅琊王,在排挤、抵毁谢安的一系列事件中劳苦功高。王国宝叔叔家的妹妹是琅琊王妃,司马道子对他青眯有关,视为心腹。司马道子总揽朝廷大权后,权势达到极点,无论远近官员都投靠到琅琊王府,“势倾内外,远近奔凑。”以孝武帝的聪明很快察觉到司马道子权力的膨胀,“帝渐不平,”心里虽然不高兴,表面上对他这个一母胞弟还是尊崇有加,指望他稳定朝局分忧解难。孝武帝的容忍使司马道子集团得寸进尺,王国宝背地里鼓动朝中的大臣,联名上表请求擢升司马道子为丞相、扬州牧,假黄铖,加殊礼。黄铖是皇帝诛杀时专用的铜斧,殊礼指特别尊崇的礼节,无疑在分皇帝的权力。护军将军车胤明确反对,他说:“这是周成王尊敬周公的做法。现在主上不是幼主,不能和成王相比,相王(指琅琊王司马道子)现在的位置怎么能成为周公呢!”托辞有病,没在奏章上签名。这个车胤就是那个“囊萤夜读” 的车武子,小时候勤奋好学,却没钱买油,“家贫不常得油,”夏天,他捉些萤火虫装在一个白布袋里,萤光就照射出来。车胤每夜就用这个方法来读书,以夜继日,终于出人头地,做了东晋的大臣。      奏章呈上,孝武帝勃然大怒,训斥上表的大臣,夸奖车胤有自己的节操。王国宝此举表面上为司马道子争权,实有挑唆君相、兄弟之间矛盾的邪恶用心,连他的舅舅中书侍郎范宁也讨厌他,“疾其阿谀”,劝孝武帝将王国宝革职。可见正直的人都厌恶阿谀谄媚之徒。王国宝见形势不妙,立刻让袁悦之去求比丘尼支妙音,让她在太子司马德宗的母亲陈淑媛面前为自己说好话。袁悦之是有名的辩士、纵横家,有口才,长于游说之术,曾为谢玄参军,得到谢玄的知遇,因服丧去职。服丧期满后回京都,身无一物,仅带了本《战国策》,对人说:“少年时读《论语》、《老子》,又看《庄子》、《周易》,这些都讲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会增加什么好处呢?天下要务,只有《战国策》。”入琅琊王府,劝司马道子独揽朝权,司马道子很听信他的话,“大见亲待”。袁悦之鼓舌如簧,妙音果然写信给陈淑媛说:“国宝忠谨,宜见亲信。”    孝武帝得知后,大发雷霆,后妃干政不说,任免朝廷官员何等样的大事,走门子走到尼姑庵、走到后宫,传出去象什么样子,士庶百姓会怎样评价。这件事不能声张,借口别的事杀了袁悦之。王国宝异常恐惧,和司马道子一起把范宁弄到豫章任太守,逐出朝廷。孝武帝诛杀袁悦之是在警告司马道子集团,不要扩大相权,随之做出让步,没有牵连王国宝,并让范宁外任。    范宁出京,琅琊王司马道子更加放纵,“恃宠骄恣,” 每次陪同孝武帝宴饮,都喝得酩酊大醉,有时竟然有失对孝武帝的礼节与尊敬。孝武帝越发不满,准备削弱他的权力,东晋朝廷的传统就是权臣当政,帝王很少亲自处理政务,孝武帝溺于酒色,更不想理政。中枢权力既不能交给豪门士族,只有委给司马道子,鉴于相权的坐大,孝武帝便想从地方权力入手,打算遴选几位在当时有名望的人充任地方上的权要,暗地里节制司马道子,最后再视情形废黜他,刚刚压制住高门士族的权力,皇权内部的争权夺利又将展开。  谈到地方权力,我们不能不谈到都督制,其实早该介绍,只因北魏一文是初稿,日后再行修改罢。都督制起源于三国的曹魏,两晋南北朝一并延续下来,大体相当于现今的军区制。由于东晋的战乱,军队权力日益强大,军区司令员“都督诸州军事”兼任地方官职,总揽地方军政财务大权。    东晋的都督区主要有以扬州、荆州、豫州、徐州、江州、广州、会稽六郡、益州、襄阳等为中心的九处都督区。其中实力最强大的是荆州和扬州,因为两地的财富和人口远远强于其它地区。    公元389年(北魏登国五年)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桓石虔死后,司马道子任命骠骑府(即琅琊王府,司马道子曾任骠骑将军)长史王忱接任,管辖荆州、益州和宁州(今广西地区)。王忱字远达,小字阿大,是王国宝的弟弟,但和王国宝有云泥之别,“弱冠知名,与王恭、王珣俱流誉一时,”成为东晋名士。“后起之秀”的典故就是指王忱,舅舅范宁非常喜欢他,有一次在范府遇到张玄,当时王忱还小,张玄已经成名。范宁让王忱和张玄交谈,张玄早就听说王忱志趣不凡,很想与他谈谈。他年龄比王忱要大,自然希望王忱先给自己打招呼,就端正地坐着等候,“(张)玄正坐敛衽,待其有发。”不料,王忱也默默坐着,一言不发,张玄失望而去。事后,范宁责备王忱说:“张玄,吴中之秀,你怎么不和他说话?”王忱笑道:“张祖希(张玄的字)如果真心相识,完全可以来找我谈嘛。”范宁赞道:“你风流隽望,真后来之秀。”王忱接口应道:“不有此舅,焉有此甥!”(没有您这样的舅舅,哪来我这样的外甥?)后来,果然张玄去找王忱谈,此事足见王忱之才,再一个也是王忱自视门第的结果,张玄不过是江东名士,我王忱中原名士。    既然荆州控制在司马道子手里,孝武帝便想到扬州地区,王忱任职荆州的第二年,接替谢玄职务的宗室谯王司马恬之死去,孝武帝立刻任命王恭为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镇守京口。    王恭,字孝伯,小字阿宁,孝武帝皇后王法慧的兄长,当朝国舅,亦出自高门士族,太原王氏,王恭之王氏却非齇王世家,而是王昶兄子王默的孙子王峤、王讷兄弟那一支,王峤兄弟避乱渡江,世代与皇帝联姻。王讷之子王潆,哀皇后之父,王峤之子王蕴,即今孝武皇后之父。王恭“少有美誉,清操过人,”是东晋时代著名的名士,他读书不多,曾有过一句名言,以画龙点晴之妙解释了何谓名士风流:“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王恭天生美男子,“美姿仪,人多爱悦,”有人称赞他容貌时说:“濯濯如春月柳。”与刘裕一道起兵反对桓玄的孟昶没有发达的时候,在京口家中透过篱芭的间隙曾经窥见王恭在漫天轻舞的雪花中乘高舆、披鹤氅裘的风姿,叹息说:“此真神仙中人!”    孝武帝既打压士族,又要依靠士族,王恭因其外戚的身份得以青云直上。初入仕途时被聘为著作郎,王恭自负才地高华,对人说:“仕宦不为宰相,才志何足以骋!”以疾病为由辞官,后被朝廷征拜为吏部郎,王国宝想干的角色,做到丹阳尹,丹阳尹的官职很重要,丹阳郡辖京都建康,拿到现今社会来讲,大体相当于北京市委书记。王恭忠于孝武帝,处在司马道子对立的阵营,这从他与好朋友王忱的交往中看得一目了然。    王恭与王忱齐名友善,自小交好,一次,王恭从会稽回家后,王忱去探望他,看到他坐在一张六尺长的竹席上,以为他从东边过来,一定有多余的席子,便要了一张,王恭二话没说,王忱走后,派人把那张竹席送过去,自己坐草垫上。后来,王忱听说这事,非常惊讶,问他,王恭回答说:“我平生无长物。”可见两人的交情。王蕴在会稽,王忱来拜墓,王恭又去回看他,两人秉烛夜谈,难分难舍。父亲王蕴对他说:“恐怕阿大不是你的朋友。”王蕴的预见成为现实,孝武帝与司马道子主相之争,演化为两大高门士族太原王氏之间的斗争。    王恭力主杀死袁悦之,与司马道子集团交恶,袁悦之事件后,东晋朋党之争竟起,王恭与王忱朋友反目,《世说新语》载了一则故事反应出二人已水火不容。两人曾经一起在左仆射何澄家作客,王恭当时是丹阳尹,王忱刚受任荆州还没赴职。喝着喝着起了矛盾,王忱劝酒,王恭不肯喝,王忱就强逼他喝,局面失控,两人都火了,各自绕起裙带就要动手。王恭府里有近千人,全叫到何澄府里,王忱的家想必离得远,跟班虽少,也叫到跟前,双方这意思就要大打出手。何澄敢紧站到两人中间苦劝,好歹散了。世说新语的作者刘义庆评了一句话:“所谓势利之交,古人羞之。”其实两人不是真心反目成仇,实在是各为其主,关系破裂之后,王恭还时常想起王忱,一日清晨看到晨光中闪动的露水打湿初吐嫩芽的新桐时,触景生情道:“王大(王忱)故自濯濯。”濯濯形容光泽闪耀的样子。      担当江淮重任的王恭能够抑制司马道子集团的势力吗?孝武帝在任用王恭的问题上曾经征求过他的智囊太子左卫率王雅的意见:“我准备重用王恭和殷仲堪,你看怎么样?”王雅明确回答道:“王恭风神简贵,志气方严;仲堪谨慎检点,文章道义著称于世。然二人皆严峻狭谥,自以为是,而且缺乏干才谋略。若委以方面之任,天下太平无事可以忠于职守,一旦有事,就一定会成为祸乱的根源!”王雅的话不幸言中,孝武帝死后,王恭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成为东晋末年军事战乱的罪魁祸首,盲目的军事行动使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混水摸鱼,转移了晋祚,请看下集:“儿为五湖长。”第四十七章 儿为五湖长      王忱到荆州走马上任,面临的是经营近半个世纪、盘根错节的桓氏家族势力,他认为桓石虔、桓石民一辈的人才多已凋凌,谯国桓氏没有领军人物,然而时过不久,就领略到一位年青人的锐气,他就是桓温的小儿子桓玄。    桓玄,字敬道,小字灵宝,据传说出生之时,光照室内,占卜人很惊奇,故取名灵宝。出生时体重比平常的新生儿要重,桓温异常喜欢这个小儿子,临终以其为嗣,袭爵南郡公。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桓温临死时,怕世子桓熙才弱,不能独当一面,让桓冲统领他的兵众。桓熙与弟弟桓济和叔叔桓秘合谋杀害桓冲,被桓冲获得消息,先下手把桓熙兄弟迁徙到长沙,并称桓温留下遗嘱,以小儿子桓玄为继承人,当时桓玄刚刚五岁。守孝期满,桓冲和前来送行的府州文武官员道别,指着他们,抚着桓玄头告诉说:“这些人都是你家的老下属。”(此汝家之故吏也。)桓玄应声恸哭,涕泪覆面,酸感傍人,众人对这个五岁的儿童惊奇不已。桓冲抚养、疼爱桓玄胜过自己的儿女,每每看着自己的座位说:“灵宝成人,我当把此座还给他。”    桓玄个性张扬,敢作敢为,还是小孩时,和堂兄弟们各自养鹅来斗。桓玄的鹅常常斗输,非常恼恨他们的鹅。于是夜间到鹅栏里把堂兄弟们的鹅全抓出来杀掉。天亮以后,家人们大为惊骇,以为妖物作怪,告诉桓冲。桓冲莞尔一笑:“哪来的怪物,定是桓玄开玩笑罢了!”追问起来,果然如此。桓玄长大之后,生得形貌瑰奇,风神疏朗,博综艺术,善属文章。仗恃自己的才能和显赫的家族地位,总把自己看作是英雄豪杰,“以雄豪自处。”朝廷原本对桓氏家庭怀有戒心,更加不肯重用,王忱到荆州时,他已经二十岁,没有官坐。在东晋,出生于高门士族,又袭着公爵,却未被朝廷征召是很奇怪的事。    王忱非常年轻,自恃才气,性情高傲,放酒诞节。“年少居方伯之任,”朝廷中许多人对他任职荆州表示担忧,王忱不是一般嗜酒,嗜得厉害。魏晋以来,不拘礼法,任性放纵成为一种社会风气,怎么才能使任诞狂放、蔑视礼教的行为浑然天成,让统治者、道学家们挑不出毛病来呢?纵酒!酒后乱性,我喝多了,记不得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你们怎么怪我啊!象竹林七贤的阮籍醉后睡在邻家美妇身侧,还有脱衣裸形于屋中的刘伶,三日仆射周伯仁等等的“方外之人”实在太多,“日夕酣歌为事”的孝武帝与司马道子,“痛饮酒”的王恭。王忱也是醉鬼一个,他说过:“ 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什么意思呢?他说我三天不喝酒,就觉得身体和精神不再亲近,肉体找不到灵魂了。酒喝大了,要么连月不醒,要么裸体而游,赤身裸体到处走。有一个典故,太过搞笑,如果放到今天的网络上,点击率准能突破吉尼斯记录,一个朝廷大员,军区司令员兼三个省的省委书记,当岳父家办丧事的时候,王忱喝醉了,“乘醉吊之,”岳父全家正悲伤,“妇父恸哭,”王忱领一大帮子宾客,都光着身子,互相挽着膀子,披散着头发,“连臂被发裸身而入,”绕着棺材转三圈,扬长而去,这就吊丧。    就这么一个醉鬼镇得住自诩豪杰英雄的桓玄吗?一物降一物,王忱到荆州之后,“威风肃然,”上下安和。桓玄袭封南郡公,就住江陵,桓家门生故吏遍布荆楚,势力很大。有一次,桓玄去见王忱,通报的人还没回来,径直坐着车子闯进都督府,刚下车,一抬头,只见王忱站在厅堂门口,拿着鞭子敲打挂在门上的盾牌,“啪啪啪啪啪!”桓玄一看,这是待客之道吗?“大怒,去之,”走了!你爱走就走,王忱也不留。又一次,王忱见客,大盛仪卫,盔明甲亮,精神抖擞。桓玄一见这架式,说我要打猎,借我几百人。桓玄好猎出名,每次田狩,车骑甚盛,五六十里中,旌旗遮天蔽地。不过,这次他可不是想打猎,想试试王忱的胆量。王忱说好办,点去,“悉给之。”桓玄自此对王忱又是忌惮又是佩服。    桓玄受王忱裁抑,在荆州兴不起风浪来,便想换换地方,二十三岁那年,朝廷征诏下来,拜太子洗马。太子洗马什么官啊?不是蓝领,是白领。洗马的典故出自《国语》:“勾践为夫差先马,先或作‘洗’也”,后世沿续下来皆称洗马。“洗马”即在马前驰驱之意,就是说我是你的前驱。太子洗马就是太子的前驱,太子的侍从官。《汉书•百官公卿表》中说:太子太傅、少傅的属官有洗马之官。由此可见,太子洗马官不大。桓玄是公爵,公候伯子男列第一的,做太子少傅都有资格,去给一个太子少傅做属官,足见东晋朝廷对桓家的压制。奇怪的是桓玄同意了,在东晋时代,隐士非常受人尊敬,成为提高名声的一种手段,比如谢安直到四十岁才出仕,桓玄急着出来为什么呀?一是在荆州呆着没劲,二是想到别处转转,增长一下见识,桓玄有野心,他不甘心庸庸碌碌地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公爵的神仙日子,他要象他父亲桓温一样叱咤风云,让天地为之变色。    临行之前,船泊荻渚(江中生满荻草的一小块陆地),王忱亲自去为他送行,“服散后已小醉,往看桓(玄)。”这里我们必须解释一下何为“服散”,对于了解两晋南北朝风俗、甚至北魏道武皇帝拓跋珪和明元皇帝拓跋嗣之死都有帮助。    散即五石散,它是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的一种中药散剂。此方子最早见于东汉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用于治疗伤寒(即古人所讲的风邪入侵),到了晋朝,正始名士何晏,因身体虚弱,常服五石散,由于药性猛烈,何晏改进前人的方子,一服之下,竟神明清朗,体力转强,也就大力推广。京师争相效仿,成为一种时尚。流行得这么快,不光是治伤寒,还有壮阳的功效,魏晋时期思想的解放,为社会带来性解放,士族们放纵官能,纵情欢娱,包括女性对性欲的追求也主动大胆。服石之风由此大为盛行,自晋一朝,名士多服用此散,不过药石大多有毒,服用此药以后必须以吃冷食来散热,因此又名寒食散。要寒衣、寒饮、寒食、寒卧,却要饮温酒,凭酒劲以发汗,来散发药性,避免中毒,服散后还要快步走,即所谓行散。桓玄船中设酒款待,王忱不能饮冷酒,一次次催促,频语左右说:“叫他们温酒来!” 突然桓玄开始流涕哽咽,王忱一看,你怎么回事,心中不悦,站起身来要走,桓玄以手巾掩泪,对他说:“ 犯我家讳,和你有什么关系!”晋人的习俗,当着晚辈的面,称呼人家尊长的名讳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温酒”犯了桓温的名讳,是以桓玄要哭,不过并未因此生气,王忱叹息道:“灵宝的确旷达。”    来到京都,桓玄去拜见琅琊王,当时正赶上司马道子喝得酩酊大醉,坐上许多宾客,他半睁一双醉眼稀里糊涂地问身旁的宾客:“桓温晚途欲作贼,怎么一说?”桓玄闻听,大吃一惊,伏在地上,汗流浃背,不敢起来。谢万的孙子谢重当时是琅琊王府的长史,闻言举起笏板答道:“以前宣武公(指桓温)废黜昏君,辅佐圣明登基。他的功劳超过伊尹和霍光,至于大家的议论纷纷,请您公平裁决。" 司马道子喃喃道:“我知,我知。”随即举起酒杯说:“桓洗马,我敬你一杯酒。” 桓玄谢罪退出,心不自安,对司马道子恨得咬牙切齿。    这里涉及到东晋朝廷对大司马桓温的评价,桓温定蜀伐秦、克复旧都,总戎马之权,居形胜之地,挟震主之威,蓄无君之志。兵败之后,迁怒于朝廷,委罪于偏将,废主立威,杀人逞欲,不臣之心朝野尽知,为什么司马皇室加强皇权之后没有治桓氏家族的罪呢?仍然是东晋门阀士族与皇族共天下的结果,首先桓温篡位并没有形成事实,反迹未公开,与王敦不同;其二桓温废海西公、立简文帝,司马曜这一支皇族才得以登上帝位,如果质疑桓温,司马曜正统地位将受到否定。东晋高门士族集团希望由他们自己秉政,反对桓温就等于反对士族权臣当权,所以谢重才有上述言语,谢重是谢安的侄孙,他的言行代表谢家,东晋另一大望族琅琊王氏在这个问题上也明确支持桓温,王珣就曾赞扬桓温“废昏立明,有忠贞之节,”使孝武帝不得不把反对桓温的人发往外任。司马道子只有借酒发泄一下对桓温欺凌帝室的不满,经谢重一提醒,马上转变态度,因为这一问题朝廷已经做出定论。固然如此,伸张王权的帝室与桓氏家族之间仍旧充满矛盾和相互的戒心。    太子洗马未做多久,桓玄出补义兴太守,义兴郡辖今江苏宜兴、溧阳一带,东临浩渺浑圆的太湖,境内湖泊众多,群湖相映,如同蓝色的仙境。美丽的景色难以抚慰桓玄那颗渴望建立功业的雄心,他在义兴的心情只能用五个字来形容:“郁郁不得志。”桓玄登上山岭遥望云水茫茫、金波闪烁的震泽(太湖古称),发出一声感叹:“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父亲是九州的盟主,儿子却只是五湖的一个小头领,桓玄难奈心中的愤愤不平,挂冠弃印而走,回荆州了,向着自己人生目标坚定地前进。临行,他给朝廷呈上一道奏章,愤懑之情溢于言辞:“我父亲辅佐皇家、平定祸乱的功劳,朝廷把它遗忘了,我并不再作计较。但是,先帝登上宝座,陛下接着得以继承大统,这些事,请陛下问一问那些谈论的人,是靠谁得来的呀?”    朝廷没有功夫理会他,公元392年,北魏登国七年,正值壮年的王忱去世,极有可能醉酒而死,朝野上下正在为荆州都督一职展开角逐。司马道子推出中书令王国宝,尚书左仆射王珣参与进来。王珣字元琳,王导的孙子,弱冠与谢玄一道成为桓温幕僚,俱为其所敬重,桓温曾经预测谢安四十岁出将,王珣成为国家重臣也不须等到白头发的时候,“谢掾(古代副官、佐吏的通称)年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先前,王珣和弟弟王珉同为谢家女婿,谢安执政,为抑制王、桓两家的势力,两族猜嫌致隙,谢安先后让谢女与他们俩兄弟离婚,二族由此成仇。王珣拒绝朝廷给予的官职,直到谢氏失势,才重入朝廷,官拜左仆射(相当于副总理),领吏部。    西镇人选之争进行得异常激烈,王珣自以高门望族、资质才干足以胜任企望非常。当事情已经决定,诏令还没有发出的时候,王珣偷偷询问黄门侍郎殷仲堪:“荆州为什么还没有安排人选?”为什么要问殷仲堪呢?因为此人是黄门侍郎,属门下省,门下省是掌管宫廷机要的机构。我们在此讲一讲魏晋南北朝的中央行政机构。    魏晋南北朝的行政体制是从秦汉三公列卿制向隋唐三省六部制演化过程中的一种过渡行政体制,以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为行政中枢,但三省决策地位根据皇帝的倾向性在三者之间游移不定。    尚书台始建于汉朝,西汉时期的行政决策机构是丞相和三公,尚书在秦朝及西汉初年只是九卿中少府的属员,职责仅限于为皇帝收发事务。汉武帝时,为限制丞相的权力,把行政决策权牢牢地抓在皇帝手里,实行中外朝制,以架空相权。汉武帝提拔一批中下层官员,让他们充任自己的高级侍从,担任侍中、给事中、尚书等官职,出入宫廷,组成皇帝的私人秘书班子,形成中朝决策的格局。由此中枢体制发生变化,军国大事由皇帝先交给内廷议决,再交外朝官执行。这样,由宫廷侍从官组成的中朝机构掌握国家政务决策权,而以丞相为首的外朝官退居执行政务的地位。中外朝制形成后,中朝机构地位崇高。东汉初年,尚书事权逐渐扩大,并随之形成内廷的办事机构尚书台,建立起庞大的尚书机构,并正式称为尚书台。尚书台长官总典纪纲,无所不统,从制度上取代了秦、西汉的丞相和三公。自此虽置三公,事归台阁。尚书台成为事实上的国家最高行政决策机构。    尚书的实权高于三公,然品阶很低,隶属于三公属下九卿之一的少府,以尚书指挥三公,必定产生矛盾,影响政令推行。所以又创立了领或录尚书事制度,即用内廷高官领或录尚书事,总揽朝政。这样,领或录尚书事成为真正的宰相,三公仅是名义的宰相而已。尚书台正副长官分别为尚书令和尚书仆射,总领尚书台事。尚书台设立六曹尚书,分管具体政务,与尚书令仆射一起合称“尚书八座”。各曹尚书之下,设曹郎和令史,六曹尚书的职权基本囊括全国政务。    中书省起源于曹魏初年,曹丕称帝后,尚书台不再隶属少府,正式独立于宫廷,尚书省地位和职权的提高,显然违背皇室削弱相权的目的。曹丕将尚书台迁出皇宫外,而使尚书台完全转变为外朝行政机构,同时设立中书省,替代尚书的位置,主管出纳政令。中书省以中书令或中书监为最高官员,下设中书侍郎,负责起草诏令,设中书舍人和中书通事各一人,负责呈奏表章,以中书省执掌诏令发布权,具体政务则由尚书台独立负责。中书省权力又盛极一时,皇帝对具体政务的了解再度受到限制。曹丕为解决这两方面问题,把秦汉时期负责往来宫殿中传递公文的侍中,组成侍中省,又将侍奉乘舆的散骑组成散骑省,门下机构由此形成。其称为门下省,始自西晋。门下省以侍中为最高长官,黄门侍郎(或称给事黄门侍郎,后改称门下侍郎)是副职。门,指皇宫内门,因其门户漆以黄色,故又称黄门。黄门侍郎官职并不高,却相当于皇帝的秘书,能够接触到朝廷机密。    殷仲堪告诉王珣:“已经有了人选。”王珣试探着列举大臣们的名字,一个个问遍了,殷仲堪都说不是。王珣很高兴,估量肯定是自己了,压住心头的喜悦,又问:“不是我吧?”殷仲堪又摇头:“好像也不是。”当夜,中诏出,任命殷仲堪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振威将军、荆州刺史、假节,镇江陵。王珣万万不曾料到殷仲堪能够获得荆州的委任,失望得对亲信说:“哪里有黄门侍郎却能担负起这样的重任!对殷仲堪的这种提拔,就是国家灭亡的预兆。”(岂有黄门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举,乃是国之亡徵。)不仅他,同样大失所望的还有王国宝。王忱死后,由于司马道子力挺,朝野上下不少人认为王国宝应该出任荆州刺史。王国宝的主簿有一天夜里封好一份报告送上来,上面写道:“荆州事已定!”王国宝非常高兴,当夜打开侧门叫主簿进来谈论当前形势问题,虽然没有说及出任荆州刺史的事,可是神情态度很安适,“意色甚恬”。到天亮,派人去验证打探,完全没有这回事。王国宝立即把主簿叫来数落一通,“你怎么能耽误人家的事情呢!”其实王国宝误会主簿所写的内容,人家说荆州事已定,并没说一定是你呀,你高兴得哪门子劲,王国宝责备他误事也有原因,你早说清楚,我是不是该托门子托门子,该想办法想办法,等到任命一公布,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了。    荆州都督的任命为什么这么重要?殷仲堪又是何许人也呢?荆州是主相之争中孝武帝的第二颗棋子,我们讲过,荆州和扬州地区是东晋朝廷的两处重镇,王恭执掌江淮军权后,孝武帝迫切希望借王忱的死再由自己人掌控荆州军权。王恭虽是外戚却也属于高门士族,孝武帝不可能再任命一个高门士族出镇荆州,是以王珣无望,选中出自下等士族的殷仲堪。    殷仲堪,陈郡人,祖父殷融,曾任吏部尚书。父亲殷师,担任过骠骑谘议参军和晋陵太守,赐爵沙阳男。殷仲堪从小善长文章,长大后颇能清言,曾经说过:“如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得舌间发涩。”由于他谈理精微,赢得众多士族的赞誉,挤身名流之列。谢玄闻其名,请他做自己府中的长史,尊重有加。殷仲堪是个大孝子,父亲常年有病卧床不起,他衣不解带地伺候,潜心研究医术为父治病,流泪给父亲煎药时熏瞎了一只眼。父亲死后,居丧其间过度哀伤形容憔悴。推崇孝道的孝武帝将他召入宫廷,拜为太子中庶子(太子侍从官)。殷仲堪的父亲得过心悸的病,听到床下蚂蚁走动的声音,就说是牛打架。有人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讲给孝武帝听,孝武帝不知道是殷仲堪的父亲,问殷仲堪:“那一个姓殷的得的病是这样吗?” 殷仲堪哭着站起来引用《诗经》中的话回答说:“ 臣进退维谷。”(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弄得孝武帝很惭愧,但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孝武帝与殷仲堪亲近密切,无话不谈。殷仲堪后转为黄门侍郎,宠任隆重。    孝武帝任命殷仲堪都督荆州显而易见是冲着司马道子去的,用的是中诏,中诏即皇帝的诏令,官员的升迁调动罢黜一般由吏部任命,孝武帝害怕把持尚书台的司马道子委任他人,造成官员认可的既成事实,抢先一步,连夜出中诏任命殷仲堪足见形势的紧迫。    殷仲堪毕竟处于下等士族,得不到朝廷官员们的认可,王珣的话代表高门士族的态度,殷仲堪有什么资格!那么为什么殷仲堪能够顺利地出任荆州呢?仅仅获得皇帝的宠幸是不够的,都督江淮的王恭,都督雍州的郗恢,包括死去的王忱,哪一个不是高门士族,王珣算尽朝中大臣就没算他。朝中有一股暗在的势力在背地里悄悄支持,谁呢?桓玄!王忱在荆州时压制桓玄,桓玄自然不希望再出一个强力的人物。殷仲堪人微才弱、根基不厚正是桓玄所希望的。《比丘尼传》卷一《简静寺支妙音尼传》中记载,桓玄派人去求妙音为殷仲堪图谋荆州之职,当孝武帝就此事征求妙音意见时,妙音答道:“外内谈者,并云无过殷仲堪,以其意虑深远,荆楚所须。”说朝野内外公认殷仲堪显然是假话,意虑深远也是夸张之词,妙音如此回答必然受人指使或收受贿赂。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桓玄动用桓氏家族的力量在朝廷中暗暗地支持起到重要的作用。    桓玄的心机没有白废,殷仲堪上任后,由于资望犹浅,只得使用小恩小惠收拢人心,对大政方针没有魄力采用切实有效的措施,当政过于依靠桓氏家族的力量,桓玄重新崛起,“(桓)玄复豪横,士民畏之过于(殷)仲堪。”    孝武帝控制住江淮和荆州的军事力量,完成地方权力的更替后,准备对司马道子下手,他立自己的儿子司马德文为琅邪王,把原琅邪王司马道子改封为会稽王。司马道子并没有意识到形势的危险,仍旧我行我素、专权奢纵、不可一世。宠爱优伶出身的赵牙、钱唐捕贼吏茹千秋,用赵牙为魏郡太守,茹千秋为骠骑咨议参军,这两个人出身低贱,靠贿赂、谄媚起家,引起文武官员们的不满。    赵牙为司马道子另建东第,堆积假山,挖掘水池,人工和资金耗费十分巨大。“筑山穿池,功用巨万。”孝武帝曾经到司马道子的府邸,看过后,略有不满地说:“府内有山,当然很好,但修饰得太过分了。”司马道子无言以对。孝武帝走了之后,司马道子对赵牙说:“如果皇上知道这山居然是用人力堆积成的,你一定就得死了!”赵牙满不在乎地回答:“有您在,我赵牙怎么能够死呢?”不仅没有收敛,他为司马道子营建居所游宫越来越奢侈。茹千秋更是卖官鬻爵,招权纳贿,搜刮的钱财加在一起竟有上亿。      借着大臣上疏弹劾,孝武帝准备下旨废黜司马道子,风向急转直下,连王国宝也见风使舵,投靠到皇帝那边。司马道子为他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激怒,在宫廷中看到王国宝时大加斥责,把宝剑掷到地上,以示绝交。眼见司马道子失权,那位昆仑奴太后赶忙出来劝解,中书侍郎徐邈的一番话改变了孝武帝的态度,他说:“汉文帝刘恒是一位英明的君主,曾经后悔自己处死淮南王刘长的事。世祖司马炎聪明豁达,也不能不对齐王司马攸深负愧疚。兄弟之间的关系,实在应该更加慎重。会稽王司马道子虽然有嗜酒好色的坏毛病,但也应当加以宽容担待,使大家的议论逐渐消失。外为国家之计,内慰太后之心。”徐邈说了这么一大通,关键只有一句话,“外为国家之计,”意思说,还得留着他为您防着那些个权臣啊!孝武帝采纳他的劝告,对司马道子恢复了与过去一样的信任,“复委任道子如故。”    家天下的弊端即在于此,明知宰辅非人,却不能任用贤者,直到宋明清之际,大臣们全都成为皇家的奴才。请看下一集“又一个白痴”。第四十八章 又一个白痴    孝武帝成功解除了高门士族和相权给帝室带来的威胁,东晋政局表面上趋于平静。毛泽东同志说过:“安逸宁静之境,不能长处,非人生之所堪。”人的弱点与生俱来,纵是生性坚强的人在逆境中可以奋发图强,也会被庸淡堕落的生活腐蚀。更别说软弱的人们象落叶一样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贪婪、欲望、自私、嫉妒、疯狂、恐惧……,又有谁能够抗拒得了?何况是一个至高无上、无所不能为的皇帝呢?孝武帝的身上深深地烙上魏晋时代的印迹,日夜饮酒,终日迷迷,“肆一醉于崇朝,飞千觞于长夜,” 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北方慕容鲜卑的甲兵侵入大草原,参合陂之战爆发,一颗诡异的长星(彗星的一种)拖着长长的尾巴,燃烧的烈焰划破寂静的夜空,将兵戈之气带到江南。古人认为自须女星滑到哭星的扫帚星主兵灾,预示帝王之死。灾星突现,正在华林园饮酒的孝武帝心里非常厌恶,举起手中的酒杯向星云劝酒道:“长星!劝你一杯酒,从古至自,什么时候有过万岁天子呀!”孝武帝从中感悟出他的人生真缔,人终有一死,谁也免不了,无论你是至高无上的天子还是低贱卑微的乞丐,人生百年,及时享乐。孝武帝是豁达的,比起渴望长生不老,广求不死之术的秦皇、汉武等妄想成仙的皇帝要强得多。然而,做为拥有万千子民的帝王只知道娱乐身心,唯知做一个享乐主义者是错误的,辜负江山社稷,辜负臣民百姓。      妖星示警阻止不了愈加放纵的孝武帝,他越来越嗜酒,几乎天天沉醉流连于内殿,头脑清醒的时间少,外人很少见到他。北方的战争发生转折,当北魏的铁骑隆隆地踏进中原时,孝武帝正搂着宠妃张贵人饮酒调情、欣赏歌舞。身心颓废的他根本无暇、无欲望从北方的战乱中分一杯羹,他的眼里只有酒和年近三十、美貌无比、宠冠后宫的张贵人。孝武帝朦胧的一双醉眼看着张贵人脸庞,故意调笑她说:“如果按照年龄来说,你也应该废黜了,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更年轻的女人呢!”    女人的年青流逝得很快,岁月会不经意间悄悄地从眉眸滑向指尖,三十的女人仍旧拥有美丽,那是一种瞬间就会消失的无奈和惆怅的美丽,对三十女人来说,美丽弥足珍贵,你绝不能触动它,否则恐惧、嫉妒会让女人变得疯狂。对容颜消逝的恐惧,对年青女人的嫉妒,对移情别恋的愤怒,使张贵人成为中国历史中最为疯狂的一个女人,她告诉所有花心的男人要对三十的女人保持尊重,不要对她们开玩笑,更不要试图离开这个年龄段的女人。      到了晚上,孝武帝依旧喝得酩酊大醉,在清暑殿就寝。一腔怒火的张贵人拿酒赏赐所有的宦官,把他们灌醉打发走,然后,让贴身服侍的婢女用被子蒙住孝武帝的头,活活把他憋死,又用重金贿赂左右的侍从,声称皇帝“因魇暴崩”,睡梦中惊悸窒息突然死去,中兴东晋的孝武帝被谋杀时只有三十五岁。    纵使张贵人做得天衣无缝,她编的这个理由还是难以经得起推敲,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对孝武帝暴崩提出异议,孝武帝之死也未成为一大疑案,《晋书》明确记载系张贵人所弑杀,那么当时为什么没人过问?竟使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成就魏晋南北朝的一段离奇传说。    那就要问继承皇位的孝武帝太子司马德宗了,可惜他不会告诉你任何答案,因为他是一个白痴,和他的祖宗白痴皇帝司马衷不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司马德宗,孝武帝长子,“幼而不慧,”何止是不慧,有嘴不会说话,冷热饥饱不能分辨,喝水、吃饭、睡觉、起床都不能自己料理,应该是孝武帝酒后同房的罪过,他还有一个同母的兄弟司马德文,据说性情谦恭谨慎,孝武帝死得突然,否则不会在立嗣问题上如此草率。司马德宗六岁被立为皇太子,十五岁登上帝位,以他的白痴程度,让他追查孝武帝的死因,太难为他了。      司马德宗愚昧白痴,主政的会稽王司马道子呢?史书说他昏庸荒淫,以至于不追究查问。我倒觉得他巴不得孝武帝死去,魏晋人士率直的人多,伪君子少,人死了光顾高兴,怎么肯去查。士族豪门更不用说,他们被孝武帝压抑得太厉害,只会暗中竟相欢欣鼓舞。中书令王国宝深夜叩打禁宫的大门,他可不是进去查案子的,而是要替孝武帝撰写遗诏,王恭的弟弟侍中王爽严辞拒绝说:“大行晏驾,皇太子未至,敢入者斩!”孝武帝亲近的大臣王恭和殷仲堪都在地方,已升为领军将军的智囊王雅独木难支,仓促之间又未被顾命,无论何事竟一语不发。    会稽王司马道子洋洋得意,进位太傅、扬州牧,假黄钺,诏令朝中朝外的一切大小事务都要请示他。王国宝与王绪一同邪佞、谄媚司马道子,重新投靠,司马道子再一次受到他的迷惑,把他倚为心腹,王国宝遂参管朝权,威震内外,朝廷上下对他这种小人行径痛恨不已。      兖、青二州刺史王恭对司马道子的处事方法大为不满,回到京都参加孝武帝的葬礼时正色直言时弊,痛斥王国宝等人,罢朝后对他的弟弟们说:“房屋的梁椽虽然是新的,我却有国家将亡的叹息!”有人劝王恭借入朝之机带兵诛杀王国宝,王恭不敢冒然动手。王绪向王国宝建议,趁王恭上朝,让司马道子伏兵杀了他,王国宝也没有答应。双方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司马道子出面和稀泥,多方调解,想使朝廷内外团结一致,对王恭推心置腹,希望能尽释前嫌,但是王恭每次谈到朝政时,经常是声色俱厉。司马道子知道王恭已经不可能合作,遂有相图之志。孝武帝埋葬在隆平陵,王恭还镇,临走的时候再劝司马道子说:“主上谅暗,相国身上的事务更加繁重,恐怕即使是伊尹、周公也都难以做得很好。希望大王亲自料理军政要务,听取接受忠直坦率的不同意见,放弃对淫靡之音的爱好,疏远奸佞小人。”    王恭走后,王国宝、王绪等人劝司马道子裁减王恭和殷仲堪的兵权。朝廷内外流言四起,人心动荡不安。王恭、殷仲堪针锋相对,各自整理兵甲,训练部队,上表请求北伐。司马道子知道他们的心意,下诏以盛夏出兵防碍农业生产为由,命令他们解严,不准北伐。双方互不退让,内战的阴云笼罩江南,东晋迎来了更为动荡的时刻。眼见江南局势一天天变坏,桓玄的心情却一天好似一天,他与殷仲堪交上了朋友,殷仲堪的确是个好官,生性朴素,为官清廉,上任时正赶上水涝歉收,每餐只摆五个碗盘,再没有别的佳肴,饭粒掉在餐桌上,总要捡起来吃掉。他常常对子弟们说:“不要因为我出任一州长官,就认为我会把平素的意愿操守丢弃。如今,我处在这个位置上很不容易。清贫是读书人的本分,怎么能够登上高枝就抛弃根本呢!你们要记住这个道理。”    桓玄去拜访他,殷仲堪正在侍妾的房里睡午觉,手下的人谢绝给他通报。桓玄后来谈起这事,殷仲堪连忙解释:“我从来不睡午觉,如果有这样的事,岂不是把重贤之心变成重色了吗!”    桓玄和殷仲堪两人都有一个好朋友,就是有“才绝、画绝、痴绝”三绝之称的东晋时代著名的大画家顾恺之。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晋陵无锡(今江苏无锡)人。博学多能,工诗善书精丹青,绘画尝从师卫协,擅作佛像、人物、山水、走兽、禽鸟。画人物主张传神,尤善点睛,自谓“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 阿堵即这个东西的意思,在这里作眼睛讲。他常说“手挥五弦”易,“目送飞鸿”难。      顾恺之的绘画在当时享有极高的声誉,谢安曾惊叹他的艺术是“苍生以来未之有也!”他曾为京都建康瓦棺寺绘壁画募捐,起初,修建瓦棺寺时他认捐百万钱,用一个月的时间在庙里画了一幅维摩诘菩萨,画完之后,就差画眼睛。点眸子时,他提出要求:第一天来看的人要施舍十万,第二天来看的人施舍五万,第三天的随意。据说开门的一刻,维摩诘像竟“光照一寺”,施者填咽,俄而得钱百万。其画人物衣纹用高古游丝描,线条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自然流畅。顾恺之的作品无真迹传世,流传至今的《女史箴图》、《洛神赋图》、《列女仁智图》等均为隋唐宋摹本。《女史箴图》现藏英国伦敦不列颠博物馆,大概是八国联军入北京时抢去的吧?不过没关系,古人的优秀作品是全人类共有的财富,暂时让英国人替我们保管吧!    顾恺之不仅画技惊人,且文采出众,好谐谑,人多爱狎,曾为桓温参军,“甚见亲昵。”桓温死后,顾恺之去拜墓,作了一首诗:“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有人问他:“你以前是那样受桓公倚重,哭他的样子可以给我们描述吗?”顾长康回答说:“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他后来做了殷仲堪的参军,想给殷仲堪画像,殷仲堪拒绝道:“我的相貌丑,不麻烦你了。”顾恺之说:“明府只是因为眼睛罢了,可明点瞳子,飞白拂其上,使如轻云之蔽日。”可以看出,顾恺之非常聪明,但他对一些世俗事物的看法率真、单纯、乐观、充满真性情,所以桓温说他身上“痴黠各半”。    他和桓玄是好朋友,桓玄喜欢戏弄他,一天,给他一片柳叶说:“这是蝉用来隐藏自己的叶子,如果人取来用,别人就看不到自己。”顾恺之大喜,引叶自蔽,桓玄故意当着他的面小便,顾恺之果然相信他看不到自己,把柳叶当作宝贝珍藏起来。顾恺之封了一幅画寄给桓玄观赏,在盒子前面糊上口并题了字,桓玄知道这幅画是顾恺之特别珍惜的心爱之作,便从盒子后面弄开,把画偷出来,封好后又还给他,说自己正忙,没还得及看。顾恺之见封题和原先一样,画却没有了,一点没有责备桓玄的意思,“了无怪色,”对人说:“妙画通灵,变化而去,就象人登仙一样。”    一日,桓玄、顾恺之、殷仲堪三个人凑在一起清谈,共做“了语”,了语是用终了、结束的事实来形象地说明“了”的境界,通过这则故事,我们以此可以对魏晋玄学清谈内容、形式等等有个大致的了解。顾恺之先说:“火烧平原无遗燎。”桓玄接口道:“白布缠棺竖旒旐。”殷仲堪说:“投鱼深渊放飞鸟。”三人没有分出胜负来,又开始做“危语”,危语是以具体的危险情境对“危”的意义加以形象的说明,这回桓玄先说:“矛头淅米剑头炊。”殷仲堪说:“百岁老翁攀枯枝。”顾恺之更进一步,“井上辘轳卧婴儿。”当时殷仲堪有一个参军在坐,接口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殷仲堪神色一动,说:“咄咄逼人!”    “火烧平原”是原野之“了”,“白布缠棺”是人生之“了”,“投鱼”、“放鸟”意谓一去不可回,也是一种“了”,三人平分秋色。至于“危语”,桓、殷、顾三人列举的事情都非常生动,但参军之语最为绝妙:盲人骑马,是一“危”,骑瞎马,是二“危”,临深池是三“危”,夜半临深池是四“危”。以十字之语,而将“危”的情境描绘得淋漓尽致,加上殷仲堪瞎了一目,故而感到“咄咄逼人”。    殷仲堪的门第不及桓玄,而桓玄千方百计与他套近乎打成一片当然另有所图,他看中殷仲堪的荆州兵权,唯恐天下不乱。针对朝廷对藩镇的敌视,桓玄劝殷仲堪说:“王国宝与诸镇向来都是死对头,只怕消灭你们的时间来得不快。现在他既然已经执掌大权,并且与王绪内外呼应,他们所想要改变的事,没有一件达不到目的。王恭乃当今国舅,王国宝未必敢加害他,但你是先帝提拔起来的,超越常规地独领一方。人们都认为你虽然头脑清楚,有才干,却不是封疆大吏的人才。他们如果征召你回朝做中书令,任命殷觊为荆州刺史,你将如何应付?”殷仲堪颇有同感:“我已经忧虑很久了,计将安出?”    桓玄马上献上对策:“王恭为人正直,嫉恶如仇,我们暗中联合起来,效仿战国赵鞅兴晋阳之甲除君侧之恶,东西齐举,我桓玄虽不肖,愿率荆、楚豪杰,荷戈先驱,此齐桓公、晋文公之勋业啊!”    殷仲堪被说动了,人一旦动了私心就不能顾全大局,全方位地看问题,殷仲堪为了保住自己的地方权力,联络雍州刺史郗恢、自己的从兄南蛮校尉殷觊、南郡相江绩等人密谋对付朝廷。雍州辖襄阳,我们以前讲过,也属一个军事都督区,荆州如果起兵对抗建康,雍州就是后方。    南蛮校尉这个官职在东晋、南朝时代颇为重要,为什么说它重要呢?它最早是由晋武帝设置的,镇襄阳,负责荆州一带少数民族的安全事务。随着中原汉人大量进入长江流域,以及随后的江南大开发,原本的土著人被逼入大山里,大别山以西,汉水、沔水流域,大洪山、桐柏山一带成为他们的主要居住地,汉人称他们为南蛮,历代朝廷都对他们进行军事管制,南蛮校尉就是最高的军事长官,越来越重要。到了刘宋,经济的繁荣需要大量的人口,刘宋朝廷多次发动对蛮族的战争,次数之多远远超过北伐,那是后话,借此说明一点是,南蛮校尉掌握着荆州地区重要的一支部队。    殷觊不同意起兵,他说:“作为国家的大臣,应当各自坚守自己的职责,朝廷里的是非对错,怎么能是做地方官员的人可以干预的!晋阳之事,不敢参预。”殷仲堪说你是我兄弟,你不支持怎么成,殷觊火了:“我进不敢同,退不敢异。”江绩也坚决反对出兵,殷仲堪动了杀机,殷觊一看不妙,我反对行,我是他亲戚,手下又有人马,殷仲堪不敢把我怎么样,你江绩可要小心,出来劝。江绩不依不挠:“大丈夫怎么能用死来威胁呢?我江仲元活了六十岁,只是没有找到值得我去死的地方罢了!”殷仲堪到底没敢下手,把江绩罢免,任命杨佺期为南郡相。殷觊连忙辞去官职,说我发散得病了(食用寒食散之后药性发作。)殷仲堪去看他,关切地说:“堂兄的病实在值得忧虑。”殷觊说:“我病不过身死,你病乃当灭门。好自为知吧,勿以我为念!”襄阳方面传来消息,郗恢也不同意出兵。    正在犹豫之中,王恭的信使到了,请殷仲堪一道举兵清君侧,殷仲堪原本有此心,当下允诺出兵。王恭得到荆州方面的支持,喜出望外,上表朝廷数王国宝之罪,发兵直指建康,王恭胜负如何?桓玄奸计能否得逞?请看下集:独霸荆州。  第四十九章 独霸荆州      公元397年五月,王恭上表朝廷,历数王国宝之罪:    “后将军(王)国宝得以姻戚频登显列,不能感恩效力,以报时施,而专宠肆威,将危社稷。先帝登遐,夜乃犯阖叩扉,欲矫遗诏。赖皇太后聪明,相王神武,故逆谋不果。又割东宫见兵以为己府,谗疾二昆甚于仇敌。与其从弟(王)绪同党凶狡,共相扇动。此不忠不义之明白也。以臣忠诚,必亡身殉国,是以谮臣非一。赖先帝明鉴,浸润不行。昔赵鞅兴甲,诛君侧之恶,臣虽驽劣,敢忘斯义!”    王恭任命刘牢之为府司马,率东晋最精锐的北府兵自京口进逼建康。京都震动,内外戒严,王国宝惶惧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派几百人到竹里(今江苏句容市)去守卫,没人肯为他卖命,借口夜间风雨太大,各自散去回家了。对于王恭此次的军事行动,东晋朝廷内部有分歧,虽说王恭是针对王国宝去的,但他在某种程度上变相地打击了皇权,得到高门士族的支持,包括有野心的桓玄,不得志的王珣等人。所以王绪出主意,让他假借司马道子的命令,杀掉王珣、车胤,以除时望,巩固已方人心,然后再挟天子和相王调兵讨伐二藩。这个鱼死网破、背水一斗的主意,起初王国宝同意了,当王珣真正到达之后,他又不敢下手,竟向王珣征求主意。    王国宝和王珣在孝武帝时为争宠曾发生过节,王国宝谄媚得幸之后,与王雅并被孝武帝亲敬,王雅推荐王珣,孝武帝想召见他,一天夜里,三人在一起喝酒,孝武帝下诏把王珣找来,王珣马上就要到了,已经听到侍臣传话的声音,王国宝自知才能在王珣之下,唯恐夺他的宠幸,就对孝武帝说:“王珣当今名流,陛下不宜有酒色见之,另外找个时间再见吧!”孝武帝一想,提醒得对,这不是自个找没面子吗?也就没有见王珣。孝武帝整天价喝酒,什么时候清醒过?王珣再也没有机会和孝武帝亲近。      王珣不是傻瓜,宫里会没有一、两个知心的人,会不知道怎么回事。今个找到机会了,骗他说:“王、殷二人与您素无深怨,他们所要争的不过是一些权势利益罢了。”王国宝说:“莫非要把我当成曹爽吗?”王珣的言外之意是让他交出权力免祸,熟悉三国的人都知道,曹爽就是因为交出兵权后被司马懿杀死。王珣见他起了疑心,连忙说:“你这是什么话呀!您哪里有曹爽那么重的罪过,王恭又哪里是宣帝司马懿那样的人呢?”王国宝又向车胤问计,车胤说:“桓公厉害吧?昔日围困寿阳,很长时间才攻克。现在朝廷如果派兵去攻,王恭便一定会坚守。倘若京口还没有攻下,长江上游的殷仲堪又带兵突然乘虚而来,您准备怎样对付呢?”王国宝更加恐惧,于是上了一道奏章请求解除一切官职,前往宫门等待朝廷定罪。奏章刚送上去,后悔了,谎称安帝已经下诏恢复他原来的官职。    王国宝犹豫不决,司马道子也在加快行动,他希图获得王雅的支持,孝武帝生前极其重用王雅,由于孝武帝突然驾崩,没来得及接受顾命,失去权势后,在朝中一言不发,虽然现在说了不算,但也有自己的一股嫡系。司马道子问王雅:“二藩作逆,你知道这件事吗?”王雅竟然说:“朝廷内部政治事务的好坏得失,我都不曾参预,王、殷作难,何由可知!”司马道子一看不好,高门士族不会支持自己,做为皇权帝系的王雅又袖手旁观,不肯出山,形势完了。司马道子为人愚昧懦弱,只求息事宁人,决定弃车保帅,把一切罪过完全推到王国宝身上,派骠骑谘议参军谯王司马尚之前去逮捕王国宝,交到廷尉那里去问罪。紧接着,白痴皇帝晋安帝下诏,赐王国宝死,斩王绪于建康街头。    司马道子派使者前去面见王恭,对自己的过失表示深深的歉意。失去起兵的理由,王恭只得带兵返归京口。直到北府军回兵,殷仲堪的荆州军也没有出动,在得知王国宝死亡的消息后,这才上表朝廷顺流东下,前锋杨佺期兵进巴陵(在今湖南岳阳)。双方媾合后,殷仲堪就势退兵,他犹豫不决的性格为日后与王恭的互不信任埋下伏笔。    这场地方与朝廷的军事对抗,以司马道子的妥协告终,皇族中许多人对司马道子的懦弱深表不满,一个年青人以他的实际行动表达了这种不满。他只有十六岁,叫司马元显,是司马道子的世子殿下,官拜侍中。史评其人“有隽才”,就是说聪明能干。他劝父亲不能一直对藩镇退让,要暗中进行钳制,司马道子没有这份能力,眼见儿子雄心勃勃,便把军权交给他,“拜元显征虏将军,以其卫府及徐州文武悉配之。”年青人有锐气,初生牛犊不畏虎,象慕容垂、拓跋珪,年青轻轻已是千军万马的统帅,年青人若想独掌大权,成就一番事业,要在历练中成长,经受血与火的考验,司马元显在东晋朝局最为艰难的时刻挺身而出,勇气可佳,可他并不知道自已行走在荆棘密布的雷区。    司马元显与父亲商议,重用皇族中优秀人才司马尚之和司马休之,司马尚之出主意说:“今方镇强盛,宰相权轻,应该在地方要职上安排心腹之人,以便为自己设置屏障和卫护势力。”于是司马道子起用王国宝的哥哥王愉为江州刺史。江州在东晋是一个州,辖区很大,不仅仅指现在的江西九江,包括当时的豫章、鄱阳、庐陵、临川、南康、建安、晋安、武昌、桂阳、安成,寻阳等十一郡。为壮大江州的势力以对抗荆州和扬州,又将豫州所辖的四个郡给王愉,让他都督江州及豫州之四郡军事。    借着藩镇的胜利,桓玄上表朝廷,希望得到广州的任职,司马道子正欲折散他与殷仲堪的联盟,不想让他呆在荆州地面,顺水推舟任命他为广州刺史,都督交、广二州军事。桓玄接受任命却没有去上任,因为形势又起变化了。    豫州刺史庾楷因为司马道子割除了他所统辖的四个郡交给江州刺史王愉掌管,心生不满,便上奏疏说:“江州地处内地,而西府历阳却在北方与贼寇接壤,不应该削弱豫州的势力。”朝廷不许,庾楷大怒,又去游说王恭说:“谯王司马尚之兄弟独揽朝廷的大权超过王国宝。他们策划削弱方镇,回想以前发生过的事,为祸不测,无法预测。现在趁他们谋议未成,宜早图之。”王恭感受到朝廷的异动,再次联络荆州方面。    殷仲堪、桓玄共推王恭为盟主,约定日期一起发兵京师剿除奸佞。当时战争的阴云笼罩长江两岸,交通阻塞,水陆关卡林立。殷仲堪用斜纹的绢绸给王恭写了一封书信,藏在箭杆之中,然后装上箭头,涂上油漆,取道豫州,托庾楷转交王恭。王恭打开信,因为绢的角上抽丝,不能确切地辨出是否殷仲堪的亲笔手书,怀疑此信是庾楷伪造,想到去年讨伐王国宝时,殷仲堪曾经违反期约,按兵不发,认为这次也一定会和去年一样,因此便自作主张,大聚兵马向建康进发。      殷仲堪听闻王恭举兵,马上集结军队,兵分三队,迅速进军,以杨佺期兄弟率舟师五千为前锋,桓玄为第二队,自己率兵两万接应,三路兵马相继顺流东下。    面对三藩强兵,司马元显向司马道子请命出战:“前不讨王恭,故有今日之难。今天如果还像上一次那样满足他们的要求,您的杀身之祸可要到了。”司马道子巴不得有人主持局面,全权委任司马元显,自己依旧花天酒地。    公元398年(北魏天兴元年)九月,朝廷假司马道子黄钺,任命司马元显为征讨都督,命卫将军王珣、右将军谢琰带兵讨伐王恭,谯王司马尚之带兵讨伐庾楷。志气果锐的司马元显意气风发,自谓天下安危尽在已手,他确实聪颖机警,出手不凡,上任伊始,便使出一条反间计,将王恭的人头挂上朱雀桥。左右这场战争最关键的人物不是司马元显,不是王恭,不是殷仲堪,也不是桓玄,而是刘牢之。从淝水战争开始,文中几次提到刘牢之的名字,我们并没有介绍他,因为无论淝水鏖兵或北伐之战,他都是配角,现在换位了,小人物变成主角。刘牢之,字道坚,彭城人。曾祖刘羲,晋武帝手下一将,历任北地、雁门太守,父亲刘建,有武干,为征虏将军。刘牢之生得紫赤色的脸膛,须目惊人,沉毅多计谋,为谢玄参军,领北府兵,成为军中虎将。淝水大战中,夜袭洛涧,斩秦将梁成,北伐平定河南,惜败于河北,免职,后重新起用,守淮阴,再拜彭城太守。      王恭为对抗朝廷,不惜将防御北境的军队抽调回来,任命刘牢之为府司马,领南彭城内史,加辅国将军,和其一道发兵逼死王国宝。王恭依靠的军事力量就是以刘牢之的北府军为首的流民队伍,江左重文轻武,名士看不起武将,王恭和谢万一样的人物,对刘牢之骨子里看不起,“以行阵武将相遇,礼之甚薄。”而刘牢之自负才干,对王恭心生怨望,深怀耻恨。当王恭第二次起兵进攻建康的时候,刘牢之不同意,对他说: “将军,国之元舅;会稽王,天子叔父。会稽王当国秉政,曾经为将军戮其所爱王国宝、王绪,表明他很畏惧将军。会稽王最近所作的人事任命,虽然不能说是公允,也不是什么大过失。把庾楷所辖的四个郡割让给王愉统领,对于将军又有什么损害呢?晋阳之兵,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一次又一次不断发动呢?”刘牢之说得已经非常刻薄,言下之意,你是何等人物?朝廷人事任命是你该过问的吗?地方军队攻打朝廷哪能一而在,再而三呢?王恭没有听出来,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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