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史秘本》作者:陈舜臣-39

据说曹丕本来也想杀曹植,但是母后卞太后哀求道:“汝已杀我任城(曹彰),不得复杀我东阿(曹植)。”曹丕才放弃了这一想法。这大约是后人为了将曹植塑造成悲剧的主角而编造的故事吧。西南风疾一一喝上酒,孙权的目光就开始发直,而且他经常暴饮无度,酒后失态。不过,他自己也讨厌酒后失态的人。虽说如此,倘若宴席上有人不喝酒,一本正经地板着面孔,他就会无端地生气。“你是故意扫我的酒兴才来的吧?”孙权故意找碴儿。这个酒不容易喝啊!刘备为关羽报仇,沿江而下攻打东吴的时候,孙权在武昌建立了大本营。这时候是魏国的黄初二年(公元221年)。魏文帝,也就是曹丕,册封孙权为吴王。在迎接册封使的宴会上,孙权像往常一样,对着群臣说道:“今日也要畅饮一番,不醉不归。”这时候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孙权叫来侍者,下令道:“舀水来,给大家当头浇上,然后再上酒。”他也许是想调节气氛吧。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家臣却一个个正襟危坐,实在太没意思了。当头浇水下去,他们就不会安稳地坐着了。侍者用桶盛水,抬到宴席之上,开始用舀子向群臣浇水。魏国的使臣到达东吴的时候是十一月,正值阴历的隆冬时节。虽说江南气候温暖,但这个季节被水浇肯定不会舒服。水泼在身上,大家全都苦着脸。可是,倘若脸色太过难看,也有可能遭到吴王孙权呵斥,所以大家只得强作欢颜,偶尔勉强笑笑。这时,孙权旁边站起一人,是东吴的元老级大臣张昭。“臣告退。”张昭毅然决然地甩开大步退了出去,完全不像上了年纪的样子。若在平时,孙权定然会大喝一声“等一等”,但他现在浑身酒气,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直等到张昭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他才回过神来,那家伙一定是对我心存不满才走的吧!“把绥远将军叫回来!”孙权下令道。魏文帝立孙权为吴王的同时,赐予吴国元老张昭绥远将军的称号,封为由拳侯。绥远将军被带了回来。只有张昭,孙权不能像对待其他大臣那样大声斥责。兄长孙策临终之前,曾经叫来张昭,托付道:“弟弟就交给你了。”这十年间,周瑜、鲁肃和吕蒙等吴国的栋梁相继去世,元老级别的人物只剩下张昭。无论怎样醉酒,也不能让张昭难堪。可是,张昭当着满座的面自作主张地退席,也让孙权蒙了羞。孙权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至少他想洗雪这一羞辱。“我只是想让众人一起乐和乐和嘛。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子布,不要生气啊。”孙权说道。张昭答道:“从前,商纣王在糟丘设酒池肉林,寻欢作乐。他也只是想乐一乐,并没有打算灭家亡国。”“晓得了,晓得了。”孙权再也不说什么了。“到底是绥远将军啊……”群臣全都这样认为。除了张昭以外,倘若有人敢说同样的话,孙权岂能善罢甘休?在场的群臣,由眼前的情景想起了一个人——虞翻。所幸他没在场,否则事情就不会这么容易了结了。虞翻既是一位大学者,又有一副铮铮铁骨。更让人棘手的是,他还经常酒后失言。“翻性疏直,数有酒失。”他的传记中有这样的记载。“酒失”是说喝酒之后耍酒疯,也就是说酒品恶劣。虞翻与孙权发生过几次冲突。其实,从孙权的哥哥孙策那时候起,他就常常犯颜直谏。他对喜好狩猎的孙策有过几次直言强谏:“主公须谨慎。”后来,孙策出门狩猎,遭遇刺客偷袭而丧命。虞翻当时的心情是“被我说中了吧”。他坚信自己说的都是对的。就算对方是他的主公,他也毫无顾忌地直言进谏。喝了酒之后,言语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说得对不对另当别论,可是这厮的讲话方式实在令人不快,将孤当成什么了……”孙权一怒之下,免去虞翻的骑都尉要职,将他流放到丹阳郡阳泾县的偏僻之地去了。不过,很快他又把虞翻调了回来。虞翻精通医术。这时候正是孙权想要进攻关羽,拜吕蒙为大都督的时候。吕蒙有病在身,出征之际,希望带着医师出征。“好,我就派名医随你同行。那么,你想要哪位名医?”孙权问道。“虞翻。”吕蒙答道。“啊,那个家伙啊……”一听到虞翻的名字,孙权就立即皱起眉头来。可是刚才已经准许名医随行,身为主公,当然不能出尔反尔了。“好吧,虞翻就虞翻。我也正想赦免那厮。那个老顽固也该吃够苦头了吧。”孙权当即赦免了虞翻,命手下调他回建业。虽然孙权嘴上说了虞翻“吃够了苦头”的话,但他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流放能改变那家伙的本性吗?如果改变了,虞翻就不是虞翻了……今后该怎样与这个难缠的人相处呢?”孙权唤来了张昭。“虞翻就要调回来了。他是少有的博学之士,亦是有能力之人,这一点我很清楚。可是,他不懂待人处世之道,我只要看见那家伙,心里就不舒服……再想到今后的事情,我就更加郁闷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吗?”张昭想了一会儿,向孙权身边凑了凑,说道:“这个办法如何……”二仅凭流放罪之类的惩罚,不可能改变虞翻乖张的性情。上至主公孙权,下至普通士卒,东吴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曹魏的名将于禁在樊城之战中被关羽擒获,后来孙权的人马将他救出,带回东吴,加以厚待。孙权骑马外出之时,常常也带着于禁一同随行,他很喜欢于禁。有一次,孙权和于禁一起骑马外出。出了建业城,刚好遇到虞翻。虞翻手里拿着长鞭,好像是故意等在那里似的。“你算什么东西,你这个降虏!”虞翻放声大喝,举鞭冲向于禁,“以降虏之身,竟敢与主公并马而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浑蛋!退下!”孙权一声断喝,虞翻才停下了手。若没有孙权的呵斥,他手中的长鞭恐怕就要抽到于禁的脸上。之后不久,孙权在长江的楼船上大宴群臣。这种正式的宴会当然会有乐队奏乐。乐师刚好是徐州人,他们演奏起了故乡的音乐。由于于禁出生于泰山,听到故乡的旋律,便忍不住流下泪来。“文则(于禁的字)!”虞翻当着众人大声喝道,“如此惺惺作态,是想让主公放了你吗?这是女子惯用的伎俩,没想到你也会用啊。别哭了,太丢人了吧。”四座皆惊。于禁赶忙跪倒在地,孙权面显不快。虞翻随吕蒙出征攻打关羽,大胜而回。这一战胜利,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江陵的糜芳等人不给关羽运送军粮,最后更投降了东吴。虽然东吴因为糜芳的背叛取得了胜利,可是虞翻却看不惯这种背叛行为,时不时地为难糜芳。有一次,他特意来到糜芳的军营,一进辕门便厉声大骂道:“不忠不信之人,凭什么资格侍奉我家君主?”糜芳的部下忍受不了,一看到虞翻的身影就关上大门。于是虞翻便在门前嚷道:“我听说这里的门该关的时候不关,该开的时候也不开。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言语中充满了厌恶之情。他话语中的意思自不必说。糜芳本是刘备的部将,驻守江陵,结果背叛了刘备,向孙权的军队敞开了城门。虞翻的酒品也极差,就像得了不治之症一般。有一次举行宴会,孙权亲自给幕僚逐一斟酒,走到虞翻那里的时候,虞翻显出醉态,伏地醉倒。“这家伙,喝得烂醉啊……”孙权叹了口气,便走过去给下一个人倒酒。可是,孙权刚走开,虞翻就坐起身来,还与旁边的人谈笑,根本不像是醉倒的样子。这一幕正巧被孙权看到。“哼!你这厮!”孙权的碧眼中充满血丝,吼道:“你不想与孤喝酒?也好,孤便让你再也见不到孤!”他拔出剑。“等等!”大司农刘基从背后抱住了孙权,“万万不可!主公刚刚立为吴王。虞翻学识渊博,天下皆知。吴王若亲手杀了此等世间大儒,天下人会做何感想?就算虞翻有罪,人们也会认为主公没有容纳贤良的器量。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此种事情流传出去,恐怕很难再有贤良投奔东吴了。”“曹操能杀孔融,孤就不能杀虞翻?”孙权还想挥剑,刘基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所以天下人全都责难曹操。况且曹操也并没亲手杀孔融。”刘基死命进谏。孔融字文举,是孔子第二十代子孙,官居北海相。因是圣人的子孙,孔融恃才傲物,多有奇矫之行。就像孙权讨厌虞翻一样,曹操对孔融也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孔融是个事事都要发表自己意见的人。他常常提出各种歪理,而且丝毫不顾大局,只是为了讲理而讲理。身为现实主义者的曹操,对孔融厌恶透顶。这也不足为奇。譬如,有一年苦恼于兵粮不足,曹操下令禁止酿酒。孔融上书写道:“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畅其灵;景帝非醉幸唐姬,无以开中兴。”孔融洋洋洒洒,论述酒的作用。曹操对此一一加以反驳,举出因酒亡国的例子。于是孔融又写了一封信:“徐偃王行仁义而亡,今令不绝仁义;燕哙以让失社稷,今令不禁谦退;鲁因儒而损,今令不弃文学;夏商亦以妇人失天下,今令不断婚姻。而将酒独急者,疑但惜谷耳,非以亡王为戒也。”“强词夺理!”曹操对孔融的厌恶与日俱增。到了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出兵荆州之时,终于找借口杀了他,虽然说是刑吏动手杀的孔融。“好吧,知道了。”孙权收剑入鞘,有些懊悔。但是,已经说要杀虞翻,却又不得不赦他,这令人更加恼火。“以后孤若是醉酒之后再妄言杀人,切记一律不要杀。”他又补充了一句。在夷陵大败刘备军之后,孙权终于对虞翻忍无可忍了。因为虞翻依然在群臣面前口无遮拦。当时,孙权与张昭正在谈论关于神仙的话题。恰好白马寺的支谦不久前刚刚当上王太子的老师,来自异国的佛教渐渐成了东吴谈论的话题。与北方人相比,南方更喜欢探讨神仙的话题。“哈!哈!哈!”虞翻却放声大笑,用手指着张昭说,“你这个人是死人。总有一天会死的。哈!哈!哈……”“仲翔(虞翻的字),勿出狂言!”孙权气得满脸通红。怎能在东吴的元老级大臣张昭面前说他是死人之类的蠢话?不论怎样铁骨铮铮地犯颜直谏,也有说话方式的好坏之分。“我说得不对吗?世上岂有仙人?谁见过神仙?死后或许别有世界,张昭大人就好像是那个世界的人,所以才会对主公说神仙吧?”虞翻毫无畏惧。“闭嘴!”碧眼儿孙权猛地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虞翻吼道,“将这厮赶出去!孤已忍无可忍,将他流放交州!”三交州地区十分广阔,覆盖了今天的广东、广西直到越南北部的大片地区,是中国南方的边疆。汉初赵佗在这里建立了独立政权,号称南越。汉武帝平定南越,设置了苍梧、南海等七郡,之后又增加了包括海南岛在内的二郡,归于交州刺史的治下。起初,刺史的驻地在一个名叫龙编的地方,相当于今天的越南东京地区,后来移至广信,即现在的广东省封川县。交州分为交州和广州二州是数年之后的事情。三国鼎立的时代,交州归吴所有。不过,蜀国的诸葛孔明不断着手发展南方,由此产生了颇为微妙的问题。以前,南方荒芜的土地只用于左迁或流放。孙权怒喝时,在场的群臣之中,有人表示同情:“流配交州,太可怜了……”“自作自受,谁让他口无遮拦……”也有许多人心中这样想。虞翻旁若无人的样子,到处都招人厌恶。当时交州的情况如何?此处有一位名叫士燮的地方豪族。士家在东汉末王莽之乱的时候,为躲避中原的战乱而搬迁到交州,迄今已经有二百年。士燮的父亲士赐在汉桓帝时被任命为日南太守,士燮自己是交趾太守,其弟士壹是合浦太守,二弟是九真太守,小弟是南海太守,这一族人在这一带的统治十分稳固。东汉末年,朝廷派遣的交州刺史张津被杀,这个地区已经不受朝廷的管制了。荆州牧刘表遂自作主张任命赖恭为交州刺史。刘表的势力覆灭之后,这个地方划归到赤壁之战中获胜的孙权势力之中。交州一带的势力不敢抗拒东吴这样的大军阀,便以臣属的形式送上了贡品,不过实质上依旧是半独立的。士燮当上了卫将军,被封为龙编侯,他的几个弟弟分别被任命为中郎将和偏将军。随着孙权的力量日益强大,士燮感受到了压力,将儿子作为人质送去建业,表达了恭顺之意。同时,他又为孙权居中斡旋,与益州边境的豪族们结成同盟,帮助孙权扩大了势力。虞翻被流放到交州之时,士燮已经快八十岁了,他正在心无旁骛地为《春秋左氏传》作注。虞翻以学识渊博而闻名,他对《老子》《论语》和《国语》的研究可谓当时一流水平。“真期待着早点过来啊……”听说虞翻要被流放到交州,士燮当然是满怀期待了。“据说虞翻是个相当傲慢的人,不把人当人看,也许会对您有不尊的言行。他可是连吴王殿下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啊。”儿子士徽说道。“我期待的不是虞翻,若是对虞翻有所期待,读读他的书便知道他有怎样的想法了,不必特意地见面。”“那父上期待的又是什么?”“佛教徒与五斗米道的人也会与虞翻同船而来。他们的想法,我不大了解,所以才期待与他们见面,听听他们讲些什么。”佛教的比丘尼景妹和五斗米道的陈潜也会与虞翻同船到交州来。景妹是月氏族的女性。佛教教义作为客居汉土的月氏族的信仰,在乱世背景下,迅速地在汉人之中传播开来。不过,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原的佛教,与经由南方传入交州的佛教略有不同。长江一带的佛教则是二者的结合体,甚至有些混乱。为了改变这一状况,景妹决定前往交州。她年轻时经常生病,但过了四十岁之后,身体却逐渐好了起来,体质改善了许多。当时,交州的淫祠邪教横行于世,佛教刚刚传来,五斗米道的势力也很薄弱,几乎没有真正的信仰。陈潜受少容之命,为传播五斗米道也来到了交州。新思想的火种即将到来。这种传言已经在交州大地上传开。当时,从长江沿岸到交州最短的路线是从鄱阳湖南下。孙权进驻武昌之前,前线阵地乃是柴桑,柴桑位于庐山脚下,鄱阳湖在其南面。经由今天的南昌市附近的赣江逆流而上,便到了江西和广东的地界,走一段陆路后,再于珠江上流的浈水乘船,顺江而下,经韶关市沿珠江到达今天的广州市。铁路开通以前,这一直都是广东与中原联系的主要路线。虞翻一行人走的也是这条路。“据从武昌来的人讲,虞翻仅以流放罪就了事了,这有些不可思议。好像是与吴王殿下发生了严重冲突,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士徽说道。“那个人可不单单是流放来此的啊。”年迈的父亲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父上此言何意?”“我们必须多为吴王努力啊。”士燮突然改变了话题。“我们本非吴王的家臣,可我们还是为吴王努力做了许多事情。若不是我们从中活动,雍闿也不会叛蜀。蜀地多事,岂不正是帮了东吴。”“虽然吴蜀之间有过那般激烈的战争,如今两家却又和好了。”“吴也好,蜀也罢,都不能单独与魏国相抗衡,二者只能联合在一起。”“并非如此简单。”“是吗?依我看,天下之势一目了然。”“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看不明白吗?哈哈哈……”士燮笑了。笑中带着几分寂寞。四关羽,张飞,接下来是刘备,蜀汉的三位英雄间隔一年相继去世。这三个人不在了,蜀汉不就完了吗?曹魏与东吴之中,如此以为的大有人在。然而熟知蜀汉的人物却摇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蜀汉不是还有诸葛孔明吗?只要孔明还在,蜀汉的基础就不会动摇。刘备刘玄德之所以三顾茅庐请来孔明,为的正是自己身后之事。”听说了刘备的死讯,魏文帝曹丕问少容:“诸葛孔明会从什么地方着手?”蜀地有很多五斗米道的信徒,有关蜀地的消息,少容了解得最多。“应该会从培养人才开始吧。至少一年之中,他做不了别的事情。”“很有可能。”曹丕点了点头。在世人看来,蜀汉缺乏人才。不仅关羽和张飞这两大支柱先后离去,就连黄忠、马超这些猛将也相继去世,经验丰富的军事人才只剩下了赵云,然而赵云也已经上了年纪。诸葛孔明首先必须搜罗文武方面的人才。实际上,蜀地并非没有人才。由外地进驻巴蜀的刘备政权,将当地的人才放在一边,置之不理。哪怕是刘备,在同甘共苦的部下尚在的时候,也不能启用当地的人才。“当地人当不上高官。”“果然还是外来的政权。”因为有这样的评价,当地的人才对蜀汉一直三心二意。刘备入蜀已经十年有余,旧部纷纷老去,也到了高层更换的时期。诸葛孔明于成都开丞相府,广招贤才,当然对本地出身的人也非常欢迎。以前,任命蜀汉的将领常常偏汉而远蜀,而孔明在丞相府培养的人才多为蜀地人士,强烈的乡土之情充溢其中。在大地上生根的政权,终于开始逐渐稳固了。但直到真正稳固下来为止,根本顾不上其他的事情。这与少容的预测一致。交州城中,士燮一边望着窗外灼热的阳光,一边捋着花白的胡子。他也知道了这件事。表面看来,他成天痴痴地望着外面的风景,实际上他偶尔也会坐下来,提笔写一些东西,例如短文、书信。他趁着蜀汉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在煽动益州少数民族的将领。从四川南部到云南、贵州、广西地区,这一带的少数民族仍然很多,今天也是如此。他们称长老为耆帅。当时,耆帅是一位叫作雍闿的人。杀蜀汉太守,起兵反叛。只要决心叛汉,军资不是问题……士燮年轻的时候,曾在洛阳游学,除去这段时间,将近八十年的人生几乎都在交州生活,与少数民族朝夕相处。士家在交州居住的二百年间,一定也混入了少数民族的血统。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血缘上,他很理解少数民族。煽动耆帅反叛之类的事情,对他来说相当容易。“为了东吴。”现在他臣属于东吴,他想为吴王煽动少数民族作乱,进而陷蜀汉于困境。当然,他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巩固士家在交州的地位。“诸葛孔明若稳定了蜀汉的状况,必定举兵南下。”这是士燮的预测。用不着与曹魏相比,就算是跟东吴相比,蜀汉的国力都很虚弱。为了增强国力,只有开发巴蜀的南部。这里资源丰富,与中南半岛、缅甸、印度、南海等地的贸易往来也很频繁。在与曹魏和东吴开战之前,蜀汉必然要先在自己的土地上开发资源。“趁着现在,先扰乱他要开发的地方。”老人如此考虑。耆帅雍闿血祭了蜀汉任命的益州郡太守正昂,掀起了叛乱。蜀汉因为正昂被杀,派了一个名叫张裔的前去继任,雍闿又捉住了张裔,将他送到东吴。因为这一功绩,孙权任命雍闿为永昌太守。雍闿的反叛成了燎原之火。本来,巴蜀南部很早以前就被成都的汉人政权压榨,积怨颇深。只要有了第一次反抗,接下来就不必特意煽动了。民众一齐揭竿而起,就连蜀汉任命的官吏也随着民众揭起反旗。如果他们不这样做的话,连自己的性命也将难保。牂柯太守朱褒和越嶲大帅高定也起兵叛乱,加入了雍闿的阵营。此时,刘备刚刚在白帝城去世不久,蜀汉还没有讨伐叛军的余力。诸葛孔明封锁了越嶲的灵关这一关口,全力阻止叛军进入蜀汉的中心。在这一时期的叛乱之中,蜀汉方面沿永昌线顽强应战。然而最终周围的民众蜂起暴动,最终攻下了永昌。鼓动民众起义的是以孟获为首的少数民族首领。诸葛孔明想以外交手段化解这一危机。为少数民族叛乱撑腰的交州的实权人物是士燮,他的身后则是吴王孙权。只要改善了蜀汉与东吴的关系,这一叛乱便可迎刃而解。本来,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节,若没有为关羽报仇的难题,其他的问题都算不得什么。十四年前的赤壁之战,双方还曾经联合抗曹。眼下不需要武将出场,而是说客活跃的时候。为了推进与东吴的友好关系,该起用谁来担任外交使节?诸葛孔明将蜀汉的人才一个个理了一遍,难以找到一个适合的。找了许久,诸葛孔明终于找出了一位。“蜀汉并非没有人才,而是一直都没能发现人才啊。”诸葛孔明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其中也有反省。为了能让蜀汉与东吴结成同盟,他在成都府内差不多将世上活着的人物全都研究了一遍。五那是一个名叫邓芝的人物。邓芝字伯苗,先祖是东汉大司徒邓禹,可谓出身名门。话虽如此,不知什么原因,之前他一直怀才不遇。“我是大器晚成。”连他本人也这么说,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据说年轻时算命先生曾这么说过。他的口才也并不是很好。若是口才好,应该早就会被起用了。不过他的言语虽然木讷,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说服力。“此人可用。”孔明心想。江南人才辈出,能言善辩的说客不在少数,孙权身边也有很多这样的辩才。要说服孙权,就要有比他周围的谋士还要优秀的唇舌。而且,未必需要滔滔不绝的辩才,需要的或许是更加与众不同的人物。现在孙权坐镇的荆楚地区,自屈原以来,便是一片洋溢着华丽辞藻的土地。不管怎样的辩才,说到底也只能算是班门弄斧。要想说服江东孙权,靠的只能是独特的唇舌。孔明起用邓芝,还有另一个目的。东吴政权是地方豪族的联合体,因此家世起着意想不到的作用。邓芝的先祖邓禹曾辅佐东汉创立者光武帝,堪称开国功臣。邓禹,字仲华,当时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派邓芝出使东吴,无论结果怎样,至少吴国上下都会怀着敬意去迎接他。孔明并不想让邓芝用花言巧语到处去游说,而是靠他的说服力来与东吴结盟。邓芝容易接受别人的暗示。卜卦的人说他大器晚成,他便深信不疑。孔明抓住了这一点,夸赞道:“蜀地虽然人才济济,但能做到的只有你一人。”孙权在接见蜀国使者邓芝时,说道:“既要结盟,盟友也要强大才行。假设吴蜀已经结为同盟,如果魏国征发大军,由汉中进攻蜀国,蜀国能坚持多久?蜀主尚且年幼,并且国土狭窄,国势不振。魏国若攻破蜀国,我东吴身为盟友,命运便如风中之烛。因此孤纵然有同盟的决心,也难以迈出这一步。”“蜀绝非小国。与吴一样,均非小国。”邓芝反驳道。吴的身后有交州这片广阔的土地,蜀也有南方未开发的广大地域,若能有效利用,不会比魏国差。“我主虽然年幼,但有丞相诸葛孔明尽心辅佐。吴王殿下乃一世明君,我家丞相也堪称当世俊杰。蜀有剑阁之险,足可固守,吴有三江天堑,可阻魏军。吴蜀发挥彼此的长处,结为紧密的同盟,便有可能实现天下统一。退一步讲,也足以对抗曹魏,图谋天下三分的大计。”邓芝充满诚意地解释道。虽然偶尔有卡壳,有的地方也说得未必准确,但他的话语颇有分量。孙权一直紧盯着邓芝的眼睛听他讲话。只见他脸上毫无惧色,始终正对着孙权的视线侃侃而谈。“听说魏国要求将吴王殿下的太子作为人质。若是送王太子去作为人质,魏国下一步就会要求吴王殿下入朝。倘若拒绝,魏国就会以此为借口,大举发兵,还会声称吴反叛朝廷……如此之时,我蜀汉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人马也会顺江而下……这样一来,江南的天地,就不再是殿下的了。”虽是讷讷之言,邓芝却在最后的地方运足了力量。“不会错过好机会吗……”孙权低声重复了一句。他很喜欢邓芝如此直来直去的表达方式。若真到了那一步,那确实是不可坐视的好机会。假设孙权是蜀地之人,也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起兵伐吴。“如何?”邓芝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孙权不放。“明白了,卿所言极是,句句在理,吴蜀的友好也是我所期望的。与魏的关系也经历了许多曲折,待我选派合适的使者去向孔明丞相解释。”孙权道。东吴派来的使者是张温。张温去了蜀国之后,完全倾向于蜀,回到东吴后,也常把“蜀地如何如何”挂在嘴边。他如此宣扬蜀地的事情,令孙权心中极为不悦。后来张温失宠,据说这也是一个原因。张温作为特使访问了蜀国。作为答礼,蜀国也向东吴派来使者,这个使者当然还是邓芝。吴王孙权对邓芝说:“如果天下太平了,我与蜀主平分天下,不亦乐乎!”邓芝摇了摇头,直言不讳地答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如果攻取魏国之后,两家主君各行仁德,臣下各尽其忠,最终将拿起武器,战争便又开始了。”孙权大笑道:“卿之心清澈可见,你心口一致,让人放心。”之后吴蜀多次交换使者。蜀也曾派遣邓芝以外的人,但都没有能够让孙权高兴。孙权给诸葛孔明写信,信中说:“和合二国,唯有邓芝。花开必结果,其他人的花开得大,结的果实却很小,或者完全不结果。”六刘备去世当年,蜀汉改年号为建兴。第二年,即蜀汉的建兴二年(公元224年)、曹魏的黄初五年、东吴的黄武三年,没什么特别的事。曹丕率领水军南下广陵,不久又返回北方。广陵是现在的扬州市,曹丕差不多进兵到长江一线了。因为吴王没有交出人质,曹丕为了示威才出的兵。孙权没有应战,天气也相当不好,魏军几乎是无功而返。这一期间,吴蜀的同盟更加紧密起来。诸葛孔明治愈了夷陵战败的伤痛,致力于民生,令国家休养生息。经过差不多两年的休养,建兴三年(公元225年)春三月,诸葛孔明向蜀军发出南征动员令。前年六月,以雍闿为首领的叛军,也就是“西南诸夷”在蜀的南部掀起叛乱。那一年四月,刘备刚刚去世,蜀国没有余力平定叛乱,只是封锁了灵关,避而不战,如今国力终于恢复了。“蛮夷胆敢乘先主驾崩之时叛乱!”蜀军同仇敌忾的心情高涨。诸葛孔明一直着重培养着这样的感情。作为外来政权,要想与当地人融合,有这种共同的强烈情感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次南征,是接下来北伐的一个环节。这一点各位都知道。我亲自领兵,指挥这次南征。”诸葛孔明在群臣会议上说道。一个名叫王连的人表示反对:“南方乃瘴疠之地,丞相身负国运重担,怎能担受此种危险?万一有所不测,蜀汉前景岂非一片黑暗?”他流泪道。诸葛孔明眼睛不禁发热,强忍住了泪水。王连是当年刘璋的旧部。刘备夺取蜀地之时,王连镇守梓潼,顽强抵抗,刘备在那里几乎无法前进。他本是对外来政权最有敌意的一个人,可是现在却流着眼泪为孔明的安危担心。“融合差不多成功了。蜀国人心已经合而为一……”对于王连的抵死反对,孔明虽然在心中低头致谢,但在会议之上,却昂然抬头,挺胸笑答:“我已然下定决心。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挥师向北,讨伐暴虐无道的曹魏。虽说如此,此次南征也是其中的一环,首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非亲自指挥不可,决不会打退堂鼓。”要与曹魏开战,北伐的军粮必须依靠四川南部这片肥沃的土地。若是南方的局面不安定,就意味着北伐的军粮难有着落。所以孔明才一直强调这次南征是北伐的一个环节。“还是说,我孔明缺乏作战经验,由我指挥,诸位难以安心?”孔明仿佛在责问一般。因为日后在军事方面的出色表现,世人往往将诸葛孔明奉为军神一般的人物,实际上他在军事上的才能不及政治上的才能。刘备在为关羽报仇的时候,也只是命令孔明留守成都。之前孔明也几乎没有指挥野战攻防的经验。“不,当然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么,由我亲自领兵,不得再有异议。”孔明决定就任南征军的主帅。此时的蜀汉接连失去了关羽、张飞、黄忠和马超等武将。从今往后,必须依靠新的武将作战。身为主帅,当然应该了解新武将的战绩以及作战的喜好等。孔明之所以亲自领兵,也是为了观察这些有发展前途的新武将。由这一点上说,本次南征确实是北伐的前奏。南征军的参谋长,是战死夷陵的马良的弟弟马谡。李恢、马忠、张仪等新一代武将,也将在这次南征中一试身手。“此次出战,基本作战方针是什么?”孔明问马谡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马谡回答。“没错。”诸葛孔明得意地点了点头。蜀军进兵的首要目标,是被称为南中的地方。南中距离成都很远,道路崎岖险恶。大军一到,南中的敌人束手投降,然而大军一走,这些蛮夷便又背叛。南中人知道,成都的人马来南中并不容易。“南征的目的是要保持南中的稳定,长期的稳定。”孔明着重强调“长期”。只有获得长期的稳定,军粮和资源供给才能依赖这一地区。因此不能用一时的武力压制,使其心服才是最重要的。“这两年他们为所欲为,真是可恨!”马谡咬了咬嘴唇。“你是说这两年我们什么也没做?”诸葛孔明笑着问道。“也并非如此。我们尽全力恢复了与东吴的友好关系,无暇顾及南中。”“不是有没有时间的问题。想做的话,时间自然就会有的。”“是吗?”马谡有些不解。“攻心之战,可以不必真刀实枪。这一年来,我都在为战斗作准备。”“丞相此言何意?”“你没听说那些人之间也起了纷争吗?”“听说了……那些人本来就是各个部落拼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好像是有什么问题……那是……丞相的……”“不算是我鼓动的。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有引发内讧的因素。我只是略微加了一把火,煽动了一下而已……”“不愧是丞相……”马谡眨着眼睛。“不过,”孔明摇了摇头,“事情并非事事如愿,一帆风顺。我虽然想要煽风点火,却也有人想要担水灭火。”“担水灭火?是蛮族之中的人?”“不,是外来的人。”“那是什么人?”“交州人。”“果然还是那个士燮。”马谡皱眉道。“不,不是那位老人。我费尽了力气,总算和那位老人打过了招呼……可是还有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骑在马上的孔明也皱起了眉头。“这个不速之客是……”“不过,我们不会输的。”孔明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他挺起胸膛,一副信心满怀的样子。七南海(现在的广州市)的一隅,有一座朱漆柱子的飞檐建筑,人称“交州王者”的士燮老人来到南海之后,一直住在那里。约二三百步之遥的地方,有一座府宅,庭院宽阔,里面种着许多叫作苹婆的南方树种。据说这里是西汉南越王的旧宅,而现在则是惹怒吴王而被流放的怪人虞翻的住所。无论登上府邸的哪一幢阁楼,都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对方的住所。“来了一个不好对付的对手啊,好在我还没有老糊涂……哎呀呀……”士燮老人手捻雪白的须髯,从阁楼的窗户中张望虞翻的住所。对于住在那里的人,老人与诸葛孔明一样,使用了同一个词来形容。老人曾经接受吴王孙权的命令,煽动南夷对蜀叛乱。受命之时,正值刘备为关羽报仇,沿长江顺流而下之时。吴与蜀是仇敌关系,可以说搅乱敌军后方乃是对付敌人的常用招数。不过,由于孔明和邓芝的努力,促成了吴蜀结盟。于是,老人的煽动活动暂时停了下来。然而,不久之后孙权又下达了极为苛刻的指示:“像之前支持雍闿那样,制造南中的骚乱。”吴蜀表面上是同盟关系,背后却各有各的算盘。“要是这样的话,我也要暗中留一手……”士燮拿定了主意。诸葛孔明也曾经来劝诱过他,说他只要能削弱南夷叛乱集团的实力,便赏赐他蜀地的财宝——老人已经悄悄向首领雍闿打过招呼:“暂时休息一阵吧……”当然,交州的老人也送给雍闿一些财物。雍闿在不毛之地放火,制造叛乱的声势,实际上没有采取什么大不了的行动。老人周旋在孙权的命令与孔明的收买之间,计算着自己的利益得失。然而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诸葛孔明这位英杰所在的蜀汉实力在积累,说不定会一举南下,威胁到交州的安全。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士燮才煽动西南诸夷的叛乱,而不只是遵从了吴王的命令。不过,这到底只是权宜之计。假如孔明真想动手,西南诸夷的叛乱转眼就会被镇压。现在蜀汉致力于同东吴重修旧好,无法顾及其他,趁着这个时候……若等到蜀汉能腾出手来的时候,交州就危险了。单单煽动西南诸夷叛乱一事,便足以作为讨伐交州的口实了。“到该考虑的时候了……”正在这时,孔明派人来劝诱,双方一拍即合。也恰在此时,不速之客——虞翻流放来了这里。老人从儿子那里听说了虞翻被流放的原委,顿时明白了个中原因。虞翻怕是接受了孙权的密令,前来监视交州的。监察的当然就是士家一族骚动西南诸夷的工作。不管怎样虚与委蛇,武昌孙权的耳中一定也听到了南夷情势反常的消息。孙权虽然想调查此事,但若是派出正式的使者,恐怕会被老奸巨猾的士燮应付过去,因此便决定采取变通的形式——于是便有了惹怒主公的臣子被流放到交州的事。这样一来,当地人也不会心生戒备。譬如士燮的儿子士徽,便没有将虞翻的到来当一回事。“五十多岁了还让我操心……”士燮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好好想想吧。之前虞翻一直都被流放,不久之前刚刚蒙赦。然而刚被赦免,又故意顶撞主公,这难道不可疑吗?”“毕竟他是个怪人啊……”“怪人确实是个怪人,可是他的古怪行径这几年特别多,感觉有故意做作之嫌。这也就罢了,他本来是因为直谏而受的惩罚。直谏乃是为国家着想,然而这一次却不同。欺辱归降的将军,无视主君的敬酒,直言神仙的荒诞,这些都与国事无关。他本来是个敢于直谏的人,现在却成了酒后乱言之人……好了,听到这样的事情,世人只会摇头叹息。普天之下,向主公卑躬屈膝的大有人在,对于虞翻这般自傲的人物,一抬手就可以将他打发走,而实际上他却没有被打发走。虞翻倘若真的处处顶撞主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了脑袋。可是为什么虞翻一直活到现在?恐怕是从一开始就与主公串通好了吧。他不把主公放在眼里,因此被流放到了遥远的交州。世人都以为这是顺理成章的。没掉脑袋,算是捡了个大便宜。怪人就是怪人,这倒也不足为怪。虞翻以这种形式来交州,看上去非常自然,其实是为了探听我们的虚实啊……”士燮侃侃而谈,思路十分清楚,一点也不像年近八旬的样子。五十岁的儿子钦佩不已。“还是真花费了一番工夫啊。”儿子士徽摇头道。“为了蒙蔽我们,吴王殿下用了一个复杂的手法……恐怕是张昭为他出谋划策的吧。嘿嘿,老夫虽然上了年纪,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骗吧……”“父上又是如何看出来的?”“一听说浮屠女子和五斗米道的人一同前来,我便明白了。那些人可以在信徒中间自由往来,能够收集各种情报。虞翻带来的,全都是这种有用的人啊……”士燮紧盯着虞翻的住处。“那该如何应对才好?”儿子问道。“那边好像有了动静……”还没等老人的话说完,这边却先出了动静。楼梯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什么事,这么吵?”老人说道。快步上楼的人大声喊道:“雍闿被杀了!”“什么,雍闿……”老人霍地站了起来,脸上浮现出困苦的表情。站了半晌,他终于颤巍巍地坐下来,叹道:“难怪……虞翻的府上乃是喜庆的动静啊……”士燮收买雍闿,让他为了蜀汉而放缓叛乱的行动。也许在雍闿的内部引起了不满。总之,雍闿一死,强硬派的孟获就会当上西南诸夷的领袖。据说孟获相当有人望,统率能力也出类拔萃。他一定会以蜀为对手,在南中掀起暴乱。“这是曹魏弄的吧……”老人自语道。扰乱蜀地边境,相比同盟的吴国,更加受益的是诸葛孔明北伐要攻打的魏国。难道说曹魏的细作也渗透到了这里?“是张昭……把虞翻送到交州来的。”老人摇了摇头。东吴很早以前就有亲刘派和亲曹派两股暗流。前者的代表是已故的鲁肃,后者的代表则是如今依然健在的张昭。“罢了,顺其自然吧。”老人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八这一带的少数民族有苗、彝、侗、壮、瑶族等民族。从容貌上看,他们与汉人的差异并不大,可以说几与汉人无异。有些人的文化教养甚至还在汉人之上。孟获就是这样的人。雍闿被暗杀之后,孟获毫无异议地接替了他的位置。这一年左右的时间,盟友之中对雍闿的评价并不太好。据说他有了许多来历不明的财宝,妻妾也多了。“耆帅身边不干净。”将领之中有这样的猜测。所以当他遭到暗杀的消息传来时,知情者点头道:“果不其然。”对西南诸夷的叛军来说,眼下的事态万分紧急。以诸葛孔明为主帅的蜀国大军打开越嵩的灵关,陆续南下。孔明首战斩了夷王高定。叛军推举孟获为首领,拼死抵抗。蜀军的一路人马,由马忠率领进入牂柯,击破了贵州的叛军。牂柯郡也就是今天的遵义。由李恢率领的另一支蜀军,进入了云南昆明。这支部队起初被叛军包围,最终突围,成功地与本部取得了联络。孔明对部下反复强调的是“攻心”两个字。无论打胜了多少仗,如果失去人心,就与败仗无异。因此,有些仗也会打得艰苦。李恢的军队陷入苦战,也是因为怕失去人心。“生擒孟获,不要杀他。生擒者重重有赏。”在四川南部、贵州和云南一带,传开了这一命令。终于抓住了孟获。孔明带着孟获,让他参观了蜀军的阵营。“怎么样,蜀军的阵法如何?”孔明问道。“没什么了不起。刚才一战是我没弄清状况,因此才被捉住。如今我知道了你们的阵法,已经想出许多办法对付你们了。倘若早些知道的话,我绝没有输的道理……真是遗憾啊……”孟获说着,咬了咬嘴唇。“哦……那就再打一次试试?”“嗯?这是什么意思?”“放了你,然后再打一次,看看到底谁胜谁负,如何?”“你这是认真的?”“我诸葛孔明从不食言。”“好,放了我吧。”“好。”孔明放了孟获。此举也让敌我双方目瞪口呆。孟获再次率领叛军与蜀军大战,结果依然没有取胜,再次成为俘虏。“哈哈哈!”孔明笑道,“我稍稍变了一下阵法,看出来了吗?”“看出来了也没有办法,总之是败了。不过,若是能够再战一次,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再战一次吗?”“嗯……那就……”孟获盯着孔明,孔明笑着点了点头。孟获再次被释放。再战再败,直至七纵七擒。这成了千古流传的故事。“你回去吧。”到了第八次的时候,孔明又这样说,然而孟获已经不打算离开了。“丞相自有天威,非我孟获能胜。”孟获深深地低下了头。这样一来,益州、永昌、牂柯、越雋四郡就平定了。三月从成都出发的蜀军于七月凯旋。这此远征为期仅为四个月。战后处理相当简单,蜀军全军凯旋返回成都,没有在南方留下一兵一卒。蜀的朝廷也没有向当地派遣任何官员。“留兵则须运粮,一不易也;置官则扰百姓,二不易也。”孔明解释道。“那又为何领兵远征南中?”对于这样的疑问,孔明答道:“我想让他们明白,造不造反,情况都一样。即便造反,也只是白白牺牲人命而已。”南方平定下来。蜀汉最大的事业北伐——与曹魏的战斗也临近了。从南中凯旋之后,诸葛孔明便忙于为北伐作准备。这一日,孟获从南中来到成都,见到了孔明。“一切顺利吗?”孔明问道。孟获现在是西南诸夷的首领,治理着蜀汉的南方。“托丞相大人的福。”孟获答道。诸葛孔明与孟获是肝胆相照的好友。不单是战后如此,从战前开始便是如此了。“我们也不愿白白送掉性命。只要没有汉人官吏压榨,我们也没有别的奢望。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巧妙地把这场叛乱平定下去?”孟获悄悄地与孔明商量。孔明苦苦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出了“七擒孟获”的好戏。无论敌方还是己方,对此都会感动不已。因这一戏剧性的演出,骚乱被抑制下来了。“今后也要请你多加努力啊。”孔明说道。“彼此彼此。只是虞翻倒霉了……平定南中之乱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完成使命。据说孙权大怒,将他贬谪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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