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槐树掩映的房间里,刘备又一个人沉思了半晌。他在想如何才能向关羽和张飞解释清楚——对他人解释情况,也是自己重新审视整个情况的过程。而且,解释的时候脑海中也有可能闪现出应对策略。“算了,眼下只能照着以往的方式做,虽说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刘备振作起精神,走出房间。关羽和张飞已经在里面的房间等待,一看到刘备,张飞便径直问道:“支敬说什么了?”“别急,听我慢慢说……关羽,有些事情我要说上好几遍,你可要耐着性子听啊。”“知道了。”关羽点点头。关羽与张飞之间,理解力相差悬殊。因此刘备在解释情况的时候,自然会将焦点集中在理解力不够的张飞身上。要是不反复解释几次,张飞就理解不了,所以同样的话要说上几遍才行。刘备也觉得这对关羽不太公平。“如今是乱世。我们在这乱世之中寻找安身立命之道。只可惜我等没有背景,也没有地位、财产和名气,当然更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亲戚熟人……如今虽然终于成了一城之主,但总不能到此为止。明白了吧,张飞?”“明白明白。就是说我们什么都没有,终于闯荡到今天了。”张飞答道。他也已经二十五岁了。“说的是从今往后该怎么样啊。”关羽向张飞说道。他打算和刘备一起来教导张飞。“是啊。要是我们自己认为到此为止的话,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必须加把劲往前冲,再加一把劲儿……张飞,郡太守、国相和刺史之上是什么,你知道吗?”刘备问张飞。“唔,是三公吧……或者是大将军吧……还有丞相什么的。”张飞对于官职方面的知识相当欠缺。司徒、司马、司空,此为三公。一般所说的丞相,指的便是司徒。司空相当于前汉的御史大夫,可算是副丞相。司马相当于国防部长。太守、刺史之类的地方长官年俸二千石,三公的俸禄超过他们一倍以上。张飞大约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过。他简单地认为,地方长官之上便是俸禄翻倍的三公了。“不是官职。如今有名无实的人很多。兄长说的是能够号令天下的人。”“哦,明白了……啊不,我是觉得自己明白了……”张飞耿直地说道。“深居都城的三公,成不了号令天下的人。只有手中拥有土地、人口与军马的良二千石之中,才能出现号令天下的能人。说不定,我也是其中一人哪。”刘备所说的“良二千石”,是地方长官的别称。西汉宣帝第一次用了这个词,源自太守、相、刺史这类官职两千石的年俸,前面已经讲过。“张飞,你知道现在的丞相是谁吗?”关羽问。“不知道啊……杀了董卓的王允是丞相吧,不过王允好像已经被董卓的部将杀了……喂,是谁啊?”“去年王允被杀之后,有个叫赵谦的接替丞相之位,不过后来他也辞了官,如今一个叫淳于嘉的人做了丞相。”关羽告诉张飞。“没听过这个名字。”张飞好像对这事不怎么关心。“都城中的高官不用管他。”刘备接着说,“不过,良二千石的人数可不少。州刺史有十二人,郡国有一百零五个,各自都有太守与国相,人数确实不少。”“不过,其中的三分之二都不是问题。要么距离遥远,要么实力不强。”关羽插话道。“可是就算剩下三分之一,也有三四十人了。要想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不出头就会被踩下去。如今我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这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一边暗自垂涎,看那些有实力的家伙越来越强大吗?”刘备说完,盯着张飞,脸上的表情像考官一般。“当然不行。要打垮他们!”张飞挥着拳头说。“咱们还没有能打垮他们的实力啊。”“畜生!那,那该怎么办?”“不能以兵力击败他们,那就只有靠策略削弱对手的势力了。咱们不就正在做这情吗?煽动阙宣起事造反,其实是想让徐州陶谦出兵讨伐,借此削弱他的实力。这些日子去泰山,不就是为了这个吗?陶谦太强大了。啊不,应该说徐州太富有了。实力不单单指兵力,财力也是莫大的力量。为了削弱徐州的财力,我才借了白马寺的力量。”说到这里,刘备停下来,向关羽望去,意思是说,接下来由你来解释吧。“就是说,让他们修建寺院。”关羽深入浅出地说道,“再让他们在寺院里铸造巨大的黄金佛像,这些都会花费许多钱财……明白了吗?”四景妹曾被许配给长沙太守孙坚做侧室,只是因为染病而延迟了出嫁。后来孙坚战死,婚约自然也就成了一纸空文。眼下,景妹已经痊愈。“去徐州散散心如何?这可是第一座汉人信徒建起来的正规寺庙。我非去看看不可。怎么样?不想一起去吗?”支英向景妹道。“好啊!我去。太好了……”她那碧蓝眼睛熠熠生辉。自十七岁患病,这六年,她从未有过像样的外出旅行。徐州虽然路途遥远,她却不以为苦。“这次和兖州的曹操大人事先打过招呼了,他答应不干涉我们这一行人去徐州。”支英和善地说。“又破费了吧。”景妹笑道。能和曹操打上招呼,当然不会空手去的。“嗯!送了玻璃盘。他好像很喜欢。”支英微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啊!”景妹眯起眼睛。如此付出也是为了佛教教义与月氏族人的安全。当时,玻璃是来自西域的奢侈品。“不算贵重,那不是西域的玻璃,是五丈原康国的朋友造的。”“哈!哈!哈……”景妹用纤细白皙的手指捂着嘴唇,笑了起来。通过这些玻璃杯盘,支英与曹操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去陶谦管辖下的徐州,参加寺院的落成仪式。徐州共有东海、琅琊、彭城、广陵和下邳五个郡国,据说人口本来大约有三百万,不过最近来此躲避中原战乱的庶民急剧增多。徐州物产丰富,流入人口再多也能养活。当然,这里的富豪也多。其中有个叫糜竺的,资产过亿,天下闻名。陶谦依靠这些当地富豪的财力,巩固自己的割据势力。从派系上看,陶谦本是袁术与公孙瓒牵制袁绍的一枚棋子,算是与刘备同一派系的。然而他却不是公孙瓒的部将,而是一股完全独立的势力。当地豪族的富足与避难流民的贫穷及精神上的挫折感交织在一起,大概便会形成佛教赖以生存的基础吧。而且,白马寺的人又受了刘备的委托,将传教活动的重点放在了徐州。有个名叫笮融的富豪最热心于佛教。然而,此人正如刘备评价的“笨蛋”一样,实在没什么素质。他热心佛教只是赶时髦而已。参拜金制的高大佛像,焚起奇异的熏香——他只是受到这些异国情调的吸引,内心其实没有半点信仰。负责在徐州传教的支敬也曾将此事汇报给支英。“这也不错啊。先造出一个形骸,有朝一日便可以注入灵魂了。”对于缺乏动力的支敬,支英如此勉励道。汉人于徐州建的第一座寺院究竟什么样,《后汉书·陶谦传》中的记载大概是唯一的资料。笮融似乎是黑社会的头目,手下有数百人,以运输业为生。陶谦给予他运送本州粮食的专权。《后汉书》对笮融做了这样的介绍,又记载道“大起浮屠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又堂阁周回,可容三千人。作黄金涂像,衣以锦彩。每浴佛辄多设饮饭,布席于路,其有就席及观者且万余人……”由此看来,这不像宗教场所,而像大家聚在一起大吃大喝的地方。只是民间习俗借用了佛教之名,也吸收了浓郁的异国风情。寺院规模宏大,修缮得富丽堂皇,落成仪式也充满了节日的气氛,俨然成了笮融夸耀自己财力的场所。“这里的人们好像误解了佛教的教义啊。支敬先生那般努力,却没有什么效果……”跻身在盛大的落成仪式之中,景妹对支英说道。“在这个国家开拓佛教传播之道,可谓艰难无比,能够明白这一点,也算很大的收获了。”支英仰头望向巨大的佛寺说道。“可是,徐州实在是个奇怪的地方啊。”景妹扭头道。“哪里奇怪?”“说不出哪里,总觉得有些奇怪。看上去一片平和,可四处都弥漫着杀气……我说不太好,反正就是不正常。”徐州的氛围让景妹感到难以适应,甚至让她产生了敌意。“无论如何,形式已经有了,眼下只能如此……”支英仿佛不是说给景妹听,而是说给自己听。五当时,佛寺被称为浮屠祠。虽然小祠堂一般的浮屠祠随处可见,但真正可称伽蓝的,却还是以徐州的这座寺院为最早。落成仪式上,混进了一群可疑人物。这些脸上蒙着蓝布的人,在足以容纳三千人的寺院长廊中手舞足蹈,虽然舞蹈动作不是很激烈,但因为一群人一齐在跳,令现场有一种异样的情绪。他们异口同声地唱道:浮屠乃异国邪宗我等为汉室子民敬奉天帝之子天帝之子统率大地敬奉天帝,敬奉天帝歌词非常简单,一听便知这些人都是反对建立浮屠寺院的。敬奉天帝,敬奉天帝徐州刺史陶谦亦应敬拜天帝之子徐州乃天帝之都建造天子宫殿这群人愈唱愈兴奋,节奏渐渐固定下来,歌词也愈发明白。看起来,这群人似乎属于某个敬奉天帝之子的团体,徐州刺史陶谦也与他们有些关系。浮屠教义虽然作为异国邪宗而受排斥,然而出资建造这座寺院的富豪们,听到这歌并没有气愤。这也并不奇怪,他们喜欢浮屠教义大多只是出于好奇,并不追求什么灵魂的救赎。对这些跳舞的人嗤之一笑,仅此而已。此时,突然响起了叫喊声。一群士卒一拥而入,开始挨个抓捕跳舞的这群人。抓捕的时候动作相当野蛮,拳打脚踢,还有直接踹翻在地的。虽然士卒们并未拔刀,但手中的棍棒却上下翻飞。脸蒙青巾的这些人本来就没有兵器,对于一拥而入暴力相向的士卒,毫无还手之力。事情太过突然,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被抓了起来。“为何要抓我们?”他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棍棒如雨点一般打下来,把这些人打得皮开肉绽。还有些人抱着头,满身是血。紧跟着士卒们拿出预先准备下的绳索,将他们一个个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动作麻利得很。一扑到要捆绑的人面前,黄色的绳子转眼间就把他一圈一圈地缠住。“啊,太可怕了……”景妹紧挨在养父支英的膝旁。“不要惊慌。你不是也见识过好些战乱的场面吗?”支英责备道。他们身在正殿,逮捕发生在长廊里,对他们来说宛如舞台上的表演一般。修建寺院的笮融与大富豪糜竺也坐在正殿的黄金佛像前面。徐州刺史陶谦盘腿坐在中间,像是被他们围在一起。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美酒佳肴,他们一定早就知道长廊里发生的事情,没有显出半点吃惊的模样,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吃着喝着。支英与景妹距离这些要人稍远一些。支英提议读经的时候,他们回答道:“用过饭后再读不迟。”景妹对于养父的责备辩解道:“我看到的分明是修罗场啊!这里不是伽蓝吗?伽蓝里竟然会看到血,吓坏我了……”“这哪里是伽蓝……”支英虽然没有大声说,但还是能感到其中的怒气,好像非一吐为快不可。被绳索捆住的有百余人,拥进来的士卒看起来有他们的三倍多。这场抓捕闹剧只在一炷香的工夫就演完了。被强行拖走的一群人之中,有一个男子尖锐的叫喊声直刺入景妹的耳中:“怎么搞的!我们都是被大人请来跳舞的。为什么抓我们啊?抓错人了,抓错人了!”“抓错人了,抓错人了”的声音渐渐远去。看到这一幕的,不只是正殿里的人们。因为举办落成仪式时有大规模的“布施”活动,路上都铺着席子,摆上了各种食物。附近的万余平民纷纷聚集过来。他们也看到了类似舞台的寺院长廊上突然上演的这一幕。不久,陶谦站起身来,慢悠悠地向长廊走去。他扫视了一圈下面的庶民,大声说道:“我等得知,下邳妖人阙宣,自称天帝之子,起事作乱。我州人马已即刻出动,讨伐叛贼。州都之中也有参与乱党之人,想要与下邳叛贼呼应起事。我等查知此事,将这些叛党一网打尽,斩草除根。适才抓捕的那些人,都是妖人的同党。下邳之乱,不久就会解决,诸位只管安生乐业!”去年刚刚迎来六十大寿的陶谦,此时的演讲显得中气十足,看不出年过花甲的模样。讲完话之后,他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由长廊回到正殿的时候,他自言自语般地说:“看到了吗!刘备。别太小瞧我了。”陶谦进到正殿,径直盯着黄金佛像的脸向前走。“弄不好这也是刘备让造的……啊不,一定是……”他有意放慢了脚步。“若有什么万一,也可以熔了这佛像,充作军资。哈哈,这座寺院,分明是个相当漂亮的要塞啊。”陶谦坐回座位的时候,已经连眼睛里都满是笑意了。“可怕啊,那个人……”景妹悄悄向养父说。“是啊……手中有权的人和那些想要得到更大权力的人,确实可怕。”支英压低声音说,连紧挨在旁边的景妹都也只能勉强听见。陶谦已经举起了酒杯。六“玩计谋,也要知道天外有天……”举着杯的陶谦唠叨着。陶谦,字恭祖,丹阳人,算是江南出身。父亲做过浙江余姚的县长,所以陶谦自小生长在江南。当时的英雄豪杰,江南出生的非常少。世人都认为江南多文弱之辈。但是,陶谦却曾作为车骑将军张温的部将出征西方。黄巾军于徐州起事时,他被任命为徐州刺史,战功卓著。即便如此,陶谦的内心依然有一种自负:“我可不是一介武夫……”他自信地认为,自己除了武功,谋略也不落于人后。生为男儿,自然想号令天下——陶谦与当时群雄的想法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他却有两个弱点。第一,他的年纪太大。曹操三十八岁,刘备三十二岁,孙策(孙坚之子)十八岁。六十一岁的他已经步入垂暮之年,他甚至比董卓还大七岁。第二,自从十年前徐州黄巾之乱以来,便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功绩,连反董卓联军都没有参加。“还要再立一番武勋才是……”陶谦一直在想。刘备看穿了他的想法,劝诱他道:“下邳有一群人整日祭祀天帝,人数与日俱增。不如劝其造反,大人意下如何?若是平定了这场叛乱,恭祖大人的武勋便会威震天下。叛乱要出其不意才有威力,大人若从一开始就对他们了如指掌,自然没什么可怕。如果全都由我方操纵,当然更加安全……假如能让他们在兖州边界附近举事,就更有意思了。”陶谦沉思半晌,终于决定接受刘备的建议。他知道刘备的打算,刘备要削弱徐州的兵力,同时还想让自己与曹操之间已经和缓的关系再度险恶起来。陶谦虽然对此心知肚明,依然接受了刘备的建议——诱发叛乱。其实,即使没有刘备的建议,身为徐州的最高长官,陶谦早已调查过下邳郡搞天帝崇拜的教派了。那支教派有两万余人,其中壮丁约有八千。虽然也有结社之事,行为却都很检点,没有什么叛乱的迹象。只是这教派的教主阙宣被下面的教众视作神一般的人物,教徒对他绝对服从。只要他一声令下,教众都会响应。刘备的计划也是从引诱教主下手的。“天帝之子便是天子啊。你是天子啊!应该统率这片土地才对……”阙宣本来就因容易接受别人的暗示当上了教主,再被刘备如此反复劝说,渐渐就变得在意起来。作为诱发叛乱的点睛之笔,刘备想出了泰山封禅的把戏。“平原郡的教徒人数也不少,内部的工作就由我来做吧。阙宣作乱之前,必定通知大人。”刘备向陶谦说。“然而,目的既然是要削弱徐州的兵力,恐怕不会事先通知我就直接起事吧。”陶谦猜想。陶谦的对策,是将自己的人马渗透到阙宣的教团内部。本是难民大量迁移的时代,出现陌生的面孔并不奇怪,不会引人生疑。陶谦将三千名士卒送进了教团,冒充信徒。天帝教并非黄巾军那种带有战斗性质的教团,是一群乌合之众。若将一个有明确指令系统的组织打入其中,很快便可以掌握主导权。这样一来,天帝教的八千壮丁,就可以原封不动地编入自己的队伍。徐州的人马非但毫发无损,反过来更增加了兵力。天外有天哪——陶谦嗤笑刘备的计策。兖州边境处虽然会有战斗,但陶谦也预先联络了曹操:“州境处会有讨伐邪教之战,我军尽力不犯州境,请将军谅解。”用过酒饭,终于到了读经的时候。当时,徐州境内还没有“僧侣”,也没有能诵经的人,只有巨大的伽蓝和佛像,因为蕴涵异国趣味而被建造起来。支英虽然尚未出家,但经文还是能读的。他捧起经书,来到佛像面前。“我以为诵读汉译经文更易理解……”支英施了一礼,说道。白马寺大长老支谶已经将数种大乘佛教的经典译成了汉文,其中也有数种传至今日。支英选取的是《道行般若经》。“不用,反正都是念经,念地道一些的不是更好吗……你就用天竺的语言吧。”笮融一边搔着膝盖一边说道。“遵命……那就以天竺语念诵。”支英双手合十。他本来掌握的就是梵文经典,读起来自然省力。支英暗自叹息:“根本没有想理解佛教之道的意思啊……”此时,陶谦站起身来:“我要去听战事进展的汇报了,我回去了。支英等人,过后你到我的府邸慢慢读给我听吧,待我打完这场小仗之后。好了诸位,我就此告辞……备马!”七靠教主装神弄鬼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只要收拾了教主,就等于把整个教团收拾了。这些教徒连做梦都没想到要打仗,当然也不知道怎样打仗。要取教主的首级,就像探囊取物一般容易——陶谦如此以为。然而他想得过于简单了。因为刘备派去了部将赵云,指挥教团的战事。赵云,字子龙,本为公孙瓒的部将,被借到了刘备军中。不过比起公孙瓒,此人看起来与刘备禀性更相合,从此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刘备的阵营。“糟糕,徐州陶谦该不会已经在教团里埋伏下人马了吧!”赵云不愧身经百战,战斗一打响就发现了陶谦的安排,于是急忙带着教主阙宣连夜逃亡,总算将陶谦军最想抓的人藏了起来。虽然这并不能挽回大局,但也算给了对手一点打击。“什么?没拿到那个装神弄鬼的蠢货的首级!”听说阙宣脱逃,陶谦震怒。虽然如此,此战还是以陶谦大胜而告终。他想提醒刘备天外有天的目的也算达到了。“罢了,这样也罢……”因为大获全胜,陶谦的怒火很快也就平息了。不过对于从战场回来的探马,陶谦依然没有给出好脸色。他横眉立目地训斥道:“传令下去,我要看到那个蠢货的首级!”十日后,首级送来了。“这是那蠢货的首级吗?”陶谦望着那张脸,看起来年纪与自己的儿子相仿。鼻子微微翘起,嘴巴半张着。不知道什么缘故,只闭着一只眼睛。看得久了,陶谦觉得这张脸与自己的二儿子很像。“好了。”他丢下这一句,转身走进里屋。首级确实不是阙宣的。“主公震怒。”在前线指挥的队长知道主公没见过阙宣,便从战死者中随便挑了一个首级,送去了徐州。队长随即取消了在泰山一带扫荡残敌的指令。既然已经将教主的首级送去了徐州,若是再冒出一个首级来,可就不好办了。这恰恰救了阙宣。正因为陶谦一心想要阙宣的首级,反过来却保住了阙宣的性命,这实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好运。泰山群峰之中,在招军岭和鸡笼峰之间,有一处破败不堪的不起眼的小祠堂,阙宣与赵云一起躲在这里。“为何变成现在这样?不该如此啊!天命不是在保佑我吗?”这位天神附体的教主,到了这种时候斗志全无,只知道一个劲地说些蠢话。“天命可没有那么简单。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饿其体肤。只有耐得如此苦难,才能最终成就天命。眼下这点小事,还只是刚刚开始啊。”赵云训斥道。“是吗……唔,说得也是啊……”阙宣点了点头。他抬起头,呆呆地望向挂满蛛网的房顶一角。眼神恍惚。“这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赵云不禁心生疑问。自己还要拼死保护这样一个发了疯的家伙,岂不是很蠢吗——赵云虽然这样想,但还是先往平原郡送去了急报。要想横穿这里返回平原郡,单靠乔装打扮恐怕是不行的。若是没有全副武装的卫队悄悄护送,应该逃不出泰山。潜伏在附近观察周围动静的部下前来禀报:“自数日前开始,便没有搜索的迹象了。”但是,赵云依旧很小心。无论如何,此次叛乱的结果分明显示对手比刘备技高一筹,说不定这家伙只是摆出停止搜索的模样,实际上正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不能出去。绝对不能出去。再不能上当了。”赵云在祠堂里躲了很久。他下定了决心,不等到平原来人护送,绝不离开此处。“徐州已经退兵。”即使听到这个消息,赵云依然摇头告诫部下道:“别上当。那只是假装退兵,说不定还在某处躲着哪。对手可是个狡猾的老狐狸。”过了二十多日,终于由平原来了三十个精壮士卒。当然,这些人都打扮成猎人和樵夫的模样,身上悄悄带着兵器。就在他们到达前几天,下起了连绵阴雨。“天助我也。趁着雨势冲出去。”赵云终于下了决心。恰在此时,外出收集情报的部下回来禀报:“曹操的父亲一行人正由琅琊去往兖州,不久将会从附近经过。马车百余辆,泰山太守应劭亲率部下约五十人随行警戒。”赵云考虑了半晌,低低自语道:“这更是天助我也啊……”“什么天助啊?”阙宣在一旁问道。“和你没关系。”赵云在祠堂躲避了这许多时日,完全明白了阙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人脑子确实不大正常,不值得认真对待。跟他说话时,自觉不自觉地就会不耐烦。“为什么没关系?我可是统率天下的人!”教主噘起嘴唇,唾沫飞溅。“知道了!知道了……就是说我们这就能去平原了。”赵云一边敷衍阙宣,一边下令士卒在祠堂集合。八曹操的父亲曹嵩曾经位列三公,不过如今已隐退。中原战火纷飞,加之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了争霸天下的有力竞争者,曹嵩便去了山东半岛的琅琊国,过上赋闲的生活。不过,曹操平定了兖州,治内安定,便想将父亲接回来,重享天伦之乐。依照手握大权的曹操的命令,琅琊相亲自将曹嵩一行人护送到沂河岸边,在这里与泰山太守应劭交接。泰山已是兖州的领地。最近虽然有天帝教作乱,不过很快便被平定,没有什么危险。即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应劭还是带了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卒。这一行人冒雨来到泰山郡的费县。在费县驿馆安顿下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了。“啊,湿透了湿透了……”负责警卫的士卒已经浑身湿透了,一到驿馆,全都争先恐后地脱了湿衣服,拿干布擦身去了。乘轿的曹嵩一家,当然没有淋到半点雨水,进了驿馆,慢悠悠地等着吃晚饭。曹嵩与一个心爱的小妾待在房里。“累不累?”曹嵩问爱妾道。“轿夫要比我累吧。坐着轿子的时候,我总在想着这事。”小妾答道。她的体态相当丰满。“哈!哈!哈……是啊,当然是轿夫更累,比平日里累了一倍吧。”“呀,老爷真是讨厌……”“是呀!我很喜欢丰满的女人啊。这是在夸你哪。”曹嵩将手伸向爱妾的衣裳,掀起裙子。此时正是夏天,小妾穿得不多,露出了白皙丰满的大腿。“呀!有人来怎么办?”小妾蜷起身子。曹嵩抚摸她的大腿,又向更里面伸去。“我已经吩咐过了,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许过来……”“真的?坏蛋……”“外面下着雨,里面也云雨一下好不好……”就在此时,本不该有人来的房间外面,突然响起了慌乱的敲门声。“什么?不是说不许过来吗!”曹嵩慌忙将手从爱妾身上拿开,训斥门外的人。“有贼!有贼!快逃!快……快!”这声音无疑是泰山太守应劭发出的。别人姑且不论,太守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的。曹嵩拉着爱妾的手往外就跑。贼人已经冲进驿馆。黑暗中只听见有一个刺耳的声音喊道:“我等乃是徐州刺史的人马,来此搜索自称天帝之子的乱党……汝等定然是乱党的同伙,受死吧!”急速的雨声中,赵云指挥精兵奇袭,比预想的还要成功。护卫的士卒全都散开休息去了,而且几乎都是全裸。赵云手下的士卒,将这些裸身的男子逐一斩杀。“留几个下来,别全杀光。依我的命令行事!”赵云叮嘱部下。他自称是徐州刺史陶谦的手下,听到这话的人,当然不能全数杀掉,需要有人向曹操通风报信才行。曹嵩拽着肥满爱妾的手,向院子逃去。虽然曹嵩冒着雨拼死逃窜,但他的女人却跑不快。两个人终于逃到了院子的角落里,旁边的墙上刚好有一个洞。“从这里爬出去。”曹嵩一边喘气一边把爱妾按进洞里。头虽然进去了,身子却太胖,肩膀出不去。曹嵩拼死推她的屁股,可是怎么也推不出去。“不行……走那边吧。”曹嵩又拉着女人的手逃向不远处的茅厕。这时候,曹操最小的弟弟曹德正要从门口逃出去,结果被一刀杀死。另外,曹嵩的家人也悉数被杀。曹嵩与小妾还没跑出几步,也被赵云的士卒看见,随即砍了脑袋。“逃了多少人?”赵云问部下。“十个左右。”“好,把车上的货物都卸下来。丢下车子,挑着货走。”赵云向遍布尸体的院子望去。太阳终于落山了。雨下得更大。“大雨昼夜二十余日。”连史书中都记载了这场豪雨。也正是这场大雨之中,吕布察觉到危险,由邯郸驿馆连夜脱逃。“曹操该暴怒了吧……陶谦老贼,这一招你可没想到吧。我们可不会总是被你耍弄,咱们也能耍你一回……老奸巨猾的狐狸……”赵云故意由费县策马向南,直到深夜时分,才引军向北而去。听到陶谦手下杀了全家的消息,曹操气得脸色煞白。“做好准备!立刻出兵!”传令的时候,曹操眼睛充满血丝,牙齿紧紧咬住嘴唇,都咬出了血。泰山太守应劭,也在逃走的十人之中。他没有返回自己的任地,而是投靠了北方的袁绍。应劭知道,依曹操的性格,不管怎么辩解,也不会饶恕自己的。作者曰陶谦遣使长安,由朝廷处得了“牧”与“安东将军”的称号。原本仅相当于监察使一类的刺史,加上行政权与兵权之后便成了“牧”,所以这时候陶谦也应该称作徐州牧才对。然而,当时对于一般人而言,还是刺史这个叫法更常用,通常还是称之为徐州刺史。《三国演义》里,陶谦也名列反董卓联合军之中,但正史记载的讨董诸将名单中,却没有他的名字。在讲谈本里,陶谦虽然是受反面人物曹操攻击的正面形象,但作为军人也好,作为政治家也罢,他似乎都是个失败的人物。“谦信用非所,刑政不理,以忠直见疏,由斯渐乱。”史书中对他的评价也颇为严厉。此外,正史有关阙宣作乱一事,如此写道:“下邳阙宣,自称天子,谦初与合从寇钞,后遂杀宣,并其众。”后世多有史家对陶谦抱以同情:“按谦据有徐州,托义勤王,何借宣数千之众,而与之合从?”不过,清代王夫之却在《读通鉴论》中作了如此推测:“曹嵩之辎重,谦固垂涎而假手于别将耳。”这种推测不无见地。天日为之昏暗一陈留郡太守张邈之好客无人可比。张邈从早上便接待来访的客人,听他们谈论世间万象。因为此事,他的部下也有不少抱怨。张邈依旧我行我素,回答道:“各地太守、刺史之中,恐怕鲜有如我这般通晓天下情势的人吧。全赖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说给我听啊。”东汉末年的乱世之中,身为地方长官,通晓天下情势也许正是最大的职责所在。今天的河南省开封市东南,惠济河沿岸一带,依然还有陈留县的地名。这个地方差不多位于洛阳与徐州的中间,是中原交通的要冲,不过访客多也并非单纯这一个原因。有些地方,会让旅途中的人想起那里的主人,随即生出顺路拜访一番的念头。也有些地方,虽然土地颇具魅力,但一想到该地的主人便敬而远之。陈留属于前一种。城中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陌生的面孔,这些人都是被张邈的个人魅力吸引来的。与弟子陈潜一起在中原旅行的五斗米道教母少容,也在陈留住了不少日子,成了张邈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