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回忆录》作者:李敖-9

独来又独往,管他关不关。       二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翻。  早戒夺命酒。不抽长寿烟。  忙时撼天下,闲来逛地摊。  周公不吐哺,独自吃三餐。       三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番。  东流浑似水,北望气如山。  春去人稍胖,老来心更宽。  蜀中需大将,留我做神仙。       四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番。  笔写甲乙丙,口喊一二三。  狂酿工蜂蜜,不搬陶侃砖。  知音究竟少,何必相见欢?       五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番。  少食花生米,多吃豆腐干。  她将裙儿解,我把裤子穿。  夕阳无限好,只是要变天。       六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番。  口诛群党棍,笔伐大汉奸。  无心做牛饮,顺手把羊牵。  一片伤心事,不独为台湾。  我这十年的“笔伐”大业,内容涵盖极广,回忆录中无法细表,大体上可说天文地理,无一不批;三教九流,无所不捣,这在我办的《乌鸦评论》发刊词中,早有概括的描述:  四百年来,台湾在外国人、外省人、本省人的相激相荡下,已经变成了一个畸形的、肤浅的、荒谬的、走火入魔的岛。这虽然没有威尔斯笔下“莫洛博士岛”那样光怪,但它的陆离,却超乎英国先知者的先知之外。我身处这样子的岛上四十年,虽然不见容于朝、不见知于野,但是独来独往的气概、“我手写我口”的气魄,却老而弥坚。这次出来办《乌鸦评论》,就是要在众口一声的时代里,呱呱大叫一番。我要痛斥政局的黑暗、政党的腐败、群众的无知。群体的愚昧、思想的迷糊、行为的迷信、社会的疯狂、知识分子的失职与怯懦。……我绝不怕得罪人,也绝不媚世,台湾所有杂志都是媚世的,可是我就不信邪,我就是要办个《谴责》杂志给大家看!英国古歌《两只乌鸦》里,乌鸦对话,去吃死尸,最后吃得“白骨剥露,凄风永拂”。乌鸦的功劳,不正是如此吗?  以上的概括描述若以具体表征,看我一次“吃死尸”表演便可落实。以批蒋介石为例:蒋介石是武人,但综其一生,有武无功,可为定论。但蒋介石本人和他的走狗们,却厚颜丑表其功,从在大陆时举国上下,到逃到台湾后全岛上下,都众口一声。这种现象,别人能受,我绝不受,因此奋笔为文,以千秋之笔,斥一时之谎,虽在蒋家天下统治下,却一无所惧,我这种人格与文格,可谓古今中外文人的第一名,自己想来,不禁频频佩服自己也。  我从在台湾出书以来,在我名下被禁的书,高达九十六种之多,国民党箝制言论自由,有如此破世界纪录的成绩,真令中外侧目。或说这种对异己的不容忍,是国民党师承中国文化使然。其实中国文化也不尽如此。骆宾王生前是骂武则天的,但在《新唐书》说他“亡命”后、《旧唐书》说他“伏诛”后,武则天却找人寻访他的作品,找到了十卷,“盛传于世”。骆宾王《在狱咏蝉》诗说:“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他死后,绝没想到“表”他“心”的,竟是他的头号政敌!武则天的度量,国民党没有也!所以局面是“无人信高洁,他来禁我书!”——国民党唐突中国文化,武则天不着也!  国民党一查禁了李敖的书,便即时出之以抢书行动,我却尽量用计谋减低损失,就是同他们捉迷藏。不过,有时来不及捉迷藏,他们先驰得点,查到装订厂,先来抢书,那种情况,就最惨重。那种情况都由上级人员带队,手下的人也放不了水。《千秋评论》第二十七期出版前,我嘱咐我弟弟,所有的书不要全部在装订厂集中,这样的话,他们到现场抢书,顶多只能抢走一千本。那天正好是礼拜六下午,天气很好,我弟弟看第一批书已经安全出笼没有被抢,他就跟工人说,我们下午赶快一起装订完了,大伙好出去玩。于是就运进了一万本,该死的我弟弟出完了馊主意,竟然还跑回去大便,结果当天下午一万本被抢得干干净净。我当然大发脾气了,我骂说:“强盗抢你东西,至少你要跟他打个照面吧!强盗要见你,得从万华跑到大安区你家厕所来才成,这叫什么话!哪里不能大便?还非得跑回来大便?人家‘肥水不落外人田’,你却‘水肥不落外人田’!”不过,我弟弟的辩解却是:“敖哥,你不知道,每印几期,安全过关后,印刷厂装订厂就要向官方告一次密,大泻一次,给官方做点成绩,也给他们自己留下一些合作的纪录。——他们跟我们、跟官方,是交替合作、两头合作的。他们是你的朋友,有时候也客串你的敌人,不得不告密。何时书被抢,其实跟我的水肥并无关系。我的水肥肥到哪里,都是一样啊!”  蔡汉勋(陈中雄)是我这十年笔代成绩的最好统计者,他在《文化顽童李敖——李敖被忽视的另一面》书里,有《李敖复出文坛的总成绩单》之作,他指出:  “文化顽童”李敖在1979年6月复出后,除了办过每日准时发行达一百七十二天的《求是报》外,他更以令人难能置信的毅力先后创办了《李敖千秋评论》丛书一百二十期、《李敖千秋评论》号外四期、《万岁评论》四十期、《李敖求是评论》六期、《乌鸦评论》二十四期;以及出版过八大册《李敖全集》、七本《李敖新刊》和三十余本丛书,堪称是著作等身的文坛异数。  蔡汉勋又有“官方查禁李敖著作的‘理由’”一节,我抽举二十六册,以见数斑:  《孙逸仙和中国西化医学》:刊载“新夷说”一文,内容将“国父”遗教断章取义,故为曲解足以淆乱视听,影响民心士气。  《传统下的独白》:攻汗台湾当局现行法制,恶加渲染,足以淆乱视听,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  《历史与人像》:诬指孔子为反动,并歪曲历史事实,足以淆乱视听,影响民心士气。……  《为中国思想趋向求答案》:诬蔑儒家思想,淆乱视听,影响民心士气。  《文化论战丹人剥:诬指传统文化是繁殖共产主义的温床并为其铺路,足以淆乱视听,影响民心士气。  《教育与脸谱》:鼓动学生背叛师长,并煽惑学界“造反”、“革命”,足以淆乱视听,危害社会治安。  《上下古今谈》:公然反对台湾当局法令,诬指警察公报私仇,逼良为娼,足以淆乱视听,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  《乌鸦又叫了》:作者借彭明敏事件之发生,倡言发起“学习李敖运动”,鼓励青年走李敖路线,自认代表“反盲动”“反以暴易暴”“反枪杆对付异己”,并妄言“主张和平改革、社会改革、思想改革”。显有淆乱视听、影响民心士气之害,并有危害社会治安之虞。  《孙悟空和我》:指“蒋廷黻对经济自由的认识是错误的”,并诬指有“这种论调的人,他们专门表演集体、统制、官办、党营、公卖、国有等把戏”,显有淆乱视听,影响民心士气及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之害。……  “李敖写的信”:诬指“内政部”依据出版法“侵害”人民自由系“违宪”,并主张知识分子提倡“不合作主义”,显有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及淆乱视听,影响民心士气之害。……  “也有情书”:攻击台湾烟酒公卖制度为“专卖的统治经济制度”,并诬指烟酒专卖为“垄断的苛税”,另妄称“老百姓麻木得没有‘心’了”,显有淆乱视听、影响民心士气及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之害。……  《不要叫吧》:诬指“出版法”完全“违宪”。煽动人民“多还他们几手”,并指“社会上‘暴戾之风’系法律不能为其辩冤白诗,自然最后要被逼到绝路上去,‘官逼民反’”等,显有淆乱视听、影响民心士气及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之害。  《千秋·冤狱·党》(千秋评论①):内容淆乱视听。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  《放火·放水·光》(千秋评论[11]):其中之《放火的》及《论中门村事件》两文蓄意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鼓煽暴力、夸张事实、淆乱视听、危害社会治安秩序。…  《政治·女人·蛇》(千秋评论[16]):《不平等条约是国民党废除的吗?》及《政治与生殖器》等文,内容淆乱视听,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  《老儿·小儿·病》(千秋评论[22]):刊登《王国维自杀写真》、《天涯哭此时》等文,内容歪曲事实,淆乱视听,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  《钞票·肚皮·尿》(千秋评论[26]):其中《国民党与钞票》等文,内容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破坏“国军”团结,更以猥亵文字,破坏社会公序良俗,淆乱视听,足以影响民心士气。……  《大使·老鼠·怕》(千秋评论[27]):其中《国民党的三通前科》、《大使垮台秘闻》、《上县太爷书》等文字,曲解事实,蓄意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淆乱视听,足以影响民心士气。  《活爸·死爸·黑》(千秋评论[28]):其中之《乱世父子泪》、《活人不要要死尸》、《向国民党讨十大债》等等文字,为共党宣传,曲解事实,诬蔑“当局”,蓄意挑拨分化‘当局”与人民情感,淆乱视听,足以影响民心士气。……  《放屁·放屁·真放屁》:(万岁评论③):其中之《人间不是你们的》,《马璧奉化现形记》、《从〈我是嫖客〉到〈我是鸡巴〉》等文,违背“反共国策”,曲解事实,诬蔑“当局”,蓄意挑拨,分化‘当局”与人民情感,淆乱视听,足以影响民心士气。……  《打炮·打炮·别打炮》(万岁评论):其中之《乡愁》、《马可仕》、《文化》等文,违背“反共国策”,捏造谣言,蓄意淆乱视听,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足以影响民心土气。……  《涨价·涨价·买》(千秋评论[40]):部分文字内容扭曲事实,并捏造谰言,侮辱壮烈“殉国先烈”,淆乱视听,挑拨当局与人民情感,足以影响民心士气。……  《蒋介石研究》:其中部分文字,前于千秋、万岁评论丛书各期刊载时,已予查禁,今再予刊出。……  《蒋介石研究续集》:部分内容不妥。……  《蒋介石研究三集》:部分内容严重不妥。……  《孙中山研究》:封面违反“出版法”规定,应予行政处分。  上面这些洋洋大观的罪状,如果逆向思考,岂不正好反证了李敖的功劳所在吗?这种由敌人揭发的罪状,只消一念反转,就是我的功劳簿了。我再举胡秋原在“1991年度诉更(一)字第十五号”的“民事答辩状”为例:  原告(李敖)虽非知名作家,但确实写了许多文字,其所写之文字,主要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卖国汉奸性的,原告曾写文字污辱台湾当局为“伪政府”,原告要“鞭蒋介石之尸”,又说李、郝体制是“谬种流传”,要加速打倒蒋家余孽,骂李登辉是“伪总统”,郝柏村是“奴才”,又骂“最高法院”“荒唐”、“笑话”,原告还控告李登辉伪造文书。第二类是猥亵下流性的,以原告最近之作品为例,如“从小就舔在女人屄”(按此指“新闻局长”邵玉铭说的,而被胡秋原断章取义)、“鸡巴学”、“鸡巴中正”、“屁股功夫”,写“性文诗”,满纸生殖器、排泄器。又原告自《乌鸦评论》以至《求是报》,每期必刊一春宫照片,且要李登辉“总统”、前“新闻局”局长邵玉铭看他的“三点不露”,如此下流不堪入目之作品,不胜枚举,古今中外有如此以猥亵文字,妨害风化之知名作家乎?  上一宣布,可与当年徐复观所列李敖罪状比美。此李敖赫赫之功也,见誉于敌人之手,看似骂我,其实不知乃肯定我也。  笔伐时期,在编印发行上重要的“共犯”有:“汝清”。林秉钦、叶圣康、“老大哥”张坤山、赖阿胜、石柏苍、黄菊文、苏荣泉、何玉芳、苏久洲、苏世芳、曾骏龙、黄慧隆、郭宝秀、洪富仁、詹赐珠、姚文玲、张月华、陈淑美。陈兆基、胡基峻、孟绝子、李放、郭文宏。特别一提的是吕佳真,她毕业东吴历史系,自参与李敖出版社后,所有阶段的出版品,无役不与;编校、印务、仓储、发行……十项全能。办《求是报》时,甚至在办公室打地铺而眠。工作精神与成绩,允称第一。我李敖生平不没人之功,特此肿列“共犯”,聊示崇德报功之至意也。  我1982年2月10日出狱后,展开笔伐时期,大量为党外杂志写文章,公论所在,蔚为重镇。4月25日,我四十七岁生日,党外人士为我在紫藤庐祝寿,虽然许荣淑等坚邀,我不肯露面,喜欢独行。四十七天后(6月11日)的下班时间,我在忠孝东路独行,认识了“安”,那时她在文化大学美术系毕业不久。当晚我请她在法国餐厅罗曼蒂吃饭,自此就有了“安妮一千日”式的交往,“安”和我之间没有任何书信、游踪、也没看过电影,两人见面就进浴缸,在一起的时间,似乎床上多于地上。大约每周两次,都使我尽欢而射。“安”身高一米七一,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我做爱时喜欢从三面大镜子中看多角度的变化,而“安”却是镜中的极品。她带给我一生中最快乐、最长久、最单一的床上日子。“安”喜欢看小说,一整套一整套地看,又写了一手好字,偶尔说笑话,但不多话。她最喜欢猫,而性格也最像猫,来时美丽,去时无声。我送了她一只波斯猫,取名“波波”,有一次过年,她回花莲看她父母,“波波”暂寄我家,我酷爱之,为写《波波颂》一文并定为书名。胡茵梦说她以前养过一只波斯猫,但懒得给它洗澡,结果浑身沾了泥土粪便,积重难返,乃把毛剪短,结果不成样子,不要了。我说:“你这不是爱猫,你是害猫。你对猫的爱,我看是假的。”我笑胡茵梦是“假爱猫家”,而我却是“爱假猫家”,因我不养猫,只看猫照片。但“安”却是真正的爱猫家。  所谓我不养猫,主要是没时间。十七年前,我弟弟捡到一只退罗猫,送了过来,该暹罗猫作息有定,只在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跳上我书桌,表示:“老爷开饭了,停工吧!”其它时间,一切自理,绝对尊重我的私生活,给我印象不恶。后来此翘家猫去,香港邵氏公司马芳踪送另一逞罗猫给胡茵梦。于是胡茵梦和我,就养起马家猫。不料胡星妈大叫一个人寂寞,坚持要马家猫给她。胡茵梦说另找一马家猫给胡星妈,胡星妈不肯,非此马家猫不要,大闹不已。我意不能平。我说:“当初说把这猫给她,她不要,现在我们养了,她又抢,这是什么意思?”但胡茵梦,孝女也,仍忍痛予之。于是我家缺猫,正好我弟弟养了一只暹罗猫,说还不错,愿暂借养。于是李家猫到。但该李家猫绝非李家猫,因为太没骨头与志气:在没骨头方面,不论你怎么摆它,它就怎么成姿,你把它横披在脖子上,它就像巴黎贵妇人脖子上的狐狸披肩一样,完全成注音字母“n”字符号,动也不动,“n”在你的脖子上,浑身若无骨焉。在没志气方面,该猫极贪食,你吃饭时,它跳到你腿上吵着要吃,屡骂无效、屡打不退,愈关愈鬼哭狼嚎,太不成体统。如此没骨头没志气的家伙,虽极美丽,然为我所不喜,我把它叫做“全世界最不要脸的猫”。最后,李家猫出局,我跑到信义路新生南路口,在猫店笼子里,物色到一新暹罗猫,此猫下巴很胖,是暹罗猫中的上品,我抱它回家,正值胡茵梦出浴,她欣然裸迎此猫,这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美的人猫画面。我离婚时,鉴于胡茵梦“守玉如身”、“爱猫如己”,把古玉和猫都让她留在身边,当然这不是“陪嫁”,这是“陪离婚”。从此我长时期不再养猫,也不再收购古玉,一个人做工快活。一天在杂志上看到,说胡星妈胡茵梦为了怕猫生小猫,乃予阉割,猫从高楼跳下,自杀身死,我见此消息,心中惨沮,不乐终日。这头猫店笼中猫,极为通灵,我常对它开玩笑说:“要不是我把你救出来,你恐怕还在监狱里!”它若有所悟。它的离去,使我想起金露华电影中那只猫的离去,使我颇为感伤。胡茵梦那么迷信,我想她如看过爱伦坡写神秘人猫恩仇的《黑猫》短篇,一定若有所悟了。    李敖回忆录--17 口诛(1993— 五十八岁至今)17 口诛(1993— 五十八岁至今)  我本像一颗钻石,是多面发光的人物,可是由于环境的打压,我的光环被单一了、被小化了。例如一般人只知道李敖是写文章的高手,却不知道我在许多方面都是高手,我的本领,不止于写文章这一单项,其他单项,我的表现,也像写文章一样优异。其中口才一项,就不为一般人所知。事实上,我是极会讲话的人,谈吐幽默、反应快速、头脑灵活,片言可以解纷,当然也可以兴风作浪。我往往觉得:我的口才,其实比我的文章更动人。对听众不幸的是,我这一方面的光环,一路被打压了。以演讲为例,不论在陆军步兵学校受预官训练时,或是在十七师做预官排长时,我的演讲,都在掌声雷动时被“长官”即时打压;退伍后,台大学生陈宏正他们请我演讲,台大校方甚至把场地锁门。1965年5月4日,我给尚勤信中有这么一段:  这几个月来,台大学生请我演说,被校方驳回的,据我所知,至少有四次。最近的一次就是今天,文学院原订今晚请我演说五四运动,结果被驳回,理由是殷海光、李敖两人不准在台大演说。上次(三月二十六号),法学院用“偷关漏税”的方法,不先登记,请我演说《傅斯年与胡适》,听众挤得人山人海,结果在我未到前,突被校方勒令解散!  从这一处境看,我“被封嘴”的情况,有甚于“被封笔”者。这一“被封嘴”情况,直到二十多年后,才稍有转机。首先是清华大学请我演讲,我讲了《清华生与死》,后来各大学陆续请我,也不乏打压之处,例如我在师范大学讲《师大新与旧》,就遭到国民党党棍谢瑞智等的干预;我在辅仁大学讲《辅仁神与鬼》,也有类似情形,只不过党棍换成神棍而已。到了1989年4月,我来台湾四十周年,由苏荣泉纠合多家出版社联合主办“李敖来台四十周年纪念演讲会”。施性忠主持,才算有了一次校园以外的公开演讲,不过在场地上还是被打压了。——理想的场地都不给租,只租到狭小的耕莘文教院,结果人山人海,场外的人比场内的还多,连讲台上都坐满了人。演讲广告上登:               残山剩水我独行  四百年来,台湾在外国人、外省人、本省人的相激相荡下,已经变成了一个畸形的、肤浅的、荒谬的、走火入魔的岛。李敖在这个岛上,虽然不见容于朝、不见知于野,但是独来独往的气概,“我手写我口”的气魄,却老而弥坚。这次应邀演讲,就是要在众口一声的时代里,呱呱大叫一番。  演讲过后现场签名卖书,价值五十万的书一卖而空。我签名时,黄菊文特别请来便衣“保缥”暗中保护我。菊文是我们发行党外书刊时的第一线总司令,与警总周旋,为功至伟。那天是1989年4月14日,多年不见的难友刁德善、李国龙等也来了。多年不见的台大法学院老学长黄奠华也来了。他是“最高法院”的法官,在台大时带我们参观过台北监狱,我一直记得他。  演讲过后,苏荣泉把它做成《四十年目睹怪现状》录影带、录音带发售,颇受欢迎。我在《林治平先生来信书后》一文中,有这样的回忆:  林治平先生信中又说:“那天本欲邀我弟一道去,但十三日他至日本谈生意,后来我给了他您演讲的录音带,他也说:看您的文章,不如听您的声音。”  四十年来,由于国民党封锁我演讲的机会和教书的机会,使我在“逞口舌之利”上,大受限制,所以我的演讲,根本没有练习,没有经验。一旦演讲,我只能搬出和扩大我日常的谈吐——主导式地令“群胡同笑、四座并欢”的谈吐,应场而已。我的音调太高、说话太快,好处在提神醒脑,不像蒋氏父子演讲那样“慢动作电影”;坏处是常常使听众跟不上,不但跟不上我快速跳跃的思路,甚至来不及鼓掌叫好。老友潘毓刚教授从美国打电话来,说看了我的演讲录影带,发现鼓掌为什么那么少?我说:第一,我使听众快速跟着我跑,不给他们间歇的机会,他们来不及鼓掌了;第二,我的听众一半是仇人,他们不丢番茄就不容易啦,你还要他们鼓掌?潘毓刚听了,为之失笑。林治平先生的弟弟说看我的文章不如听我的演讲,我认为他是真能发现我有这方面天才的人。在演讲上,我的博学与机智会有“明白而立即”的表现,那种气氛与效果,在我文章中是看不出来的。  在“明白而立即”的表现上,我举几个例子。有一次演讲,一听众义正辞严质问我:“你来台湾四十年,吃台湾米、喝台湾水长大,为什么不说台湾话,是什么心态?”我“明白而立即”地回答说:“我的心态,跟你们来台湾四百年还不会说高山族的话同一心态。”还有一次,听众纷纷以纸条递上讲台,问我问题,我有问必答、条条不漏,突然中一纸条,上写“王八蛋”三字,别无其他。我“明白而立即”举纸条面向听众说:“别人都问了问题,没有签名;这位听众只签了名,忘了问问题。”我这类机智,不单表现在演讲会上,私下里也能片言解纷、化窘为夷。  由于“被封嘴”的情况渐入佳境,各路人马请我演讲的也此起彼落,其中以吕学海的“社会大学”最有计划。有一次他请我在太平洋崇光百货顶楼演讲,一个东吴大学法律系学生黄宏成去听了,听后大为感动,觉得这么优秀的李先生,我们东吴大学真该请他来执教,由于黄宏成有无人可及的锲而不舍的本事,最后竟被他一手促成。此中经过,他有回忆如下:  我打从高中开始就是李敖丛书的忠实读者,我的好友阮登科知道我很佩眼李敖,于是介绍我去听一场在太平洋崇光百货所举行的敖之先生的讲演,在听完李先生那精彩的讲演后,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和李先生认识,于是我使出所有的看家本领来“对付”李先生,我凭着“死缠烂打”。“厚脸皮”的精神向李先生纠缠不清,又复以“缘随愿生”的箴言自勉,在经历一番“坎坷”的际遇后,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能渐渐赢得李先生对我的信赖,并进而建立起相当的友谊。  在此同时,包斯威尔所写的《约翰生传》带给我莫大的感动与鼓舞,乃将李先生比拟成约翰生博士,而以包斯威尔自勉,我经常为李先生渊博的知识所折服,我和李先生交往认识愈深,愈是为他所受的际遇感到不平,我不懂,野有遗贤,何以不察?“国有”将才,何以不举?我觉得忽视人才,就是埋没人才,我年纪虽轻,能力有限,可是如果透过校长的关系,或许能缔造出一个“为国举才”的机缘,那也未必可知。我实在不宜妄自菲薄,看轻自己,于是想请李先生任教于东吴的想法雏形乃慢慢就此形成。此外,根据我们的观察,如果能由孝慈校长主动出面聘请敖之先生到东吴来任教的话,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事,于公,章太炎、傅正二公曾任教于东吴,李敖之于东吴,有前例可循,任教一事,似无不可;于私,李先生和校长“两家渊源”很“久远”,由孝慈校长出面请李先生任教一事寓有很深的涵意。  一旦想法确定以后,我们就分二方面去进行这件事,一方面是促成校长与李先生的会晤,另一方面是肥皂箱社的成立。有时候夹在二个大人物之间作穿针引线的工作,是一件很有趣而且很耐人寻味的事情。基本上,我们的性质有点儿像介绍人,又有点儿像媒婆,如果要让双方一拍即合,甚至是情投意合的话,那是需要下一番工夫、花一番脑筋的。首先,我们必须让双方达成一致的共识与焦点——会晤的共识与晤谈的焦点。因为,有了会晤的共识,才会有晤谈的焦点;有了晤谈的焦点,才有任教的可能,所以我们诚挚地希望,双方彼此要都赢了里子,也都赢了面子才好。  于是我们小心翼翼地探求双方当事人的意愿,在一个偶然机会里,我突然主动地问李先生说:“李先生,如果章校长来见您的话,您会不会给他难堪啊?”李先生笑着回答说:“他来了是我的客人,我怎么会给他难堪呢?”听完李先生这类似“保证书”似的回答,我暗自窃喜,似乎看到了二人会晤的远景,李章会谈已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我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在孝慈校长的身上,透过许多的聊天机会,我们经常向校长谈起敖之先生,觉得李先生很有才华,可惜一直被埋没了,如果东吴有机会请李先生来学校教书的话,那不是很好吗?刚开始几次,校长总是笑而不答,不置可否地说:“再研究、再研究。”于是我们就找了一堆李敖先生的著作,让李敖的作品自己说话,当我们拿给校长李敖最新作品——《北京法源寺》时,他终于忍不住告诉我们说:“其实我年轻的时候,李敖的书对我影响很深,很多李敖写的书我都有。”可是当我们进一步建议他和李先生做个朋友,大家认识一下的时候,他又开始笑而不答,不置可否地看着我们,那时我们想校长可能有不便之处,所以也没好再问下去,可是当他看完《北京法源寺》一书时,他曾对我们说:《北京法源寺》写得真好!真是一本才子之书,李敖真是有才气!”当时校长对《北京法源寺》一书及李先生的评价由此可见一斑。  在1993年3月上旬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我看见校长自商学院大门步出,由于校长手中没有拿伞,所以冒着风雨向法学院走去,我一瞧见校长淋雨,就赶紧跑到校长身旁为他打伞,校长见我为他打伞露出会心的一笑,我当时觉得机不可失,于是笑着向校长报告说:“校长,我们找个机会认识认识李先生吧!校长和李先生见面,就是李先生的客人,李先生是绝不会令校长难堪的。校长,我是您的学生,您要信得过我呀!”校长胸有成竹地说:“李先生是位明理的读书人,怎么会给我难堪呢?其实我非常非常尊敬他,你就先帮我的个时间,再请秘书联络我好了。”我听了校长这么爽快的回答,连跑带叫地跑了篮球场一圈,看到校长礼贤下士的气度,想到章李会谈的成功,心中真是欣喜若狂,无限欢乐。  校长和李先生二人单独会面的时间是约在3月26日,地点是约在敦化南路上的金兰大厦,校长准备一套婴儿服及小朋友玩的画板,送给李先生的儿子当做见面礼,李先生则以《北京法源寺》一书回送给校长,并于书中题了一首诗给校长,这首诗这样写着:             台海一岛,法海真源,             我与孝慈,走过人人前。  当我将二人送作别时,曾询问双方是否可以照张相留作纪念,结果校长答以不方便,而作罢。如今校长卧病在床,没能将他们二人留下一帧可供回忆的照片,是我们一直感到遗憾的事。当晚校长请李先生到胡须张吃鲁肉饭,事后他们两人都告诉我这是一次很愉快的聚会,由于这次聚会的成功,使我们信心大增,相信敖之先生任教于东吴已指日可待。  在这段期间,石齐平老师、肥皂箱社的许多同学们,像陈敬介。阮登科、齐祖燮、邱惠婷、邱惠敏、张淑贞、洪淑蕊……都给我们莫大的帮忙与鼓励。而李先生也曾受我们之邀莅临东吴来演讲,在演讲期间也到过校长办公室聊聊天,回拜校长,并曾送了一幅章太炎的字给校长,以示对校长来访的答谢。  于是这件“偶然”的事件,就在校长礼贤下士、敖之先生枉自委曲,以及我们这群毛头小子横冲直撞下完成了。  早在1988年8月28日,因报上传说章孝慈以大学教授之尊,热中起实际政治,我在《世界论坛报》写了一篇短文——《给章孝慈上一课》,文章最后说:  二十多年前,在美国新闻处副处长司马笑的家里,叶公超就向我说,他加入国民党,原希望他两脚踩到泥里,可以把国民党救出来,结果呢?他不但没把国民党救出来,反倒把自己陷进去,言下不胜悔恨。章孝慈也许以为他出来搞政治,可以得乃父之余荫,但是他该知道,与其得先人之余荫,不如自己在一旁纳凉。当年袁世凯身败名裂而死,他的儿子袁克文鬻文卖字为活,寄情于昆曲山水,培养家中的书卷气,最后他家老三袁家骝与媳妇吴健雄都成为物理学家。这种光宗耀祖,岂不比搞实际政治更多收获?  足见终老学术,才是上智,愿章孝慈勉之。四年后(1993年3月26日)章孝慈到我家,首先谈到他当时读了我给他上一课,就想结识我,因故未果,四年后有缘拜会,得偿宿愿。他来拜会后,在4月2日《中国时报》上自己发出讯息说:  我最近和李敖聊天,他问我敢不敢聘他到东吴授课,坦白说我正慎重考虑,很多人讨厌李敖是印象式的反对,没注意其论著资料的丰富和架构的严谨,大学就要容纳各种声音,我在当法学院长时,自由派的李鸿禧、蔡墩铭、林山田和最保守的大法官,都被我聘请来授课,院内各路学派都有,让学生自由选择,大学文化也就丰盈了,后来我转任教务长,他们一个个离开,我现在想来都觉可惜。  到了6月7日,章孝慈请我在福华大饭店早餐,敲定我去东吴;十九天后,来了“东吴大学聘书”,“兹敦聘李敖先生为本大学兼任特聘教师”,我在6月底寄回“应聘书”,接着是填各种表格,表格中“著作栏”中我填的是:“不胜枚举。”“若干老师反映班级人数过多,影响教学品质,故调查各老师对班级人数设限之意愿”栏中,我填的是:“教得好不怕学生多。”就这样的,我去了东吴。  去东吴前,在5月4日,我在校本部做了一场演讲,题目是《如何反对章孝慈》,学生们贴海报,一路从校园里贴到校门外,这一演讲,算是一场“下马威”;9月对日,我上课那天,教室内外也形成挤挤挤挤场面,我在头一堂课先花许多时间骂章孝慈的爷爷、骂章孝慈的爸爸,然后才进入正题。海内外舆论报道我上课盛况,当晚“中国电视公司”也播出了。  9月21日美国《世界日报》报道如下:    到东吴大学教书 自嘲这是十余年来的第一份正式职业    李敖突称章孝慈“引狼入室”    【本报系记者简余晏专访】“蒋介石、蒋经国对我的政策是放虎归山,  章孝慈则是引狼入室。”时常撰文批评“蒋家”,且曾因政治主张入狱十  年的作家李敖,受蒋家第三代现任私立东吴大学校长章孝慈之邀,今天开  始在东吴大学历史系教书。李敖表示虽然与章有所交情,在上课时如果谈  到必须批评蒋家的内容,李敖强调:“一句话都不会饶他。”    李敖表示,这是近十余年来他的第一份正式职业,以前没想到有人敢  聘他到大学教书,更有趣的是:出面“三顾茅庐”的还是身份特殊的东吴  校长章孝慈。他表示,年届五十八岁,许多同年龄的人都快从大学教职退  休了,他才进大学教书,心里觉得怪怪的。    李敖说,很佩服章孝慈的胆量和度量。例如他形容章孝慈是“歹竹出  好笋”,而且打比喻说,秦桧的曾孙秦钜也是抗金而死的好臣。听到李敖  这番形容,章孝慈只反问:究竟指谁为秦桧呢?然后一笑置之。此外,李  敖担心聘他任教会遭刁难,章孝慈也坦白相告:让李敖进来教书后,未来  的麻烦可多呢。  当时台湾《联合报》标题“李敖东吴开讲座无虚席没准备特殊内容但见流利口才”;《民众日报》标题“‘失业’十年后获教职天马行空畅谈古今李敖‘忘我’爬上讲桌授课”;对聘李敖到东吴,更是得意之举,早在9月16日的美国《侨报》上,就标题出《章孝慈聘李敖任教决建东吴为具人文精神大学》,可见章孝慈心中的人文精神大学与李敖之来,不无关联。这在10月1日香港《开放》杂志刊出《批蒋作家李敖东吴开课——蒋家后人章孝慈引狼入室》一文中说得更明白:    章孝慈指出,未来东吴大学将以发扬人文精神为办学宗旨,绝不让政  治和商业干扰校园。章孝慈说,也许这种人文风气好几代才能扎根,但是  第一步就是从聘请李敖做起。  可见李敖在章孝慈眼中的地位。1994年5月23日美国《世界日报》刊出《章孝慈洛城谈身世成长与东吴大学》,进一步看到他的得意:    在“兼容并蓄”上,东吴大学最近聘请李敖担任该校历史系的特聘教  师一事,充分说明了章孝慈一再强调的“包容性强,大学才会活泼”观念。  也是其追求东吴“作风保守、学风自由”的具体做法。    谈起邀请李敖至东吴执教的经过,章孝慈也忍不住面露微笑,他说,  当初是一位学生,向他推荐请李敖来东吴执教,他听了学生的陈述理由后,  觉得颇有道理,就至李敖家登门拜访,长谈数小时后,宾主欢畅,章孝慈  也提出请李敖执教的请求。    章孝慈说,结果李敖在东吴大学历史系开课,其教法大受学生欢迎,  原预定上课地点只是能容纳五六十人的普通教室,后来换到大教室,依然  挤得满满的,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章孝慈自美返台后,8月15日在华视演讲会上播出“大学教育之精神内涵”,特别指出:  在去年,我们聘请了李敖,李先生到学校来任教,有很多的报道满关心的,说东吴大学怎么聘李敖呢?李敖是备受争议的一个作家。有人说他是个疯狗、有人说他是个流氓、有人说他是个打手、有人说他是个天才,各种说法都有。我们很单纯,我们认为任何角度的学者都可以在东吴发展一个看法、一个见解,因为这是一个自由市场,能不能被接爱,就须经过所谓的市场检验,这是一个最客观的环境,而不是某些人来认定是好、是坏,让他有机会在学校里、在大学里,把你的学术见解提出来,如果你真的是被大家所无法接受,可能的结果是没有人选课嘛!我们常说:“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向各位报告,学生的眼睛是雪亮的,哪个老师好,哪个老师不好,他清清楚楚的,你教的东西有没有内容,他也是清清楚楚的。让李敖李先生到东吴来,赞成他也好,不赞成他也好,那你在课堂上。在学术上和他讨论,让同学来做个选择,这是一所大学的学术生命,要延续、要发展,不可缺少的就是兼容并蓄。  这篇演讲后三个月(11月14日),章孝慈突在北京脑溢血,从此陷入昏迷。12月13日我写信给东吴历史系主任王庆琳,说:  前承素昧平生之东吴高材生黄宏成青眼建议、校长慧眼亲邀,复蒙吾兄大驾光临,竟使李敖在他人濒临退休之年,得进大学执教,对东吴言,足彰自由人文学风之光宠;对李敖言,终得有人识货之礼遇,“寒雨连江夜人吴”,每一念及,百味杂陈。近日校长一病如此,百味之外,益增苦涩,正思有以略尽心意之际,顷得系上转知东吴大学秘书室专函,云“各单位同仁之捐款,可委请专人统筹,齐一划拨入户”,特写此信,奉报三点:  一、自执教以还,每月薪资,皆由校方直汇我在邮局专户,我一直原封未动,早拟退还,为恐校长怪我矫情,故暂置之。于今累积至新台币六万三千二百五十五元,我特全部提出,再照数加捐一倍,共计十二万六千五百一十元,随信附上,敬请查收。  二、今后每月薪资,累积到学期终了,我会继续比照办理,加倍奉还。  三、我正筹办一李敖私人收藏拍卖会,如果成功,对校长自可多金多助。  深感校长与吾死相知之情,特陈心意,聊报一二。……  我筹办的拍卖会,陈中雄介绍由传家艺术公司白省三主持,1995年3月5日在新光美术馆举行,结果极为成功。4月5巳《中央日报》有这样的报道:    为章孝慈筹款拍卖所得完成分配    李敖捐七百万元给东吴大学    【黄富美·台北】喧腾一时的“为东吴大学校长章孝慈筹款”拍卖会  活动昨日划下完美句点。提供收藏品义卖的作家李敖昨日公布拍卖所得分  配,当场捐出七百万元予东吴大学,及个人1993年度教学薪资的二倍十二  万六千五百一十元,由当初向章孝慈力荐聘请李敖任教的东吴法律系学生  黄宏成代表接受,另四百九十六万九千元李敖将另行斟酌移做雏妓救援、  促进二二八族群融合及子女教育基金。    李敖表示,“拍卖会成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反而是大众力量  有以致之。这方面他首先要感谢二十九位买主的大力襄赞,尤其买了孙中  山先生墨宝的张慈让先生,他不但花了三百二十万买字,还当场捐出一百  万元帮助章校长。听说事后有人出六百万元请他割爱,他都不肯,真是义  行可风。会计师黄秋雄买字之外,又捐出五十万,也让人感佩。”总计这  次拍卖所得落槌价共一千一百零二万元,加上另外捐赠的一百五十万元,  并扣除拍卖公司手续费五十五万一千元,总计一千一百九十六万九千元。    李敖依当初约定,把它分成五项用途,其中七百万捐给东吴,由东吴  自行决定在章孝慈医疗基金,兴建女生宿舍,章孝慈人文精神教育理念推  广上的分配比例。另四百九十六万九千元,李敖则决定自行调配用做雏妓  救援、二二八族群融合及子女教育基金。李敖并当场致赠书帖予张慈让、  黄秋雄两位先生,表达个人敬意。张慈让稍后并表示,在“国父”墨宝风  波告一段落后,他会把该幅字捐给“政府”单位。  《中央日报》未便报道的,还有重要的一项,就是我在4月4日的记者报告会宣布捐给章孝慈七百万的同时,还发表了我与汪荣祖合写的《蒋介石评传》。我即席说:“今天是蒋介石死后二十年的日子,别人把他做的坏事忘记了,可是我没忘记,所以二十年后,还由汪荣祖教授同我合写这部评传鞭尸他。——刚才捐出的七百万,证明我李敖多么爱蒋介石的孙子;现在发表的这部书,证明我李敖多么恨章孝慈的爷爷。我李敖的恩怨分明,在他们祖孙二人身上,正好做了既强烈又鲜明的对比!”  章孝慈在1996年2月24日死去,我隔天即写一信给他双胞胎哥哥,全信如下:  孝严先生:    几个月前你的电话,我至今未回,你当然不会以“无礼”论断此事。    昨天《联合晚报》发出“李敖建议把孝慈葬在东吴”的新闻,我已请  东吴学生黄宏成(就是向孝慈建议东吴应请李敖来校的那位学生)向校方  转达,如校方由于官僚作风搪塞,我建议归葬桂林,长眠于令堂之侧。盼  你不基于政治考虑,婉商此议于申德夫人。并请转告:火葬才是真佛教徒  的作风,此有史迹可考。若以巨金市墓地,绝对是下策,务请三思。我生  平不参加婚丧喜庆。申德夫人处,请代致意。此请  双安                    李敖  1996年2月26日清早  我的建议未蒙章孝严这个小官僚采纳,章孝慈最后由“星云大师亲自主持诵经仪式”后,“安葬于三芝乡白沙湾安乐园”,从他卧病到死亡,我都没去看他。——我用我的方式,怀念了这位小我六岁的朋友。  我在东吴教书期间,留有一信致章孝慈:    孝慈兄:    昨天下课回来,得知吾兄亲邀参加东吴音乐会,我歉不能去,有愧雅  意。今早复电,适吾兄外出,特请秘书小姐代达,想蒙鉴及。    日前周玉蔻向我描述吾兄桂林行,听来令人动容。这位女士上穷碧落  下黄泉,不遗余力,可惜史学方法训练稍差,故所作流为“报道文学”。    静宜大学受吾兄感召,亦以邀请信及聘书前来,我最后谢绝了。    吾兄大手笔请李敖来东吴,岛上报章所刊已多。海外报章亦复不少。  就海外友人剪寄者影印附上,聊供一笑,最有趣的是《东方新闻报》说李  敖“言行如禽兽”一段:                  言行如禽兽    当然,我并非在此指责章孝慈恩怨不分,是非不明,他能够放开胸襟,  容忍异己,忘记怨仇,固然可博得君子坦荡荡的赞赏。但过分迁就类似李  敖这种人,除了给人有欺善怕恶的印象外,还给人有额顶的感觉,对章孝  慈及他先辈来说,这是得不偿失的。    正如李敖自己所说,章孝慈请他教书,正是引狼入室。    足见吾兄不辨禽兽,去孟子诛杨墨远矣!    台大近日调查哲学系事件,我有一信给陈维昭,副本附上,可见我火  气之盛。    来到东吴,独步后山,独通书库,山林与学术之乐,他人不知也。独  乐之时,心想大江东去,垂老入吴,此皆章孝慈破格“引狼”之功,如不  被解聘,此生或将终老干斯。窃笑之下,不禁神驰。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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