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史秘本》作者:陈舜臣-18

冲入濮阳的计划虽然成功,可是歼灭敌军主力的最主要目标却无法实现。事已至此,只有退兵。“退兵!退兵!”然而即使退兵,门楼却还在燃烧。曹操下令退兵的时候,恰好是火势最盛的时候。曹操掉转马头,正要向东门逃去,突然衣襟被人一把扯住了。曹操回头一看,只见那是一个双眼放光、满面胡须的红脸大汉。“喂,曹操在哪里?快说!”这人满身酒气。曹操是个小个子。不过在这种时候,个子小可以说是一件幸事。醉酒的吕布军骑兵,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是曹操。“喂,快说!”醉汉摇着曹操的衣襟。“是他。那个骑黄马的就是曹操。”曹操伸手向左边一指。“是吗!太好了!”这个醉汉把曹操甩到一边,去追那个骑黄马的人去了。曹操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好”,朝东门疾奔而去。门楼的火焰伴着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但这时已经不能再有丝毫犹豫了。离门楼十丈左右的时候,曹操紧紧抓住战马的缰绳,伏下身子贴在马鬃上,狠狠踢了战马的肚子一脚。要从火场中逃脱,重要的是尽可能快速地穿过火焰。曹操凭借此种常识,策马全速奔驰。然而,正要穿过城门的时候,有一道烧焦的栏杆从天而降,砸在战马的鼻子上。战马刹那间悲嘶一声,高高地扬起了前蹄……马背上的曹操一下子被甩了下来,掉在火海之中。“啊!主公!”身后赶来的是曹操的司马楼异。他慌忙由马上跳下来,将曹操扶上自己的战马,又捡起掉落的木棍狠狠抽了一下马屁股。战马飞驰而去,曹操终于逃出濮阳。楼异也跟在后面,拼死逃到了城外。他刚刚缓一口气,忽然感到手心剧痛,不禁喊了一声“好疼!”原来,楼异用从火海中捡起的那根木棍抽打了马屁股,上面本来还带着火。他的掌心被火烧伤了。八虽然一度突袭攻入濮阳城,最终曹操依然不得不含泪而退。“接下来才是决战。我军胜券在握。”曹操如此动员全军。此时已是七月,很快便是秋天收获的季节了。濮阳城中的军粮眼看就要见底了吧。曹军的米仓也基本空了。谁能得到肥沃的河南土地上生长的粮食,谁便能获得战争的胜利。城中虽然也有一点耕地,但只能提供少量粮食,杯水车薪。所以吕布军应该会以精锐骑兵队作掩护,出城抢粮吧。曹军当然不能让吕布得逞。这场争夺不利于城内的吕布军。曹操向全军宣称胜券在握,也是算定了这一点。“那帮家伙已经饿得骨瘦如柴,快死了吧。”曹操恨恨地说。吕布军出城掠夺之时,必然会做些准备。城中的田氏一派,只要看到了出城的迹象,便会悄然通知曹操。到时候曹操只要埋下伏兵,就能击破吕布了。去年大雨成灾,今年却是大旱。河南秋季的收获也不如往年,不过应该能收到往年八成的粮食。城中的吕布,也登上城墙,远眺黄绿相间的平原,唾道:“曹操老贼!你以为这些全都能进你的肚子里,那可大错特错了。我要你好好见识见识我骑兵队的威力,抢得你一粒不剩!”据古书《周礼》记载,兖州物产以黍、稷、麦、稻为主。除了小麦,其余都是秋季收割的作物。五谷的穗儿开始压弯了稻禾。出手不能太早,不然粮食还未成熟。然而,若是出手太晚会全都落入敌军手中。吕布想出一个计策,要等农民刚刚收割下来的时候纵兵去抢。曹操则打算派士卒协助农民一起收割。再有几日——一天天紧张地过去。“再有四五天……只要农民开始收割,我军便要立刻出击。全军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吕布手搭凉棚,下达了命令。与此同时,曹操也在中军的楼上,同样手搭凉棚,远眺平野嘟囔道:“若是早的话,明日就要开始了吧……”吕布眺望之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随即下了城楼。然而,曹操则是仰望天空,他的天性中独有一股诗人风骨。他的视线从大地转向了天空。秋空晴朗,一碧如洗。“如此秋空……却有相争相戕之事……我也是其中之一啊……”曹操自言自语。随后,曹操又向天空望了半晌。忽然他“哎呀”一声,皱起眉头,向东面的天空望去。虽然是万里无云的晴朗秋空,然而东面的天空中却能看见一丝阴霾。这是突然天阴了吗……抑或是霞光?就在这时,曹操听见自村落处传来了激烈的钲鼓声。“啊!哎呀!这是……吕布偷袭?”曹操打量着四周。不像是敌军出城偷袭。若是吕布出城,报警的应该是曹军中探听敌情的士卒才对。此时的钲鼓却由百姓的村落中传来。周围很快纷乱起来。百姓自四面八方拥出,每个人都神情紧张,跑过军营的时候也没有人注意到站在楼上的曹操。曹操从楼上下来,向人群走去,迎面跑来的一个年轻百姓明明以前见过曹操,知道他的身份,却并没有停下来行礼,径直跑了过去。“等等!”曹操大喝一声。年轻人吃了一惊,回头望向曹操。“什么事如此慌张?”曹操问道。“蝗、蝗、蝗……蝗虫来了。”年轻人结结巴巴地回答。大概是太过惊慌,手中的铜锣都掉在了地上。“什么?蝗虫……”曹操也不禁变了脸色。绿色的平野若是遭到蝗虫的袭击,转瞬之间就会被吃得一干二净。待到蝗虫飞过,便只剩下一片黄土了——如此可怕的蝗虫正在成群结队地飞来。数量之多,遮天蔽日,连天空都被覆成了灰色。曹操在东方天空的一角看到的那抹云霞一般的东西,原来是蝗虫——果然,那片灰色的霞光转眼之间便开始分散了。这种大群糟蹋粮食的蝗虫称作“飞蝗”,与普通的蝗虫不同。据说飞蝗一天可以飞行五十公里。大群飞蝗一旦着陆,人们便再无计可施。不管作物还是杂草,只要是绿色的东西,全都会被它们啃食殆尽。可怜的农民为了不让飞蝗落在他们的土地上,一旦发现飞蝗的踪迹,便敲响警钟召唤村民,大家一起敲锣打鼓,一切能够发出声音的工具都拿了出来,试图驱走飞蝗。然而,这种方法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濮阳郊外的农民将一切可以发声的东西都敲遍了,可还是阻止不了飞蝗的降落。灰色覆满的天空之下,男女老少只能呆呆站着,任凭眼泪流淌——眼睁睁看着他们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转眼之间便被这群仿佛地狱使者般的恶鬼吃得干干净净。等待他们的只有饥饿——这个村落中,还有几个人能活下来?“是时,谷一斛五十万(钱),豆麦一斛二十万,人相食啖,白骨委积。”《后汉书》兴平元年七月,有如上凄惨的记载。为饥饿所迫的人,一旦与他人相遇,便会吃了对方,只余下满地的白骨。连活都活不下去了,战争当然也无法继续下去。曹操回了鄄城,吕布则往东面寻粮去了。回了鄄城的曹操依然没有粮草,只得率军奔赴东县。吕布则先去了乘氏县(位于山东省),但被当地的豪族李进所拒,一直去了东面的山阳。天下英雄也无法战胜饥饿。《后汉书》兴平元年九月的记载中可以看到这样一句:“桑复生葚,人得以食。”初夏结实的桑葚,却于秋日将近的阴历九月再度结实了。人们以桑葚充饥,终于抵住了饥饿。这一年十二月,徐州牧陶谦病故。“太好了……”临终之时,陶谦嘶哑着声音说,“没有死于战乱……多亏了刘备啊……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们再参与乱世争战了……可这徐州还是要有人接管才行啊……”一直支持陶谦的富豪糜竺,侍立在他的床边。“主公可有中意之人……我糜竺愿为使者。”“唔……中意之人……你知道的吧?”“是,我这就去沛地。”糜竺深施一礼。刘备正在沛地。当初正是他号称要搅乱曹操的后方,迫使曹操退兵,此后的事态果然也如他所料。因此,徐州境内的人,上至陶谦,下至平民,全都对刘备感恩戴德。糜竺依陶谦的遗言,以使者的身份来迎刘备,恳请道:“请为徐州牧。”刘备起初故作推辞,糜竺自然也百般请求,最终刘备应承了糜竺的邀请。由此,徐州牧刘备终于登场。作者曰山之南为阳,山之北为阴。不过河流正好相反,南为阴,北为阳。秦的都城咸阳位于九峻山的南面、渭水的北面。从山和水两方面而言,咸为阳面,所以便有了这样的名字。曹操与吕布交战的濮阳,在濮水河北面。濮水是黄河的支流,传说庄子曾在这里垂钓。因为黄河改道,这里早已经干涸了,只留下濮阳的地名,而鄄城这个名字也一直保留到现在,是河南省的一个县。然而,单单看今天的地图,很难想象当年的那一场大战。因为当年与今天的黄河水道已经截然不同了。在今天的地图上,鄄城与濮阳之间隔着黄河。鄄城在河南,濮阳在河北。可是东汉末年的黄河却在距离今天的位置北面很远的地方,入海口也同今天的位置相差将近三百公里,位于今天天津的附近。因此,鄄城与濮阳都位于黄河之南。曹操攻濮阳时用不着渡河作战。另外,东汉末年的徐州州都是下邳,在今天的徐州市东面很远的地方。因此,刘备与曹豹把守的郯城在距离当年的徐州州都很近的地方。只要复原了当时的地图看一下,应该便能更好地理解老病的陶谦当时有多么害怕了。消失于黄河岸边的宫女一杏花已经谢了大半,淡红色的花瓣铺满了整个庭院,美不胜收。然而,落花终要褪去颜色,经受风吹雨打后,被卷到庭院的角落或石阶周围,又在不经意间化作泥土,消失不见。“人也是要归于泥土的啊……”单于于扶罗在病床上自语道。通过房间的窗户可以望见院子里的景色,杏花盛开的时候,他已经病了。那是农历二月,也称杏月。转眼已是六月。整整五个月,于扶罗每日都看着同样的庭院,虽然有时也会抬起上身,但大多数时候都躺着。四处流浪的匈奴军队去年攻占了平阳,屯驻在此地。平阳城在今天的山西省临汾市附近。自平阳城出发,沿汾河前行,可以抵达黄河边的河津。顺黄河而下经过数百公里,与由西向东流的渭水会合。此处靠近函谷关,位于长安与洛阳之间,看似边鄙之地,其实离中原出乎意料的近。去年的干旱与蝗灾引发了大面积的饥荒,曹操与吕布之战也未见分晓。杏花开了又谢。今年雨水依旧不多,看来旱灾又是在所难免。匈奴的军马也有大约半数出了平阳城。平阳一带出产的粮食养活不了全军。为了节约粮草,匈奴士卒只能两个月一换岗,分批在汾河流域游荡。此刻驻守在平阳的士卒很快也要外出流浪了。对于生来便是游牧民族的他们来说,流浪并非苦事,倒是留在城内更加难熬。对于扶罗而言,躺在病床上的最初一个月,简直如在地狱一般。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生出了放弃的心思。事到如今,对生命也再没有什么可执着的了,就像杏花化作泥土一般,自己也终将归于泥土。“看来,这一次真要不行了。”于扶罗心想。十年前他也生过一场大病。那时候他向龙王祈求了十年的寿命。当时他还没有登上单于之位,儿子还是个孩子。与龙王约定的十年转瞬而逝。如今他已经当上了单于,儿子小豹也已经十三岁了。匈奴王子十三岁举行成人仪式。“白马寺的支英还没来吗?”于扶罗问道。病房中始终有数个下人随侍。其中一人应道:“支英随五斗米道的教母一同来访,再有两三日便到了。”若是听了西方天竺的浮屠教义,便不会畏惧死亡的恐怖了——世人皆如此传言。所以于扶罗有了请白马寺长老来访的念头。他曾经在白马寺附近驻军,与寺中诸位长老都有交往。白马寺回应说:“若浮屠教义也派不上用场,便与五斗米道的教母一同前往。”五斗米道的教母少容正在游历河南各地,不久将去洛阳。白马寺也在等待她的到来。迄今为止,白马寺一直致力于教化那些客居汉土的西域人,对于汉人与匈奴的影响力,白马寺方面也没有多少把握。因此,他们决定还是邀请同样倡导灵魂救赎的五斗米道的教母同行。“唔,那我就慢慢等吧。”性格急躁是匈奴人的民族特性。然而于扶罗这一次却显得很有耐性,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我这是快要死了吧。据说人之将死,脾气会有变化啊。”于扶罗心想。这时候有将校进来禀报:“去卑大人由长安回来了。”去卑是匈奴的王族,于扶罗派他去长安打探消息。“快让他进来……其他人……”于扶罗说到这里,在枕上将头轻轻摇了摇。“遵命。我等告退。”“叫呼厨泉和豹儿过来。”于扶罗声音嘶哑地说道。呼厨泉是于扶罗的弟弟,于扶罗卧床以来,呼厨泉以摄政的身份总揽诸事。于扶罗这是要屏去众人,单召弟弟和儿子听取去卑的报告。“眼看到托付后事的时候了。”为了托付后事,必须充分把握天下情势,确立应对的方针。不久,三人进入于扶罗的病房,围着他的病榻,盘膝而坐。“去卑,长安城中可有喜庆之气?”于扶罗问道。去卑摇头答道:“没有丝毫喜庆之气。连喜庆的传闻都没有听说。”二去年十三岁的献帝举行成人礼之后,于今年四月立伏完之女为皇后。伏完是琅琊人,汉朝名门之后,八世祖伏湛官至三公。伏完娶了桓帝之女安阳公主。立这样一个血统纯正的伏家之女为皇后,宫廷内外自然没有异议。少年天子娶妻是可喜可贺的大事,都城之中本该充满喜庆之气,可是,就像去卑回答的一样,长安城中没有半分婚礼的气氛。根据汉朝制度,能够“开府”的只有三公。所谓“府”,是指朝廷之外的政务处理机构,日本也有名为“幕府”的处理政务之地,只不过日本的幕府是唯一的政权机构,而汉朝的府则是三公各自开设的,共有三个府。兴平二年(公元195年)三公分别是:司徒赵温、司空张喜和太尉杨彪。然而,掌握长安实权的,是当年董卓手下的部将李傕、郭汜和樊稠三人。李傕为车骑将军,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这三人擅自开府,再加上三公之府,长安城中共有六府。实在不同寻常。三个实权人物中,樊稠以刚勇知名。他气度慷慨,在士卒之中颇有人望,所以聚集到他府中的人越来越多。为了与东方诸将作战,长安城中也拟订了出兵计划,樊稠被选为主帅。李傕担心樊稠借此坐大,暗中策划将其除掉。恰好樊稠向李傕提出要求:“出兵东方,我的兵力不足,想借些兵马。”李傕答复:“知道了。具体事宜,请来我的府中商议。”樊稠去李傕的府上赴约,李傕找准时机,在席间刺死了樊稠。这是二月的事,正是长安杏花盛开的季节。三雄之一就这样垮掉了,接下来便出现了一山不容二虎的态势。也正是在这时候,郭汜贪恋李傕府上的女仆,经常找各种借口出入李府。两人是情投意合的同僚,关系也相当好。然而,郭汜的妻子挑拨了二人关系,她察觉到丈夫不轨,于是想,如果自己的丈夫与李傕交恶,就不会再去李傕府上了。恰好李傕送来了美食,郭汜之妻悄悄在其中投毒,然后在吃之前假意劝诫丈夫:“樊稠都已被害,食物之中但恐有毒,还是先验一验为好。”郭汜笑道:“我与李傕自幼相知,怎是樊稠能比……也罢,就验一验毒,让你安心。”他割了一片肉扔给狗,狗吃了之后满地打转,片刻之后便倒了下去,喘了一阵后吐血而死。从此之后,二人反目,势力之争愈演愈烈。李傕先下手为强。势力之争中,挟天子者自然有利。最先考虑迎天子来府的其实是郭汜,然而李傕早已派了奸细潜在郭府,奸细探听到这个消息,禀告了李傕。李傕当即命侄儿李暹率数千人马包围宫殿,将天子挟持到自己府中。献帝为这两个实权人物的不合所烦,派朝中公卿劝解,然而郭汜却把前来劝解的公卿一个个扣在自己府上。杨彪、张喜这几位三公也都被扣在郭汜府里做了人质。一个人挟持天子,一个人扣留公卿,两相对峙。这是三月的事情。因此,四月间天子成婚就在李傕府上举行。当初挟持天子的时候,李暹的士卒已经放火烧了宫殿。李傕召集了羌族与波斯族的士兵征讨郭汜,而郭汜则收买了李傕营中的中郎将张苞做内应。两军作战时,李傕差点死在阵中。流矢射中了天子的銮驾,李傕的耳朵也中了箭。单是,张苞放的火被风吹灭,夜袭未能成功。这一战,多亏了由白波谷投身李傕的杨奉鼎力奋战,才击退郭汜的人马。然而,杨奉却想谋杀李傕,取而代之。因为事情败露,杨奉带着自己的弟兄逃往终南山去了。朝臣则是依附于较弱的一方。这并非出于侠义精神,而是另有考虑,若有一方坐大,就会出现新的独裁者,董卓第二,还是双方势力保持均衡为好。“相攻连月不断,死者以万计。”这场凄惨不见天日的战斗,在长安的舞台上展开。昨日在东,今日在西,长安一带随处可见战火与劫掠。处于如此状态,就算天子成婚,也不会有任何喜庆之气。去卑将长安的状况详细汇报给了于扶罗。他离开长安之时,恰是杨奉篡权失败。“嚯,杨奉啊……夺权若是成功,弄不好天下就在他手中了……”于扶罗的脸上显出笑容。匈奴铁骑曾经与白波谷的黄巾军结盟。这份盟约至今依旧有效。因此于扶罗才知道白波谷的部将杨奉。“连那样的人都差一点夺了天下吗……”这样一想,于扶罗不禁为自己的病感到遗憾了。自己与龙王有过约定,本不该对生命再有依恋,但偶尔之间还是有留恋的火焰涌上心头。正因为如此,他才等待着白马寺浮屠教义的救赎。“是啊!我们非常……”去卑刚说到一半。“别说了。心中知道就行了,用不着说出来。”于扶罗望着天花板说道。“是,我等明白。”回答的是于扶罗的弟弟呼厨泉。“如今两者的势力如何?”于扶罗没有理会呼厨泉的回答,继续问道。“李傕一方略胜一筹,不过因为杨奉潜逃,加之朝臣暗中干涉,势力有所削弱,如今大概是不分上下吧。”去卑答道。“朝臣暗中干涉?”“朝廷赏谕羌人,使其还郡。虽然人数不过三千,但都是精兵强将。对李傕而言,是个巨大的损失。”“你对今后形势如何估计?”“天子一直想回洛阳。”“那是自然。”“只要拥戴天子,无论如何都要听从圣命,东归洛阳。长安城中流言不断,不日便有动静吧。”“天子由长安回洛阳之时,天下形势必然又要有极大变化了吧。好,呼厨泉,召集各地匈奴军马归投平阳。一刻不得耽搁。”“遵命。”床榻旁的三人同时点头。“天子出行,不会悄无声息。一路上难免兵戈相见。飞矢如雨,血流成河……由汾河至黄河的这一路上,眼看便是修罗场了。”于扶罗不停地讲着,声音却越来越微弱。“是,我军也要出战。”十三岁的豹儿探身向前。“去卑领军,豹儿随行。呼厨泉镇守平阳城。”“这……”呼厨泉仿佛有些不服。“别忘了,你可是匈奴的总帅!”于扶罗的声音中再度带上了力量。“是。”于扶罗的弟弟低下了头。“要加紧与白波黄巾军联系。”于扶罗说完,闭上眼睛,肩膀左右摇晃。三长安的李傕、郭汜疲于对阵,有时候偶然发现一个机会,可等不及动手对方便已经补上了漏洞,自己这边若是稍有松懈对手也会乘虚而入,哪边都马虎不得。两边的实力不相伯仲,都不肯轻易让步。虽然都想重归于好,可谁要是先开口示弱,谁就会落入不利的境地。双方都盼着第三者居中调解,而这个调解人必须是一个不偏任何一方、且说话颇有分量的人物。所谓的“分量”,其实就是手中握有兵力。当时的长安已经没有这样的人物了。调解人由东而来,此人是镇东将军张济。张济原来也是董卓的部将,与李傕、郭汜、樊稠同为将军,四人合力攻取长安,为主帅董卓报了仇。不过,比起另外三人,张济更有智谋。他曾思量:“若是居于长安,便要整日陷于宫廷争斗。我与那些蠢人不同,还是离了长安为好。不过,总有一日我会成为长安之主的。”他对爵位功勋等虚名不甚在乎,只相信“实力”。其他三人都留在了长安,身居高位,唯有张济离开了都城。四人夺回了旧主董卓的遗产,但东面依然有反董卓联合军虎视眈眈,不可不防。张济便自告奋勇接下了防备东方诸将的任务。过去董卓势力范围的最东面在弘农郡的侠县。侠县位于长安与洛阳之间,靠近黄河南岸的洛阳城。张济便以前线主帅的身份屯驻于此。当然,长安城中的消息还是会源源不断传到他的耳朵里。“这两个蠢货,搞得筋疲力尽了吧。好!这回轮到我出马了。怎么样!长安终究还是我的囊中之物吧……”六月,张济率大军,借口“为天子和傕、汜”,直逼长安。张济此来,虽然正中对峙二人的下怀,但不能如此轻易地重归于好,双方当然尽可能提出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最终双方商定以各自的女儿为人质和解。李傕、郭汜也将天子公卿逐一释放。“请天子驾幸弘农。”张济提出了这样的条件。他的理由是,李傕、郭汜既然因天子起争斗,不如将这个争斗之源迁去别处。“说得好听!其实你是要将天子置于自己掌中,借此来扩张势力吧。”李傕与郭汜就像饿犬守护到嘴的食物一样,如此反驳道。本来一直争斗不休的两个人,此时开始怀疑调解人,重新站到一起,牵制张济。“我要的并非天子,而是长安啊。这些蠢货哪里知道。”张济内心暗自冷笑。“既然你们有此怀疑,我不与天子同行,留在长安便是。只是你等也不可前去弘农,这样最为公平。除此之外,再无解决之道了吧。”张济说道。的确,献帝一直盼望东归。对于这位少年天子而言,洛阳是值得怀念的故乡。不过,想离开长安并非仅仅出于望乡之念,更多的是他再也无法忍受被人像球一样踢来踢去的生活。被迎入李傕府中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人质,没有任何自由可言。“形势若有变化,总该有什么解决之道吧……”总之,不管再怎么变化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少年天子一心指望着时局发生变化——这番念头也就化作了“想要东归”的强烈愿望。就像去卑预想的一样,天子出行东去,已然势在必行了。张济等三人摆出置身事外的姿态,任由天子东去——然而,此番行幸不可能平安无事,这一点连病榻上的于扶罗都能预见。天子东归,最反对的当属郭汜。献帝为了迫他同意,绝食一日,滴米不进。绝食的举动终于有了效果,郭汜不得不做出让步。“请陛下巡幸东方。”郭汜虽然如此说,其实依旧没有放弃。李傕因为解散了麾下的羌兵,此时兵力已有不足,短时间内只能观望形势,然而对权力的欲望却没有半点消退。张济本打算将长安纳入手中,但是此刻也开始犹豫了。长安城一片饥馑,居民四处逃散。“李傕和郭汜竟然还咬住长安不放……”张济对长安失去了兴趣。四自从支英与少容抵达平阳,于扶罗的脸上多少有了一些血色。听亲信这么一说,于扶罗露齿一笑,说道:“我听说临死之前人都会回光返照,我命不久矣。”支英与少容每天都被召去病房,同于扶罗交谈。不是说教,而是与临终的于扶罗闲谈。话题无所不包,气象、农耕、牧畜、食物、孩子……于扶罗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支英与少容则时而点头,时而更正,时而补充。谈话时,于扶罗总是尽可能召唤弟弟呼厨泉和儿子豹。忙于训练士卒的去卑也常常抽空来病房旁听。“景妹怎么没有同来?”于扶罗问道。他告诉白马寺,尽量带景妹一起来。“景妹病后初愈,不能远行。”支英答道。“不是去过徐州吗?”于扶罗听说过景妹去徐州做客的事。“徐州是南方。”“你是说,北方对身体不利吗?”“医生如此说。”“去不了北方的……那里没有我们匈奴的立足之地啊。”于扶罗望向弟弟。单于之弟呼厨泉的嘴唇紧紧抿着。“哈!哈!哈……”于扶罗发出微弱的笑声,“景妹没来,真是可惜啊。若是来了的话,还想让她做豹儿的妻子……”“啊?单于的意思是?”听到这话,连支英也愕然不解。“我是说让她做豹儿的妻子啊。豹儿已经长大了。长他一岁的汉天子不是也娶了伏完的女儿为妻吗?”于扶罗说道。“伏皇后还是少女,相较之下,景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要做豹的妻子,单于是在开玩笑吧。”支英说道。“不是开玩笑。景妹多大了?”“二十五岁。豹儿十三岁……几乎相差一倍……”“年长有年长的好处,可以教他很多事情。豹儿终将成为匈奴的领袖,要趁现在多学一些东西。景妹这样的女子正适合。”“话虽如此,景妹的身子……”“有病在身也就没办法了。生病的事我知道……若是身体健康就好了……”于扶罗闭上了眼睛。这时候去卑走了进来。他刚刚结束城外的训练回来。“听说不久前,汉天子险些在新丰被郭汜军掳走。只是掳掠天子的计划事前败露,郭汜败走。这个人看起来摆脱不了泄露机密的命了。”去卑盘腿在病榻旁坐下,把刚刚得到的消息告诉房里人。献帝一行于七月一日出了宣平门。宣平门是长安城东侧最北边的门。郭汜反对天子东幸,献帝绝食非回洛阳不可的消息也已经传到平阳。现在去卑说的,是天子出宣平门一个月之后的事,是最新的消息。八月六日,天子一行刚刚走到新丰附近。新丰在长安以东八十里,是当年项羽与刘邦会面的地方,著名的鸿门宴便发生在这里。兴平二年是闰年,有两个五月,八月六日已是深秋时节了。“就像三个淘气包踢球一样,把球踢到野地里,约好谁都不能去捡,没想到野地里还藏着别家的野小子……事情也就越来越乱了。”去卑打了个比喻。张济等三个实权人物约好谁也不可干涉天子一行,所以天子一行只有近乎装点门面的数百羽林军守卫。三个人都在相互提防着对方,谁都担心另外两个突然出手抢夺天子。谁知道刚过灞陵,突然出现了数千人马。来人正是当初想伺机夺取李傕的地位,却因机密泄露逃往终南山的原白波谷黄巾军部将杨奉。“今闻圣驾至此,特来护驾。”杨奉跪在天子銮驾前说道。献帝终于放下心来。少年天子一直担心长安三人之中突然有哪个半路杀出来,又将自己抢回长安。不管三人之中的哪一个来,这些羽林军都不足依靠,不堪一击。现在有了数千值得信赖的人马,献帝放心的同时,心头当然也是大喜。“封汝为兴义将军。”献帝慰谕杨奉。不单如此。不知从哪里又冒出当年溃败的牛辅残部,也凑合成数千人的军队加入了护送天子的行列。牛辅是董卓的女婿。董卓被杀之时,他正驻扎在弘农一带。牛辅被杀后,丢下的人马由将军董承收并,游荡于渭水沿岸。他们本是流浪军队,听说天子巡幸至此,认为“这是做官的好机会!”立刻跳了出来。献帝比杨奉前来护驾的时候还要高兴,当场便封董承为安集将军。董承是灵帝之母董太后的外甥。对于献帝而言,祖母的外甥,也就是他的舅舅。三个淘气包丢在野地里的皮球,就这样被游荡在附近的另外两个孩子捡走了。“哎呀!要赶紧抢回来才行。”郭汜计划偷袭杨奉、董承。然而,有人将他的计划密报给两将,两个人传令全军戒备。郭汜知道事机败露,只得逃往终南山去了。终南山可说是逃亡者的巢穴,当初杨奉也是在事机败露之后逃到那里的。“眼下的乱局难以收拾,这正是我们匈奴崛起的好机会啊……该投哪一方才是?”是去帮忙守卫天子,还是去助力夺回天子——匈奴历来便有功利主义的传统,哪方有利便依附哪方。然而,单于于扶罗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天子身侧,除了公卿百官之外,可有宫女同行?”“有。宫女人数约是羽林军的一半,行军时很是累赘……有两三百人吧。”去卑答道。“去抢宫女。”于扶罗说。“啊?什么?抢宫女……”去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去抢宫女。”于扶罗只说了这一句。把自己的想法全说出来实在很累。他支起上半身,环视在场诸人。“只有支英和少容……能读懂我的心的人。”于扶罗从在场诸人的表情如此判断。他率领匈奴人马,将据点定在靠近中原的平阳城,然想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必须接受汉人文化。所以,于扶罗才想掠夺最具文化的宫廷女官,用她们来改造匈奴族人。以这两三百名宫女作为匈奴年轻人的妻妾——如此,汉人文化便渗进匈奴族的血肉中了。这就是于扶罗心中所想。“最好的女子是要许给豹儿吧?”少容说道。于扶罗深深点了点头。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声音:“白波黄巾军有使来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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