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史秘本》作者:陈舜臣-20

“啊,这倒是不假……”“如今的乱世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眼下谁也看不明白。我们这座徐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失去。若是落到了曹操、袁术之辈的手里,可就不那么容易夺回来了……明白了吗?反正要丢,还是丢给保不住它的人为好。我正要把夺走徐州的人养在身边……吕布是最佳的人选啊。”“啊,原来如此……”关羽哑口无言。刘备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现在明白了?”刘备抬起他异于常人的颀长手臂,摸了摸自己硕大的耳垂。“这样说我倒是明白了,可这到底还是一步险棋啊……”关羽答道。刘备便这样力排众议,将天下人都视作洪水猛兽的吕布,安置在了距离徐州州都不远的小沛。不久,刘备探听到袁术有出兵的迹象。袁术,字公路,常常以东汉名门袁氏的嫡出而自傲,从炫耀血统这一点看来,他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当初,只有袁绍、袁术两兄弟逐鹿,然而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孔子后裔、北海相孔融曾经如此评价袁术:“冢中枯骨。”曹操的势力正在抬头,孙坚的遗孤也在江南一带崭露头角,刘备则在徐州大志初伸,天下形势一变至此,如今只知道炫耀家世的袁术,只能算是一个落后于时代的人物了。而且,近来世间又有传闻:“袁术将即帝位。”这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袁术毫无顾忌地暴露着自己的野心。“好,准备迎击!”刘备起身说道,“出兵之前,先去一趟小沛。”四小沛城中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少容与陈潜送貂蝉来到小沛,吕布喜笑颜开。算起来,自从当初提了董卓的首级逃出长安以来,已经度过了四个春秋。在这四年中,他漂泊四方,转战各地。然而不管经历多少事情,貂蝉的面容依然不时地闪现在他的眼前。“堂堂大丈夫,竟然对久别的女人万分想念,真没出息……”起初吕布也会如此斥骂自己,然而再怎么斥骂,还是抹不去貂蝉的面容。久而久之,浮现在他眼前的貂蝉慢慢化作了心中的慰藉,他也更加不愿将这面容抹去了。这是在漫长流浪旅途中支撑着他的弥足珍贵的东西。在这样的乱世之中,相对来说比较频繁地在各地游历的人,便是五斗米道一脉的商人了。吕布想到了这一点,便打算请他们将貂蝉送来。如今他的夙愿终于达成。在战场上人神共惧的吕布,此时如一个孩子一般,喜不自胜。少容静静看着这幅奇异的光景。“少容夫人,万分感谢。今日虽然我吕布以败战之身拿不出什么谢礼,但有朝一日取得天下,必定将巴蜀之地献与五斗米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自不食言。”吕布说起败战之身的时候,脸上毫无羞愧之色。说到取得天下的时候,也没有半点犹豫。“真像个孩子……”少容心想。从表面上看,吕布似乎很适合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然而,这个怀有一颗童心的豪杰,恰是最难在这个乱世生存的人物。“貂蝉的到来,让我有了百倍的力气。”吕布说出如此可爱的话来,丝毫没有难为情。这四年间,貂蝉略微丰腴了一些。由年龄上说,她本该比四年前浓艳妖娆,然而她的容姿之中却透着一股清纯的感觉。“太美了……”吕布看得入了迷,然后又有些不解,他仿佛感觉自己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究竟哪里不可思议,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少容是清楚的——明明应该更加成熟的女子,看上去却比当初更显清纯,吕布为此感到不可思议吧。“拜见将军。”貂蝉双手合在胸前。她在五丈原康国人的聚居处藏匿了很久。在这期间,她开始对浮屠教义感兴趣。清纯的感觉,大约是由她的灵魂之中散发出来的吧。“不用说了。”吕布紧紧地搂住貂蝉。虽然少容与陈潜还在场,但吕布根本没有理会旁人的存在。就在此时,门外有人通报:“徐州刘大人求见。”“是刘备吗……”“是!似乎是便服来访。”“好,请他去隔壁。”吕布说着站起身来,出门的时候,又回头对貂蝉说,“我很快就回来。”“将军不必着急。”貂蝉轻轻地低下了头。虽说是隔壁,但因为两个武将嗓门儿很大,少容与陈潜完全能听到他们的交谈。“玄德大人特意前来,不知有何贵干?”“公路要来攻打徐州了。”“哦,这可不妙啊。”“与其坐待公路来攻,还不如我们出徐州迎击。”“非这样才行。不愧是勇毅果敢的玄德大人。”“胜负难料,况且公路出动的人马甚多。此战怕连五成的胜算都没有。”“玄德大人何必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话。”“所以我有一事相求。”“要借兵?”“并非如此。如果这一次刘备不幸落败,请将军不要犹豫,自取徐州。”“什么?”刘备的话出人意料,吕布不禁大吃一惊。“与其被公路夺走,我想还是由奉先(吕布的字)大人取了为好。”“哦,是吗……”这样说就明白了。有着一颗童心的吕布,对于这样一种近乎玩笑的说法反倒更加容易理解。“我若是战死疆场,还请将军照顾我的妻儿。”“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不过,若有万一之时,玄德也不必挂念……哎呀!不会死的!你可不能死啊!就算打了败仗,也可以设法回到徐州……”说着说着,吕布倒担心了起来。我取了徐州,原本身为徐州牧的刘备若是兵败,回来了怎么办?那可真要把徐州再还给刘备了。“我若兵败回了徐州,想请新任徐州牧吕将军收我在手下做一员部将……”刘备既然这样说了,吕布也终于下了决心。“好,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他挺起胸说道。“我此行便是在出兵之前与奉先大人约定此事……有谁能为我们作个见证吗?”刘备说道。“哦!见证人啊……啊!对了,刚好貂蝉来了。”“貂蝉是……”“奉先的妻子。”这位将军实在天真,连当事人的妻子不能作为约定的证人都不知道。“原来是将军的夫人……这个……”就连刘备也不禁对如此不通常理的吕布不知所措,“还有旁人吗?”“哦!由长安送貂蝉来的人怎么样?刚好都在隔壁。这回可以了吧?”“是什么人?”“五斗米道的人……”“哦!那很好,很好。”刘备重重地点了点头。在满是不义之战的年代里,包括兴兵作战的人在内,世人都迫切寻找能够不偏不倚主持公道的“证人”。五斗米道的人当时最受人信赖。彼此征战的诸侯也都对五斗米道的人很放心。作为眼下这一约定的见证人,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了。五刘备率兵远赴淮阴与袁术的人马对峙。张飞作为守将,驻留徐州的州都下邳。下邳相则是陶谦的旧部曹豹。吕布此时已经打算夺取徐州了。虽然两人的约定是战败之时取了徐州,然而吕布已经打定主意,不论刘备胜败如何,自己都要当这个徐州之主。就算是为了远道而来的貂蝉,他也要给她一个徐州牧夫人的身份。问题在于夺取徐州的时机。恰好出现了一个绝佳的时机。驻守下邳的人马中,刘备手下的张飞与陶谦的旧部曹豹起了内讧。向来不甘服输的张飞与不善洞察心机的曹豹,简直就是天生的冤家。这样的争闹之中,谁先动手谁就能胜。张飞动手比动口要快,他暴起发难,在下邳城中杀了曹豹。为什么杀曹豹,恐怕张飞会说:“这小子目中无人。”主公出兵之际,下邳城中却一片大乱,不可收拾。杀了曹豹的张飞,兴奋之余更是颐指气使,好像自己是徐州之主。不单与之对立的陶谦旧部对他不满,连同一阵营的刘备手下也开始厌恶他。“好,现在出发。”吕布翻身上了赤兔马,不用说,目标自然就是下邳。宝马赤兔虽然略上了一些年纪,但速度依然不逊当年。把守下邳城门的本是刘备手下许耽,然而他也看不惯张飞颐指气使的模样。“吕布来了?好!让他去教训教训张飞。”这也是个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家伙。身负守护城门的责任,却随便开了城门,将吕布军迎进城内。刘备出兵时曾对张飞说:“我可信不过你,你一旦起了性子,自己就收拢不住,连干什么都不知道了。真让人放心不下。”张飞拍着胸脯说:“我这个人再怎么莽撞,交给我的事情我也知道好好去干。既然身为驻守大将,我当然会忍住自己的性子。”刘备反复叮咛之后,才终于将驻守的任务交给了他。然而他还是一时冲动把曹豹给杀了。在州都之中,曹豹本是行政上的最高负责人,张飞则是军事上的一把手。两人争执起来,怒火冲上头,张飞就动手把曹豹收拾了。曹豹被张飞击碎头盖骨而死。看到由头顶喷出的鲜血,他终于冷静下来了。“糟糕!”他想起了和主公刘备的约定。二哥关羽的那张红脸也一定会怒得通红,不管怎么解释他肯定都不会听——这可如何是好?事情发生之后,张飞茫然不知所措。但不能一直茫然下去。转瞬间张飞又原形毕露:“我可是这下邳城中的大将!”他开始耍起威风。然而这不过是逞强而已。正因为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才故意摆出一副粗野的样子。他心中恐怕已困顿不安。此时,吕布带着精锐的五原兵冲进城来。还未接战,胜负已见分晓。抵抗吕布的只有刘备一派的人马。不过,即使在刘备的人马之中,真正奋力作战的也只有张飞直属的部队。吕布虽是败战之身,但还有少量五原出身的精锐士卒跟随左右。一旦开战,只要以这些精锐为中心组建军队便够了。一般士卒自然会以这些少数的精锐为领导。军队的强弱由这些中坚力量的强弱而决定。建安元年(公元196年)跟前年一样,依旧饥馑。百姓为了谋生,什么事情都肯做。只要募兵,便会有远比预定人数多的应征者蜂拥而至。张飞的人马转眼之间便被赶出了下邳城,张飞只得去追前往淮阴的刘备。走在半路上,他在马上喊了一声:“糟糕!”他忘了一件大事。好一个疏忽大意的张飞,竟然把主公刘备的家人忘记得一干二净。身为驻守大将,一旦有敌军进逼,接战之前至少要把主公的家人安置到安全的地方。这次虽然是许耽擅自打开城门,张飞还没来得及反应战斗就开始了。即便如此,直到逃亡途中才想起刘备的家人,也只有张飞能干得出来。“算了!女人和小孩都无所谓了。玄德兄这一次也必须得把妻儿的事忘了。”张飞策马而去。六自兴平年间一直持续到建安初年的战争,惨状令人不忍目睹。又是荒年,这固然是天灾,但又有人祸加诸其上。战乱年代,百姓也无法安心农耕,纷纷逃离家园。就算辛勤劳作一年,一到收获期,便会出现来路不明的军队,割走自己的庄稼。这几年,农耕渐渐成了军队要干的工作。因为饥荒,军队也变得衰弱不堪。彼此征战也全然没有半点勇猛的模样,简直就像无数鬼魂相互吞噬一般。这里的“吞噬”绝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吞噬,即杀了对手,吃他们的肉。刘备南下淮阴迎击袁术,走到半路粮草耗尽,想在行军途中随处征发,结果哪里都没有够征发的粮草。“吏士大小自相啖食。”史书上如此记载刘备此番出兵。军中开始自相啖食,直如地狱一般。“预想落空了……”刘备茫然不知所措。这样的人马,当然不可能胜得了袁术的大军。他在广陵遭遇袁术的部队,被打得一败涂地。饥肠辘辘的刘备军逃到海西,总算站住了脚。就在这个地方,张飞赶了过来,同时也带来了吕布夺取了下邳城的消息。“家人都在何处?”刘备问。“都在城里。”张飞答道。刘备上来就问自己的家人,让张飞颇感意外。“浑蛋!为何留你在下邳,不就是以防万一吗?”大声唾骂的不是刘备,而是关羽。刘备沉默不语。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妻儿,他和吕布早就有约定。虽然吕布不足为信,但至少还有五斗米道的教母少容见证。“哎!算了吧!”刘备制止了关羽,“张飞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得了的。”听到刘备这么一说,拜伏在地的张飞放声大哭,声音如雷鸣一般。“接下来该怎么办?”关羽问道。他的声音本也不小,但张飞的哭声实在太大,不得不多重复几遍。“回去。”刘备答道。“回哪里?”“不是定好回下邳吗?”“下邳有吕布啊。此前虽然说过,吕布就算拿下了城池,也保不了太久。但是现在马上回去……大哥你看,以这些残败之军,怎么胜得了吕布?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养生息,静待吕布自取灭亡吧。”关羽说道。刘备的脸上略显出一丝腻烦。“我缺少谋臣啊……”关羽忠贞不贰,张飞勇猛无双。然而刘备的阵营中,始终没有权谋之士,只能依靠刘备自己出谋划策。“何必找什么地方?不是已经定好吕布了吗?”刘备答道。“什么?吕布?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关羽皱眉问道。“我们这就去下邳投降吕布。”刘备的语气平淡如水,没有半点激动。“什、什么?投降吕布?”“还有别的路可走吗?”“这、这……”关羽虽然焦急,却也没有什么对策。关羽其人,只要给出一个明确的方向,便能发挥出无与伦比的执行力,但寻找方向不是他擅长的。“自中原至江南,但凡有粮食的地方,都已经有了主人。带着这支饥馑之师,我们能到哪里去?除了投降吕布,还有别的办法吗?当初吕布来投,我收留了他。这一次,不正是吕布助我的时候吗?”刘备解释道。“吕布岂是知恩图报的人物?他可是个连自己义父都杀的家伙啊。”关羽涨红了脸说。这时候张飞的哭声也没停下来。“无论如何,没有别的路可走。赶紧收拾人马回去吧。再要磨蹭下去,袁术的追兵就要杀过来了。”刘备断然道。他并不怀疑吕布会接受自己的投降。在这个时代,割据一方的诸侯多多少少都会用到五斗米道的联络网。既然是五斗米道教母做的见证人,就算吕布也应该不敢怠慢。“好吧!我这就去。”关羽站起身来。此时他的心中不禁有些怀疑,主公是不是因为牵挂自己的家人,才要返回下邳?不过他没有说出这个问题。刘备也没有将自己与吕布立约的事告诉这个忠贞的重臣。关羽扯住还在抽泣的张飞的衣襟:“别再哭了,该走了!”回到下邳,吕布果然接受了刘备的投降。“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在我落魄之时,玄德大人曾经给了我小沛容身。如今我也将小沛城奉与失意的玄德。”吕布说道。刘备的家人当然也平安无事。据当时的目击者说,吕布进城之后,首先就在刘备府邸大门周围安排士卒守护,下令:“有敢跨入此门者,斩立决。”被视为洪水猛兽的人,竟然也有这样重义的举动,世人不禁开始重新认识吕布。引军去小沛的路上,刘备对流露不满的将士如此说道:“吕布能由小沛骑着他那匹老赤兔取了徐州,我们未必不能由小沛夺回徐州。这是乱世之中常有的事啊。”七在徐州做见证人告一段落之后,少容对陈潜说道:“我们去追支英,和他一起去南方。”支英与少容等人一同来到徐州后,只身继续南下,去鄱阳湖畔寻访陶谦旧部、自称佛教信徒的笮融去了。逗留徐州期间,少容本想打探南方的消息,却发现消息过于混杂,无法清楚地掌握那里的实际情况。孙坚早年战死在砚山,其子孙策在长江下游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地盘。这里本来是刘繇的领地。刘繇也是汉室宗亲,是当年参加反董卓联合军的刘岱的弟弟。刘岱后来与青州黄巾军作战而死。刘岱当时是兖州刺史,刘繇是扬州刺史。当时扬州的州都并非今天的扬州市,而是西面颇远的寿春,即今天安徽省淮南市附近。今天的扬州市当时叫广陵,今天的南京一带当时叫秣陵。南阳的袁术不断蚕食扬州的地盘,刘繇只得沿长江向东迁移。然而,世间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为了躲避袁术而去的地方,早有孙策盘踞了。刘繇无奈,只得溯长江而上,去西边寻找新的天地。那便是如今江西省境内的鄱阳湖附近。那里的豫章郡都城在今天南昌市,恰巧豫章太守周术病死,情势有了变化。袁术任命诸葛玄为豫章太守,与此同时,终于跻身诸侯行列的曹操任命朱皓为豫章太守。刘繇怨恨赶走自己的袁术,与朱皓同仇敌忾,赶跑了诸葛玄。据说,号称佛教徒的笮融也参与了两家的纷争,投在刘繇、朱皓的阵营中。支英便是得到这个消息,才渡过长江,去了鄱阳湖,之后少容便去追他。这时候的江南春光明媚,舒适宜人,不过依照当时的观念,越往南去越不开化。因为中华文明发祥于黄河中游,与江南相距遥远,最多只是抵达长江岸边,再往南,人们便会条件反射般地认为是蛮荒之地、瘴疠之地。“夫人的身体能行吗?”陈潜如此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虽上了年纪,身子还没有虚弱到那种程度。”少容笑答道。“上了年纪”这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在当时,过了四十岁就可以称老了,可不管怎么看,少容的模样与这个“老”字格格不入。“好吧,那我陪夫人一同去。”陈潜答道。“五斗米道也该向南扩展了。佛教徒们都去了。是要拯救世人啊,要从人吃人的禽兽行径中拯救他们的灵魂……”少容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凝重起来,看上去愈发美丽。“这可不易啊……”陈潜游历各地这些年,乱世中的兽行已经看得太多了。要将人由兽道拉回人间正轨,实在是一件异常艰难的工作。“要与浮屠的人争个先后。我们必须胜利。”少容说道,这是她的一贯主张。浮屠教义只重人心。个人的心——当然,这也可以无限扩展,然而浮屠太强调与世俗隔绝。五斗米道更加实际,为了消除人吃人的情况,主张生产更多的粮食。天下四分五裂,百姓苦于战乱。为了拯救世人,便要谋求天下统一,即选定能够统一天下的人物,尽力予以援助,如此一来,与世俗的关系自然也就深了。浮屠的教徒批判五斗米道,认为他们这种路线太不关心世人的灵魂。“这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不顾世俗之事,不去解决纷争与饥馑,那么世人的灵魂得到拯救之前,岂不一个个都惨死了?”对于他们的批判,少容如此反驳。大运河是隋朝时开凿的,东汉末年还没有如此大规模的人工水路。不过,由徐州下江南,一路上淮河的支流犹如渔网一般复杂交错,随处皆是大小不一的湖沼。因此,少容一行人主要走水路南下。大运河凿通之后,由徐州可以直达长江,在东汉末年,还要时时弃舟登岸,在陆上行走一段,然后再于下一处水路借船前行。舟旅之中,不用自己行路,因此便有了大把的时间。与往常相比,少容与陈潜有时间可以深入交谈了。“阿潜,你是不是有困惑之事?有什么烦恼?对于五斗米道……”不愧是少容,观察得很仔细。“不,说不上困惑,只是身在乱世,有时不知如何是好……我只是在想这件事。”陈潜的否认缺乏说服力。“哪能不困惑啊。我也很困惑。浮屠教义已在中土传播,五斗米道的下一代人,岂能不叫人困惑啊。阿潜的困惑,对于下一代人来说,是非常宝贵的经验啊。”少容说着,笑了起来——慈母般的微笑。陈潜把貂蝉送到吕布处的旅途之中,心中充满了疑惑。受到残酷命运摆弄的美女——在陈潜的眼中,貂蝉本是这样的形象。然而貂蝉对于自身的命运却仿佛有一种超然的态度。无论什么事,都只是双手合十,闭目低语:“我佛慈悲,万物皆空。”似乎如此一来,便可以摆脱苦恼一般。乱世之中,这样的生存方式是否更加安乐呢?浮屠教义,能使世人都如貂蝉一般,哪怕身在乱世,也能远离苦恼,达到安乐的境地。相比之下,五斗米道为了祛除人世的苦恼,正在努力将眼下纷争不断的乱世导向和平统一的未来。究竟哪一条路才是正途?“教母大人也困惑了吗?”陈潜问。“你这样的困惑,我对浮屠知之不详的时候,也曾有过。五斗米道的做法当真好吗……不过,我知晓了浮屠之后,也就不再困惑了。五斗米道的弱点,恰好都被浮屠补足了。我如今的困惑,是别的事。”“什么事?”“我将统一天下的希望寄托在曹操大人身上,本想要尽力相助,然而有时候也不禁为旁人吸引……刘备大人虽然算不上势力强盛,然而是否应该助他一臂之力……我烦恼的是这个。”“可是,刘备刚刚打了败仗,连徐州牧的地位都丢了。”“非也非也,”少容摇头道,“这一次战败,并非真的失败。刘备虽然败给了袁术,但袁术也没能拿下徐州。既然没有为敌所取,这一场败仗也可以说败得相当漂亮了。”“可是被吕布拿下了啊。”“刘备大人当初曾经请我作为见证人,邀请吕布来取徐州。按说,袁术应该早已趁势攻入徐州了,而现在没有来攻,是因为勇猛的吕布军盘踞在此。刘备大人借用了吕布的英勇之名,轻松保住了徐州。”“保住……可是,徐州……”“对手若是吕布,只要用些计谋,迟早能够夺回徐州……刘备大人应该有这种把握吧。况且,就算吕布一直盘踞徐州,对于刘备大人而言,也比让袁术的人马占领的强。”“这又是为何?”“比旁人晚了一步参与争夺天下的刘备,最担心的就是出现强大势力。徐州若是落到了袁术的手里,袁术的势力便会大大加强……哎!天下的英雄豪杰、智谋之士实在太多了。为了苍生百姓,本应该早日统一天下才是啊……”八自徐州南下,便进入了袁术的势力范围。少容一行过了瓦埠湖与巢湖,来到长江岸边。“啊!这就是与岷江相连的长江啊……”望着悠悠江水,少容发出如此感叹。她知道故乡益州的岷江水一直流到这里。他们沿长江逆流而上。“好一派和平景象,真看不出乱世的样子。”陈潜也不禁感慨道。然而,实际上这时候孙策已在长江下游屯兵,对会稽虎视眈眈。而在上游的鄱阳湖畔,也应该有各家诸侯争夺着豫章。只有少容他们开始逆流而上的地方能保得暂时的安宁。不久,船由长江转向鄱阳湖,一行人自柴桑登岸。这里已经是豫章郡的辖地了。询问湖畔的民家:“谁是豫章太守?”回答说:“是华歆大人。”“哦,是吗……”既非袁术一派的诸葛玄,也非曹操一派的朱皓。华歆,字子鱼,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曾是太傅马日?的幕僚,几年前以敕使的身份被派去了关东。这样看来,诸侯争夺的豫章太守一职,最终还是回到了朝臣一派的手里。“那之前的太守诸葛玄大人呢?”陈潜问道。“被刘繇大人的联军攻打……很可怜啊,败了,现在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湖畔民家的老人掉了几颗牙,说话时一直漏风,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分辨出在说什么。“那刘繇大人胜了?”“嗯,好像是。”“刘繇大人好像援助了朱皓大人。我听说原本在徐州的笮融大人也助了一臂之力……为何朱皓大人没有当上太守?”“不幸被杀了啊。”“谁杀的?”“据说是笮融。”“笮融大人不是朱皓大人的朋友吗?”“昨天的朋友就是今天的敌人啊。”言语含混不清的老人,唯有这一句说得很清晰。“嚯!那笮融大人呢?”“被刘繇大人攻打了。”“刘繇大人啊……”陈潜在头脑中整理了一下来龙去脉。刘繇本是笮融的友军才对,他协助朱皓驱赶诸葛玄,让朱皓当豫章太守。诸葛玄落败逃亡,朱皓终于当上了朝思暮想的豫章之主。不过笮融想自己称霸豫章,所以首先要把先到的诸葛玄赶走。因此才与朱皓及其后盾刘繇结盟。等成功赶走了诸葛玄,他便杀了同一阵营的朱皓,自己当豫章太守了——可是朱皓的后盾刘繇不会坐视不管,立即出兵征讨笮融——陈潜的心中重新组织了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那笮融大人又如何了?”“兵败逃去了山里,被当地人杀了。”“死了吗……”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容,轻声问道。“是的,死了。”老人不住地点头答道。“笮融大人是浮屠的信徒,洛阳白马寺来的月氏族人可曾来寻访过他?”少容担心支英等人,如此问道。“嗯!来过……现在好像在县城里,正在讨要笮融的首级。”“首级?”“是啊。”乱世之中,败军之将常常会被明码标价,特别是大将的首级,更是价格不菲。“杀了笮融的人,要把他的首级卖给浮屠教众吗?”陈潜问。“不是。”老人答道,“山里的人已经把首级卖给了诸葛玄一族。白马寺的人想让他们把首级让给自己,可是诸葛家的人一直都不答应。”“那白马寺的人应该还在城里了?”少容问。“嗯!还在啊。就在柴桑城里。”老人答道,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少容与陈潜匆忙赶往城里。支英诸人的长相与江南百姓不同,所以少容很快就打听到了他们的落脚之处,立刻赶去拜访。来到居所才发现,他们正在举行葬礼。好像是成功买到了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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