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皇帝》(全本)作者:赵辉-39

02  他想到了死,以死上谏皇上,让皇上觉醒,用死来尽忠圣上,报答皇上的恩典,也以死回答友人的知遇之情。  紫禁城养心殿  道光一个人独坐在御案前,面对王鼎的奏折,心却像这窗外的雨夜。近处阴雨沙沙,远处,沉闷的雷声在滚动着,不时有犀利的闪电撕裂这沉沉的暗夜。  道光来回踱着,小太监躲在里房,见皇上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不敢上前说话。道光清瘦的身影在长明烛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孤独和寂寞。  他再一次坐在御案前审视着王鼎的奏折:  “陛下万岁,万万岁!臣王鼎离京赴开封督治黄水。由于夏雨连绵,黄河暴涨,祥符决堤近百丈,整个开封一片汪洋,如此洪水浸吞良田万顷,受灾饥民数以万计。臣才疏智浅,无力治黄救民,敬请我主明察,治臣不治之罪,臣无憾也!但臣保举一人,定有治黄良策,此人乃是行于充军伊犁之旅的林则徐。抛弃林则徐东南禁烟的功与过,念及昔日治黄之绩,林则徐犹有可取矣。臣思量再三,现开封洪水,满朝文武,非林则徐不可也!圣上不为林则徐考虑,应以开封水深火热之百姓着想,敬准臣奏,火速调派林则徐到开封协助臣治理黄河,将功补罪,若黄水不退,决口不堵,圣上再降罪也不迟,恳请皇上恩典。臣王鼎叩谢圣上万岁,万万岁。”  道光清楚林则徐治黄方面的政绩与能力,他明白林则徐是可用的。第一次出京私访初遇林则徐时就委以治黄重责,他不负圣望,将黄河治理得多年平安,开封一地也风调雨顺。而调离林则徐后不几年,黄河又一年年泛滥。他本打算将林则徐从湖广调任开封,但东南沿海却急需他去。可是林则徐的禁烟却禁出国祸,治他的罪是为了削平这外难,也是为己寻找替罪羊。但王鼎不识时务,一而再,再而三为林则徐求情,朕岂能饶恕?否则那皇上一言九鼎的威信何在?君王的面颜何在?可这一次不同了,黄河在呼喊林则徐,开封的百姓急需林则徐这涛涛洪水和这绵绵阴雨都似乎在呼唤林则徐。难道这是天意?果真如此,朕虽为一国之君岂敢逆天理而行?  道光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谕旨一封,准备派人疾驰星夜追赶西行的林则徐。  道光放下手中的笔,心却没有放下。抬头看看眼前这一用战事失利的告急文书,道光在风雨中感到一阵心悸,大清的江山似乎也在这电闪雷鸣中摇曳。“靖逆”将军不能靖逆,“扬威”将军无法扬威,洋人的枪炮像这黑夜中的雷声,敲击着道光的心。他恨透了洋人,也恨透了林则徐,是林则徐引狼入室,但这真是林则徐的错吗?不禁烟呢?烟是一定要禁的,但林则徐惹怒了洋人。充军是理所当然,如今调回开封戴罪立功也是理所当然。这一点,道光想通了,心气也平和了许多。但东南沿海的战势为何一败再败,他始终想不通。长龄死了,武隆阿死了,如果他们不死呢?是否也同平叛张格尔一样九战九捷,八百里红旗告捷,而现在却不能再有武门受俘的荣耀与辉煌。那也许是终生的最大乐事。每当想到午门受俘,道光掩饰不住内心的快乐。而现在,想起此事也笑不起来,这节节惨败的战局,早已将昔日的辉煌扫荡殆尽。道光只想哭,却又哭不出眼泪,泪早已哭给了母后、额娘和父皇,更有那想起来就心痛的全皇后。  母后及朝中诸臣已多次催他立后了,但他一直没有再立皇后的心思。在他心目中,全皇后已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位皇后,曾经的誓言和今日的思念,都把他的心随同那拥抱过的女人一起埋葬。他觉得,重新立后是对孝全皇后的伤害。也是对他自己的伤害,更是对皇儿奕詝的伤害,况且,这三宫大院众多妃嫔宫女中,谁又有资格为皇后,为天下之母呢?  开封,汪洋中飘浮的小船终于在洪水中成为一块水中孤岛,终于保住了,百姓也找到能够安身的家。  水退了,千顷波涛又成为良田。逃之复返的百姓群聚来到祥符缺口,顶着袅袅香烟向那消瘦的身影跪拜。王鼎露出欣慰的笑容,尽管笑容是疲倦的,也是沾满沧桑尘埃和浑浊水珠的,但这毕竟是笑容。他冲着忙碌不休的林则徐笑笑,招呼说:  “少穆兄,百姓拿你当神一样焚香祝拜呢!”  “这哪是感激我,分明是感激圣上,感激王兄。”  林则徐嘴角虽挂着笑意,心却是灰色的,这是戴罪立功。他日夜操劳在堤坝上,忘我地工作,很少讲话,只有不停劳作和沉默。他在压抑心头的哀伤,他想以忙为乐,用劳动去折磨疲劳的心,只有在忙碌中,他才能不想自己。有时,他想到死,用生命来献身这堤坝,向圣上表明心迹,在这黄河堤坝上劳累而躺下,永久地躺下,用行动为事业划一个符号。可他太坚强了,并没有倒下,相反,却同祥符缺口的大坝一样,站起来了。  黄河不再是瞎眼的巨蟒,它有了自己道路,黄河已不是脱缰的野马,缰绳被牢牢握住。黄河,发怒的黄河安静了,像个酒醉后不再四处乱跑只能安静睡觉的醉人。  祥符堵口也竣工了。整个开封府如同过新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欢笑,焚香放炮。盛大的庆功宴会在开封府衙门大厅举行,王鼎差人几次来喊林则徐入席,他不愿去,他只想静静地躺下好好睡一觉。几个月了,他没有睡个安稳觉,不!也许好多年了,他都没有睡个舒心觉。  林则徐静静躺在硬板床上,想着心事。河治好了,皇上会放过我吗?自古君主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鸟雀尽,良弓藏。当今皇上如何呢?林则徐隐隐觉出自己的命运,他不想往下想,用心对待皇上,用心对待百姓,问心无愧就是了。  林则徐刚要入睡,王鼎推开房门。  “少穆兄,庆功之宴已摆好,就等你老兄了。”  “王大人,我是罪人不宜坐在这庆功宴上。”  “少穆兄这可就不对了。是功是过自有后人评定。这里你就是第一功臣,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不入席,他们都不愿意入席,众命难违,少穆兄,走吧!否则,我可就生气了。”  林则徐无奈,随同王鼎走进庆功宴席。  “林兄,你可不能坐那位,这才是你的位呢!”王鼎将林则徐拉起推在首位上。  “王兄,这可不能,林某是罪人,哪能坐在首位?皇上知道是要怪罪的。”  “你是第一功臣,没有你老兄,怎会有今天的水退、城堡大坝重新修好这等欢天喜地的大事。功不可没,皇上知道也会赦免你的罪行,而留在京都。”  林则徐没有说话,仅摇摇头,微叹一口气。王鼎理解林则徐的心,但他已把林则徐的治河功绩呈给皇上,希望皇上能赦免林则徐的罪责。但当今皇上是个优柔寡断、有时又让人猜不透的人,王鼎只能在心中祷告,他也无法猜测道光的心思。为了安慰林则徐,王鼎脱下皇上赐给他的黄马褂说:  “林兄,你的功劳最大,皇上这黄马褂一定要给你穿上!”王鼎边为林则徐身上披衣褂边开口说。  “王兄,你的心意我领了。这是圣上赏赐的,罪人哪有资格沾染,请你快穿上!否则,林某的罪又要再加一等。”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起这衣服。林兄,你可要多喝几杯,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为我们的胜利而干杯!”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倒想一醉不起呢!好吧,让我们干杯!”  开封府的官员举杯畅饮,林则徐虽想好好喝一场,醉他十天八天,但理智告诉他,不能醉,他对未来仍抱有希望和幻想。  “来,大家干杯!”有人站起。  “好,干,干!”  正当众人猜拳行令,畅饮之际,一声高呼惊动所有在座之人。  “圣旨——到!”  众人急忙放下手中的杯筷,离席而跪接圣旨。一个公鸭嗓子的人念道:  “林则徐于大坝合拢后,着仍往伊犁。钦此。”  林则徐只是稍一愣神,他似乎早有所料,一点也不惊奇,反而心平气和地去安慰别人。  王鼎一阵眩晕,他有点悲愤,大袖一甩,一句话也没说,愤而离席,庆功宴也不欢而散。  王鼎失望了,他回到住地奏折一封送往京城,力陈林则徐治河功绩,希望皇上能论功行赏,重新起用,至少也应将功折罪,赦免流放。  奏折送出去如泥牛入水,石沉大海。道光无动于衷,没有改变主意。  王鼎无奈,只得与林则徐洒泪而别,“执手相看泪眼,更无语凝噎”。  “林兄,再饮一杯,你我今日一别,不知何日相会,‘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王兄,不必悲伤,应多珍重,路正长,把悲伤放在心底,‘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林兄,弟一生放达豪情,得罪朝中诸多官员,王鼎不求朋友多少,有你少穆兄一人足矣!”  “王兄,林某能推迟到今天已是万幸,何敢索取什么?林某感谢你的知遇之感。天下得一知己足矣,林某又有何求呢?”  林则徐说着强压心中的悲痛,提笔赋诗一首安慰痛苦的友人,也表明自己的心迹抱负。  幸瞻臣手挽银河,  休为羁臣帐荷戈。  精卫原知填海误,  蚊蚁早愧负山多。  西行有梦随丹漆,  东望何有河斧柯。  塞马未堪论得失,  相公且莫涕滂沦。  王鼎带兵回到北京,家还没进,就抱病入朝叩见皇上。  “陛下万岁,万万岁,臣有本奏!”  “王爱卿请讲,不必多礼,你治黄有功,朕决定加封你……”  “谢皇上,不必了!治黄成功并非臣的功绩,而是林则徐的功绩!皇上应给林则徐将功折罪。”  “王爱卿,不必多言,朕自有处置。林则徐治黄有功,将功补过,但他的功无法弥补其祸,发配充军已是朕给其封赏了。”  “陛下,我皇不给林则徐行赏,也应赦免于内或放之回乡也可,为何对有功之人治罪如此之重?国家正处于战乱纷呈之际,急需人才,请皇上收回谕旨,赦免林则徐。”  “国家何以战乱,如果不是林则徐做事不得法,如何会得罪洋人,导致今天的战乱纷呈?”  皇上尚没发话,穆彰阿就跪着同王鼎争辩起来。王鼎见是穆彰阿发话,心中十分鄙视,开口就极为反感地说:  “穆彰阿,你包庇子嗣,嫉贤妒能,欺君误国,还在此一派胡言。作为臣子,不思为国为民尽心尽力,却整日欺下媚上,诬陷忠良。如此卑鄙无耻,与秦桧、严嵩有何两样,还不滚开,免得玷污我嘴!”  王鼎慷慨陈词,历述林则徐功绩,又痛恨穆彰阿如此卑鄙小人落井下石。此言一出,更是怒发冲冠,大骂穆彰阿祸国殃民。  穆彰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王鼎一顿羞辱,也恼羞成怒,却又不好发作,只好阴阳怪气地嘲讽王鼎:  “皇上旨意,岂容你随意篡改?林则徐罪有应得,难道王中堂意欲给他开脱罪状吗?不杀林则徐已是皇上网开一面,如果王中堂仍不识好歹,将有愧圣上龙恩。”  道光坐在龙墩上,听王鼎与穆彰阿争执,过了一会儿,才微微一笑:“王爱卿,你醉了!”  王鼎一听皇上如此说话,十分气恼,又无可奈何,正色道:“皇上,臣滴酒未沾怎么会醉呢?望皇上忠奸分明,赦免林则徐!”  道光唯恐王鼎再讲下去,有损自己的龙威,脸一板,喊道:“大内侍卫何在?”  “臣在!”  “王中堂醉了,在朝廷上醉言醉语,你等把他火速送回府中休息。”  “遵命!”  “皇上,臣没醉,臣没醉!”  无论王鼎如何唤喊,申辩,没有二个回答,就这样,王鼎被大内侍卫强行扶送回府。  王鼎回到家中,义愤填膺,余怒未息,越想越气愤。如今皇上因东南局势战败,将火气和怨愤发泄在林则徐身上,做臣子的不能为皇上解忧,作朋友又不能为朋友解难。皇上昏庸。不察忠奸、让奸人当道、忠良受害,我又活之何益?不如以死谏皇上,望用臣的死来唤醒昏庸的皇上和日益麻木的臣子。  这天晚上,王鼎把儿子王沆叫到身边:  “沆儿,你如今已是翰林院编修,在朝为官应忠奸分明,不可投机钻营,趋炎附势,作那委屈求全的小人。”  “父亲,这话你不知给孩儿讲过多少遍了,孩子记住就是。况且,孩儿的为人,父亲你又是知道的。”  “孩儿,你能记住父亲的话,父亲也就满足了,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我辈读书人应以此为鉴。”  “父亲,孩儿觉得你今天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有话你就直说,孩儿一定为你排忧解难!”  “孩儿,你记住父亲的话,今后做个正正派派的男子汉,父亲就足了,何求太多呢?今后这官能做则做,不能做就回咱陕西蒲城老家做一个普通百姓,苟且一生也未尝不可!”  “父亲,如今国家已乱,你不见东南战败,丧权辱国的条约已订,内地各路叛匪作乱与百姓起义不断,天下将衰。父亲你为官多年,却如此清贫,孩儿不求在朝为官大富大贵,只想守在父亲身边,早晚照料就心满意足了。如果父亲觉得在朝为官心瘁,也像龚自珍叔叔那样,早早辞官隐退,安度晚年也好。何必在此与那些奸人争风夺势,到头来,落得个林则徐叔叔的下场!”  “沆儿,你别说了。‘读得圣贤书,交于帝王家’,父亲无法再做陶渊明那样的闲情雅士了,只好把这把老骨头拼出去,尽忠于皇上,无愧于皇上的恩典罢了。”  “父亲,你要保重身体,自开封回来就身体欠佳,你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经不得这样操劳。”  “沆儿,你回去休息吧,父亲也还能照顾自己。”  “好吧,孩儿走了。父亲,你也早早休息。”道光皇帝--0303  第二天早晨,老家人王安早早起来打扫庭院,不见老爷起床,觉得不对劲。老爷一向早晨起得很早,今天太阳已是老高,还不见老爷起床,急忙去书房喊。轻轻一推门,吓得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来人哪,老爷悬梁自尽了!”  全家闻声赶来,见王鼎悬梁自尽已多时,尸体已僵硬。这是1842年(道光二十二年)五月初一日的早晨。  王沆听到父亲自尽的噩耗,悲痛欲绝,回想起昨晚父亲的话语和神色,王沆觉得自己因一时粗心而遗恨终身,更是痛哭不止,也不仔细考虑父亲为何自尽。  恰在这时,军机章京陈孚恩赶到王府,听说王鼎自尽,便安慰王沆几句:  “沆贤弟,此时不是伤心时候,应设法为王大人料理后事。检查一下,王伯伯留下什么遗言没有?”  经陈孚恩这么一提醒,王沆这才止住哭泣,搜检父亲尸体,找到一份上奏道光皇上的遗疏。这事非同小可,按大清律例,大臣自缢,必须先奉报皇上,派人验视之后,家人才能移动尸体。王鼎家人正准备上报道光皇上,陈孚恩一把拉住王沆说:  “王兄,王伯伯遗疏是否是弹劾穆彰阿卖国,建议重新起用林则徐的事?”  “正是此内容,陈兄有何考虑?”  “皇上正为议和之事发怒,不愿听人谈起林则徐一事。你如果据实奏报,触怒皇上,恐怕尊公就得不到恤典了。王大人一生贫寒,皇上再不给恤典,今后你家如何在京中做事?”  王沆经陈孚恩如此一说,沉默不语。陈孚恩见自己的话见效,又进一步说道:  “皇上不给恤典是小事,也会牵连到王兄身上。你这翰林院编修要做不成了,将来如何再入仕途?”  “那如何操办此事?”  “你如果还想走仕途,就不能如实陈奏,更不能呈递这道遗书。以暴疾呈奏。”  陈孚恩连哄加骗,终于吓住王沆,一切事听候陈孚思安排。就这样,陈孚思改写了遗书,以暴疾奏给皇上。  道光得知王鼎暴疾而亡的消息,并没深究,下谕旨晋赠王鼎为太保衔,溢文恪,人祀贤良祠了事。  这陈李孚原是穆彰阿亲信,为人机警狡黠。早朝时不见王鼎上朝,知道事情不妙,急忙散朝驾马赶到王府,帮助穆彰阿做了手脚。事后将王鼎的遗疏转交给穆彰阿,由此得到了加倍宠信,五年后,竟然无功而升为军机大臣。  王沆却因未能继承父亲遗志,遭到亲朋鄙弃。他自己也后悔莫及,愧对父亲在天之灵,后辞官不做,回到陕西老家,终身不再出仕。  王鼎死时,林则徐正在发配新疆的途中,得到消息,悲愤不已。他迎着大漠的落日,踟橱而行,虽走向伊犁的充军之路、心却飞回北京,思念故土,思念友人,思念朝廷,不禁老泪潸然而下。面对西阳残照,悲愤地歌吟诗一首《哭故相王文恪公》:  甘载枢机赞画深,  独悲时事涕难禁。  艰屯谁是舟同济,  献替其如突不黔。  卫史遗言成永憾,  晋卿祈死岂而心?  黄扉闻道犹虚席,  一鉴云亡末易任。  长歌当哭,泪沿着那一行浅浅的脚印洒向大漠深处。  此时此刻,身在紫禁城的道光帝,心情并不比远行在荒漠戈壁中的林则徐好受多少。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道光在御案前时而静坐沉思,时而蹩眉苦想,面对《南京条约》文本,他感到奇耻大辱。自己愧对列祖列宗,更愧对先皇。他想一个人跑到太庙里痛哭一场,又担心王公大臣的耻笑,他感到这是父皇在冥冥之中向他报复。在内心深处,道光已无数次祈祷,希望父皇原谅他的过错,希望先父皇能在天宫保佑他重振大清江山。  “皇上,请用御膳!”太监已来喊三次,但看到皇上一筹莫展的神情,太监不忍惊动皇上,但又不能不祈求皇上用膳。  “朕不饿,你们休息吧,让朕安静一会儿。”  小太监无奈,只好含泪悄悄离开。  道光重新坐下,又将《江宁条约》《南京条约》的内容逐条仔细阅读一遍,反复思考,还是难以下笔签署。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为通商口岸,这一款虽然有伤国威,但还可勉强同意。广州既已同意通商,多开放几地也还可以,况且这些地方都是东南沿海,只要严控其商品入内地,影响尚可消除。  道光思考一会儿,勉强同意这一条款。勒索赔款二千一百万元,这纯属敲诈,道光十分生气。来我大清领土上践踏抢掠,反要大清向其赔偿损失,真是岂有此理!  最不能容忍的是这一条款:割让香港岛。祖宗之土岂能轻易割让,拱手让人!道光一看到这一条款就气得大骂香英和伊里布:  “一群混蛋,糊涂虫!这是我大清帝国的奇耻大辱!”  道光一把将《江宁条约》抓在手中,准备撕碎,两手都捏在纸上,但又无可奈何地扔在桌上。他站了起来,独自一人倒背着两手,在殿阶上踱来踱去。  夜凉如水,薄云遮天,偶有几颗小星星在远天忽明忽暗地跳动,仿佛在叙说一个凄婉的故事,道光正是这故事里的一位主人。他仰头望着幽暗的天宇,说不出辛酸与伤感。回顾登基的二十多年,曾经是那样豪情壮志,踌躇满志,自信兢兢业业,定能永保大清基业。却不料,闹出割地赔款的奇耻大辱,怎么能不痛心疾首?  想当年,午门受俘,那是何等威风,何等辉煌,何等骄傲。眼下却要被边远红毛贼贬得称臣降服而订立城下之盟,如何能咽下这口窝囊气?赔款尚是小事,多节省开支就是了,丢失祖宗用汗水、鲜血和生命夺得的土地可是大事,自己的脸面将放在何处?九泉之下如何见列祖列宗?香港虽是一小岛,在我天朝大国的版图上算不得什么,但它是我大清帝国的领土。今日同意割这一地,将来就有可能割让更多的土地,这个先例可不能开,暂且借用或租赁尚可考虑。  道光思前想后,实在不愿画押签约。但又有何解救良策呢?威勇长龄倒是将才,可以兵到退敌,但已死去多年了。为何我大清的诸多文臣武将都是一群饭桶呢?奕山、耆英、杨芳、伊里布、牛鉴、都是蠢猪!陈化成、葛云飞、关天培都是勇烈之士,可歌可泣,应当重赏,都为朝廷殉国战场,如果官兵都能像他们这样,我大清王朝何至于丧权辱国到今天这地步!朕也不必为此难眠反侧!  这字到底签是不签?道光仍下不了决心。如果朕不签字,举大清倾国之兵与人奋力一拼,能否最终取胜?当然,取胜那是再好不过,万一失败,红毛攻陷北京,朕将向何处去?  不知何时,道光迷迷糊糊入睡了。朦胧中,仿佛听到殿外苍凉的夜空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呼喊:林则徐!林则徐!林则徐!  道光从睡梦中惊醒,这是王鼎的声音。王鼎不是死去了吗?怎么会来到宫中呼喊林则徐的名字?莫非王鼎是以死纳谏于朕,让朕重用林则徐?道光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上披一件龙凤霞裳,这是贴身太监在皇上在御案前入睡时悄悄披上的。  道光又回忆一下梦中听到的呼喊声,他感到林则徐是可以任用的。现在,他从心里感觉过来,这战争并不仅仅是林则徐禁烟得罪红毛贼,红毛是想多掠夺些财物,贩卖大烟仅是掠夺财富的一种手段,不同意输入大烟,他们利益受损,当然要用枪炮抢掠。  忽然,击更之声响起,已是五鼓时分。道光万般无奈情况下,猛一顿足,转身提起朱笔草草书写一纸,内有“着俱照所议办理”字样,封缄牢固,交给不知何时又站在道光旁边的贴身太监,不无忧伤地说:  “将此交给穆彰阿。”贴身内侍悄悄揣上谕旨去找穆彰阿。  1842年8月19日(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上午十一时。耆英、伊里布、牛鉴登上英军“皋华丽”号战舰与英方代表璞鼎查在应天下关江面上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又称“江宁条约”、“西门条约”或“万年和约”。  道光的初衷是要禁绝害国害民的鸦片烟毒,做一件名垂青史的伟业。经过两年战争,而一败涂地,天朝大国蒙受耻辱,道光成为千古罪人。  一夜积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整个北京城变成一个银白的世界。  道光帝披着狐皮大氅,独自站在御花园的雪地里,想呼吸一下这雪后的新鲜空气,也散散这一年多来淤积在心头的郁闷。还没走几步,道光就不住咳嗽,贴身太监急忙闻声跑来给他捶捶肩背。  并不仅仅是岁月不饶人,这半年多的种种不快之事已把道光折磨得疲惫不堪,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不起风霜,走几步就喘几口,不住咳嗽。  不知何时,四皇子奕詝来到父皇身边,关切地问:  “父皇,你要注意身体,外面天寒,你回殿休息吧。路滑,让皇儿搀扶你走!”  “皇儿,父皇老了,不中用了,你和六阿哥要处理好兄弟关系,也尽量帮助父皇多处理点政务,父皇精力不济呀。”  奕詝闻听父皇这伤感的话语,满含泪水地说道:  “父皇龙体健康,精力充沛。皇儿祝愿父皇长命百岁,父皇不必过于忧虑而影响健康。”  “皇儿,父皇愧对祖宗,让大清江山蒙辱,父皇心中惭愧!”道光还没说完就不住咳嗽。  “父皇,我扶你回宫,回头再唤御医。”  “好吧,父皇也站累了。詝儿真孝,六阿哥能抵上你这么孝敬该多好!”  “父皇,六阿哥同我一样孝敬父皇和祖母太后。”  道光在奕詝的搀扶下边往回走边谈,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足迹。  道光在奕詝的搀扶下回到养心殿,刚刚坐下,奕詝正准备去请御医。这时,值班太监来报,说军机大臣穆彰阿求见。奕詝一直讨厌穆彰阿两面三刀,一副奴颜婢膝的嘴脸,急忙对父皇说道:  “父皇,你已有疾,需要静养,就别见穆相国了。”  道光停了下说:“还是让他进来吧,可能穆彰阿有事奏给父皇。”  奕詝没有再说什么,等了一会儿才说道:“父皇,皇儿给你去请御医。”  “好吧!”  奕詝刚走,穆彰阿就人殿叩见道光帝。  “陛下万岁,万万岁,臣有要事回奏皇上。”  “唔!要事!”皇上一惊,这一年多来,道光一听要事就发慌,在他心目要事多和不幸的事联系一起。  “什么要事,快说!”  “这有两江总督耆英和广州将军伊里布以及闽浙总督怡良送来的紧急奏折,特请圣上过目!”  “什么事,你说一说,朕就不看了。”道光说着,又咳嗽几声。  “耆英,伊里布、怡良等人奏报,台湾总兵达洪阿、兵备道姚莹把英国难民当作俘虏,冒功捏奏,滥行杀戮,已遭到英国代表璞查鼎的控告。如果我大清政府不将他们革职查办,抄检这两人财产交给死亡英人的家属,他们准备再次发动战争。”  道光一听,吓愣了,如果英人再次发动战争,后果不堪设想。继而又冷静地问道:  “情况是否属实?是否是英人无理取闹想抢占我台湾?”  “皇上,据怡良奏报,情况属实,这事应该怎办?”  “红毛杀我大清臣民无数,我台湾军兵斩杀他们几人就如此无理索赔,岂不欺人太甚!这事进一步查明真相后再作处理!”  “皇上三思。鸦片战争打败,我大清民困财乏,将弱兵疲,不能庇护达洪阿和姚莹而使和谈破裂,不如先将达洪阿、姚莹两人拘拿到京交刑部审办,再作对策也不迟。”  道光沉吟片刻,又问道:“伊里布和怡良是什么意见?”  “伊里布证实台湾被俘英人确定船上无炮,军兵手中没有枪械,英军被俘,纯属无辜,应将达洪阿和姚莹押解到京师讯问。怡良也说台湾一孤岛难以防守,无法抵挡英军大队船只,不如满足英人要求,抓捕达洪阿和姚莹,以牺牲小的利益而保全大清朝国家利益。”  道光不语,穆彰阿又试探地说:“皇上请想:沿海各地,这么多清军都抵挡不住英军炮舰,而一台湾孤岛却乱捕捉如许俘虏,显然英人是民船而非军船,否则……”  “否则什么!”道光不悦地说。“难道我大清官军一次也不能打败长毛吗?”  穆彰阿一见皇上动怒,讨好地说:“臣并不是此意,臣是说台湾也可能误杀英国居民。”  道光咳嗽几声,便沉默不语。清瘦的脸上,一道道皱纹显得更加憔悴和蜡黄,精神也显然不如以前,坐着坐着就打起吨来。  穆彰阿见皇上打盹,又不能喊醒皇上,便咳嗽一下,皇上这才睁开眼,看了看穆彰阿。穆彰阿急忙说道:  “皇上,这事要么先回绝英人,下令两江总督耆英和闽浙总督怡良,再作好迎战准备。”  “这不可!先把达洪阿和姚莹抓回来再说吧!”  “臣遵旨!”  穆彰阿达到目的,这才施礼退出。  道光待穆彰阿走后,才回想起鸦片战争时的事:中英东南沿海交战期间,几乎每天收到的奏报都是大清官军战败的事。唯独这交战第二年八月某日接到台湾鸡笼送来的奏折是报捷文书。姚莹率军击沉英军纳尔布达号船只,活捉英军一百多人,击毙英军二十四人,还缴获大炮十门,有关台湾地形图五十一幅。由于胜利的战事极少,所以道光皇上记忆犹新。  道光也记起当时高兴的心情,并赏台湾总兵达洪阿双眼花翎,赏台湾兵备道姚莹花翎。难道这其中有诈,达洪阿、姚莹以假报功,想欺骗朕不成?  这时,皇四子奕詝带着脚医进来,诊断完毕,御医便回去开药制药。  道光见奕詝如此孝顺,心中十分安慰,有心栽培奕詝说:“詝儿,整个鸦片战争,我大清真正取胜的战役有几个?”  “回父皇,儿臣只记得台湾几次战斗尚可。这不是父皇你曾讲给孩儿听的吗?一次是鸡笼大捷,另一次是大安港大捷。父皇对台湾总兵达洪阿很是赞赏,封他太子太保衔,姚莹也被父皇晋升为二品顶戴。”  “皇儿记性尚好,我大清官兵若能都像这二人所为,朕何以受赔款割地之辱?”  道光似有所叹,过一会儿又说道:“现在却有人说这两人是弄虚作假,杀害的是英国商民,以虚而报功,朕也不知此事是否确实?已派人去揖押达洪阿和姚莹两人。”  “父皇,这事也不必操之过急,先抓来也好,如果是事实就查办他们,如果是有人陷害,再重新起用两人并严惩陷害之人。”  “对,皇儿考虑问题比过去成熟多了,朕也放心了,有些事也可让你去做了。”  “谢父皇夸赞儿臣!”  道光正和奕詝一同谈话,不多久,太监呈上剂药,奕詝服侍皇上用药。道光皇帝--0404  鸡笼台湾府衙门客厅,闽浙总督怡良和台湾知府熊一本正争执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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