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帝国兴亡---北魏评传-5

苻坚混一六合的决心不仅未能因为王猛的离世而淡去,反而更加强烈,在他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秘密,就是南下灭晋取得正统,王猛正是看穿他的心思,临终前极力劝谏,一辈子对王猛言听计从的苻坚现在反而怀疑王猛对他的故国心存留恋。为达到南下消灭东晋的目的,苻坚对北方剩余的两个国家一一展开攻势,弱小的前凉国首当其冲。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唐代王之涣的这首凉州词以其苍茫大气、幽怨哀愁流传于世,广为传颂,它所描绘的地方便是古凉州,亦称河西走廊,在今甘肃省。西起玉门关,经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东至乌鞘岭,高耸入云的祁连山横亘其南,延绵起伏的走廊北山斜行其北,两脉夹峙,其地狭长平坦,窄处宽仅百公里许,是古代有名的丝绸之路,斜晖驼队、朔漠边墙,映证了古凉州的苍凉与璀璨。    祁连山,匈奴人称作“焉支山”,山峰的皑皑白雪孕育出凉州一片片美丽的牧场,成为西北各族人民栖息繁衍的故乡。自汉以来,因为他的美丽富饶,贯通东西的独特地理位置,成为汉人、铁弗匈奴人、卢水胡匈奴人、乞伏鲜卑人、秃发鲜卑人、羌人、拓跋鲜卑人、吐谷浑人、西域诸族人角争的所在。八王之乱后,中原动荡不安,汉人大量西迁,这块“由来征战之地”反倒成为一片净土。      凉国的建立者张寔是袭父张轨之职而为凉州刺史的,公元315年,正值匈奴汉国兴起,攻占洛阳,天下大乱之时,凉州的一名士兵偶然之间得到一块刻着“皇帝玺”三个字的玉玺,凉州的文武官员不约而同地向张寔祝贺,认为天意如此。张寔思路非常清晰,听出手下人的话外之音,他对大家说,“我平常最恨汉朝的袁氏兄弟,他们为得到皇帝的玉玺不择手段,大失人心,不然天下也不会为曹氏所据,诸君又何出此言啊?”当天就派人把玉玺送给长安的晋愍帝小朝廷。    刘曜兵围长安,晋愍帝遣使向天下求援,四方诸候无人应者,只有张寔先后两次派将领王该、韩璞率凉州兵入援长安,第二支军队开拔时,张寔给右丞相的司马保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王室有事,不忘投躯。孤州远域,首尾多难,会闻朝廷倾覆,为忠不达于主,遣兵不及于难,痛慨之深,死有余责。今更遣韩璞等将,唯公命是从。”张寔对晋廷的赤胆忠心可表于天日,可司马保之流保存实力,竟眼睁睁看着长安陷落而袖手旁观。    晋愍帝投降汉国的前一天晚上,让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带着他给张寔的手诏突出重围,拜张寔为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让他辅佐琅邪王司马睿共济国难。张寔在姑臧(即今甘肃武威市,当时属武威郡,凉州的治所)大哭三日,以天子蒙尘为由,坚决不接受官职。    张寔为人太忠厚,难免为人所算计,凉州这片净土被不少有野心的人盯上,公元320年张寔被部下暗杀。张寔死后,儿子张骏太小,兄弟张茂做上了凉州牧、西平公的位子。在任上发兵南下掠取了不少土地,并建造起凉州的象征姑臧城,仅仅过了四年患重病死去,临死前拉着侄子张骏的手叮嘱道:“我张家世代忠良,今虽华夏大乱,皇舆播迁,你也应当谨守人臣之节,上不负晋室,下保全百姓,则凉州幸甚!”    张骏也真没有辜负乃叔的一片忠心,继位后三番两次派使臣到江东去向晋朝称臣,无奈道路断绝,中原被前赵控制,蜀中又被李雄控制,张骏竟然想出奇招,用向李雄称臣的办法借道去东晋,终于联系到东晋朝廷,一了张家的心愿。    张骏年纪虽小,有心计,但用兵马马虎虎,刚继位的时候见到匈奴前赵势力强大,接受刘曜封的凉王,等到前赵后赵一翻脸,两国兵戈相向的时候,他也落井下石,丢掉刘曜封的凉王,仍旧称凉州牧,晋大将军,并派兵攻打前赵,结果被前赵击败,丢失了河南之地(指黄河以南)。好在石勒打败刘曜,河南之地失而复得。石勒派出使者封他做凉州牧,开始张骏看不上石勒,因为石勒是灭晋的急先锋,他把石勒大骂一通,又怕石勒知道自己骂他,将后赵的使者扣下不让回去。后来一看后赵统一北方,势力强大,又接受石勒的官职,表面上向后赵称臣。    张骏的功绩就是平定西域,公元335年,凉兵西征,龟兹、鄯善等国纷纷投降,向张骏朝贡,扩大了凉州的版图。    张骏病死,世子年仅十六岁的张重华做了凉州牧,假凉王。一继位就陷入危难之中,前赵天王石虎在慕容家族面前吃尽苦头,大丢颜面,把愤怒洒向凉州。石虎对张骏有所顾忌,难道还怕一个小孩子吗?数万羯兵在王擢、麻秋和孙伏都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杀奔凉州,接连攻下许多座城池,凉州大震,张重华扫地为兵,派将军裴恒抵御赵军,裴恒畏惧羯兵声势,固守广武不敢交战。    凉州司马张耽向张重华推荐谢艾,他说:“国家的存亡取决于军队,军队的胜败取决于将领。故燕国任用乐毅,克平全齐,及任骑劫,丧七十城之地。如今评议者荐举将领,大多推举故旧。韩信被荐举,并非由于他是过去的功臣,所以贤明君主任命将领,并没有固定不变的人选,只要才能胜任就授以重任。如今强敌就在境内,众将领都畏怯不进,人心恐惧。主簿谢艾,才兼文武,可以起用他来抵御赵军。”张重华马上把谢艾找来问他破敌之策,谢艾也不谦虚,在朝堂上口出大言:“给臣七千兵马,为殿下吞王擢、麻秋等羯贼。”    张重华大悦,马上拜谢艾为中坚将军,给步骑五千,让他去攻打羯兵。其实也不见得年纪轻轻的张重华有识人之明,当时凉州人确实没有人象谢艾这么有胆量。      凉州早已倾城而出,谢艾要七千兵凑不起来,只有五千多人。谢艾带着五千兵丁出振武关,夜里有两只猫头鹰在军营中鸣叫,众人觉得不吉利,谢艾有话说:“玩六博棋时,得到饰有猫头鹰图案棋子的人获胜。如今听到猫头鹰叫,这是战胜敌人的征兆。”说得大家挺有信心,谢艾也真是厉害,一战大败羯军,斩首五千多人。张重华认为谢艾是福将,封他做福禄伯,没立上战功的人连忌妒带生气,把谢艾排挤到酒泉做太守。    赵将麻秋不服气,对石虎说之所以被谢艾打败,是因为自己疏于防范,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下回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公元347年四月,石虎再次命令麻秋伐赵,麻秋率八万大军浩浩荡荡进发,把个枹罕城(在今甘肃临夏)围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云梯地道,上下俱进,凉军守将张琚死守城池顽强抵抗,羯兵死伤数万,枹罕固若金汤。石虎再派刘浑率步骑两万增援,依旧攻城不下,反被张琚偷袭得手,纵火焚烧后赵军攻城器械,麻秋只得率军退守大夏。石虎仍旧不甘心失败,再发援兵,孙伏都、刘浑率领步、骑兵二万人与麻秋的军队会合,三万大军绕过枹罕,长驱直入,渡过黄河,在长最(今甘肃天祝)筑城。摄于羯军声势,凉将宋秦等人率领两万户向后赵投降。      张重华感觉形势不妙,再次起用谢艾,任命其为使持节、军师将军,率领步、骑三万向黄河进发。谢艾乘轺车,头戴着白色便帽,击鼓前进,视羯军如无物。麻秋远远望见,怒道:“谢艾一年少书生,冠服如此,轻我也!”上回让你打我个不注意,这回非干掉你不可。下令精锐的三千黑矛龙骧兵冲击凉军,直取中军。左右随从见羯兵来势汹汹,赶紧劝谢艾下车骑马,谢艾不慌不忙,不是让我下车吗?好!谢艾走下车来,下令安上胡床,往上面上坐,指麾处分,镇定自若,唬得羯兵以为有埋伏,反而不敢攻击。这一回麻秋中谢艾之计,谢艾害怕麻秋固守长最城不出,故意“轺车白帽”诱他出战,事前已令将军张瑁率兵从小路截断羯兵退路,后赵军大乱,谢艾乘势进攻,大破羯赵军,连斩数将,获首级一万三千,麻秋单马逃奔大夏。      后赵中书监石宁率领并州、司州的军队两万多人再次增援麻秋。五月,麻秋与石宁合兵一处,汇集羯兵十二万再次进屯黄河之南,分派诸将数路进攻,刘宁、王擢攻略晋兴、广武、武街,凉将牛旋拒敌不利,退守枹罕。羯赵军直至曲柳(在今甘肃武威东南洪池岭北),姑臧城内大为震恐。张重华想亲自出征抵抗,谢艾固谏,“君者,一国之镇,不可轻动。”      谢艾率步骑两万再次出征,在军前竖起大旗与兵众誓师,兵进神鸟,连战连捷,击败赵将王擢,大败麻秋,十二万羯军被杀得屁滚尿流,麻秋狼狈逃回金城。石虎闻听败讯哀叹道:“我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真所谓彼有人焉,未可图也。”      凉州牧张重华数次击败石虎后趾高气扬,在公元349年后赵皇帝石虎死后正式登上凉王的宝座。他的凉国史称前凉。张重华只做了四年凉王,便一病不起,临终前立儿子张曜灵为世子,张重华死后凉国内乱,他的族兄张祚和张重华的母亲通奸,杀死张曜灵自称凉王。    张祚字太伯,博学雄武,有政事之才。只有一点坏毛病,贪淫好色,不仅与张重华的母亲胡搞,又私通张重华的妻子裴氏。张重华的妻妾、未嫁的女儿,无不染指,简直就是个色中的饿鬼。    张祚深知自己的王位来得不正当,对各地的守将不放心,派人去酒泉杀害谢艾,可怜谢艾一代名将未能战死沙场,却死在自已人手中。张祚又要杀另外一名大将枹罕太守张瓘,张瓘可不是谢艾,发檄各郡讨伐张祚,杀入姑臧,砍了张祚的脑袋,改立张玄靓。张玄靓只做了八年凉王,被他的叔叔张天锡取代。      张天锡字纯嘏,张骏少子,小名独活。开始他的名字叫做公纯嘏,别人笑话他三个字,自个改成两个字。他发动政变,杀死张玄靓后自号大将军、校尉、凉州牧、西平公,向东晋称臣,被封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陇右关中诸军事、护羌校尉、凉州刺史、西平公。    张天锡有名士之风,和王衍一德行,信口雌黄,执政期间只知游玩不理朝政,“数宴园池,政事颇废。”凉州文武上书劝他,他还振振有词,说什么“我不是好游玩,游玩有所得。观朝荣,则敬才秀之士;玩芝兰,则爱德行之臣;睹松竹,则思贞操之贤;临清流,则贵廉洁之行;览蔓草,则贱贪秽之吏;逢飚风,则恶凶狡之徒。若引而申之,触类旁通,我做人也就会越来越完美,品行也就会越来越好。”    公元376年,苻坚命大将苟苌、毛盛、梁熙、姚苌等将率步骑十三万进兵凉州姑臧,遣使召降张天锡,张天锡射杀使者拒不投降。前秦大举进攻,凉州兵大败,损失三万八千人,张天锡“素车白马,面缚舆榇,降于军门。”被送往长安,封为归义侯,前凉宣告灭亡。    前燕和前凉相续亡国,前秦控制住东起辽东,西至西域之地,对塞上草原的拓跋代国形成包夹之势。大秦国凭借剪灭二国的气势三道并进,攻入大草原,代国的灭亡势不可免,历史的天空再次为我们留下一个生死之谜,是一个什么样的谜团呢?请看下一集,什翼犍之死。二十六章 什翼犍之死      代王什翼犍被后世北魏尊称为昭成皇帝,上文介绍过,他是拓跋郁律的第三个儿子,据魏书记载,他相貌奇特,性格宽厚,“生而奇伟,宽仁大度,喜怒不形于色。身长八尺,隆准龙颜,立发委地,卧则乳垂至席。”    他的兄长拓跋翳槐当政之时把他送到后赵国做人质,翳槐死后,拓跋孤舍身让国的义举感动天王石虎,放其兄弟回归塞上。十九岁的什翼犍毅然脱离后赵,在繁畴(今山西浑源县西)自称代王。公元340年,什翼犍在云中郡盛乐筑新城,修建盛乐宫,确定代国的新都,一改游牧民族王廷的游动性,确立固定的政治中心。拓跋代国开始慢慢地由奴隶制向封建化转变,陆续发动了对高车、没歌等游牧部落的战争,并最终打败草原另外一支强大的势力匈奴铁弗部,部落首领刘虎兵败而死,其子刘务桓归顺代国,什翼犍将女儿嫁与刘务桓,通过联姻将铁弗匈奴置于联盟之中。    拓跋代国在他的统治下,一统大漠,雄霸草原,什翼犍也算是一代有作为的君主。冉闵兴起中原大乱之时,他也曾想南下中原,在征求部落联盟首领意见时说:“石胡衰灭,冉闵肆祸,中州纷梗,吾欲亲率六军,廓定四海。”代国联盟的首领纷纷表态反对,什翼犍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最终为自己的不思进取付出惨重的代价。    什翼犍为人宽厚,当时草原代国绵布丝帛奇缺,大臣许谦偷了两匹绢,看守发现后向他报告,什翼犍却将此事隐瞒起来,私下对燕凤说:“我不忍心见许谦之面,你也不要泄露,许谦可能会因此惭愧自杀的,为了钱财使人受辱不应该。(为财辱士,非也。)”在征伐战争中,什翼犍被流矢射中一只眼睛,后来抓住放箭的人,部下将佐各自提刀上前准备把那人零割碎切,为他一解心头之恨,什翼犍却把射箭之人放了,对众人说:“各为其主,何罪之有?”      正是凭借他的宽厚仁恕,拓跋联盟平安地渡过三十八个年头,联盟内部相安无事,人口不断增长。在此期间,代国联盟仅发生过匈奴铁弗部的叛乱,刘务桓死后,其弟刘阏头对代国心存二心,什翼犍巧施妙计,分化铁弗部内部各派,再以武力威摄,压制住铁弗部。后来刘虎的孙子刘卫辰做了部落首领,受前秦挑唆公开脱离代国联盟。    公元367年十月,什翼犍率兵从都城盛乐东渡黄河西击朔方攻打铁弗匈奴的游牧地朔方(在今鄂尔多斯高原一带),当时黄河虽有冰块但尚未封冻。什翼犍想出一条妙计,派兵用苇子编成粗绳以阻挡流动的冰块,再把分散的冰块连在一起,命人把苇子散在冰上,待气温下降,冰和苇冻在一起,铺成一座浮桥。拓跋代军顺利渡过黄河,出其不意出现在朔方郡,刘卫辰没想到代军这么快就渡过黄河,措手不及,和宗室亲信仓惶逃走。魏军收编其部落,俘获生口及马牛羊数十万头。      刘卫辰率残余部落投降前秦,天王苻坚送他返回朔方,并派兵帮助戍守。为彻底击败匈奴铁弗部,公元374年什翼犍再次率兵攻打刘卫辰,刘卫辰向前秦求援。拓跋代国和前秦原本互不侵扰,随着前秦国一统中原,并吞前凉,形势陡变。    公元376年十月,天王苻坚挟亡凉之声威,兵分三路进入大草原。北讨大都督、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统率幽州、冀州兵十万北上出塞;以刘卫辰为向导,并州刺史俱难,镇军将军邓羌,尚书赵迁、李柔,率兵十万西出上郡(今陕西榆林东南);前将军朱彤,前禁将军张蚝,右禁将军郭庆率步骑十万东出和龙(今辽宁朝阳),三路大军从东西中三个方向浩浩荡荡向云中挺进。    不巧什翼犍正在病中,不能亲自出战,先派联盟中的白部、独孤部抵御前秦大军,均未获胜。继派南部大人刘库仁率十万骑兵抵抗,与秦军在云中(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盛乐宫西南的石子岭激战,再次遭到惨败。什翼犍率领其众逃至阴山以北。虎落平阳被犬欺,倍受拓跋代国压迫的漠北高车部落乘机四面抄掠,使得部众根本无法立足,所幸前秦军见代军北遁,已方没有远渡大漠的准备,已经退兵君子津(在今内蒙托克托黄河渡口),什翼犍得已复返漠南。    一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据《魏书》和《资治通鉴》记载,当初,拓跋什翼犍分出国土的一半授与弟弟拓跋孤,拓跋孤死后,儿子拓跋斤失去继承父亲职位的权力,因而心怀不满。拓跋什翼犍的嫡长子(燕国慕容皝之女所生)拓跋寔及弟弟拓跋翰早亡,拓跋寔的儿子拓跋珪年龄尚幼,慕容妃(慕容皝之妹)的儿子拓跋阏婆、拓跋寿鸠、拓跋纥根、拓跋地干、拓跋力真、拓跋窟咄全都年长,由谁来继位还未确定。因为当时前秦的军队尚在君子津,离盛乐不远,慕容妃的儿子们每到夜晚都手持兵器警卫。拓跋斤借机劝说拓跋什翼犍的庶长子拓跋实君说:“代王将要立慕容妃的儿子为继承人,想要先杀掉你,近来慕容妃儿子们每到夜晚都全副武装,领兵环绕庐帐,窥探好时机后就要动手了。”拓跋实君信以为真,发动政变杀掉弟弟们,并将五十七岁的父亲什翼犍也杀害。当晚,慕容妃儿子们的妻子及其部属逃往秦军的大营,秦将李柔、张蚝率兵开赴云中,代国部众溃逃,国内大乱,代国亡国,拓跋珪的母亲贺氏带着拓跋珪投奔娘家贺兰部。    天王苻坚召见代国长史燕凤,问他导致代国大乱的事情真相,燕凤把实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苻坚说:“天下的丑恶到哪里都是一样啊(天下之恶一也)。”于是就将拓跋实君及拓跋斤押解到长安车裂。苻坚想把什翼犍的嫡孙拓跋珪迁到长安,燕凤为拓跋珪请求说:“代王拓跋什翼犍刚刚死亡,群臣、部属背叛离散,留下来的孙子年幼,没有人再统领代国。代国的匈奴独孤部大人刘库仁,勇猛而有智谋,铁弗匈奴刘卫辰则狡猾多变,他们都不宜独担重任。应该将众部族一分为二,让这两人分别统领。他们两人历来有深仇,势必都不敢首先发难。等到拓跋珪逐渐长大,再将他立为王,这样陛下对代国有存亡继绝的恩德,从而使他们子子孙孙永远成为不侵犯、不背叛的臣属,才是安定边境的良策。”苻坚听从燕凤的意见,把代国的百姓分为两部分,黄河以东属刘库仁,黄河以西属刘卫辰,各授官职爵位,让他们统领自己的部众。贺氏带着拓跋珪从贺兰部返回独孤部投靠刘库仁。    这个故事看上去无懈可击,然而《晋书》和《北史》均给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什翼犍非但没有死,反而进入大秦国的“太学”中学习,他的嫡孙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竟被明确载明是什翼犍的儿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要探索事件的真相,来看一看史书不同的记载吧,《晋书·苻坚载记》中说:“(什)翼犍战败,遁于弱水。苻洛逐之,势窘迫,退还阴山。其子翼圭(拓跋珪)缚父请降,(苻)洛等振旅而还,封赏有差。(苻)坚以翼犍荒俗,未参仁义,令入太学习礼。以翼圭执父不孝,迁之于蜀。”    《宋书》又是怎么记载的呢?“其(什翼犍)后为苻坚所破,执还长安,后听北归。鞬(什翼犍)死,子开(拓跋珪)字涉珪代立。 ”    首先要明确一个人, 上文的拓跋翼圭、拓跋开、拓跋涉珪都是一个人,谁呢?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字涉珪,南朝人称其为拓跋开,北魏真正意义上的开国皇帝,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公元371年8月4日(即东晋太和六年七月初七)生于参合陂(今内蒙古凉城东北),父亲是被北魏尊称为献明皇帝的拓跋寔,母亲是匈奴贺兰部贺野干之女贺氏。拓跋珪一出生体重是平常儿童的两倍,史载“弱而能言,目有光曜,广颡大耳”。出生前代国经历一场政变,对老代王什翼犍不满的部落贵族派武士长孙斤行刺,拓跋寔在与长孙斤拼斗中丧生,拓跋珪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是个遗腹子。五岁那年,秦兵大举入云中,代国兵败如山倒,母亲贺氏带着年幼的儿子从乱军之中冲出一条血路北逃,又遇到高车人的劫掠,惊慌之下车轮失辖,贺氏急中生智取头簪穿入轮中,竟行百余里逃到七介山而车轮不倾。    以上拓跋珪的身世出自魏书,《魏书·太祖纪》中明确记载:“道武皇帝,讳珪,昭成皇帝之嫡孙,献明皇帝之子也。母曰献明贺皇后。”    读到这里,相信读者已经一头雾水,即然魏书记载如此清楚,为什么《晋书》和《宋书》偏偏要说拓跋珪是什翼犍的儿子呢?难道魏书的作者连北魏皇帝的父子关系这么简单的问题也会出错吗?当然不会,如果连这个也搞错,魏收真该回家卖红薯去。既然搞不错,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魏书》记载准确无误,二是魏收存心扯谎。魏收有什么理由撒谎呢?没有!因为他是北齐的大臣,不存在当政君主的压力。即使是北魏朝廷为“尊者讳”而隐瞒事实,相信如此重大事件民间不会没有流传,再者说《宋书》成书在前,魏收不会没有读到,不会不去考证。    如此说来,只能是《宋书》在编故事了,编一个诽谤北魏的典故,宋书那一句简短的记载我们看不出它有什么恶的企图,如果仔细推敲却是大有深意。因为拓跋珪的母亲贺氏是确定的,贺氏曾经嫁过拓跋寔也是确定的。如果按照宋书的记载,什翼犍就是纳媳生子,据对拓跋寔卒年考据则证明拓跋珪是遗腹子,不是什翼犍的亲子,但宋书却因此透露出一个讯息,什翼犍纳媳成立,这不够恶毒吗?    什翼犍是否纳媳呢?先看一看贺氏是否改嫁?《魏书·皇后列传》中记载:“献明皇后贺氏,父野于(贺野干),东部大人。后(贺氏)少以容仪选入东宫,生太祖(拓跋珪)。后(后来)后(贺氏)少子秦王觚(拓跋觚)使于燕,慕容垂止之。后以觚不返,忧念寝疾,皇始元年崩,时年四十六,祔葬于盛乐金陵。”    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吗?我们知道拓跋氏发家源自与外族通婚,因此什翼犍让儿子娶贺兰部大人贺野干之女贺氏为妻。问题出在第二段,贺氏少子秦王拓跋觚,既然拓跋珪是遗腹子,那么贺氏何来的小儿子?足以证明她另嫁过。她嫁给谁了呢?魏书没有明说,为什么没有明说呢?因为《魏书》一经问世使大受质疑,孝文帝汉化改革后,北方门阀士族大兴,非常重视祖上的出处和名望,魏书涉及到许多北齐世家大族的利益,不满者用什么来攻击魏收呢?秽史!用现在的话说,黄书,色情文学!魏收因之三易其稿,他不能明载心中毕竟不服气,做为太史总得有点董狐的直笔吧,他便用了暗示,所以就出现上述一行文字。    贺氏改嫁板上钉钉,现在的问题是她嫁给谁了?魏书还是没有明说,照旧留下蛛丝蚂迹,《魏书·昭成子孙》中载:“秦明王(拓跋)翰,昭成皇帝(什翼犍)第三子。子(拓跋)仪,仪弟(拓跋)烈, 烈弟(拓跋)觚。”上下一看,一目了然,贺氏依草原民族的旧俗“父死妻其后母,兄死妻其嫂”改嫁给拓跋翰。    好象真相大白,可问题又出来了,魏书中又载:“(拓跋翰)少有高气,年十五便请率骑征讨。帝(什翼犍)壮之,使领二千骑。及长统兵,号令严信,周旋征讨,多有克捷。建国十年卒。”他死于建国十年,建国是什翼犍的年号,即公元347年,而拓跋寔死于建国三十四年(公元372),相差二十五年,人早死了,贺氏嫁谁去?    贺氏难道真如《宋书》所说嫁给什翼犍了吗?这样推断也有问题,据《魏书·皇后列传》中记载,拓跋寔与拓跋翰均为昭成后慕容氏所生,而昭成与慕容氏于建国七年(公元344)结婚,如拓跋翰确实死于建国十年,三岁夭折,他又如何“年十五便请率骑征讨” ,魏收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的话,修得哪门子史?如果说是魏收特意留给我们的线头,从而另证什翼犍纳媳成立的话,那么太武帝拓跋焘等人是不是都成了弱智,选一个三岁夭折的幼儿来隐瞒如此讳莫如深的忌讳?如果真的三岁夭折恐怕全天下的人也不会相信贺氏嫁给一个无名氏。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魏收把拓跋翰的卒年搞错了,有误!    据此证明《宋书》的记载是错误的,拓跋珪是什翼犍是孙,非其子。驳掉宋书,晋书中的故事又如何解释呢?晋书编写的根据是什么呢?由此引出崔鸿的《十六国春秋》,崔鸿北魏人,与宋书作者沈约基本处在一个时代,《十六国春秋》原本秩失,现在的版本是经后人辑补的,据说晋书大多史实参考《十六国春秋》,晋书作者房玄龄先生为什么弃魏书不顾非要选择《十六国春秋》呢?除了对魏收不放心之外,毕竟崔鸿与沈约所处的年代要早。晋书给我们仍旧留下两处疑团需要解释,一是什翼犍未死,拓跋珪缚父请降,二是拓跋珪被流放于蜀地。其实这是一个问题,只有拓跋珪缚父请降,才能被苻坚流放于蜀地,因为他不孝。      事实又是如何呢?无论魏书也好,晋书也好,有一点是肯定的,秦军兵临云中时,拓跋代国曾出现内乱导致什翼犍的许多儿子死亡,关键在于叛乱是由谁发动的。魏书说是庶长子拓跋实君和拓跋斤,晋书则说是拓跋珪,各执一词。拓跋珪有没有可能发动政变?他自己没有可能,因为他当时才五岁,虚岁也就六岁,怎么可能打败都是成人的长兄们呢?赞同什翼犍纳媳说的史家认为虽然拓跋珪不可能,但已为什翼犍妻子的贺氏可能,原因是她的背后有贺兰部的势力。贺氏的传奇故事我们在后面还要逐一讲,她是一个聪明、大胆、有识见的女子。即使当时她坐上代王王后的位子,也绝不可能在秦军大举压境的关键时候蛮干,清除慕容妃的儿子们,把什翼犍抓起来投降。如果真是这样,代国的老人,部落联盟的首领们会对她倍加尊重?再者说,苻坚会把一个五十七岁病魔缠身的老人送进太学学礼,仅仅认为他未参仁义?更何况什翼犍本身便是一个仁恕之君。不管拓跋珪曾不曾缚父,依苻坚的大度和英明,也绝不会将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流放到偏远的蜀地去。应该就此判断,晋书不实。    脑子大了吧?休息一下慢慢研究,这是史家们都未解开的谜。接下来,让我们忘掉扑朔迷离的谜团,忘掉众说纷纭的疑案。不可否认代国亡国了,大秦国依靠赫赫武功一统北方,前秦的疆域 “东极沧海,西连龟兹,南包襄阳,北尽沙漠”,大秦国的强大“虽五胡之盛,莫之比也。”美中不足的是偏居一隅的东晋政权未能屈服,如同一块白玉上的瑕疵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前秦一天天强大,东晋名将桓温却病死,此消彼长,天王苻坚有理由相信,他混一四海的梦想就快实现了。 第二十七章 情雄桓温    大秦国经略北方之时,南方的江左政权发生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政治事件,所有事件的主角都是桓温,东晋的皇帝已经换了三个,那个在褚太后怀里登上帝位的两岁小皇帝司马聃做了十七年皇帝后于公元361年得病死去,直到临死尚无子嗣。晋成帝司马衍的长子司马丕以“中兴正统”的身份登上帝位,帝系重回鲜卑儿晋明帝司马绍这一支。然而二十一岁正值青春壮年的司马丕却迷上“长生不老之术”,长期服用金丹导致食物中毒,仅仅过了三年皇帝瘾便羽化登仙,同样没有留下子嗣。公元365年二月,他的弟弟十四岁的司马奕继承帝位,史称晋废帝。    司马奕虽为皇帝,朝廷真正的大权却操在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荆州刺史、扬州牧、征西大将军、侍中、大司马桓温的手中,桓温手操军政大权,势倾内外,权力熏天。自伐蜀成功之后,桓温兵临灞上,大败前秦,北伐中原,赶走姚襄,收复旧都洛阳,屡次上表请朝廷迁都洛阳以经营中原,朝廷不许。为一改江左政权大家小国、国家控制户口稀少、财政收入窘迫的现状,公元364年三月下令各地实行“土断”。    所谓土断,即废除侨置郡县、让北来流民在所在地落藉,编入所在郡县户籍。侨置郡县我们以前讲过,他们享受不征租税徭役的特权,以至于南来的士族广造田园,隐匿户口,江南人口日益增长,国家控制的户口却不见增多。晋成帝司马衍去世前一年,随着世族权臣王导和庾亮相继去世,首次提出土断。成帝驾崩之后,此事不了了之。桓温执政后,于兴宁二年(公元364年)三月庚戌日(初一)重新实施土断法,史称“庚戌土断”。此次“土断”,严厉风行,对于敢于隐匿户口的高门贵族地主坚决予以惩处。土断实施之后,国家控制的户口大量增加,赋税收入也相应增多,桓温因此得罪众多的豪门士族,在其北伐中原的过程中受到士族官员的掣肘,袁真事件便是个典型的例子。    公元369年的桓温率晋军伐燕,正当北伐军渡过黄河节节获胜之时,却因漕运困难不得不班师回兵,在退军过程中遭到燕军慕容垂的追击而大败,此战使桓温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表面上看,兵败源于桓温轻敌冒进,不能迅速消灭掉燕国主要军事力量,迁延岁月,把战争拖入秋季,又被燕军切断陆上粮道,水路运输因缺水导致中断。其实另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桓温的北伐军是支孤军,得不到朝廷和友军支持是其兵败的主要因素。桓温率主力渡过黄河之后,命令豫州刺史西中郎将袁真攻伐谯郡和梁郡,开辟石门水道,引黄河水入汴水以保证粮道畅通。而  袁真虽然攻克谯、梁二郡却未能开通石门水道导致水路运输困难,造成晋军粮食匮乏,物资供应不上来。退兵过程中,桓温遭到燕军伏击的地点襄邑离谯、梁二郡的相当近,袁真却没有及时派遣军队接应。      枋头兵败之后,桓温明白一个问题,对于高门士族绝对不能再心存幻想,他决心削平地方士族势力,上表朝廷,将枋头兵败原因归罪袁真,要求将其废为庶人。袁真大怒,割据豫州,固守寿阳,投降前秦。        论起东晋政权的几支军事力量,从以前我们讲过的故事中大家多少有所了解。魏晋实行中外军制,晋廷南渡以来,士族豪门势力膨胀,导致中军寡弱,建康的宿卫六军兵力不足,各地的武装相对强大。财富供养军队,荆州地区是江南最富庶的地方,它的军队也就因之强大,从王敦到庾氏兄弟再到桓温,都是因为控制住荆州地区从而获得强大的军队。浙东吴会(吴和会稽郡)地区是江东本地人聚居地,也有一定的武装力量,但受制于侨姓士族,浙东虽富并无强大的地方武装。其他几支军事力量则是流民队伍,北方人南来主要聚居在襄阳地区和江淮地区,由此形成雍州兵(襄阳)、豫州兵(寿阳)、京口兵(扬州)。桓温控制住荆州兵与雍州兵,通过郗超瓦解郗氏的京口兵,《世说新语》中有一则典故详细述诉桓温势力侵入北府(晋人称京口为北府)。京口士风强悍,桓温深为忌惮,常常对人说:“京口酒好饮,兵可用!”徐兗二州刺史郗愔镇守北府的时候,桓温恶其执掌兵权,挖空心思要搞掉他。可郗愔才干平庸,对晋廷一片忠心,对时事的了解一向糊涂,竟然写信给桓温说:“方欲共奖王室,修复园陵(指旧都洛阳)”,书信落到他儿子桓温参军郗超手中,郗超取过信笺看罢,撕得粉碎,“寸寸毁裂”。代他父亲另外写封信,说自己年老多病,经不住世事烦扰,想找个闲散的地方休息调养,徐兖之兵一并由您统帅吧!桓温得信大喜,委任郗愔做会稽内史。如此一来,唯一可与桓温抗衡一下的只有袁真的豫州兵。    公元370年,袁真病死,桓温亲提大军讨伐袁真的儿子袁瑾,打败前秦的援兵,攻入寿阳,斩袁氏宗族数十人,将袁氏死党数百名全部坑杀,以平息枋头兵败的愤懑。寿阳大捷沉重打击了高门士族的军事势力,加上之前郗氏自动解除京口兵权,江左高门士族在军事上已经没有和桓温抗衡的力量。      桓温与郗超日夜谋划,准备将枋头兵败丧失的威名重新找回来。寿阳之捷后,桓温问郗超说:“此役足雪枋头之耻乎?”寿阳之战当然无法把桓温丢掉的威名找回来,但对于桓温来说,此战击败唯一一支反对他的军事势力,政治意义极大,故而桓温有此一问,郗超摇摇头只说出两个字:“不能!”说完,也没解释什么。    桓温与郗超高山流水一对知已,情投意合相互钦慕,经常一个帐子里睡觉。事隔好久,郗超也未说明不能的原因,直到有一天晚上,桓温与郗超躺在帐里休息,月上中天,郗超对桓温说:“明公现在没什么想法吗?”(明公都无所虑乎?),二人心有灵犀,桓温道:“你是有话对我说吧?”郗超说:“明公当天下重任,以六十岁高龄,败于大举(国家重大事件),如果不建立非常的功勋,就不足以镇服、满足百姓的愿望!”桓温问道:“那么该怎么办呢?”郗超答道:“明公不为伊(伊尹)、霍(霍光)之举者,无以立大威权,镇压四海。”伊、霍之举指伊尹放逐太甲、霍光废黜昌邑王的废立皇帝事件。    郗超指出桓温年事已高,再次通过北伐来树立失去的威望已无可能,若想短时间内重获威信必须象伊尹霍光那样通过废立君主来实现。言外之意,劝桓温谋逆篡位。    桓温有没有当皇帝的想法呢?有!资治通鉴说他“恃其材略位望,阴蓄不臣之志,”曾经对亲信说:“为尔寂寂,将为文景(司马昭与司马师)所笑。”既而抚枕慨叹道:“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桓温移镇姑孰,路经王敦墓,远远望着说:“可人,可人!”    王敦念念不忘移晋祚改朝换代,临死前犹作困兽一搏,最终身死名裂,遗臭千古,做了一个叛臣,桓温晚年豪气不除,称王敦为“可意人”,实际上认同王敦与自己是一路人,同为想开创一个新王朝的英雄。    古以成败论英雄或以忠奸论英雄都失之偏颇,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不是追求个人欲望的人,而是为全社会谋福祉的人。    许多人将桓温比做曹操,关于桓温的形象,按照封建皇统,他和曹操一样被人称为奸贼,甚至连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也把他列入恶人的行列,借贾雨村之口说他这种恶人“应劫而生,扰乱天下,残忍乖僻,必秉天地之邪气”。时下都兴揭秘红楼,那我也试着解一解曹雪芹先生的本意吧:)假语存(贾雨村)的话并不足信,曹雪芹先生是正话反说,桓温岂是残忍乖僻之人?是英雄?是奸雄?是枭雄?我觉得他是一代真正的情雄。他之所以未能象曹操一样直接为儿子曹丕篡汉打下基础,是因为性格使然,他有曹操之性却无曹操之奸,有曹操之情却无曹操之诈。 废黜皇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搞不好要被诛九族,此时桓温兵权在握,如同昔年的霍光与董卓,换皇帝容易,关键要找到皇帝的过错,以堵塞群臣与士庶百姓的非议,罪过得当,成如霍光,罪过牵强,败如董卓。若引起朝野上下的不满,为政敌找到借口激发民变,轻则损及威信,重则酿起烽烟。    晋废帝司马奕从登基为帝起就是桓温的傀儡,感受到桓温的咄咄逼人,平素谨慎小心、循规蹈矩,对于国家大事从不自作主张,一概交给桓温处置,不敢越雷池一步,没有什么过错。桓温一时罗织不到皇帝的罪过,经过与郗超积极的策划,准备采取一种极不光彩的诬陷手段。    皇帝的行为天下瞩目,诬告皇帝怎么才能不露出马脚呢?桓、郗二人从最为隐秘的宫廷隐私入手,造谣说“皇帝患有阳痿不能生子,害怕外人知晓内情皇位不保,让宠臣相龙、计好、朱灵宝等人偷梁换柱,与帝妃田氏、孟氏两位美人通奸生下三个儿子做为皇子,马上要被赐封王位,其中一人还要被立为太子,司马氏的万年基业就要被外人替代了。”这条计策阴损歹毒,谚语三人成虎,足见谣言的威力,更何况民间原本就喜欢传论宫廷绯闻,此言一经流传,举国皆知,江南鼎沸,上至高门士族下至寻常百姓根本无法辨别真假。    公元371年十一月,桓温率兵从广陵返回姑孰,驻扎在白石,亲赴建康,含蓄地劝说褚太后,请求废黜司马奕,改立丞相会稽王司马昱,草拟了诏令进呈给褚太后。太后正在佛室烧香,内侍报告说:“外有急奏。”褚太后出来,倚着门看奏章,上面替太后草拟诏令如下:“王室艰难,穆(晋穆帝司马聃)、哀(晋哀帝司马丕)短祚,国嗣不育,储宫难立。琅邪王(司马)奕亲则母弟,故以入纂大位。不图德之不建,昏浊溃乱,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欲便孽子封王为籓,诬罔祖宗,倾移皇基,是而可忍,孰不可忍!今废(司马)奕为东海王……”    褚太后刚看几行字就叹息说:“我自己本来就怀疑是这样!”看过一半,看不下去了,向内侍要来笔加上这样的话:“未亡人不幸遭此种种忧患,感念死去的和活着的,心如刀绞!”    斗争达到白热化,桓温在殿中候旨,毕竟心里胆虚,暴露出他人性中的弱点,柔弱恐惧,害怕褚太后有不同的意见,竟然“悚动流汗,见于颜色”。等到太后同意的诏书传出,转而大喜,可他柔惧的弱点注定要在权力巅峰对决中败下阵来。    桓温大聚百官于朝堂,宣示太后的懿旨,让督护竺瑶、散骑侍郎刘亨收取晋废帝的印玺绶带。司马奕著白单衣,步下西堂,乘牛犊车出神虎门,群臣拜辞,莫不哽咽。侍御史、殿中监带领一百多名卫兵把他护送到东海王的宅第。桓温率领百官准备好皇帝的车乘,到会稽王的官邸去迎接会稽王司马昱。司马昱著平巾帻、单衣,东向流涕,拜受玺绶,是日,即皇帝位,史称晋简文帝。    司马昱,字道万,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的小儿子,从小深得司马睿的喜爱,大家记得吗?司马睿曾想废掉世子黄须儿司马绍立他为太子,后因王导等大臣的反对才作罢,而今终于在桓温的帮助下登上帝位,时年已51岁。    桓温临时住在中堂,分派兵力屯驻守卫以防突发事件。桓温有足疾,简文帝诏令可以乘舆入殿。桓温事先准备好辞章,想陈述他黜废司马奕的本意、拥戴司马昱的功劳,简文帝面无喜色,一见面便流下眼泪,“泣下数十行”。桓温战战兢兢,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竟不能一言而出”。    桓温为完全把握朝纲,开始诛杀宗室和大臣,以通谋袁真的罪名罢黜简文帝的弟弟武陵王司马晞父子二人的王爵,又以谋反的罪名,免掉新蔡王司马晃的王爵,为打击殷氏、庾氏,将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刘强、散骑常侍庾柔等人满门诛杀,只有庾蕴的哥哥东阳太守庾友的儿媳是桓温兄长桓豁的女儿得免于难。桓温又欲诛杀司马晞和司马晃两家,简文帝不准奏,桓温不听,简文帝实在忍无可忍,手诏赐桓温说:“若晋运灵长,公便奉行前诏,如大运已去,请避贤位。”明白告诉他,皇帝我不干了,你来干。桓温览诏,惊慌失色,汗流满面,于是将二王改迁荒凉之所。      桓温诛杀了殷、庾等人以后,威势显赫至极,侍中谢安见桓温,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叩拜。桓温吃惊地说:“安石(谢安的字),你为什么要这样呢?”谢安说:“没有君主叩拜于前,臣下拱手还礼于后的道理。”      桓温威振朝廷内外,简文帝虽然身处至尊地位,实际上也仅仅是拱手沉默而已,心中知道不定哪一天自己也会被废黜,常常夜观天象以查天道。有两则故事可见他此时的心态。先前,火星居于太微、南蕃之间,过了一个月,司马奕就被废黜。有一日,火星再次逆行进入太微星坦,简文帝对此很厌恶。正赶上中书侍郎郗超在宫中当班,简文帝对郗超说:“命运长短,本不是人所能计较的,现在应该不会出现前不久的事情了吧?” 郗超安慰他说:“大司马桓温,正在对内稳定国家,对外开拓江山,我愿用百余家口来保他,不会发生非常之事。”郗超回家看望他父亲郗愔时,简文帝对他说:“告诉尊父,家国之事到了这种地步,是因为我不能用道德去匡正守卫的缘故,惭愧慨叹之深,怎么能用语言来表达!”接着便吟诵庾阐的诗,“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吟诵得潸然泪下,打湿了衣襟,简文帝明里不敢说,实际希望感化这位桓氏死党。    简文帝风度仪表堂堂,言谈举止得体,神情恬淡,见识通达,但没有济世大略,面对桓温的逼迫毫无应对之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忧惧中生活,登基不过半年,一头黑发变成白发,身体日见虚弱,以至于谢安对他非常不屑,认为他是白痴皇帝晋惠帝一类的人物,只是清淡方面比晋惠帝略胜一筹。    公元372年七月,登上帝位不到一年的简文帝在惊慌恐惧之中一病不起,一日一夜连发四诏,召驻兵姑孰的桓温入宫安排后事,桓温故意没有来,上表推托,说自己年迈多病不足托付后事,可让时贤谢安、王坦之辅政。桓温这又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不尽快赶到宫中安排后事?难道他不想做皇帝吗?难道他想让以前的一切努力付诸流水吗?    桓温虽是英雄,为人太过情义,他曾说过:“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能说出这种话来,足以证明他心存良知,胸怀坦荡,与曹操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有天壤之别。他还知道谋夺君位以下犯上是遗臭万年之举,而曹操、司马昭心中会有半分愧疚之情吗?他们会认为给自己儿子登上帝位铺平道路是应当应分,天下就该是他们的。    桓温外刚内柔、重情重义是与生俱来的,晋军伐蜀时,路过长江三峡,绝壁天悬,腾波迅急,桓温临江叹道:“既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啊!”军中有一名士官捕到一只小猴子,母猿沿着江岸悲哀地号叫,一直跟着兵船走了一百多里也不肯离开,终于找到机会跳上船,一上船马上气绝。剖开母猿肚子看时,见肠子都一寸寸断开!桓温听闻大怒,下令革除那名狠心的军人。    时人将桓温比作王敦,而桓温自以为雄姿风气堪比刘琨,北伐中遇到一巧作老婢女,是刘琨从前的歌伎,她一见桓温便潸然泪下,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因为你很像刘琨。”桓温大悦,回家整理衣冠,再问婢女,这一次是不是更加像刘琨。婢女道:“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桓温于是摘冠解带,昏然而睡,闷闷不乐者数日。    桓温有个老朋友谢奕,江左风流名士,出自陈郡谢氏,他也许大家很陌生,他的女儿,我们一定耳熟能详,吟出“未若柳絮因风起”, 以其才气名满天下的谢道韫。桓温任职徐州的时候,两人便是同事,桓温西任,谢奕为安西府司马,布衣之交。不管日后桓温的官坐得多大,谢奕在他面前岸帻笑咏,谈吐自若,桓温对人说:“谢奕,我方外司马。”谢奕好饮,酒醉再也不管什么上下级关系,经常灌桓温酒,逼得桓温没办法,他一喝多,桓温就跑到妻子南康公主的房里躲他,公主每次总是很开心,幽幽对他说:“君若无狂司马,我何由得相见!”桓温破蜀之后娶李势的妹妹做妾,很宠爱她,把她安置在书斋的后面住。公主起初不知道,后来听说了,醋意大发,带领几十个婢女明火执仗、提刀弄棍要去杀那个狐媚,闯进屋内,正值李氏梳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铺到地面,肤色象白玉一样光采照人。李氏容颜不动,从容不迫徐徐道:“我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被杀而死,倒是成全我的心愿。”南康公主随即叹息道:“妹妹啊,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桓温北伐中原,途经金城,看见从前任琅琊内史时所种的柳树,皆粗十围。时间一晃,整整过去三十七年,当时的少年儿郎变成六旬老翁,不禁感慨万千,手攀枝条,泫然流泪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正是性格中的脆弱注定在你死我活的宫廷斗争中略输半畴,他不去宫中安排君位传承的后事,满心指望简文帝能够认清形式,将帝位主动禅让给他。他拉不下脸来,象曹丕和司马炎那样派人去逼宫,或者亲自上阵篡权夺位。历史赋与人的机会稍纵即逝,一个比他更加冷静沉着、临危不乱、处事老练的政治家抓住这一点点机会彻底摧毁他半生的心血以及最后一丝希望,此人是谁呢?请看下集,洛下书生。江左的天下并不是皇帝的天下,江左的朝廷也非皇帝的朝廷,东晋建国伊始便是“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东晋国是司马氏与高门士族共有的天下,桓温欲移晋祚改换门庭,势必受到豪门士族的强烈反对。东晋简文帝病重的这些日子里,所有的高门士族默默达成一致,他们要做最后一搏,保住司马帝室这面招牌,也就保住他们家族的利益。    在危机四伏、风浪迭起、暗藏杀机的宫廷斗争中有三个人始终站在桓温的对立面,正是由于他们不懈的努力和无畏的斗争终于挫败桓温的阴谋,使司马氏政权得以保存,门阀世族的民主制度得以延续。    桓温坐镇姑孰,手握重兵,遥控朝局。朝廷中枢政务把持在四人手中,尚书仆射王彪之、侍中王坦之、中书侍郎郗超、史部尚书谢安,此四人皆出自江左望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和陈郡谢氏。江左高门士族之王、谢、桓、庾、郗,除庾氏被桓温清除之外,在这次攸关东晋王朝生死的斗争中全部聚齐,共同演绎了一出宫廷斗争的“生死时速”。    郗超是桓温在朝中的代言人自不必说,其余三人在此次斗争中出奇的步调一致。    琅琊王氏自王导死后,人才凋零,鲜有名臣贤相,只有王彪之出类拔萃。王彪之字叔武,王彬之次子,王彬前文介绍过,是王敦和王导的从弟,琅琊王氏颇具风骨的人物,曾极力反对王敦杀周顗,与王敦闹翻。王敦败后,世子王应欲与其父王含投靠王彬,王含不从,于是父子皆死,王彬深以为憾。王彪之二十岁的时候,须鬓皓白,时人谓之王白须。少年入仕,一路坦途,官至仆射,眼光长远,判断准确,对于东晋朝政多有贡献。      王坦之出自“齇王”世家,即太原王氏,其家兴盛于曹魏时的王昶,王昶之子就是灭吴之战中的名将王浑。王浑与成都王司马颖和匈奴刘渊关系密切,曾在晋武帝面前多次举荐刘渊,承续司马越的江左政权怎么可能与太原王氏家族关系密切呢?因为王坦之并非出自王浑之后,而是出自王浑的弟弟王湛之后。    王湛的儿子王承曾为司马越的记事参军,后为东海王内史,出掌司马越封国政事。南渡之后,自然而然地成为江东名臣,不过王承在江左却未参大权,他的堂侄女嫁给简文帝司马昱,司马昱执掌朝权,用殷浩平衡桓温,却为桓温所败,便用王承的儿子王述接任殷浩的扬州刺史,太原王氏从此再度显贵,王述子王坦之得以进入宫廷官拜侍中,成为皇帝近臣,并被简文帝任命为左卫将军,统领禁卫军。太原王氏自王昶起至王坦之,自诩五世盛德,以门第骄人,因其家鼻大,江东谓之“齇王”,说难听一点就是酒糟鼻之王。    陈郡谢氏本非望族,谢鲲、谢裒兄弟携家渡江后时望不显,最终使谢氏挤身江左一流高门,与琅琊王氏并称“王谢”缘于一个叫做谢安的人。    谢安字安石,谢裒之子,年仅四岁的时候,桓彝见到他大为赞赏,对人说:“此儿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即王承,王坦之的父亲)。” 长到十二、三岁,神识沉敏,风宇条畅,尤善行书,为丞相王导所重。及长,朝廷累次征召,皆不赴召,与王羲之、高士许询、沙门支道林等人频繁交游,“出则渔弋山水,入则吟咏属文,无处世意”。 时任扬州刺史的庾冰仰慕谢安的名声,几次三番地命郡县官吏催逼,谢安不得已,勉强赴召。仅隔一个多月,他又辞职回到会稽。其后,朝廷又曾多次征召,谢安仍然予以回绝。激起不少大臣的不满,接连上疏指责谢安,朝廷对谢安作出禁锢终身不得为官的决定。谢安泰然处之,隐居临安山中,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道:“此去伯夷何远!”他越是如此,时望越重,以至于常有人说:“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    为什么谢安不肯出将入相呢?他是真心愿做隐士吗?非也!论心机,谢安是天下第一心机之人,论沉着,谢安是天下第一沉着之人,在今后一系列政治军事行动中我们可以窥见谢安的机深虑远和沉稳镇定。    东晋王朝在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中独树一帜非常奇特,红楼梦不是有一幅对联吗?叫做“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谢安不仅学问做得好,文章也写得如火纯清。他不出仕因为看穿东晋社会,江东崇尚玄学,过分追求名利反为世人所讥笑,你越是淡泊名利,别人越看重你,王衍如此,殷浩也是如此。因为高门士族不喜欢低等士族向上爬,你越是向上爬,他越要打压你,譬如凭借外戚的庾氏、凭借军事的桓氏。不过反过来讲,你不钻营,无权无势,家族如何兴望?财富如何积累?    陈郡谢氏便采取两种手段,家族的一部分人入仕,一部人隐居,入仕者求官,隐居者求名,则可名利双收,永保门第。谢安以其稳重及忍耐力自然成为隐士一族。    世事可谓风云变幻,谢尚、谢奕先后出仕,谢尚才干突出,为谢家经营豫州,北伐中曾经获得传国玉玺,使江左司马氏摆脱白板天子的尴尬,死后,谢奕接任豫州刺史不久也去世了。谢家的重担压在谢安的弟弟谢万肩上,谢万自诩名士,矜豪傲物,啸咏自高,受任北征却不能体恤士卒。谢安非常清楚他这个弟弟的毛病,根本不放心他,也不隐居了,亲自跑到军中劝戒他:“你身为元帅,应该经常请将领们宴饮、聚一聚,交流一下,让大家高兴开心,取悦他们,他们才能为你卖命尽力。”谢万答应了,于是召集诸将饮酒,宴会开始,主人得讲讲话,谢万什么也没说,江左重文轻武,名士看不起武人,别看谢万和别人清谈起来滔滔不绝,和一帮子丘八军爷半句话也没有,没共同语言,想了半天,拿起案上镇纸的如意指着满座的将领说:“诸君皆是劲卒!”结果不欢而散,将领们更加恨他,谢安一看不好,对队长以上的将领一个个地亲自拜访,尽力加以抚慰谢罪,态度谦虚诚恳。谢万率军入援洛阳,未战先溃,军中有人想借机除掉他,别人劝道:“当为隐士着想。”谢万捡条命,单骑逃还,被废黜为庶人。    谢安对出仕有心理准备,当谢尚、谢奕等人风光无限的时候,他的妻子刘氏曾经问他,“夫君难道不应当像他们一样吗?”(大丈夫不如此也?)谢安掩鼻答道:“只怕难免啊。”        我们或许不理解,谢安说话会什么要掩鼻呢?晋书说他有鼻疾,这里有个典故,叫做洛下书生咏,“(谢)安本能为洛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斅之。”什么意思呢?洛下指洛阳,是说谢安有鼻炎,音浊,能发出象洛阳书生咏读时的声音,名流纷纷效仿,学不来,就用手指掐鼻子说话就象了。    为什么要学洛阳说话呢?自周朝以来,洛阳话即为雅言,即今天的普通话,所以名士都以讲普通话为荣,王敦年青的时候不是因为一口楚音(方言)被大家笑话成乡巴佬嘛。    晋书的这段记载可能有误,谢安有鼻疾和掩鼻有什么关系呢?没有,别人掩可以,他没必要掩,他掩鼻回答是在回应夫人,我以后也要象他们一样出仕做官说洛阳话了。    这位洛下书生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心不惊。他在东山隐居时,曾和王羲之、孙兴公等名士乘船入海游玩,入海很远了,正赶上起海风,“风起浪涌”,王、孙等人尽皆色变,提议赶紧掉转船头回去。谢安兴致正高,“吟啸不言”,一边吟诵,一边吹口哨,就是不说回去。船夫见谢安貌闲意悦,仍然摇船向深处走,一会儿,风急浪猛,浪头高过船舷,大家坐不住了,叫嚷起来,谢安徐徐道:“你们这样子,还不如回去。”兴致都被你们给搅了。众人连忙响应,快回吧,在等一会儿谁也回不去了。正是他的这种大气度,才能安定朝野,镇住桓温。    公元359年,四十岁的谢安正式出山,任桓温征西府司马,朝野轰动,谢安自新亭出发,朝士云集相送,谢安先隐后出的行为难免为士人所笑,借着酒意,高崧便当众挖苦他:“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于卿何?”意思是说,你不出来作官,天下苍生该怎么办?现在你出来,天下苍生又该把你怎么办?谢安一笑置之。后来在桓温府中,有人给桓温送草药,其中有一味药名叫“远志”,桓温当时问谢安,“此药又名小草,为什么一种东西却有两种称呼?”谢安没来得及回答,当时郝隆在座,又借机讽刺他:“这容易解释,不出就是远志,出来就是小草!”谢安面有愧色,桓温目视谢安笑道:“郝参军此失言却不算坏,极有意趣。”    谁说小草不是英雄,小草是有顽强生命力的,何况是具有远志的小草呢?很快桓温领略到小草的厉害了。 元372年七月二十三日,简文帝一日一夜四诏桓温,桓温未到。二十八日,在王坦之、谢安等人谋划下,简文帝之子十一岁的司马矅火线册封为太子。简文帝立下遗诏,让太子即皇帝位,大司马桓温援引周公旧例,代理皇帝摄政,并在遗诏上战战兢兢地写了如下字眼:“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成器,君自取之。”简文帝不糊涂,他明白桓温需要什么,自己被桓温扶上帝位,仅是个替代品,桓温心中冥思苦想的是东晋的江山社稷,自己不给,桓温军权在握,儿子的皇位照旧坐不牢,可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将祖宗基业拱手相让,宁可丧在儿子手里,自己也承担不起亡国责任,如果桓温要取就从儿子手中取吧!当他将遗诏交给侍中王坦之时,王坦之义愤填膺,在气息奄奄的简文帝面前将诏书撕得粉碎,简文帝哀愁无奈道:“天下,不过是一次命运眷顾,意外得来,你何必想不开。”王坦之注视着心灰意冷的简文帝,痛心疾首:“天下,是由宣帝开创、元帝中兴的天下,陛下怎么能独断专行!”简文帝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更改遗诏:“家国之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    周公是摄政,诸葛亮和王导是辅政,桓温能答应吗?简文帝带着疑问和不安进入阴世间,幽冥虽阴暗然而宁静平和,人间虽光明然而尔虞我诈,充斥刀光剑影。简文帝无疑得到解脱,新太子司马曜呢?他和他王朝的命运却操在别人的手中。    群臣廷议,人心惶惶,桓温没有到,嗣君如何能立?桓温党羽一致要求:“必须向大司马请示,才能让新皇登基。”尚书仆射王彪之一脸严厉:“天子驾崩,太子代立,大司马怎能有资格提出异议!如果当面向他谘询,一定反被他责备。”群臣无言以对,司马曜登上帝位,禇太后迫于桓党压力,发布懿诏,让大司马桓温依周公旧例摄政。王彪之再度拒绝,将诏书送还后宫,“此异常大事,大司马必当固让,使万机停滞,稽废山陵,我不敢遵奉命令,谨将诏书密封归还。”王彪之与王坦之铁心要与桓温争斗到底,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一株小草谢安。    司马曜登基改元,史称晋孝武帝,下诏征召桓温入朝辅政,桓温指望简文帝临终前将皇位禅让给自己,即使不这样的话,也应当让他摄政。结果连摄政的愿望也没能实现,怨恨愤怒溢于言表,对弟弟桓冲说:“遗诏让我依武侯、王公故事罢了。”桓温断定此事必是王坦之、谢安从中作梗,对二人怀恨在心,再次推辞不入朝。    桓温不会就此善罢干休,经过准备,第二年二月,桓温率兵入朝,孝武帝诏令吏部尚书谢安和侍中王坦之率领满朝文武官员去新亭迎接。建康谣言四起,盛传桓温意欲诛杀王、谢二人,灭掉东晋,改朝换代。王坦之非常恐惧,谢安神色不变,静静道:“晋朝国运的存亡,取决于此行。”    桓温至新亭,百官拜于道侧,郗超见到他,二人在一起商议,把该除掉的人列出名单,写进奏折,当晚两人睡在一处。第二日清晨,桓温起床,大陈兵卫,在耀日精甲,闪烁刀矛围绕的军帐中接见官员,有位望者全都惊慌失色。王坦之汗流浃背,连手版都拿倒了。谢安从容就座,坐定以后,一眼瞥见帐角夹壁露出的武士痕迹,对桓温道:“谢安听说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哪里用得着在墙壁后面安置人呀!”桓温笑说:“正是由于不能不这样做。”于是摆摆手,命令左右的人让埋伏的甲士撤走,然后把事先写好的奏折扔给他们看,此时郗超还高卧帐内。谢安看过,一言不发,王坦之看罢,把奏折掷还桓温,说:“多!”桓温取笔欲删减,郗超不由得偷偷从帐中与桓温说话,谢安含笑道:“郗生可谓入幕之宾也!”众人谈笑多时,桓温最终没有任何行动。      木已成舟,桓温从中看到反对自己的势力大有人在,对于谢安、王坦之等时望不能杀害,武力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带着愤怒和遗憾,桓温发病了,在建康停留十四天后回到姑孰。病情日益加重,为了最后一点荣誉,暗示朝廷给他加九锡的礼遇,多次派人催促。    谢安与王垣之商议之后,让袁宏草拟诏令回复。袁宏拟完草稿让王彪之审阅,王彪之赞叹他文辞的优美:“ 你本来是杰出的人才,怎么能写这样的文章让别人看呢!”谢安见到袁宏写的草稿,就对其加以修改,前后十多天也没有最后定稿。袁宏心中着急,一次次改来改去什么时候改到头,暗地里和王彪之商量,王彪之终于道出谢安的用意:“听说桓温的病情日益严重,应该不会再支持多久了,自然可以稍微晚一点回复。”    桓温知道自己不行了,考虑到世子桓熙才能不足,把后事托付给弟弟桓冲,让他统领兵众。桓冲向桓温询问谢安、王坦之应该担任什么职务,桓温叹口气说:“他们不由你来安排。”桓温知道自己死了以后,桓冲根本无法控制王谢二人,桓氏再也不会象他活着的时候这般风光无限。    桓温是位悲剧的英雄,北伐为朝野所阻,雄心为柔情所困,临墓空叹息,推枕自悲愤,正所谓“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七月,桓温病死,朝廷依据汉代霍光旧例安葬。桓温世子桓熙不服其叔,与桓秘和弟弟桓济谋划,要一起去杀掉桓冲。事情暴露,桓冲派兵拘捕桓熙、桓济,迁徙到长沙。对外宣称桓温留下遗嘱,以小儿子桓玄为继承人。当时桓玄刚刚五岁,袭封南郡公。    桓温去世,东晋朝局大变,桓豁为荆州刺史、征西将军、督荆、雍、交、广州诸军事,镇江陵;桓冲为中军将军、都督扬、豫、江三州诸军事,扬、豫二州刺史,镇姑孰。桓氏依旧军权在握,有人劝桓冲杀掉那些有威信、有声望的人,独掌大权,桓冲牢记桓温嘱托没有听从。    谢安认为太子年幼,辅佐首臣又刚刚死去,想请禇太后临朝处理国政。王彪之反对:“前代人主年幼,尚在襁褓,母子不可分离,可以让太后临时朝。即便如此,太后也不能擅自决定国事,还需要征求大臣们的意见。如今主上已经十多岁,快到加冠完婚的年龄,反而让堂嫂临朝,显示人主年幼力弱,难道是用来发扬光大圣德的做法吗?你们如果一定要这样做,我无法制止,所痛惜的是丧失了伦理大义。”    谢安之所以让太后临朝有两方面的考虑,其一,禇蒜子是谢安堂兄谢尚的外甥女,她主持国政自己可以专权裁决,其二,可以借此拒绝桓冲辅政。      谢安不动声色,开始一步步地削弱桓氏的势力。先是逼桓冲辞去扬州刺史,让王坦之出任徐兖二州刺史平衡藩镇格局,扬州在东晋时是京畿所在,辖国都建康。桓冲是督扬州军事的刺史,就是连同扬州的军权一道解去,桓氏党人莫不扼腕苦谏,桓冲淡然处之。王坦之死后,谢安亲自接任扬州刺史。    桓豁死后,朝廷委任桓冲接任荆州刺史,借机拿掉他的徐州刺史,徐州镇京口,是戍卫京畿的重镇。做为谢氏的过渡,谢安让尚书王蕴为徐州刺史、督江南晋陵诸军,通过一系列的人事调动,桓氏势力从京畿、江淮完全排挤到荆州地区。    正当东晋的高门士族重新洗牌的时候,浓重的战争阴霾自北方的天空滚滚而来,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战略大会战马上就要打响了。从襄阳到寿阳,从沔水到淝水,北方的铁骑象潮水般涌动,与之交相辉映的是谢氏家族的一颗新星在北府冉冉升起。 第二十九章 香囊未解    公元373年冬天,桓温刚刚死去,北方的前秦趁机攻拔汉中,入川,夺取东晋的梁、益二州(今汉中市及四川省)。公元376年,前秦灭凉吞代一统北方,虎视江东。    东晋朝野上下明显感到来自北方的强大军事压力,名将桓温已死,谁来抵御秦国的威胁呢?    荆州刺史桓冲上表朝廷,请求移镇上明(在今湖北省松滋市西),上明,在长江之南,江陵以西,良田沃土,军粮充足,其地北枕大江,西接三峡,可以应接四方。荆州原镇江陵,江陵在江北,桓冲此举有避敌之意,退至江南,准备坚壁清野,以长江天险来对付秦人。    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的谢安对桓冲之举颇不以为然,朝堂之上,他力保五兵尚书王蕴都督江南诸军事、兼徐州刺史(徐州乃侨郡,治所在京口,京口即今镇江,在江南,所以王蕴督江南之兵),将江北的兵权交付给一位三十四岁的年青人谢玄,以其为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一时之间朝廷内外议论纷纷,认为谢安任人唯亲,谢玄年轻难当重任。独独与谢安不和的郗超就此事对谢安叔侄大为叹服,对人说:“谢安违众举亲,明也!谢玄必不负举,才也!”没一个人同意他的意见,郗超说:“我与谢玄同在桓公(桓温)府中共事时,见过他施展才能,纵使履屐间的小事从来不失职,所以我了解他。”    谢玄字幼度,小字阿遏,谢奕之子,谢道韫之弟,少颖悟,为叔父谢安所器重。谢安曾经问他的那些子侄们说:“子弟干大人们什么事,为什么总想培养他们成为优秀人才呢?”(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大家都不说话,(诸人莫有言者),谢玄回答道:“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谢安听后非常高兴,一心想谢玄培养成谢家的芝兰玉树,谢玄自幼长在高门士族、钟铭鼎食之家,难免沾染上贵族男子的习气,好带紫罗香囊,挂着覆手,追比风尚。谢氏家族不乏名士,才情出众的谢道韫评论人物时说过:“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分别指谢韶、谢朗、谢玄、谢渊,谢安一代更不屑说,谢安、谢奕、谢万名闻于世,谢家唯缺将才,谢安一心让谢玄从武,对他人生选择特别关注,谢玄的性格趋向让他很担忧,又怕伤害孩子的心,于是骗他玩游戏打赌,把香囊赢过来烧掉。谢安心机无处不在,现在我们对孩子的教育不是提倡采取正确的方式方法吗?谢安早在1600多年前已经开始使用了,呵,题外话。    谢玄在叔父谢安悉心教导之下茁壮成长,文武兼备,有经国之才,被桓温看中,入辟大司马府,后参桓豁司马,领南郡相,监北征诸军事。谢安借北御前秦,朝廷诏求文武良将镇御北方的机会,将他调任为兖州刺史,训练江北的军队。谢安使谢玄京口练兵出于两方面的目的,一为抵御外敌,二为应对内乱,此计也非谢安独创,先前王导便以东兵应对荆州的西兵。      时不我待,谢玄抵达江北,着手组建一支新军,时号北府兵,北府即京口,北府兵最早的创建者始自郗鉴,几兴几衰。谢玄以旧北府和谢尚豫州兵为班底在江淮地区招募北来流民,补充兵源,谢氏旧将刘牢之与东海何谦、琅邪诸葛侃、乐安高衡、东平刘轨、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骁猛之士纷纷应选。迅速组建一支实力强悍的军队,谢玄以刘牢之为参军,领精锐为前锋。    江东自古俊才辈出,项羽、孙策、周瑜、陆逊,各领一时风骚,历史的机缘再次成就一位年富春秋、风流儒雅的名将,后人将谢玄与周瑜相提并论:    “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    谢玄初出茅庐就遇到前秦军南侵,公元378年二月,秦国天王苻坚之子长乐公苻丕总督诸将,合兵十六万兵围襄阳,东晋守将朱序固守待援,桓冲在上明拥众七万,惮秦兵之强,坐视襄阳被围不敢进兵。秦军屡攻襄阳不下,七月,苻坚再派大将彭超攻掠江淮,占辟第二战场,占领彭城,秦将俱难、毛当率秦军六万取淮阴,夺盱眙,围三阿,距广陵不过百里,朝廷震动。    秦军围襄阳一年未能攻克,苻坚大怒,赐苻丕剑,若不能攻下城池令其自裁,苻丕大惊,猛攻襄阳,城中出现叛徒,朱序城破被俘。    西线战败,谢玄在东线发起反击,率北府兵由广陵救援三阿,败秦军于城下,随后进取盱眙,夜袭淮阴,在君川与秦军会战,大败秦军,彭超自杀,俱难被苻坚削爵为民。谢玄率北府兵一个月内,以少胜多,四战四捷,将秦军打回淮北,威名远震,被封为冠军将军,加徐州刺史。    淮南大败,让苻坚震惊不已,前秦第一次南下计划搁浅,仅仅过了一年,苻氏宗室爆发最大规模的一次内乱。灭亡代国的主将,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在鲜卑人平规的唆使下,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秦王,起兵造反。分遣使者征兵于鲜卑、乌桓、高句丽、百济、新罗、休忍诸国,诸国未有应者,苻洛一意孤行,率兵七万自幽州南下,向长安进发。    步兵校尉吕光请旨讨贼,苻坚派大将窦冲和吕光帅步骑四万讨伐苻洛,发冀州兵三万为前锋,以阳平公苻融为征讨大都督,总督各军。两军在中山决战,苻洛大败,幽州平定,苻洛被发配凉州。    苻坚依靠氐汉核心的国策,对内打击豪强,对外拓土开疆,随着北方一统,民族人口对比发生变化,燕国灭亡之后,中原大量的鲜卑人成为动乱的因素,再加上苻坚执意南征,民族矛盾变得尖锐。王猛去世,苻坚的弟弟苻融担任侍中、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等职务,成为大秦国的丞相,苻融比起王猛来可差得多了,根本镇压不住蠢蠢欲动的各族官员和氐族权贵。    苻坚是靠政变上台,不仅杀死皇帝苻生,还逼死一同起事的兄长苻法,皇权得来不合法便有觊觎之徒。他登基伊始,接连发生苻幼、苻柳、苻双、苻武、苻洛、苻阳等氐族宗室的军事叛乱,苻坚开始着手解决宗室问题。    公元380年,苻坚下令分封诸候,让宗室子弟和亲信将领出镇关东,大规模地迁徙关中的氐人。分关中十五万户氐人使诸宗亲各领之,散居方镇。长乐公苻丕领氐人三千户;镇邺城;抚军将军毛兴为河州刺史,镇枹罕,长水校尉王腾为并州刺史,镇晋阳,二州各配氐户三千。毛兴、王腾都与苻氏联姻,是氐人望族;平原公苻晖为都督豫、洛等六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镇洛阳,巨鹿公苻睿为雍州刺史,各配氐户三千二百;侄子苻朗为镇东将军,镇彭城,配氐户二千。    迁徙氐人的决策受到氐族人的强烈反对。当时灞上分别,氐人呼儿唤妇,哭声震天,哀感路人。宦官赵整援琴而歌,唱“阿得脂”劝谏,“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委婉的告诉苻坚,你把氐人迁走留下鲜卑人,一旦鲜卑人造反,你依靠谁呢?    苻坚迁徙氐人表面上他是效仿周武王和汉高祖分封天下的做法,欲将天下变为苻氏之天下。其实他另有想法,他推行民族融合政策,一面向关中迁徙各族人民,一面向全国各地迁徙氐族人,互相交融,使江山长治久安。另一方面,可以平衡各地的人口比例,以免发生民族动乱。赵整怎么明白苻坚的远图,所以苻坚仅仅一笑置之,“笑而不纳”。    大多史家将淝水大战后鲜卑人在关中地区举行叛乱,苻坚无法平定导致最终亡国归罪于迁徙氐人的政策。其实事物有得有失,不能一概而论,前秦亡国的根源不在于此,而在于苻坚国策的转移。苻坚的民族团结政策在其二十八年的统治过程中形成了一个转变,即由氐汉核心转变为氐鲜卑核心,正是由于他政策上重心的转移为前秦的失败埋下伏笔。    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民族冲突呢?苻坚自己也清楚,他的怀柔政策只能解决一时,不能解决一世,东晋尚存,北方的承平无法遮掩根深蒂固的民族情结。国家安定需要民族和睦,民族和睦需要国家统一来推动,苻坚反复强调“不以贼遗子孙,为宗庙社稷之忧”即在于此,对于自诩正朔的江左政权,苻坚如鲠在喉,他迫切希望通过统一实现四海一家的梦想。    由于王猛执政时大力推崇儒学,加上氐族人原本和汉人混居,又曾东迁枋头,关中地区的氐汉几乎成为一家,以苻氏家族为例,苻坚之弟苻融“聪辩明慧,下笔成章,谈玄论道虽道安无出其右。耳闻则诵,过目不忘,时人拟之王粲。尝著《浮图赋》,壮丽清赡,世咸珍之。”苻坚之侄苻朗,“耽玩经籍,手不释卷,每谈虚语玄,不觉日之将夕;登涉山水,不知老之将至。”他们汉学造诣相当的高,以至于苻朗投降东晋后,有资格轻视王坦之的儿子王国宝和王忱。正因为如此,氐汉官员对待东晋朝廷的态度欣赏多于排斥,好感多于敌意。王猛临死说:“晋正朔相承,不可图也。”苻融劝阻苻坚南下时也说:“国家,戎族也,正朔会不归人。”他们代表大多数氐汉人的意愿,也是苻坚推崇儒学希望看到的情形,但苻坚现在不这么考虑,此一时,彼一时,灭燕前与灭燕后情形不同,以前他希望取得汉人支持对抗鲜卑。从苻坚不称皇帝称天王可以看出,他对强大的鲜卑和羌人势力心存顾虑,希图以新兴的佛教笼络少数民族。北方统一后,中国格局发生变化,前秦最大的敌人变成汉人政权东晋,为实现国家的统一,苻坚在政策上进行调整,氐鲜卑核心逐渐形成。    如同氐汉核心最初受到氐人抵制一样,氐鲜卑核心不仅受到汉人抵制,也受到汉化氐人的反对。氐汉官员利用谶纬神学打击鲜卑人,谶纬是一种用隐秘的语言和天人感应、阴阳灾异的学说向人们昭示吉凶祸福、治乱兴衰。一天晚上,一个神秘人突然闯进前秦国皇宫明光殿,声音凄历地喊道:“甲申、乙酉之年,鱼羊吃人,悲惨啊,悲惨啊,没有人能活着剩下来!”苻坚下令抓捕神秘人,宫中城中搜个底朝天,神秘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一般杳无踪迹。诡异的声音有所指,鱼羊合为“鲜”字,暗指鲜卑人,秘书监朱肜、秘书侍郎赵整以天道示警为由,固请诛杀鲜卑人。苻坚非但没有诛杀鲜卑人,反而下诏严禁老、庄、图谶之学,犯者斩首示众,学习谶纬的人从此绝迹。谶纬之学始于秦汉,盛于东汉,衰亡于魏晋,查禁于刘宋之后,你说它是迷信吧,它的预言有非常准确的一面,你说它是神异吧,确实掺杂许多当代的伪诈。世上原本有许多科学不能解释的奇异事情,不管是规律还是偶然。      公元382年冬十月,一场关于武力征服东晋的大论战在前秦太极殿激烈地展开。苻坚向群臣表达南征的愿望,除秘书监朱肜附合之外,以阳平公苻融、太子苻宏、尚书左仆射权翼,尚书原绍,太子左卫率石越,高僧释道安,宠妃张夫人等为首的氐汉大臣对南征纷纷表态反对。苻融提出代表性的三不可伐的理由:天象岁镇在斗牛,利吴越,一不可伐;晋朝上下一心,晋主也不昏暴,没有内乱,二不可伐;我朝将士灭凉、击代、伐蜀、围襄阳,兵疲将倦,军有厌战之意,民有畏敌之心,三不可伐。太子苻宏进一步解释说,东晋谢安、桓冲都是一方才俊,彼若凭长江以固守,坚壁清野,杜门不战,江南多瘴气,我北兵水土不服,长久相持,于军不利。    苻坚对此逐一反驳,他说天道幽远,未易可知。当年武王伐纣,也是逆岁而进,违背占卜结果获得成功。晋主虽非昏君,然秦灭六国,六国之君岂皆暴虐之主吗?我大秦有雄兵九十七万,投鞭于江,足断其流,东晋又有什么天险足以凭借呢!    苻融又搬出王猛临终遗言,“王景略一时英杰,陛下常比之诸葛武侯,难道不记得他说过的话吗?晋正朔相承未可伐也。”苻坚对“正朔”梗梗于怀,斥责苻融不知通变,指出国家兴替之道在于德,决非一成不变。“帝王历数,岂有常邪,惟德之所在!刘禅岂非汉之苗裔,终为魏所灭。”    权翼、石越坚持已见,“朝臣进谏者众,”面对满朝文武的反对,正当苻坚一愁莫展的时候,慕容垂挺身而出,力排众议赞成南征,“陛下功高汤武,威泽八方,司马昌明余灰之资,敢抗王命,是而不诛,法将安存?孙氏偏安江东,终并于晋,其势然也。臣闻小不敌大,弱不御强,况大秦之天威,陛下之圣武,大秦强兵百万,韩、白盈朝。陛下乾纲独断,干大事不谋于众,若听群臣之言,岂能建不世之功!”一席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说得苻坚龙颜大悦。    苻坚南征之意早在廷议之前已经敲定,他任命苻朗为使持节、都督青徐兗三州诸军事、镇东将军、青州刺史;谏议大夫裴元略为陵江将军、西夷校尉、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密令其在蜀地建造船只,整顿舟师。伐晋的东西两军已经展开行动,为南征做准备。苻坚最为头痛的是“民有畏敌之心。”对东晋在军事上并不顺利,秦军在淮南和荆州接连吃败仗,公元379年谢玄的淮南大捷和公元381年十一月桓石虔的沔南大捷都重创秦军。淮南大战我们前面介绍过,沔南大捷是指秦将都贵率军二万攻打竟陵,桓冲命桓石虔、桓石民等率领水陆军二万拒迎敌。晋军大败秦军,攻克管城,生擒秦将阎振、吴仲,斩首七千,俘虏一万人,此战使桓石虔扬名。    虽说秦军屡受打击,毕竟攻克东晋襄阳和彭城两座重镇,苻坚固执地认为秦军占有优势,但对于汉人对江左政权的向往之心一时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得寻求其他民族的支持。慕容垂是鲜卑领袖,他赞成南征即得到全部鲜卑人的支持,苻坚信心倍增,主意已定,对慕容垂道:“与吾共定天下者,慕容道明也!”    公元383年,晋太元八年七月,苻坚下诏大举南征,向全国征兵,“民每十丁遣一兵”, 以贵族子弟为禁卫军,“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并且下诏,克捷之日,以晋朝皇帝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立即修建府第。大家可能感到好笑,仗还没打,胜负未定,修得什么府第,许多人讥笑苻坚狂妄,其实这是苻坚的心理战,鼓舞已方士气,瓦解对方斗志,取悦秦国的汉人,并向江东汉人示好。    八月,秦军五路并进,征南大将军苻融督骠骑将军张蚝、抚军将军苻方、卫军将军梁成、平南将军慕容暐、冠军将军慕容垂率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出长安,镇东大将军苻晖督河南之兵五万出洛阳与之会师。苻坚御驾亲征,率步兵九万为中军殿后,秦州主簿赵盛之为少年都统,率良家子弟羽林郎三万骑护卫中军;征东大将军苻丕督幽冀之兵十五万出邺城;镇东将军、青州刺史苻朗督青徐之兵十万出彭城;龙骧将军姚苌督益州水军十万出蜀中;凉州刺史梁熙督前将军乞伏国仁率凉州兵十万出姑臧。    秦军声势浩大,总兵力九十七万,其中骑兵二十七万、步兵七十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    从前秦的军事部署看,苻坚倚重鲜卑人和羌人,在前秦主力前锋的五支部队中,慕容鲜卑占据两支,极为关键的水军交给羌人姚苌,姚苌字景茂,姚弋仲的第二十四子,姚襄的弟弟,史载“少聪哲,多权略,廓落任率,不修行业。”姚弋仲死后,姚襄投降东晋后叛逃,率众割据洛阳一带,为桓温所败,挥师取关中,当时的秦王苻生遣苻黄眉、邓羌迎击,时任龙骧将军的苻坚也在军中。与姚襄战于黄落,姚襄兵败被杀,姚苌被俘,苻黄眉欲杀之,是苻坚把姚苌从刑场上救下,待之甚厚,以为心腹。此次南征,苻坚将自己从前的军号“龙骧将军”赐给姚苌,对他说:“朕本以龙骧建业,龙骧之号未曾假人,今特以相授,山南之事一以委卿。”苻坚原为秦国龙骧将军、东海王,后诛杀残暴的皇帝苻生而登上王位,这便是他所指的龙骧建业。苻坚的行动足见其对姚苌的信任与期望,以至于听到此言的左将军窦冲对苻坚说:“王者无戏言,此将不祥之征也。”世上真有匪夷所思之事,后来姚苌果然以臣弑君,杀害苻坚成就龙骧之业。    苻坚对鲜卑和羌人的宠信引起苻融的警惕,他劝苻坚说:“鲜卑,羌虏,我之仇雠,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所陈策画,何可从也!”苻坚南征一心依靠鲜卑人和羌人卖命,如何肯听。    与苻坚的推心置腹不同,慕容家族不甘心失败,深藏亡国之痛,凸现狼子野心。早在秦灭代国时,慕容恪之子慕容绍私下对兄长慕容楷说:“秦恃其强大,务胜不休,北戍云中,南守蜀、汉,转运万里,道路相望,兵疲于外,民困于内,危亡近矣。冠军叔(慕容垂)仁爱、智谋、气度出类拔萃,必能恢复燕祚,我们只需要多多保重以等待时机! ”    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农也对慕容垂说:“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颓靡,如今再加上奢侈,灾祸快要临头,图谶中的话,行将应验。大王宜结纳英杰以承天意,时不可失!”慕容垂含蓄地笑道:“天下事非尔所及!”(天下大事不是你所能预知的。)    秦军踏上南下伐晋的征途,慕容楷、慕容绍对慕容垂说:“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这一回,慕容垂的回答直率干脆,“对!除了你们,谁能和我一起成就大业呢!”(然。非汝,谁与成之!)    飙风突起,群鹰则有凌霄之志,天下大变,英雄则会伺机而动,只有苻坚仍旧沉浸在他混一四海的迷梦之中,前秦的成败如何,苻坚的命运怎样,请看下一集,鏖兵淝水。第三十章 鏖兵淝水    苻坚发动的南征之战是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会战,双方在淮南的淝水河畔展开对决,战争的结果影响深远,会战以一种出乎意料、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前秦九十七万大军被区区十八万晋军击溃,一败涂地。北方一统的局面再度遭到破坏,重回战火纷飞的乱世,而东晋却保住半壁江山,继续着江南大开发的飞速发展,会战推迟了中国的统一,开创了南北朝历史的新纪元。或许有人以此非议淝水之战,认为它是一场导致中国南北长期分裂的战争,负面的因素远于积极的意义,就如同三国的曹操惜败于赤壁一样。其实东晋十六国、南北朝时代,无论南北方,统一战争的时机远未成熟,因此无论祖逖、桓温、苻坚、谢玄、刘裕、刘义隆、拓跋焘、拓跋宏如何努力,必定空手而还。与其说前秦败在东晋手中,莫如说前秦败在自己手里。所有的历史事件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是事物内部的矛盾,苻坚时代的前秦与之前的五胡国家一样明显,无非被他以强大的武力掩盖罢了。不说前秦与东晋华夷之分泾渭分明,人民相互抵制,相视如仇。就说前秦内部民族之间的矛盾也是非常之尖锐,被征服的鲜卑、羌、匈奴各族人对氐人不满,包括原本与氐人团结的汉人因南征东晋也有所不满。战争是人的战争,士气是关键,这样一支同床异梦、各怀心思的大军别说仅有百万之众,纵使千万、亿万,如同一只纸老虎一般有何可惧,前秦不失败那才是奇迹。    公元383年九月,前秦苻融的前锋兵团会合苻坚之子苻晖的洛阳兵,共计三十万到达颍口(即颍水入淮河口),兵锋直指寿阳(在今寿县)。此时,苻坚的中军抵达项城,凉州军团刚刚到达咸阳,蜀、汉的军队正顺流而下,幽州、冀州的军队到达彭城。    前秦百万大军南下,声势浩大,东晋朝野上下大为震动,“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朝廷下达诏令,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谢安之子)、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敌;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    征讨大都督谢石,字石奴,谢安之弟,外号“谢白面”, 因脸上有一大块特别白,应该是脸上受到创伤,治好之后留下的印迹。可晋书说是被来历不明的动物舔的,“少患面创,疗之莫愈。夜有物来舐其疮,随舐随差,舐处甚白,故世呼为谢白面。”    谢石文武才干俱无,谢安心中的统帅是谢玄,之所以让谢石统兵御敌,恐怕看重的是他的资历,再者说他为主帅,将帅之间必定不能互相掣肘。谢玄明白其中的玄机,重担之下,亲自入朝向谢安请示破敌的方略。谢安还是他惯有的一付沉着镇定,对谢玄说:“已经另有打算了。”(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然另有打算,你得讲出个子丑卯酉,谢安再也没说话,“既而寂然,(谢)玄不敢复言。”谢玄不敢再问,也不敢就走,跟在谢安身边。谢安让人驾车外出游览山间别墅,亲戚朋友云集聚会,与谢玄在别墅玩围棋赌博。谢安的棋术一直不如谢玄,谢玄此时心绪万千,一头想着自已肩挑的重担,一头想着苻坚的百万大军,怕一着不慎,国威君恩、谢氏家族的荣耀从此葬送在他谢玄的手里,哪有心思下棋,在有利的形势下投子打劫,反而不能获胜。赢棋的谢安心情愉悦登山漫游,到晚上才回来。    荆州的桓冲坐不住,前秦的主力在淮南地区,没有针对荆州去,他却对京城建康放心不下,派精锐部队三千人溯江而上入卫京师,谢安固执地阻拦,让他把军队撤回去,并说:“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缺,西藩宜留以为防。”气得桓冲对佐吏叹道:“谢安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临头,方游谈不暇,派遣些不经事的少年拒敌,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左衽,我国古代某些少数民族的服装,前襟向左掩,异于中原一带的右衽。桓冲此言,意思是说要被外族统治了。    事实证明桓冲看错谢安,并因谢氏家族的胜利气愤而死。那么谢安是不是真的神机妙算,对胜利胸有成竹,象后人所赞叹的那样,“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靖胡沙。”若果真如此,淝水大捷后也就不会有“屐齿之折”的典故了。    谢安虽非名将,但他明白一个道理,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不到最后关头决不放弃,这就是他战胜桓温,战胜苻坚的诀窍。谢安以柔克刚,以不变应万变,决非采取守势,谢安从来不守,他为人处事向来都是咄咄逼人,在桓温高压之下,火线立太子,扶幼主登基,拒绝桓温摄政,拖延加受九锡,请求太后临朝,逼走桓冲,每一次谢安总是主动出招,御敌之战也是如此,桓冲退守长江,谢安却坚决不弃守江北,固守淮河防线,主动与前秦在江淮一线决战。正是他的战略决策,使得晋军一战大败前秦。      既然是战争,我们就要从战略、战术的角度去讲解,战争发生的主要地点在江淮地区,先来看一看江淮地区的战争形式图吧。        这是我在网络上找到的一张古代江淮地区的军事地图,由于我的美工水平太差,没有改动,这张图并不形象,比如山丘之地没有标出,长江的宽狭没有显示,再者淝水向南流过寿阳一段没有画上,还有荆州地区看不出,所以我把三国时晋灭吴之战的军事图找来,参照讲解,显然不如一张图容易看,但各有千秋,正好诠释二者的不同,在地图上讲解,不说意识形态,不说士气,讲的只是战略战术。结合以上三张地图,我们来看一下前秦军的战略布署,前秦是五路进兵,主力在于苻融的三十万前锋兵团,当苻融到达颖口时,苻坚在项城,幽冀之兵在彭城,蜀中水师正在行进,除凉州之兵尚在途中之外,其余四路兵马已经到位。中间有一次分兵,晋书载:“(慕容)垂攻陷郧城,害晋将军王太丘。”郧城即今安陆,以上三张地图中没有标明正确位置,它在夏口(武汉)西北,晋灭吴的地图可以大体找到位置,慕容垂去郧城干什么?阻止荆州桓冲的东援之兵。他只有三万兵马,从他按兵不动的情形看,他在等待姚苌的蜀中水军,而不象灭吴时的胡奋军目标明确直击夏口,以此肯定慕容垂是偏师,是策应淮南主战场的偏师。他并不是从颖口分兵的,我们可以从第一张地图看到,那里隔着大别山,早在项城,慕容垂的三万兵马就向郧城进兵了。前秦的战略意图已经很明确,就是要在淮南与晋军决战,解决掉江北的晋军主力。史书没有记载前秦的军事战略意图,但我们通过他的军事部署可以判断的一清二楚,前秦军兵分五路,十万凉州军团做为后续部队,苻坚在项城的十二万中军做为后勤保障,真正想要投入战斗的有三路,即苻融的三十万前锋兵团,苻丕、苻朗的二十五万幽冀青徐军团,姚苌的十万蜀中水师。苻坚选择了两个主攻方向,以姚苌的水军主攻荆州的桓冲,慕容垂加以策应,以苻融主攻淮南,苻丕加以策应。由此看出苻坚忌惮桓冲,就在当年五月,桓冲的十万荆州兵曾经三路伐秦,苻坚把硬骨头交给羌人和鲜卑人去解决,并对二人寄予厚望。可惜蜀中水师初建一年,与晋灭吴之战准备七年之久的王濬水师难以相提并论,桓冲的荆州水师自王敦起一直是东晋的主力部队,胜负可知,史书连荆州之战的记载也没有,说明姚苌根本就没有到达荆州地面,在三峡已经畏敌不前。这一路形同虚设,我们还是转过头来看江淮主战场。    先熟悉一下江淮地形,看江淮防线示意图,江淮的防御格局是一个以长江和淮河为依托的多层次的防御体系。东晋的防守依托长江和淮河,江淮之地河网纵横、山陵相向,有二处平原,东面沿海的江淮平原,西北的黄淮平原。根据长江的宽狭,南北朝时代长江下游易渡之处有二,一是采石渡,一是瓜洲渡,分处建康的上下游。东晋为加强对两处渡口的防守,在这两处渡口的南岸,分别设有二处重镇京口(今江苏镇江)和姑孰(今安徽当涂),北岸分别有广陵(今江苏扬州)和历阳(今安徽和县)。历代皆有重兵防守,上文我们提到的王敦、桓温曾驻节姑孰,郗鉴、谢玄练兵广陵和京口,苏峻、谢万镇守过历阳。    北方少数民族以游牧、射猎为业,男子皆精于骑射,北兵为抵御少数民族入侵,无论汉武或是曹操都骑大力发展骑兵,北方多用骑兵。北方对南方的用兵主要是在秋冬时节,秋冬两季,秋高马肥,大地坚净,利于骑兵纵横驰骋。所以两处平原成为南北交兵的主战场,东晋依托淮河设立三处重镇,从东到西依次为淮阴、盱眙和寿阳。保守者一般不与北方骑兵正面冲突,固守城镇,或者干脆退至长江一线,凭借水军的优势力保大江,依靠气候、地理环境拖垮敌人,所谓的水土不服、瘴气等等,代表人物如桓冲。激进者则认为,淮河与长江表里相依,唇齿关系,“守江必先守淮”, 经营淮河兼有防守和主动进攻两层战略意义,在淮河流域打败敌人,可出淮北经营中原,代表人物如谢安。    南下有两条路线,东面取道淮阴、三阿(在今江苏高邮)、广陵渡江京口,西面取道寿阳、合肥、历阳,自采石渡江。前秦军设定的南下方案,肯定是两道并进,苻融与苻丕(苻朗)各自率兵一取寿阳,一取淮阴,两路军中也有侧重,前秦军曾在淮阴一线吃过败仗,苻坚把重点移到寿阳一路。战局的变化打乱了苻坚的部署,十月,苻融的前锋兵团攻克寿阳,擒获东晋平虏将军徐元喜等人。胡彬的水师此时已至寿阳,(看淝水作战示意图),寿阳失守,胡彬掉转船头沿淮河东退,苻融马上派卫将军梁成率兵五万抢先占据洛涧(洛水入淮河口),用木栅栏阻住胡彬的退路,沿洛水布防以遏制救援胡彬的晋军。“栅淮以遏东兵。”    此时谢石、谢玄的大军已至洛涧二十五里处扎下大营,史载“惮(梁)成不敢进。”胡彬归路被遏退保硖石,苻融分兵攻打,胡彬粮尽,秘密派遣使者向谢石求援,哀叹说:“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信使为秦兵抓获,送给苻融。苻融得信大喜,急速派使者向苻坚报告:“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苻坚于是就把大部队留在项城,带领八千轻装骑兵,日夜兼程赶赴寿阳与苻融汇合,害怕晋军知道他亲到前线望风而逃,严禁部下泄秘,下达封口令:“敢言吾至寿春者拔舌!”    苻融判断失误,错把胡彬部当成晋军主力,认为歼敌非常容易,以至于苻坚害怕晋军逃逸仅率八千轻骑赴寿阳,没有严令彭城的秦军速进,使前秦整个战略陷入被动。前秦两路进兵,两处策应,不管几路进兵,几处策应,只要是多路进兵,兵力必定分散,兵法中提倡我专而敌分,可以以众击少。多路作战也无不可,必须做到该进攻的进攻,该牵制的牵制,协调作战,不能让对手逐一吃掉,在关键会战中,相应部队必须到位。孙子兵法虚实篇中讲:“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不知战之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远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就是说各支部队要明确会战的时间、地点,前秦彭城方向的军队根本没有出动,苻融兵团形成孤军深入的态势,前秦以前锋部队与东晋的主力交锋岂不被动?    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天王苻坚又上了一个人的当?谁?朱序!原东晋襄阳的守将,城破被俘,襄阳之战前文介绍过。朱序,字次伦,义阳人(河南信阳),将门之子,“世为名将,累迁鹰扬将军、江夏相。”成为桓温手下一将,南征北战屡立勋劳,因功拜征虏将军,封襄平子,迁兗州刺史。桓冲举荐其为使持节、监沔中诸军事、南中郎将、梁州刺史,镇守襄阳,委以荆州北疆重任。苻丕攻打襄阳,朱序率军固守,其母韩氏曾经亲自登城观察城防,说西北角当先受敌,于是率百余婢和城中女子于其角斜筑城二十余丈。苻丕兵到,果然攻打西北角,城破,守城将士移驻新城继续战斗,保住襄阳。后为纪念韩氏筑城有功,把此段城墙称为“夫人城”,至今襄阳古城留有遗迹,韩氏亦被载入《晋书烈女传》,成为巾帼英雄。苻丕围襄阳一年,城不破,后来城中出了叛徒,襄阳遂没,朱序被俘,苻坚杀死叛徒却不杀朱序,朱序不降,偷偷潜逃,半路藏在夏揆家里,苻坚怀疑夏揆窝藏朱序,将夏揆收监,朱序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受连累,归朝自首,苻坚嘉其为人,仍旧任命他为尚书。    《晋书》和《资治通鉴》都说是苻坚让朱序去劝降谢石,据我推测,此必朱序自告奋勇之举,朱序归顺出于无奈,在前秦朝廷中必定如“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让一个对故国心存感情的人去游说,决不可能。一定是朱序以天下统一的大义,不忍见江左生灵涂炭的大仁自我表白一翻,请旨去劝降,只有这样苻坚才可能让他去。朱序一到晋营来了一出反间计,将前秦军的虚实一五一十透露给谢石,说秦军只有前锋军团在寿阳,慕容垂分去三万,共有二十七万,梁成率兵五万在洛涧,且军中各族将士不齐心,你们应该主动与之决战。    谢石不主张速战,秦军毕竟有二十七万,自个手头上只有八万军队,强弱明显。朱序反问谢石,“如果苻坚的项城兵、凉州兵、彭城的幽冀徐青之兵聚集,您该怎么办?”(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晋军中主事的是谢玄,他和谢琰一致认为应该与秦军决战,谢玄担心彭城的敌人,一旦彭城军沿淮阴一线直指广陵,自己将腹背受敌。    谢玄派刘牢之率精兵五千夜袭洛涧,秦将梁成虽为破燕猛将,为阻止胡彬水师东逃,他犯下一个错误,即阻洛水结营,前秦多骑兵长于野战,他依涧列兵,使骑兵丧失机动性,兵法中说“隘塞山木,以少击众之地也!”这就不难理解梁成五万大军惨败,刘牢之斩秦将梁成、王咏,生擒梁他、王显、梁悌、慕容屈氏等将,俘获大量军械物资,秦军士卒死伤一万五千。    洛涧一战,晋军士气大盛,胡彬的水军与谢玄的水师会合,谢玄当即整合各路大军,击鼓鸣号,进逼寿阳,欲与秦军决战。苻坚此时与苻融并肩立在寿阳城头,远远望去,但见淮水之上,舟舰云集,帆影重重。淮水之南,旌旗招展,精甲耀日,晋军列着整齐的方队,铺天盖地向淝水逼来。苻坚不禁茫然若失,倒吸一口凉气,又见八公山上草木摇动,掉头对苻融道:“晋军不下十万,且阵容严整,八公山上草木晃动,其下必有伏兵,怎能说是弱敌?”一个人从极度狂妄到无限失落,精神落差极大,影响他的判断,以至于出现“投鞭断流”和“草木皆兵”的千古笑谈。苻坚认为晋军设伏八公山,诱秦军渡淝水,坚决不渡水,率大军逼淝水列阵。    我们可以想象淝水古战场当时的寂静,朔风卷起枯枝黄叶,散落在河内杂七杂八横躺斜偎着的秦兵尸体上,殷红的河水缓慢地向北流淌。空气中凝固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双方数十万铁甲大军声息全无,死寂一般。    谢玄已非夕年香囊未解的贵族少年,而是一名气定神闲的名将,晋军借洛涧之胜而来,气势正盛,为不使士气衰落,避免正面攻击铜墙铁壁相仿,严阵以待的秦国大军,谢玄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在马上展现江东名士的风雅,挥毫泼墨地写下一封名传千古的战书:“君悬军深入,而逼水为阵,是不欲战!诸君稍却,令我军渡淝水,将士可得周旋,我与诸君缓辔而观之,不亦乐乎!”    苻坚的天真浪漫再次受到历史的捉弄,他准备趁晋军半济之时以铁甲铁兵夹击,不顾众将的阻止同意退兵让晋军渡水。苻坚根本不通兵法,照本宣科又是一个赵括、马谡之流,敌人近在咫尺,会容你退军后再从容结阵么?结果秦军一退不可收拾,谢玄恐怕也未想到他的一个小小花招竟如此容易得手,如何肯放弃战机,亲自拔出剑来,下令攻击!美妙剑弧终结了前秦的百万大军,划破苻坚的万丈雄心。    前秦张蚝部与谢石部在淝水南面展开激战,张蚝号称万人敌,膂力过人,能抓住牛尾巴拽着大公牛倒走。起初,张蚝投靠山西一方豪酋张平,深受器重,被张平领为义子。后来张蚝私下与张平的小妾私通,张平知道后大骂一顿。张蚝大惭,割阴以自誓,遂为阉人。每遇两军对垒,冲锋在前,每战必克,号称“不败”。苻坚伐张平,张蚝单人匹马,出入秦军阵中四五次,如入无人之境。苻坚两员猛将吕光、邓羌双战张蚝,大战一日一夜,人疲马倦,吕光才一矛刺倒张蚝,邓羌将他擒住,苻坚厚待之,张蚝遂降,成为苻坚帐下虎将。谢石如何是张蚝的对手,且战且退。    谢玄此时却管不了那么多,与谢琰、桓伊率八千精锐抢渡淝水,直取苻坚中军。苻坚才知上当,苻融亲自策马阻止军队后退,偏偏在这个时候,朱序在后军大呼:“秦军败了!”当然不只他一个人,还有张天锡,那个凉国的亡国之君以及他们的侍从们,前秦各族将士原本不想为氐人卖命,闻听前军败了,纷纷逃跑,“(苻)坚众奔溃,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胜计,淝水为之不流。”奔败的秦骑如潮水一般,苻融被乱骑带倒,马踏而死,被乱军踩踏成一滩乱泥,苻坚身中流矢。谢玄乘胜追击,直至青冈,秦兵弃甲宵遁,急急如丧家之犬,慌慌似落网之鱼,闻风声鹤唳,皆以为追兵已至,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十七八。晋军大获全胜,缴获苻坚乘舆云母车,仪服、器械、军资、珍宝堆积如山,牛马驴骡骆驼十万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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