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35

“死走逃亡,还剩千余而已。”曹操不敢逞强,实言相告。  董卓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把西园军余下的所有兵马都交你统领,你看可好?”  “我?!”曹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西园军已经残败,但若把余下的五营合在一起,仍然可以凑到三千多人,这在京畿之地绝对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你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董卓笑道,“咱们之间要讲实话。我的将领都是粗人,可管不了这帮西园军。但若是轻易放手将其遣散,一者太过可惜,二者难免肘下生变。但若是找到合适的人来统领他们,将来若是有人造反,这支人马还可以协助御敌呢!老夫遍观朝中文武,唯有你能带好这支军队,至于那些酸溜溜的贵族子弟,叫他们靠边站吧!怎么样?你来带西园军,日后与我共谋大业、共享富贵,如何呀?”  他所说的共谋大业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最终的目标是要学王莽篡汉吗?还是仅仅想做霍光?那为什么要废掉刘辩改立刘协呢?立一个更聪明的皇帝对他来说不是更危险吗?董卓实在是大脑混乱,或许他确实有志于复兴朝廷,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曹操没有回答,低头陷入了沉思。  董卓又道:“放心吧,老夫日后亏待不了你,保你得公侯之位。咱们好好理一理这个天下。有酒同喝有肉同吃,行不行?”  曹操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为一代贤臣名将固然是他平生的志愿,但是寄希望于董卓是否明智呢?他侧目瞧了眼旁边的二人:吕布手握方天画戟威严而立,似乎自己敢说一个不字就要废命在此;田仪睁着一双怪眼瞅着自己,看来要想假意应允立时就会被这个人戳穿。答应不答应,似乎都行不通……他木讷良久,跪倒在董卓面前:“董公,下官想起一句话。昔日我大汉名将马援讲过‘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下官现在实不能答复,容我回去再三思考,若自度能够胜任,必会担当。”说到这儿恐话不周全,他又赶紧补充道,“若自度不堪您驱使,在下也必会荐举他人,总之定不负公之重托。”  董卓有些吃惊,他还没见过有人这样与他讲话,但随即笑道:“你倒是坦诚……好吧,你回去想一想,改日咱们再议此事。”  曹操忐忑站起,见董卓气色如常,吕布、田仪也没什么反应,似乎是勉强过关了。荆棘之地不可久留,他马上躬身道:“既然如此,下官便告退了。”  “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老夫等着你的答复。”说着董卓摆摆手,打了一个哈欠。  曹操离开董府,一路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这不单单是缓兵之计,也是他内心深处的矛盾:帮助董卓,自己的才干似乎便有机会显示,但是董卓其人真的可以相信吗?即便可以相信,他就真的能治理好国家吗?恍恍惚惚回到家中,也未换衣服,一屁股坐到房里。  卞氏牵挂他安危,抱着丕儿一直没有休息,赶紧凑过来:“怎么样?老贼没难为你吧?”曹操摇摇头。  “你怎么了,跟丢了魂似得?他要夺你的兵权?”  曹操苦笑一阵:“他不是要夺我兵权,是要给我兵权。”  “给你兵权,怎么回事?”  夫妻说话之间,楼异突然在外面嚷道:“大人,董府差人给您送东西来了……来的差人是……是……”  “是谁?”  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答道:“是小的我呀!”  曹操连忙举烛出门,黑暗中显露出一张谄媚的面庞——秦宜禄。  “是你?”曹操鄙夷地哼了一声,“你又跑到董公手下了。”  “嘿嘿,小的倒是有心思跟着您,但是您不要我了。所以,谁给小的饭吃,我就跟着谁吧。”秦宜禄依旧是那么滑头,“大人,您快来看看吧!”烛火照亮院子,只见整整一箱的金银珠宝,正是席间何苗家产之物。  “我家董公说了,区区几件小东西,请您务必留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秦宜禄深深一揖,又道:“小的出来时,田主簿还嘱咐我,说您与我毕竟有故主之情,要我勤往这里跑跑,关照您的生活,那以后小的短不了来侍奉您。”  曹操暗骂,这分明是要他时常来监视,这会儿再不敢推辞了,强笑道:“你回去告知董公,东西我欣然领受,多谢他老人家的美意。”  “诺。天色不早,小的告退了。”秦宜禄退了几步,又谄笑道,“外面还有一驾马车,也是董公相赠,请您收下。”说罢一溜烟跑了。  卞氏这时走了出来,惊奇道:“秦宜禄来送东西,这是怎么回事呀?”曹操不答,夫妻二人齐出院门去看,果见府门外有一驾新漆的马车,装潢甚为华贵,不过对于一个校尉而言似乎有些逾制了。  楼异上去赶车,哪知他一掀帘子,车里面竟还坐着个哭泣的婀娜女子——正是那个身怀有孕的小寡妇尹氏。卞氏更加诧异,蹙眉对丈夫道:“你给我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别问我,我说不明白。”曹操一挥衣袖,回去睡觉了。  第二章 曹操仓皇逃离洛阳  【废立天子】  无论曹操与群臣的态度如何,董卓废掉刘辩的计划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没过多久,董卓一纸诏书把在河内督战黑山义军的朱儁调回京师,名义上给予光禄大夫的官职,实际上是把这位名将的兵权也解除了。至于敌对的黑山起义方面,朝廷息事宁人,任命其首领张燕为平难中郎将,默许他在黑山一带划地自治。紧接着,董卓又征调豫州刺史黄琬入朝,以此防止其就近举兵反抗。  又过了几天,董卓亲自出城,以最隆重的礼仪迎接一位大人物的到来——颍川名士荀爽。他终因逃避不及,被董卓手下围困在乡,几番威逼之下,无可奈何入朝为官。董卓如获至宝,要利用这个民间大贤来装点他的新朝廷,以此稳固士人之心。  转眼间已到了九月,天气一天天转凉,严酷肃杀的西风又来了。那凉风卷着落叶在宫院间吹拂,发出沙沙的声音,时不时还有几片飘拂到朝会的玉堂殿上。  此刻,大殿里鸦雀无声,列坐的文武公卿似泥胎偶像,动也不动。上面御座空空,大家都快记不清多久没见过皇帝了,只有董卓在御阶下指手画脚把持朝堂。  今天的朝会更与往日不同,因为大殿外还有二百个身披铠甲杀气腾腾的西凉武士。所有官员都屏住呼吸低着脑袋,甚至无人敢随便抬一下眼皮。不过,董卓也同样一言不发,耐着性子在大殿中央踱来踱去,他在等百官之首的太傅袁隗。  沉默了许久,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趋身走进一个年轻的官员,乃侍御史扰龙宗。侍御史本是伺候皇帝的官,不过现在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也就改成伺候董卓了。  扰龙宗快步进殿,战战兢兢在董卓面前下拜:“禀报董公,太傅他老人家,今天不能来了。”  “为什么不来?”董卓瞥了他一眼。  扰龙宗擦去涔涔的汗水,解释道:“老太傅偶感风寒。”  “哼!老家伙不来也罢。”  扰龙宗见他颜色不对,赶紧起身想要归班。  董卓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道:“你这就想退下吗?”  “董公,下官无罪啊……”  “无罪?你为何上殿不解剑?”董卓说罢松手,就势一推。他胖大力猛,竟把扰龙宗推了一个跟斗,重重撞在殿柱之上。  此一摔一撞着实不轻,扰龙宗好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支支吾吾道:“下官……怕董公焦急,匆匆赶回,一时仓促就忘记了。”  “忘记了?”董卓一阵冷笑,“这朝廷章法岂有忘记的?上殿带剑暂且不论,列卿以下拜谒三公岂有服剑之理?你分明就是不把老夫这个司空放在眼里!”  扰龙宗连连磕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望董公饶恕。”  “饶恕?太晚了。来人啊!推出去杀了!”董卓喊完这一声故意挑衅般扫视着群臣,“这是朝廷的礼法,将其治罪,我想各位大臣不会有异议吧?”他擅自处死大臣,却打着维护礼法的名义,谁也不敢出言反对,眼睁睁看着两名武士把殊死挣扎的扰龙宗拖了出去。那凄厉的求饶声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化作一片寂静,听得人直冒冷汗,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曹操却坦然坐在群臣当中,毫无自危之感。他很清楚,董卓想拉拢他来打击别人,所以自己目前是安全的。不过,董卓小题大做杀死扰龙宗,无异于杀一儆百,瞧今天这等阵势,恐怕是要公开那惊天之举了。  果不其然,董卓朗声道:“我董卓为大汉国祚长远,愿以身维护国之礼法……可是如今,在后宫之中就有人不尊礼法、不守妇道,这个人就是太后何氏!”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抬头,一双双惊怖的眼睛瞅着董卓。  董卓熟视无睹,缓缓道:“永乐太后董氏乃先帝生母,久居宫中。可何后竟连连逼迫,以藩妃之名将其赶出皇宫,致使她忧愤而死。如此行事岂不逆妇姑之礼,有亏孝顺之节?”见大家没什么强烈反应,他颇为满意,背着手继续道,“当今天子,昏庸无能软弱不君。昔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著在典籍,后世称善。我看当今太后宜如太甲,当今皇帝宜如昌邑,这对母子应该废弃流放。陈留王虽年幼,但仁孝聪慧,可以继承大统……”  文武群臣可谓触目惊心,从古至今哪有如此跋扈的臣子,堂而皇之大谈废立。皇帝不过是胆小一点儿,除此之外有什么过错?自你董卓入京以来,他何曾为政理事,他有犯错误的机会吗?虽然大家都这么想,但却不敢打断他的话。曹操倒是越听越觉得好笑:那日他连霍光是谁都不知道,今天竟坦言“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这些引经据典的话,恐怕都是田仪在背后教的,也不知他耐着性子背了多久。  曹操所断不假,董卓为了这一番言辞可没少下工夫,他边想边说照本宣科,历数何后与当今天子之失德,好半天才完,暗自出一口大气,庆幸背诵无误。但环视群臣,见大家交头接耳纷纷摇头,顿时火起,高声嚷道:“废当今皇帝,改立陈留王为帝,乃是为了天下大义!有敢阻此事者,以军法处置。”  扰龙宗血迹未干,他又把天下大义搬出来了,大家听他这样说,立刻静下来。  董卓见众人不敢有异议了,微然一笑。哪知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老臣出班而拜,朗声道:“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过千余,故有废立之事。今主上鼎盛春秋,行无失德,非前事之比也。况陈留王年仅九岁,岂能处置政务?废长立幼国之大忌,我等为臣子者若行废立则罪过更甚,还请董公再……”  诸人一看,说话的乃尚书卢植。董卓听他出言反对,脸色由晴转阴,不待他讲完便喝道:“住口!阻拦者军法处置,你没听见吗?来人呐,把他推出去杀了!”  卢植可不比无名小辈扰龙宗,杀字出口,又有一人仓皇出班跪倒:“董公息怒,刀下留人啊!”说话的是侍中蔡邕,“卢尚书虽言辞忤逆有碍大议,但怀至忠之心,疾天下之事。况其征讨黄巾于国有功,还望董公法外开恩饶他不死。”言罢连连磕头。  蔡邕是董卓连邀请带威逼才来到洛阳的,三日之内历任三台,董卓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一愣神的工夫,又见议郎彭伯也跪了出来:“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若害之,只恐天下震怖,无人再敢为朝廷效力。还请董公万万宽宥,朝廷之幸,天下之幸啊!”  董卓把牙咬得吱吱响,他万没料到,事到如今还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他气哼哼望着卢植,好半天才道:“也罢,看在两位大人的面子上且饶你一条老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以后你的官就免了吧!”  卢植见他不经天子诏命,一句话就把自己罢免了,叹息道:“微臣心意尽到,看来已不可挽回。就是您不罢我的官,我也无心再在朝堂待下去了。”说罢潸然泪下,摘了冠戴、革囊往坐榻上一放,回头又对着空空如也的龙位拜了一拜,脚步踉跄下殿而去。  曹操抻着脖子见他走远,不禁怆然:这个卢植为国遭了多少罪?讨黄巾被宦官陷害过,两个儿子都被贼人杀了,宦官作乱之夜群臣复仇屠杀,只有他一人忠心耿耿追赶圣驾夜驰河上,今天竟因几句忠义之言险些丧命,落个丢官罢职的下场。董卓如此行事,岂得长久?  董卓见他去了,扭头又看了看最靠前的空位子——那是袁隗的。太傅是为上公,地位尚在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之上。卢植几句话给他提了醒,袁家也威望甚高,自己在名义上还是袁隗的故吏,今天不问个心服口服,日后也是麻烦。想至此,他的目光扫向司隶校尉袁绍:“袁本初!你怎么想?赞同废立之事吗?”  袁绍缓缓起身而拜,举动不卑不亢,朗朗道:“下官赞同董公之议。不过……”  “不过什么?”  “此等大事,当与太傅商议,毕竟我家叔父有辅政之名。”  董卓有些不耐烦:“你叔父他故意拿大,不肯来赴朝会。”  “叔父年老体弱,最近又受了些惊吓,一时卧病也是有的,但不会耽误朝廷大事。”袁绍伸手拿起身旁的白旄,“董公不必着急,我现在就往叔父府中传您的话,想必他老人家也不会反对。”说罢也不等董卓答复,便匆匆退了出去。  “天下之事岂不决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董卓瞧他退去,嘲讽道,“我看太傅年迈,也不能处置朝政了,不妨让他安心在家养病吧!现今太尉一职,乃是幽州牧刘虞遥领。他在河北戡乱,遭黑山阻隔不能来赴任。但天下兵事不能无主,从今往后我来当这个太尉!周仲远,你给我起草诏书吧。”  现在他的话就是口谕,尚书周毖欣然应允,却道:“董公为太尉,自然无人不服,但下官有一事相请。”  董卓颇感意外,瞟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也给我找麻烦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朝堂之上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群臣甚觉丑恶;周毖却面带微笑充耳不闻,只道:“刘虞宗室重臣,不可轻易罢免。董公若为太尉,可否改其为大司马,以示您对宗室之优待?”  “行啊!你看着办吧。”董卓如今对周毖颇为信赖。可是他不懂史事,太尉一职本源自大司马,两者实为一体。周毖不声不响为他在遥远的幽州树了个官职一样的敌人。  周毖一块石头落地,举笏再言:“策董公为太尉之诏,在下勉励为之。不过废帝之诏,恐我等尚书难成其辞。”他也不愿意当这个千古罪人,所以丑话说在前面。  “这事也不用你们办,我早就准备好了。”董卓早让田仪写成了废帝诏书,“到时候你只管宣读,读好了我加你为侍中。”周毖假装感激连连再拜,众臣不明就里纷纷怒视。曹操心中雪亮:欲要杀人却先谄侍于人,周仲远可谓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我不妨学一学他。抬头之间,正见董卓微笑地望着自己,赶忙也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董卓得袁绍、周毖、曹操赞同,一时间信心大长,再次逼问群臣:“今大计已定,还有谁敢阻拦?”  诸臣不敢再违拗,参差呼道:“悉听遵命。”  随着这一阵无奈的表态,杀气腾腾的氛围散去,董卓宣布来日举行大典,扶陈留王刘协正位,并要求百官齐至,一场惊心动魄的朝会总算结束了。群臣死里逃生一般纷纷退下,出了大殿都不敢望那些武士一眼,各自仓皇而去。曹操刚刚迈出殿门,身后董卓就叫道:“孟德!那件事你想好了没有?”  曹操提了一口气,转身假作喜悦,谄笑道:“今日朝会群臣已赞同董公之意,下官甚感欣慰,今后亦愿为董公驱驰。”说着倒身便拜。  董卓抢步上前一把搀住:“免礼免礼!你既肯助我,今后便是自家兄弟,不必讲这番虚礼。待新君正位之后,我立刻表你总摄西园诸营。好好干吧!”  “谢董公栽培。”  说话间,突见董旻慌慌张张跑来:“兄长!袁绍跑了!”  “什么?”连曹操也没料到。  “方才他离殿而去久久不回,我便派人去袁隗府中相问,哪知他根本就没去那里。我心中起疑,又差人往他家中观看,只见堂上王节高悬,他已马不停蹄带着几个人出北门而去了。”  董卓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妈的!速速派人给我追。还有,他家眷不就在汝南吗?派人去把他的妻儿老小都给我杀了!”  “且慢!”周毖不知从哪里走到近前,想必他一直待在不远处,时刻观察董卓的动静。  “仲远,袁绍贼子已逃,你有何良策?”董卓扭头道。  周毖沉吟道:“夫废立大事,非常人之智可及。袁本初不过蒙受祖恩之徒,不识大体,心生恐惧,故而出奔。董公若是捕之急切,势必生变。想那袁氏一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袁绍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东关之地非董公之有也!”  “嗯,也有道理……难道就叫他这样逃了?”  “非也。”周毖断然道,“以下官之见,董公不如赦之,择一个偏僻小地,任他为郡守。袁绍喜于免罪,必定不再生患。”  董卓似乎有些犹豫,又问曹操:“你觉得此计可行吗?”  曹操赶紧趁热打铁:“周仲远此言,实乃老成谋国之计啊!关东士人最重恩义,若能宽宥则义在于公,士人钦佩;若诛连其家则义失于彼,只恐士人离心,因此生变啊!”  董卓一拍大腿:“好!大人有大量,且放他走,给他个小小郡守。反正他叔父还在我手心里攥着,我就不信这小子能掀起多大浪来。”  曹操松了口气,心道:“你算是瞎眼了,袁绍之声望远胜鲍信,给他一郡之地,你便永无宁日了。”  “孟德、仲远!你二人替我安抚诸臣,明天的废立大典不可松懈。老夫讲义气,好好替我办事,日后我亏待不了你们。”  “诺!”二人趋身而应,不约而同侧目对视了一眼。虽不用语言,但两人想法一致:暂且逆来顺受,哄着他玩吧!  第二日,即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九月甲戌,洛阳皇宫再次举行朝会,这一次十七岁的皇帝刘辩、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以及太后何氏尽皆在殿。在董卓的授意下,尚书周毖出班,当众朗诵策命:  〖孝灵皇帝不究高宗眉寿之祚,早弃臣子。皇帝承绍,海内侧望,而帝天姿轻佻,威仪不恪,在丧慢惰,衰如故焉;凶德既彰,淫秽发闻,损辱神器,忝污宗庙。皇太后教无母仪,统政荒乱。永乐太后暴崩,众论惑焉。三纲之道,天地之纪,而乃有阙,罪之大者。陈留王协,圣德伟茂,规矩邈然,丰下兑上,有尧图之表;居丧哀戚,言不及邪,岐嶷之性,有周成之懿。休声美称,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可以承宗庙。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  这篇以臣欺主的策命朗读完毕,郎中令李儒抢步上前将颤抖不已的刘辩拉下龙位。可怜这位小皇帝,赖舅舅何进竭力相助才得登基,仅仅名不副实地在位五个月,就被废为弘农王。  耳畔萦绕着何太后的哭声,群臣多有不忍。可就在大家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董卓早亲自将陈留王刘协抱到了龙位上。刘协年纪还小,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眨么着小眼睛环视群臣,还没意识到日后他人生的苦痛。  群臣不知所措,不晓得这样策立出来的刘协算不算真正的皇帝。司徒丁宫感觉情况不妙,赶紧对大家朗声道:“天祸汉室,丧乱弘多。昔日祭仲废忽立突,《春秋》大其权。今我等臣子量宜为社稷计,诚合天人,请称万岁!”说罢当先下拜。文武百官闻听此言,知道若不下拜将祸事旋踵,赶紧跟着丁宫跪倒,对刘协三呼万岁。而董卓却一脸骄纵立于小皇帝身边,分享着群臣的跪拜。  不过曹操等一些细心的大臣,似乎还从丁宫的话中品味出一些弦外之音。他提到祭仲废忽立突,此乃春秋郑国之事。但祭仲却是在宋人威逼之下才废公子忽,改立公子突为郑厉公的。身为郑国顾命大臣,却在敌国威逼下更易君主,这实在算不上什么美谈。丁宫学识渊博,绝不会用典用错,他放着伊尹、霍光两个光鲜的例子不比,反举出祭仲的例子,这恐怕也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吧!  曹操九叩已毕,起身望着新任皇帝,不禁生出一片感慨:天下之事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昔日先帝晏驾,临终托宦官蹇硕辅保小儿子刘协。何进带领士人几番争斗才杀死蹇硕,策立大皇子刘辩。谁料万般辛劳一场空,董卓这一来,龙位终究还是归了小刘协……  【触目惊心】  刘协被扶上皇位之后,一些由董卓炮制的政令纷纷颁布。  首先,削去何氏的太后尊号,将其与废帝刘辩完全隔绝在永安宫中,交与郎中令李儒看管。然后,改易身在幽州的刘虞为大司马,董卓代他成为三公之首的太尉,并领前将军事,进而加斧钺,有生杀之权,并且赐虎贲勇士随时保卫。接着,改元为永汉,以黄琬为司徒、杨彪为司空,以此二人树立名望。此外,又赐公卿以下至黄门侍郎每家举一名子弟为郎,名义上是让这些高官子弟入宫补以前宦官的缺位,实际上是作为人质被控制在宫中。  办完这两件事情后,董卓为了笼络士人,竟还作出两项莫名其妙的决定:一是为谋诛宦官而被害的前朝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翻案正名,彻底了结党锢那段公案。那已经是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宦官势力尽皆殄灭,董卓不过是卖个顺水人情,为党锢之祸画上一个句号;另外,董卓还以永乐董太后族侄的身份自居,公开上疏为其正名。可孝灵帝之母永乐董太后乃河间人,董卓却是地地道道的陇西人,一在冀州一在凉州,这两个董家同姓各宗,风马牛不相及,分明是董卓眼红那些威风的国舅,也想冒充外戚过过瘾。即便是文雅的弊端也要设法模仿,这或许就是穷人乍富的悲哀吧。  自从袁绍逃走以后,董卓对京师的控制更为严格,在洛阳十二道城门都明里暗里设了眼线,密切注意群臣的动向。对曹操而言,最为要命的是,田仪几乎每天都叫秦宜禄来拜望一次,或是送东西,或是闲坐聊天,曹家的种种动向,都逃不出他的眼睛,这搞得曹操十分被动,根本无法与其他人密谋事宜。  这一日大清早,何颙、袁术、冯芳忽来造访。曹操一皱眉:说不定秦宜禄一会儿就到,那小子精明过人,要是瞧出什么破绽,以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何颙思索片刻道:“你这里若不保险,我们几处就更不要说了。咱们出城说话吧。”  “对!出城打猎总不会有错吧。”袁术表示赞同。  冯芳不甚放心:“只怕董卓有细作把守城门,即便许咱们出去,到老贼处一说,难免招惹一场灾祸。”曹操主意已定,说道:“这样吧,你们且回去更衣准备。我与老贼周旋日久,颇得几分信赖,先往他府上闲话几句,顺便告知他要去狩猎,这样再去便无妨了。”  冯芳连连点头:“也好,还可以探听些消息。”  三人各自离去准备,曹操则动身再入董府。这已经是三天两头的常事了,如今上至董卓本人,下至董府的仆人,曹操皆混得烂熟,便不觉什么可怕了。他仅着便衣,骑马过府,守门的武士毫不阻拦,任由其进了厅堂。  董卓此刻正低头哄一个四五岁的女童玩耍,抬首见曹操进来了,笑道:“孟德快坐,你瞧我这孙女儿可人不可人?”  曹操赶紧抢步上前,谄笑道:“不愧是您老人家的孙女,果真标致出众!”这话其实甚假,如此小的女孩哪里瞧得出标致与否。  不过董卓就吃这一套,比这再阿谀十倍的话他都可以安然受之,曹操料他必定欣喜。哪知董卓叹息了一声:“唉……可惜只有四岁。若不是年纪小,我就将他嫁与刘协了。”  曹操愕然:董卓竟然想把孙女嫁与皇帝!  “皇帝也该准备大婚了,可惜我这孙女不能配与天子,真是遗憾。”董卓连连摇头,“前日里我部下董承言道,不其侯伏完有一女,唤作伏寿,现年十一,容貌出众,正好侍奉皇帝。等忙过这一阵,我亲自为皇帝准备大婚。”  东海伏氏乃经学望门,历代研修《诗经》与《尚书》,其先祖伏湛更是光武帝时期的开国名臣,族女配与皇帝本不为过。  但伏氏一族自伏湛之后向来恬淡,几代子孙闭门读书懒问世事,对朝局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被人喻为“伏不斗”。尚(娶)孝桓帝之女阳安公主的侍中伏完,更是个有名的老实人,董卓让他为国丈,根本就无需顾及外戚争权之事。也亏那个叫董承的眼明心细,竟真能挑出这个血缘、门第、秉性样样合适的家族。  “董公事务如此繁忙,竟还心系皇帝婚事,真忠良也。下官钦佩不已!”曹操赶紧趁机恭维。  董卓拍拍孙女的头道:“白儿,快给这位曹爷爷施礼。”  那董白儿赶紧下拜:“爷爷好!”  “哟!我是董公晚生呀,叫叔叔便可了。”  “我都说了,同殿同心即为弟兄。”  曹操不敢违拗,忙从腰间摘下一个丁氏做的荷包来,笑道:“此物虽不稀罕,却是贱内亲手所制颇为精巧,权当见面礼,给孩子拿去玩吧!”说着塞到董白儿手中。  她接过荷包高兴得忘了道谢,蹦蹦跳跳去了。  “亏你还这般细心,懂得哄女娃子。”董卓嘿嘿一笑,“白儿皇后是当不成了,我打算给她封君,你看如何?”  曹操差点蹦起来:自古妻以夫荣、母以子贵,男子封侯,女子封君。那些封君的女人们,丈夫、儿子皆立下多大的功劳啊?何苗之母封舞阳君,士人尚且不服,他董卓竟要给一个四岁的孙女封君,这也太过分了吧?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只揶揄道:“子孙富贵全凭董公之爱。”  “光给她封君不成,我老娘还在呢,也得封君。哪能够只想着子孙富贵,不念老娘啊?”董卓又嘀咕道。他这几句话的工夫,大汉朝就多了一老一少俩女侯。  “董公仁孝,在下敬仰。”曹操还得继续吹捧,“今日得见令孙女,日后也自当备下厚礼往陇西拜谒您的老娘亲。”  “老太太就在后宅呢!”  “哦?”曹操一愣,“什么时候到的?董公速速带路,我这就去给她老人家磕头。”  “算了吧!”董卓一摆手,“老太太身子不好,千里迢迢的昨天才到,正在后面歇着呢。”  “您这一家老小全来了吧?”  “是啊!楚霸王曾道富贵还乡,可我那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的?干脆叫他们都迁到洛阳来,我就在此安家落户啦!以后等我死了,职位传与我儿就行了。”  曹操心道:“你还想世代把持朝政,也太自负了吧?”却口是心非道:“董公家事,自当如此。”  “你莫看我威风八面,其实家事烦恼得很。我那嫡子三年前夭亡,只留下白儿这一女娃;去年侍妾为我产下一子,还在怀抱,将来的事情还是一场麻烦呢。奉先不过义子螟蛉,门婿牛辅性子不强,恐皆不能保全我儿……”  曹操暗笑:恐是你不修善德,报应子孙吧。又听董卓笑道:“且不管那么多了,如今我在凉州的诸部护送家眷皆已赶到,自此以后我可以无忧矣!”  “董公的人马不早就尽数来到了吗?”曹操不解其意,试探道。  “哈哈哈……”董卓仰面大笑,“你还蒙在鼓里呢!我来时一共只带了三千人。”  “那些天,一队一队的人马……”  董卓凑到他耳边:“我叫我的人马夜晚出城,第二天再列队而入,看着源源不断,其实只是那三千人。”  此刻,曹操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当时鲍信曾提议合兵攻贼,自己与袁绍皆顾及董卓兵多未敢动手,原来中了他的圈套,只求自保错失良机。现在吕布反水、何进旧部投敌、西园军残败,西凉诸部纷纷赶到,就是想举兵也无能为力了。  曹操叹道:“无中生有故布疑阵,董公用兵果真出人意料!”这倒是进门以来唯一的一句真心话。  “孟德!现在我军诸部已进驻颍川等地,拱卫洛阳固若金汤。河南诸军也差不多尽在掌握,再加上你的西园军,天下谁敢不服?我已经想好了,等整典完毕我就合并西园各营,全部由你率领。我给你起一个响亮的名号,就叫骁骑校尉!”  曹操哭笑不得:自三入洛阳以来,先为典军校尉,后为骁骑校尉,当的都是不伦不类从未有过的官。曹操随即又问道:“至于冯芳等人,公欲如何处置?”  “哼!我看西园军除你之外就不要其他校尉了,淳于琼跟着袁绍跑了,刘勳也是袁绍的人,我信不过!赵融那点儿胆子还带什么兵?你要是看着冯芳顺眼,让他给你当个司马,照旧给他同样的俸禄也就罢了。我再拨几个部曲与你。”  “一切全凭董公安排。”曹操赶忙还礼。他此来是为了出城之事,赶紧回禀道,“董公,在下想出城一趟。”  “干什么?”董卓似乎有些不悦。  “我想出去射猎,久在城里都待废了。若是身体发福,还怎么统领大军啊!”说着他故意叹了口气。  “哼!你们这些中原武人之所以难有成就,皆是因为不常习武缺少血性,只有时不时靠射猎演武。在我们凉州,天天得与羌人玩命,若不习武连性命都保不住,能不强过你们吗?”董卓咕哝道,“你愿意去就去吧,这等小事不必告诉我。”  他话虽这样讲,曹操却不敢不奏,私自出去了,万一被董卓的细作咬一口,那时可就不是小事了。他连忙拱手称谢,又补充道:“董公放心,下官自当用心习武,日后操练兵马为您效力。”  “说到练兵确实要急。”董卓挺着庞大的肚子站起来,踱了两步道,“并州的白波贼越发张狂,最近竟然又闹到河东,眼瞅着快到洛阳眼皮底下了,若不剿灭实在有碍。”所谓白波贼,是并州的农民起义军,由韩暹、李乐、胡才等人领导,因聚义于白波山谷而得名。由于丁原率部入京,又被吕布杀死,并州诸部被董卓收编,并州的防务就变得十分薄弱。白波军趁此机会攻城略地气势大振,进而袭击到了河东郡,逐渐成为仅次于河北黑山的第二大造反武装。  曹操闻听白波军打到三河之地不禁大喜,觉得这倒是个举兵反董的好机会,赶忙请命道:“下官不才,愿率西园兵马出征,定将白波贼歼灭,以报董公提携之恩。”这句话说完,突闻身后有人冷森森道:“以在下之见,此事无需曹大人挂怀。”一回头,只见田仪不声不响走了进来。曹操心中一凛:这家伙一直在偷听吗?  田仪对董卓深施一礼道:“西园军各部凌乱且久不操练,以此部出征恐非有必胜把握,曹大人受命之后当先做修备。至于征讨白波贼之事,当调牛辅等部前去征讨。”  田仪的话似乎道理充分,实际上还是对曹操不甚放心。而相较而言,牛辅是董卓的女婿,用他领兵在外自然更为稳妥。  董卓点点头:“就依田主簿之言。”  “主公,军务大事不当私下言谈,您还应该有所谨慎。”  “孟德岂是外人,你也忒多心了。”  田仪赶紧朝曹操一揖,赔笑道:“在下并非信不过曹大人,乃是战略要事恐怕泄露。智者千虑亦有一失,若是偶不留神吐露出去,叫外敌知道恐于己不利。其实曹大人深知兵法,自然不必在下多言,还请您多多包涵啊。”  “哪里哪里,田主簿所言才是正理。”曹操暗自咬牙,又见田仪对董卓欲言又止,料是他们有紧要之言,赶紧谋求脱身,再揖道:“下官不再叨扰董公军务,就此告退。”  “忙你的吧。”董卓接过田仪带来的文书,“对啦!今天小婿帐下郭汜也在狩猎,你不妨开开眼界,瞧瞧他们怎么玩。”说着神秘兮兮地朝曹操一笑。  曹操连声称是,待出了董府大门,匆匆打马回府,早见袁术领了何颙、冯芳前来,各戴皮弁,穿武服,骑着马,做射猎打扮。他赶忙也进去更衣备箭,牵马出来,四人同往正阳门而去。  果不其然,西凉部将胡轸正带着一队军兵在此巡查,远远望见曹操,笑着嚷道:“孟德,好几天没一起喝酒了吧?他妈的,你倒是自在轻闲,这是要去射猎啊……”他猛然看见袁术三人,立刻住了口。  曹操大大咧咧道:“我这骁骑校尉还未正式受封,闲着也是闲着,刚跟司空大人打过招呼了,与几位大人一同出去玩玩。”袁术三人赶紧抱拳见礼。胡轸闻听禀过董卓了,便不质疑,还礼道:“老头子也真偏心,让你们出去玩,却叫我在这里当差,真真窝屈。”  “别忙,我也闲不了几天,任命下来,我这匹马就套上笼头了。现在是得轻闲且轻闲呗!”曹操笑道,“你别叫屈,若有野味,我带回来与你。”  “那就谢谢啦!”胡轸又瞥了一眼袁术三人,“但我得给这几位提个醒,今天郭阿多也在外面狩猎,那厮是马贼出身,玩得野,几位大人还是小心点儿吧。”  袁术见他言语傲慢,怪声怪气道:“那就多谢您提醒啦。”  曹操不愿招惹是非,赶紧带着他们穿门而过。只见城厢之处,稀稀拉拉皆是并凉二州的军兵,他们横冲直闯,到处生乱,百姓避之不及。四人不禁皱眉,于是打马疾奔,直驰出十里多地,到了荒郊野外无人之地,才渐渐慢下讲话。  袁术仰着他那瓜条子一般的瘦脸,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听周仲远说,我要升官了。董卓马上就要表奏我为后将军了。”  “呵!恭喜恭喜。”曹操玩笑道,“我才混上个骁骑校尉。董卓领前将军,你当后将军,平起平坐嘛!”  “恭喜个屁!明着让我当将军,实际上连我的虎贲中郎将都免了,以后我啥实权都没有,被他牢牢攥在手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要搬家。”袁术回头张望了一番,小声道:“我想离开洛阳。”  “想跑?有本事你现在就溜啊。”冯芳接过了话茬。  “要能跑我早就跑了,河南之地到处是牛辅的兵。”袁术说着气愤地骂了一声,“本初真不仗义,他一个人走了,我可怎么办呢?”  曹操知道袁绍、袁术兄弟有些离析,劝道:“他也是被逼无奈的,身为司隶校尉,又有假节之权,再不走董贼必要拿他开刀。”  “问题是他一走我可怎么办呢?”  “我倒是有个办法。”曹操信口道。  “说说看。”  “不过……”他看看冯芳,“恐怕你得跟公路一同离开了。”  “求之不得啊!”冯芳打马笑道,“得脱牢笼岂不是好事?”  “过些天董卓就要任命你我二人为西园军统帅。我为校尉,你是司马。咱们不是他的嫡系,屯军要在城外都亭,你身为营司马,总可以随便出入洛阳了吧?到时候公路扮作你的亲兵,可以寻个机会带他从军营逃脱。”  “好办法,不过公路得委屈一下了,叫你这个后将军给我这小司马当亲兵。”  三人有说有笑,何颙却在一旁默不作声,好半天才插嘴道:“孟德,你也得跑!”  “我?”曹操一愣,“我不走。诸位回乡招兵买马,我在洛阳给你们当内应。日后闹起来,我领着西园军与你们会合,董贼可除。”  何颙连连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西园军重建,董卓难道不会在其中安排亲信吗?你的家中都时常来眼线,更何况军营之中?再说打仗靠的是粮食武器,这些东西董卓把持着,你有心反戈一击,到时候他一断你的供应,这三千多人可怎么办呀?”  曹操默然无语。这些事情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他一直觉得事到临头自有办法,现在冷静想来确实不太好办。  何颙接着说:“如今最该逃的人就是你和周毖,董卓现在对你们信任,可一旦袁绍、鲍信举兵,到时候董卓必定要处置你们。你赶紧趁着机会跑吧!”  “那周仲远呢?”  何颙摇摇头:“他举荐韩馥、张邈、刘岱都到州郡当官,这些人要是放走了,董卓岂能再容他出去?仲远心里最清楚,他恐怕已经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了!”三人闻听无不凄然。  何颙又道:“现在这个时候,能跑一个算一个,孟德你既然有机会,一定要设法逃脱。时机错过,悔之晚矣!”  “我再想想吧。”曹操低头道。  “别想了,当断不断,必遭其祸!”  曹操还是没有拿定主意,问道:“伯求兄,你打算怎么办?”  “我离开洛阳又能如何?”何颙苦笑道,“文不能安邦,武不能治国,无家无业又无钱,靠什么兴兵?唯一好在董卓还没对我起疑心,既然没有危险,我就老老实实待在洛阳,且看他如何行事。另外我已经同荀攸商量妥当,密切观察老贼动向,说不定将来还能帮你们点儿忙……你们听!什么声音?”  四人勒马细听,自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哭声和喊叫声,那声音越传越近。四人尽皆诧异,连忙打马向前,行了会儿,奔上一处较高的土坡,举目眺望,不禁毛骨悚然——  在半里外的草原上,一大群形如鬼魅的西凉兵正拥着十几辆平板大车迎面而来,他们边走边挥舞着血淋淋的大刀,手舞足蹈状似疯癫,欢呼着胜利。而那些车上的战利品,不是什么辎重军械,而是痛苦挣扎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衣着朴素,一望便知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她们一个个花容失色,有的被绳索捆绑,有的哭哭啼啼,有的早已吓得晕厥过去。但恰恰就在载她们的车沿之下,悬着无数血淋淋的人头!密密麻麻,每辆车上的车沿都挂满了。一路行来,那些头颅里的鲜血不停滴落,眼见他们行过的地方已经是一片血海。  “他们血洗了一个村子……”袁术话未说完,一阵呕吐感袭来,赶紧转过脸去。  “这些西凉兵不是人,是禽兽,是畜生!”何颙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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