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史秘本》作者:陈舜臣-3

“曹操和孙坚……”“不错。我选了这两个人。为了让他们知道洛阳月氏族中有位绝世美人,我花了不少工夫。前几天,孙坚派人来说希望求得美人。就在这几天,我便要将她送去南方。孙坚那边也会派人迎接。”“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我与曹操相见?”“这就是弱者的智慧了。”说着,支英无奈地笑了。六曹操三十二岁,按虚岁算是三十三岁。以骑都尉的身份参加了镇压黄巾军的战役后,曹操又做了济南的民政长官,管辖十余县。在任期间,他致力于打击淫祀。当时民众的迷信程度之深,现代人根本无法想象。到处都在祭拜怪异的神灵,为非作歹之徒趁机牟取暴利。今天可以说那是邪教淫祀,但在当时却很少有人敢这么说。世人大多相信,毁坏祠堂、禁止祭祀必定会遭天谴。曹操为人果敢,同时虑事极为周全,从他禁毁淫祀的事上也可窥知一二。“哦,你不是那学易的学生吗?”曹操记得陈潜。此时曹操辞官在家,见他一面并不困难。辞去济南国相之职后,朝廷又任命他为东郡太守,可他谎称有病没有赴任,回到家乡隐居起来。曹操的老家是一个叫谯的地方,也就是今天的安徽省亳县。西汉时代归沛郡管辖,到了东汉时升为谯郡。曹操在城外建起宅院,春夏读书,秋冬射猎,过起了这样的生活。那时正是权臣贵戚充斥朝廷、东汉政治极度黑暗之时,曹操不愿迎合权贵而改变气节,这也是他辞官不做的理由。或许,以他理性主义者的冷静眼光早已看出,这个时候出任地方太守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起义一旦爆发,太守必定先遭杀戮。黄巾起义就证明了这点。为了镇压起义,就必须加强军事实力,可这又会招来朝廷的猜忌,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不想下狱,只有造反一条路可走。这年的五月,便有泰山太守张举造反,杀了右北平太守刘政和辽东太守阳终。杀人者与被杀者皆是太守。比起杀气腾腾、血肉横飞的官场,还是每天读书狩猎的好。不过曹操也并非与世隔绝。“早晚我会再度入世,不过此时时机未到……只有疲于奔命罢了。”曹操这样想。他既是平民的身份,便可以随意会见任何人了。“你说要回巴蜀,怎么又来了这里?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曹操问。“为了求学。”“什么?都已经三年了,你还是书生?”“只愿终生为书生。”“真是有趣……《易经》有那么难吗?”“这次不是为学《易经》。我为了学习浮屠的教义,去了白马寺。”“浮屠的教义?”打击过邪教淫祀的曹操,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他显出一脸的不悦,问道,“那么,你来我这里,所为何事?”陈潜尽力装出一副轻薄的神色:“我在白马寺的时候,知道那里有一位月氏族的美人……”“月氏美人的传言,我倒也听说过。”话题转到女人身上,曹操的脸色立刻温和了许多。“应长沙孙坚之求,本月十六日月氏美人将从洛阳出发去往南方。”“孙坚啊……”未来的劲敌,曹操从此刻开始意识到了他是对手。“我也在随行人中。旅途中的大小事务,均由我打点。”“那又如何?”“我想起了曹将军……据说似乎是位抢亲的名人……啊,若是误传,还请将军恕罪。”“哈哈,说得倒也没错……哼,你是想让我去抢亲?”“中途会经过不少适合下手的地方。”“我虽然不懂《易经》,但论观察地势,我应该是技高一筹。只要让我知道行程,一定把这美人抢过来。”“遵命。我尽速奉上行程。”“真有如此美貌?”“是……”陈潜刚一开口,便感到两眼发热,鼻子发酸。说这些话,真比自己身遭千刀万剐还要痛苦。“好!抢了她之后,你再来一趟。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哈哈,这可真比狩猎有趣得多啊。”“这么说,世间传言的抢婚……是果有其事了?”“虽然有时同伙愚笨,倒也还从未失手。”曹操抬起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据说,早在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曹操便已经是个抢亲的惯犯了。六朝时候刘义庆所撰的逸事集锦《世说新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魏武年少时,曾与名门之子袁绍好为游侠。两人为了抢新娘,潜入主人宅中,还在庭院中叫呼:“有贼!”等屋中人都出来抓贼了,二人趁机潜入室内,拔刀劫走新娘。结果,两人在逃跑途中迷了路,袁绍落入了荆棘丛中。“动不了了!”袁绍叫苦不迭。三国初期,袁家堪称河北一霸。袁绍改不了娇生惯养的性格,这也注定了他一生不能有大的作为。他缺乏毅力的性格,在这件小事中也展露无遗。当时,曹操在做什么呢?他高声大喊:“抢新娘的贼人在此!”袁绍大吃一惊,顾不得脚上疼痛,从荆棘中一跃而起,一溜烟逃走了。二人这才逃脱了众人的追赶。七常言道南船北马。古代的交通,北方靠马,南方则靠船。护送景妹去长沙的一行人,在洛阳乘马车出发,计划到达淮河沿岸便弃马登船。此时,陈潜的心中抑郁不已。有生以来第一次邂逅的“女人”,转眼之间,就将为了同族人的生存,作为牺牲品被送往南方了。而自己竟然还在护送的一行人之中。真是天意弄人啊!“像曹操一样把她抢走不就行了吗……抢在曹操之前。”这一念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这个念头正是源自他心底的魔性。但是,他并没有屈从于这样的邪念。“你有拯救月氏族的能力吗?”陈潜扪心自问。明明没有这种能力,却想将景妹抢过来,这会给在洛阳的数千月氏族人带来无穷的灾难。他的良心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不止一次郁闷不堪。支英煞费苦心养育了景妹。如此无瑕的美玉,世上绝无仅有。绝世的美玉,必须物尽其用才行。支英选出的“下一任执牛耳者”的候补者有两个,但一女不可侍二夫。不过若是能将景妹赠予其中一人,又和另一人保持友好的关系,便可以两全其美。漂泊他乡的异族人,必须学会明哲保身。那些有可能善待自己的大人物,每一个都要结交,以备不时之需。“顺其自然吧,别无他法。”支英说道。景妹如果安全抵达长沙,她就是孙坚的人了。另一方面,抢亲即使功亏一篑,曹操也没有理由怨恨月氏族。陈潜对曹操说:“孙坚遣使来求美女,只有将她送往长沙。然而,大多月氏族人却以为,本族最美的女人,理当献给曹大人。他们求我向将军进言,请将军出手抢她过去……”当然,这些都是支英的授意。如此一来,便会让曹操明白,月氏族人正在向自己示好。抢亲即便失败,那也是曹操自己作战的失败。如果抢亲成功,受过良好教育的景妹,就会把曹操变成月氏族的后台。只有孙坚会怨恨曹操。而且,他也只会以为月氏族人本想将美人献给自己,自然没有理由怨恨对自己如此友好的人。护送的一行人首先从洛阳出发,向东行进。绕过动荡的荥阳,抵达郑州,然后转而南下。“是该出现的时候了吧。”陈潜心中警惕。队伍正向许昌进发。曹操的故乡谯县就在许昌的正东方。后来曹操在许昌拥护汉献帝,也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势力范围。“若有曹操的军队出现,切勿出手,尽速逃离。”支英这样对陈潜说。那时会应战的大约只有孙坚派来的人吧。不过区区五人而已。景妹坐在三匹马拉的马车上,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她当然深知自己的命运——一想到这里,陈潜便从心底里感到阵阵酸楚,悲伤不已。“没事吧?”休息的时候,陈潜问景妹。“多谢关心,一切都好,只是有点儿心神不定。”依旧是那西域的口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她声音颤抖,或许是紧张的缘故吧。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争夺天下的两位英雄,其中的一人会将她带走——这时候的景妹不单单是声音,就连身体也在不停颤抖。走到长葛县附近的时候,也就是今天的新郑与许昌铁路交会的地方,突然从左面的树林里传出一阵喊杀声,里面冲出十余名骑兵。“来了……”陈潜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慌张。况且与其焦急等待,倒不如早些出现的好。既然是曹操,必定会一马当先,带上百余人大张旗鼓前来抢亲,陈潜一直这么想。然而,眼前却不见曹操的身影。骑兵也不过十人而已。送亲的一行有三十多人,不过除去脚夫女佣之类,能迎战的也只有孙坚派来的五人。对面虽然只有十骑,却个个都是彪形大汉。站在最前面的大汉单手轻松挥舞青龙刀,大声吼道:“都给我听着!废话少说,把那女人交出来!”此人赤面圆脸,有一双金鱼眼,脸上长满胡须,长短暂且不论,总之稀稀拉拉,看起来并不浓密。此人生就一副惹人生厌的模样,然而仔细看来,却是一张娃娃脸,似乎还很年轻。陈潜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不是上次拜访曹操的时候,而是比那还要早的时候。“哪个吓趴下的,老子打发你走!不识相的,碾碎你的卵子,哈哈哈!”娃娃脸的大汉刚刚说完,又有一个耳朵非常大的男人从侧面蹿出来,大声喊道:“女人留下,其余的都滚!还不快滚,不要命的小子!”“不像曹操的手下……”陈潜在马上有些不解。他和孙坚的部下一起,骑着马守在景妹的车边。曹操年轻时虽然有游手好闲的时候,实际上是个极有教养的人。他的行为举止虽然有时候也像武将一样粗野,但陈潜知道这是他刻意为之,并非他的本质。他的部下大体也都有这样的倾向。可是,此刻自树林中杀出的这帮人,实在是不成体统。而且还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样子,分明是天生粗野鲁莽。“上啊!”大耳朵男人扬起鞭子,树林前的十匹马一齐冲了过来。沙尘漫天,耳中只听得野兽一般“嗷……”的喊声。孙坚的部下护在马车前,排开战马,摆开了防守的架势。陈潜知道会有抢亲的队伍,所以比任何人都要沉着。而且,此前早已商定了该在这时候采取怎样的行动——防卫之事交给孙坚的部下,自己则保护支英派来的月氏女眷藏匿潜逃。脚夫早就逃了。陈潜选定了右边的农户作为避难所。他从马上跳下来。“不要怕,去那边,躲在那边屋子的后面。”陈潜带着女眷们前往农户。当他回头再看的时候,胜败已见分晓。孙坚派来的骑兵之中,有四个已经摔下了马背,剩下的一个仍然在马车前奋力抵抗。周围弥漫着灰蒙蒙的尘土。此刻,陈潜什么也不愿想。他像演戏一样,依照事先的吩咐,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只要一想到这些,心中便会隐隐作痛。“哎呀,支敬不见了!”蹲在民家后面哆哆嗦嗦的一个月氏女佣,突然惊叫起来。“什么?支敬……”陈潜望了望四周。支英给景妹派了七名女佣。墙后也确实蹲着七个女人。但是,支英另外又派了一名年轻的僧人,这是为了让景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继续进行佛教的信仰仪式。这个僧人就是支敬,今年十八岁,他的弟弟就是陈潜初到白马寺时给他做过向导的年轻僧侣。支敬不见了。陈潜望向前方。这时候,最后一个骑兵也被从马上拽了下来。娃娃脸大汉不知把青龙刀扔到哪儿去了,他骑在马上,一只手掐着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向骑兵的头。除了抢亲者,所有人都摔到了地上,这算是幸运的了。要是像那样挨打的话,头盖骨都会被打碎吧。两个大汉一跃跳上早就没了车夫的马车。“咱家就不客气了!”大汉高高地扬起鞭子。尘土飞扬,陈潜好容易才看清那边的状况。直到烟尘慢慢散去,他才发现支敬正盘腿坐在适才战场的边上。“支敬这小子,是被吓瘫了吗?”陈潜跑了过去。支敬若是被吓得动弹不得,拖也得把他拖到安全的地方。轰隆隆的车轮碾得沙土嘎吱作响,马车转了一个方向。那一瞬间,陈潜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马车中景妹的模样。陈潜从脑中挥去这幅 场景,睁开眼睛,却看见盘腿坐着的支敬站了起来。四周依然包裹在黄色的尘沙之中。马蹄声响起。抢亲的队伍好像要走了。只听近处的一个声音说道:“那我走了,后会有期。”“玄德大人,后会有期。”回答他的,正是年轻的僧侣支敬的声音。陈潜立刻伏下了身子。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已经骑上了马,低声说了一句“告辞”,便策马而去,只留下一串马蹄声。支敬快步向农户方向走去,看起来他并没有注意到陈潜就躲在不远处。八几匹失去了主人的马匹在原地徘徊,来自南方的五名士兵全都摔在地上,不停地呻吟。陈潜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气血翻涌。他向前狂奔,然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陈潜跃上战马,策马飞奔,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想追上抢亲的队伍。追上之后打算干什么,他还完全没有想过。“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在心中暗自念叨。支敬称对方为玄德大人,这让他想起……三年前,陈潜与唐周去北方的时候,途经涿县,曾经在一个凉亭里听到三个年轻人口出狂言。最后一个报出名字的,说他姓刘名备字玄德,那年二十三岁。那青年耳朵异常大。娃娃脸的大汉说他叫张飞。还有一个人,好像自称关羽。确实想起来了。可是,该怎么办才好?陈潜一直紧追着抢亲队伍不放,当他回过神的时候,队伍已经近在眼前了。“等等。”陈潜虽然在喊,声音却有些微弱。“什么?”娃娃脸大汉大喊一声,像是在回答陈潜。“不能带走那个女人。”陈潜说。“为什么?”大耳朵男人问道。“刘备刘玄德,关羽关云长,张飞张翼德。”陈潜脑中一片空白,这些话鬼使神差般的从他口中冒了出来。“啊……”刘备不禁一惊。他大约在奇怪,为什么此人会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其实连陈潜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突然间不单单想起了这三人的姓名,连字号都清清楚楚地记了起来。“你是谁?”张飞露出大牙,问道。“我是占卜算命之人。”为什么这样回答,陈潜自己也不知道。“呵!倒是有趣。能给我们算一卦吗?”关羽说道。“三年前的秋天,你们三人在涿县结为兄弟。”陈潜脱口而出。他感觉说话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他的确在凉亭里遇见他们三人,但并不知道三个人结义之事。“啊……”三人都惊叹起来,比刚才刘备的惊异更甚。这并不奇怪。结义本是只有他们三人自己知道的秘密,而眼前这个人连时间地点都说得丝毫不差。占卜算命之人——在二世纪的中国,谁若是具有这种能力,便会让人心生敬畏。“你们三人立下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齐心协力,共举大事……从此之后,你们三人万事俱顺,成就大事也指日可待……但有一样,若是现在带走这个女人,不出一年,你三人便会誓破盟毁,落得横死的下场。”“此……此话当真?”张飞期期艾艾地问。“月氏之女,迷惑豪杰。沉迷美色,必使兄弟反目,以血相见。天上星宿,地上万象,尽显汝等命运。”陈潜说道。关羽和张飞都转头去看刘备。刘备闭上眼睛,垂头不语,仿佛是在祈祷一般。陈潜胯下的马本来奋蹄振鬃,嘶叫不停,但从他开始自称是“占卜算命之人”,突然间变得一动不动,仿佛在应和他的话一样。就连时间都仿佛停滞了一般。过了半晌,刘备的马高高抬起前蹄,发出尖锐的嘶鸣。“走吧,把女人留下。不会祸及盟誓的女人,天下有的是,我等寻她们去……走吧!”刘备掉转了马头,策马扬鞭。马蹄后面激起阵阵黄沙。关羽、张飞等人紧随其后。尘土飞扬——陈潜终于放下了心,目送他们远去。这些人的身影消失之后,陈潜跳下马,奔到马车旁边,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车门。景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车厢里面。平日里近乎透明的白皙脸庞上,此刻却透出一股异样的潮红。“啊,这……”陈潜伸出手,轻触景妹的额头——仿佛着了火一样。景妹发起了高烧。孙坚派来的五名士兵,虽然有人身负重伤,幸好都没有生命危险。景妹的病情看来需要长期休养才行。取得孙坚的谅解之后,景妹返回洛阳养病去了。九“先生知道刘备刘玄德?”回到洛阳,陈潜到白马寺拜访支英的时候,张口问道。“他是幽州刺史刘焉的客将,曾在镇压黄巾军时立过战功,略有名声。我也只听说过他的名字。”“哦,略有名声吗……”陈潜微笑着说。他也调查过刘备其人。此人不像曹操、孙坚那样闻名于世。这是他在调查时最先了解到的。因作战有功,刘备被任命为安喜县县尉。县在郡以下,比起身为郡太守级别的曹操和孙坚,地位自然低得多。朝廷本来要论功行赏,但由于设立的官职太多,再加上财政上的问题,便开始实施整顿。刘备的县尉一职,正处于被整顿的边缘。履行行政监察职责的是督邮,这个官职的主要任务是对功绩和现在的职位进行比较,审查是否应该加以整顿。来到安喜县的督邮飞扬跋扈,架子甚大。如此举动,大约在暗示他人尽速行贿吧。刘备前去拜访,督邮却装模作样地闭门不见。刘备大怒,破门而入,将督邮绑起来杖责二百,把他打得半死,随后又将官印挂到他的脖子上,扬长而去。这一胆大妄为的举动,世人为之震惊。比起刘备的战功,他这一个“弃官亡命”的粗暴举动更加广为人知。当然,由于抗命之罪,朝廷也发出了捉拿刘备的逮捕令。然而,世人大都憎恨督邮专横,为刘备的所作所为拍手称快。因此,虽然他是朝廷缉拿的要犯,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掩护他。杖责督邮的勇气绝不寻常。刘备此刻虽然是个通缉的要犯,但在天下更加纷乱之时,或许会成为争夺天下的大人物。或许支英算到了这一点,才命年轻僧人支敬前往刘备的住处,唆使他也来抢亲。“世事如何,难以预料啊。”支英低声叹道。“我本来以为,你利用景妹,是为了求得与曹操、孙坚二位英雄的联系,原来有三个人啊。刘备也算在里面了。”陈潜说道。“不是三人,而是四个。”支英的语气不变。“四个?还有一位英雄是谁?”“是你。”“啊?”“是你陈潜……五斗米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夺取天下。到那时候,你不就是天下的宰相了吗?”“怎可能……”只说了这半句,陈潜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作者曰日本通常所说的《三国志》,是指以正史《三国志》为基础编著的《三国演义》。它是以说书的形式继承流传下来的,所以书中有不少润色之处。正史《三国志》以曹魏为正统,而《三国演义》,毋庸赘言,以蜀汉的刘备为正统。我们平日所知的《三国演义》,刘备近乎圣人。行为举止莽撞的,多为其部下张飞,刘备只有对此烦恼不已的份。抢亲之类恶劣的行径,绝不可能是刘备的所作所为。在《三国演义》里,将督邮绑起来打得半死的,也是张飞。得知此事的刘备急忙赶去制止,督邮才得以保全性命。然而,在正史《三国志》中,无论笔者怎么解读,只能认为这是刘备的所为。“督邮以公事到县,先主求谒,不通。直入缚督邮,杖二百,解绶,系其颈。着马枊,弃官亡命。”《三国志·蜀书·先主传》中如上记载。曹操东归一“竟然如此矮小。”陈潜想。他说的是时常拜访白马寺的典军校尉曹操。黄巾起义那年,陈潜在嵩山脚下的帅帐中第一次见到曹操。当时,曹操盘腿坐在熊皮坐垫上,所以不清楚他的身高,不过模样精悍,看似身材高大。曹操在老家谯县过了一段赋闲生活。直到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才又来到洛阳,再次步入仕途。当年八月,朝廷新设了西园八校尉的官职,将中央守军分成八个军团,每个军团任命一名统帅,称为校尉。典军校尉就是其中之一,差不多相当于后来的近卫师团长一职。上任不久,曹操突然出现在白马寺。陈潜出来迎接,曹操开门见山地说:“我前来探望景妹,烦请带路。”景妹最近一年来一直卧病在床,此时正在白马寺附近的庵中休养。不知道是在第几次探病之后,曹操在白马寺门前等车的时候,忽然转过脸说:“景妹差不多已经好了吧?”“是啊。承蒙关照,气色好多了,脸上丰润些了。”“有点儿丰润过头了吧?”“还要再休养些时日。”陈潜和曹操谈论景妹,心中总会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言语之间不时擦出些火星,就像市井的年轻人争风吃醋一般。“无聊。”曹操道。“嗯?”陈潜应了一声。什么无聊?曹操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让陈潜摸不着头脑。曹操没有回答,径直上了马车。就在此时——陈潜突然觉得曹操异常高大。很久以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为什么会这样,陈潜自己也不清楚。“我不会再来看景妹了。”车轮嘎嘎吱吱地转动起来,曹操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说。或许曹操也察觉到了陈潜对景妹的爱慕之情。和一个学习《易经》、浮屠的古怪书生争女人,他因此觉得“无聊”吗?曹操探望景妹的时候,陈潜并没有随他一同进屋,所以从未见过探望时的情景。也许是景妹对曹操态度冷淡,让他觉得很没意思,于是不再前来探望了吧。陈潜希望原因是后者。如果景妹拒绝了曹操,那么陈潜的希望就会更大——至少,他是这样理解的。话虽如此,仔细想来,景妹却并没有对曹操态度冷淡的理由。她为了能让月氏族人在动乱中生存下去,肩负着献身于“下一代执牛耳者”的使命。她接受的也都是这样的教育。支英不是一直都在倾注全副心血,教导她如何讨取当权者的欢心吗?“多日不见曹公,想必他很忙吧?”一日,景妹说道。她完全不知道曹操不会再来的事。“啊,我也不知道。”陈潜答道。他所谓的“不知道”,并不是指不知道曹操忙不忙,而是不知道曹操所说的“无聊”究竟是什么意思。除此之外,陈潜还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有时觉得曹操高大,有时又觉得他矮小呢?二陈潜终于知道曹操为什么说“无聊”了,是曹操亲口解释的,想必没有比这更可信的了。景妹在族人的精心照料下,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长胖了不少。然而,曹操喜欢的是身材苗条的女子。刚开始来探望的时候,景妹正符合曹操理想中的女子形象。但随着景妹身体开始发福,曹操渐渐觉得索然无味了。不会浪费时间去见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这确实是曹操的风格。他最讨厌徒劳无益的事情。陈潜听曹操说起这些的时候,已是第二年了,也就是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在这一年里,皇帝年号变了四次。四月,汉灵帝驾崩,皇太子刘辩即位,改元“光熹”。八月,少帝一度逃离京城,之后重返洛阳,废掉了不吉利的“光熹”年号,改元“昭宁”。九月,董卓废少帝,立其弟刘协为帝,又改年号为“永汉”。十二月,在这动乱的一年即将结束之际,又下诏废除了“光熹”“昭宁”“永汉”,重新恢复到原来的中平六年。至于皇帝废立的原委,后文再作说明。且说曹操召见陈潜之时,正是灵帝驾崩前夕。这时候,陈潜当然还不可能知道日后相继发生的巨变。典军校尉曹操派人来迎接的时候,陈潜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曹操像这样招待民间人士,实属罕见。“究竟有什么事?”见到曹操之前,陈潜一直悬着一颗心。曹家的宅院坐落在洛阳的永和里。洛阳共有二十四里。永和里又称贵里,因为达官贵人大多住在这里。单是跨过地界,就让陈潜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身体也不禁微微一缩。“啊,今天很高大。”站在曹操面前,陈潜心想。曹操坐在极富西域风情的椅子上,双手搭着扶手,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久疏问候,将军有不少日子没去白马寺了。”陈潜寒暄道。“唔,好久没去了……我不大喜欢丰腴的女子。”曹操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后立即开门见山,切入正题。“今天请你来,是想请教浮屠教义的事。能否给我介绍一二?”“浮屠的事?”陈潜不由退了一步。他是巴地五斗米道教团的人,奉教主之母少容之命,来洛阳学习月氏族人保身立命的方法。他自然也对浮屠的教义有所关心,但本身却置身于佛教之外。“我并非佛教信徒……”陈潜姑且答道,虽然他知道这个理由是敷衍不过去的。“但你是白马寺的客人。”“是的,确实如此。”“你总不能说自己对佛教一无所知吧。”“虽然不是一无所知,但我以为,直接去问佛教的长老,也许能得到更详细的了解。”“你说的是月氏族人?”“正是。他们也都精通汉语。”“不,我想听的就是你这种旁观者的意见。”“既然如此,虽然不知道能帮上将军多少忙,但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潜明白,不能再做推辞了。“客居京城的月氏族人,虽然都是来自西域的外族,据说却能和当地汉人友好相处,没有什么摩擦,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曹操道。月氏族的故地在遥远的中亚,有人认为他们是波斯血统,也有人认为是土耳其血统,众说纷纭。总而言之,他们的容貌、语言、生活习惯,都和中原人有很大不同。尽管如此,他们却和周围的汉人相处得相当融洽。不过月氏族人似乎并没有融入汉族生活的打算。他们遵从着自己的生活习惯,特别是虔诚信守着自己的宗教信仰,与汉族的邻居友好相处。“这……”陈潜一时间难以回答。他在头脑里飞速整理着思路。“哪怕是我的家乡也和邻县的关系不好,简直就像仇人一样。虽然同属沛国,但我出生的谯县一直遭到周围人的轻视。到我祖父出生之前,谯县从来没有出过五品以上的官员。而肃县出现过朱浮、龙亢县出现过桓荣、铚县也出现过除防之类了不起的人物……至于我的祖父,又是那样的身份,难免也让我觉得脸上无光,邻县诸人也是说尽了闲言恶语。我以前认为,所谓邻里关系,无非如此而已,但月氏族人却叫我无法理解。他们是怎么做到如此融洽的……”曹操晃着身子说。依照曹操的风格,此番话算是说得很长了。这或许是想给陈潜一些思考的时间吧。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深交,但陈潜却早已知道这位三十五岁的将军的性格,他极其讨厌无用多余之事。“因为月氏族人性格温和……”陈潜刚一开口,曹操就打断了他的话。“谯县的人,本来也相当和善。哪里有什么不同?”说完,曹操撇了撇嘴。三“大概是因为他们待人接物一视同仁吧……我与他人,不存差别,这便是浮屠的教义。王侯也好,奴隶也罢,都是平等相待。”就在陈潜搜刮词句苦苦应对的时候,曹操突然一拍大腿,声音极响:“原来如此!王侯也好,太监也罢,都是一样的人啊。”曹操兴奋异常。这副模样,在他身上也很少见到。陈潜说的王侯和奴隶,曹操改动了后者,将奴隶换成了太监。陈潜不由得垂下了头。曹操心中的痛苦,似乎也传给了陈潜。“我的祖父,又是那样的身份……”曹操刚刚这样说过。他的祖父乃是宦官曹腾。当时的宦官,除了犯罪受刑被迫去势的人之外,还有不少是自愿去势的,因为侍奉皇帝也是发迹的一个捷径。不过所谓自愿,其实也就是顺从家长的意愿。许多人都是在年幼不懂事的时候就被去势了。曹腾便是这样的情况。少年时便被送入宫廷,当上了黄门从官。提起黄门,在日本一般会联想到水户光国。而在东汉时期,黄门却是宦官的意思。宫中的小门都涂成黄色,在这里等候天子召唤的,全都是去势的人。曹腾很有学识。因这个缘故受到提拔,成了皇太子的陪读,这也成为他日后飞黄腾达的基础。皇太子后来继位登基,为汉顺帝,陪读的曹腾也由小黄门升至中常侍,后来又晋升为大长秋。中常侍俸禄二千石,在宦官中地位最为显赫;大长秋同样也是二千石的俸禄,掌管后宫所有事务,可以称为大内总管。曹腾在宫中生活了三十余载,先后侍奉过四位皇帝,手中隐然握有无比的实权。但凡想要发迹之人,都必须依靠中常侍、大长秋这样皇帝身边的宦官来穿针引线。人事决定权固然在于皇帝,皇帝商谈的对象却是宦官的首脑。穿针引线的谢礼——说白了也就是贿赂,通常都是一笔重金。因此,三十余载的宦官生涯,使曹腾积累了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去势者没有生育能力,但可以收容养子。曹腾便收了曹嵩做养子。曹嵩的出身不详,可能是和曹家毫无关系的人。后来,在三国争战最烈的时期,曹操的敌人总辱骂他是“奸阉遗丑”。另一说法是,曹嵩本姓夏侯。总之曹嵩只是个普通人。然而,话虽如此,他既然未遭去势,便可以凭借父亲的关系步入官场。这个曹嵩生的儿子便是曹操。曹腾积聚的财富使曹家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富豪。有财富的地方就会聚集许多人,就像有蜂蜜就会有蚂蚁聚集一样。大家表面恭维,背地里却都说“阉人”。或许因为曹家财富巨万,所以背地里的辱骂也更难听。这些背地里的辱骂当然不会传到曹家人的耳中,但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曹操从少年时代开始,便在心中清楚感觉到了这无声的辱骂。去势者被称为阉人。去势之刑,一般称为宫刑,也称作腐刑。这些人经常遭到世人的歧视。即使是被奉为圣人的孔子,在得知卫灵公和宦官雍渠同乘一辆马车之后,也曾如是哀叹:“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随即弃卫而去。去势者受人歧视的程度可见一斑。曹家收容养子,随后生下了真正的儿子,终于回到了普通人的轨道,但由于祖辈是宦官,时至曹操一辈,依然遭人鄙视。作为富家子弟,曹操也经常与名门子弟交往游历。但从朋友的表情之中,他还是能察觉到自己受人歧视。少年时,曹操曾经不由得在父亲面前伤心落泪。“这不也挺好的吗……”父亲曹嵩也颇为伤感,“所以我才拼命努力,想办法要抹去这个耻辱啊。”曹嵩本是司隶校尉,只是一个中级官吏。自从汉灵帝开始卖官,他便不断买下朝中的要职。最后花了一亿钱,买到了“太尉”这个官位。这是一个可以和宰相不相上下的要职。曹嵩于中平四年十一月继崔烈之后出任太尉,翌年四月辞职。“为什么这么快辞职?”曹操问父亲。“这不也是挺好的吗……”这句话是父亲的口头禅,“因为你已经是新设的西园八校尉了。”曹嵩是个为子女操劳的人。儿子赋闲在家的时候,他自己却一直在想办法疏通关系。但其实曹嵩并没有什么政治抱负,更没有任何政治野心。他花费一亿钱买太尉之职,也只是为了给儿子镀金。即便无所事事,人们依然会说他是“太尉之子”。这对日后的复出,是一个有利的条件吧。曹操的心底,对父亲如此这般微细的打算不屑一顾。四“我喜欢浮屠众生平等的教义。”曹操说道。“那便信教如何?”陈潜本想这么说,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这样说了,曹操定会反问:“你是白马寺的客人,为何不信?”在这一点上,曹操相当精明。他不会放过不合情理之处。“浮屠的信众是不是在云游施药?”曹操换了个话题。实际上,信仰佛教的月氏族人本想托钵云游,四方化缘,但当时大部分汉族人还对佛教一无所知,这种传道方式只能说为时尚早。于是,作为替代的方式,月氏族人便像化缘一样云游四方,通过施舍药物来向民众传教。他们一般十几个人结为一组,一路走一路念诵经文。当时,虽然汉族的信徒也开始慢慢增加,但大部分信徒还是颇具异域风情的月氏族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人们好奇的目光。聚集民众,施舍药物——这一做法必然受到世人的好评。更何况他们布施的药物效果也极佳。浮屠者的施药行——这已成了驰名洛阳一带的事物了。本来佛教只是客居洛阳的月氏族人的信仰。白马寺也本是月氏族人为了礼佛弘法而建造起来的。因为浮屠教义对众生有益,所以也应当在中土广泛传播。但信教者缺乏这种热情。因为,说是要布教,可究竟如何入手,并没有人知道。虽然如此,月氏族的僧人支娄迦谶,大约十年前便开始在洛阳着手将大乘教典译成汉语。到中平六年,他完成了《般若道行品》《般若三昧经》《首楞严经》等十四部经典佛经的汉译。有了译经,传教就变得简单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可以认为正是有了传教的意图,才会开始翻译经文。“听说最近也有一些汉人加入施药行。”陈潜没有劝说曹操入教,转而介绍现实的情况。“好像云游的范围也扩大了吧。”“是的,据说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我曾听说他们的足迹一直延伸到燕地(现在的北京附近)。”“在我的家乡也时常看到。施药行好像在哪里都能自由通行。”“不管是哪里,他们似乎都很受欢迎。”陈潜答道。佛教首先逐渐向地方乡绅渗透。平等的教义暂且不论,对于那些乐善好施的人而言,布施的思想可以说是自身行为的哲学基础。“因为有药啊,而且还是免费的。”曹操由功利的一面如此解释。“啊,这倒也是……”陈潜随声附和。曹操之后又问了几个关于佛教教义的问题。陈潜尽力依照自己所知逐一回答,时不时伸手擦擦额头的汗珠。此时已是农历四月,洛阳一派夏天的景象。“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将军若是想要了解更多,可以去白马寺看长老支娄迦谶的汉译经文。那里应该也有能够更好解答将军问题的人。”陈潜说完,抬头望向曹操,似乎乞求曹操不再追问。高大——探望女人、考虑女人的时候,曹操会变矮小。爱得越深,变得越小。而一旦心思离开了女人,就会像现在这样变得高大起来。“呵,以前你说过只愿终生为书生,果然是悠闲自得啊。”曹操说。这或许是在赞美陈潜吧。“愧不敢当。”“昨天有日食。”曹操突然换了话题。“好像是啊……街上都在议论纷纷,大家觉得那好像是什么事情的前兆。”交谈的过程中,陈潜也逐渐适应了曹操跳跃的说话方式。“据说日食的日期可以准确推算出来,并不是什么前兆。”前文也曾说过,作为一个二世纪的人,曹操能够下令禁绝邪教淫祀,可见他思想相当前卫。“如此人物,为何会对浮屠教义心生兴趣?”陈潜甚觉有趣。“原来如此啊。”“据说天子近日正卧病在床。”曹操的话题又换了。刚刚才说日食并不是什么前兆,此刻却又说起了仿佛是由日食预示的事情。“啊,此事在下不得而知。”陈潜斟字酌句地说。说不定曹操又要变卦了。“最近我将拜访白马寺。”这是曹操的结束语。“我回去以后即刻转告长老。”陈潜低头应道,感到背上透出一阵冷汗。据记载,四月朔出现日食。汉灵帝驾崩于南宫嘉德殿,恰是日食之后的第十天,享年三十四岁。五“这次恐怕连陛下都危险了。”汉灵帝驾崩的五天前,宫中开始这样窃窃私语。汉灵帝执政时,宫廷内有很多复杂的派系。东汉官场常有清流、浊流之争。贵族和官僚们自诩清流,将宦官们蔑称为浊流。宦官则以皇帝的亲信自居,将宫外的所有官员都贬称为党人。实际上,党人之间意见也并不统一。在浊流内部,利害冲突、性格不合的情况也比比皆是。另外又有女人夹杂其中。汉灵帝的皇后何氏本是屠户之女,因向选拔宫女的使者行贿而入选,随后成功把握住机遇,被立为皇后。何皇后同父异母的兄长何进,当上了大将军,擅自弄权。何皇后生刘辩,是为皇太子。汉灵帝的母亲是董太后,她的侄子董重身为骠骑将军,手握重兵。这位董太后当初不是先当皇后,又转为皇太后的。她是皇族解渎亭侯的夫人。解渎亭侯是东汉第三代皇帝汉章帝的第五个儿子河间孝王的第四代孙。说起来是皇族,其实也不过是皇室的远房亲戚罢了。由于汉桓帝没有儿子,死后便从诸侯的子孙中选中灵帝继位。当时汉桓帝的皇后窦氏依然健在,所以灵帝的母亲董氏只能被封为贵人,留在自己的家乡。窦太后死后,灵帝才得以将生母董氏迎进宫中,尊为太后。这件事看来很复杂。董太后不喜欢儿媳何皇后,就像一般人家里的婆媳关系一样。汉灵帝另有一名爱妾王氏,给灵帝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刘协。由于王氏被何皇后毒杀,刘协便由董太后抚养。以前汉灵帝生的儿子都不幸夭折,所以当年何皇后生刘辩的时候,便依照当时的习惯,将他送至别处抚养。当时迷信,认为这样可以解厄消灾。皇子刘辩被送到史子眇的家里抚养,故被称为“史侯”。同样,由董太后抚养的刘协被称为“董侯”。史侯与董侯——围绕这两位皇位继承人,宫中分成了史派和董派,时常明争暗斗。“请早立太子,如此才能减少派系之争。”有不少人向汉灵帝进谏,但太子依然迟迟不能决定。史侯刘辩和董侯刘协的资质天差地别,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灵帝死时,刘辩十四岁,举止轻佻,生性浅浮,连被人称为昏君的灵帝都对他皱眉不已。相比之下,刘协虽然年仅九岁,却显得聪明稳重。两个人孰优孰劣,一目了然。然而,汉灵帝畏惧何皇后,心中虽然认为刘协更好,但真到了作决定的时候,又怕招来何皇后的怨恨。但是刘辩又实在是太不争气,若是立为太子,母亲董太后定会发怒。所以,汉灵帝只得将立太子的事之事暂且搁置。不过,当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之后,也就不得不开始考虑身后之事了。他临终时把蹇硕叫到床前,将刘协托付给了蹇硕。蹇硕虽然是个宦官,不过身材高大魁梧。灵帝任命他为上军校尉,统率西园八校尉。为了防止兵权集中在大将军何进一个人身上,便要选一个与之抗衡的人。对于汉灵帝来说,这已经算是了不起的谋略了。汉灵帝驾崩的时候,蹇硕正在宫中。他对现状作了分析。刘辩——何皇后——何进刘协——董太后——蹇硕若是两派难以共存,那么作为蹇硕这一派,便应该采取行动除掉何进。蹇硕只能做出这种直线形的分析。然而,这张派系表画得太过简单,本应该在其上画出更多更复杂的人脉关联才对。可惜蹇硕并没有做这种费力的事。不得不说汉灵帝托孤给他果然是个错误。单看他外表威风凛凛,便认为他是个人物,也果然是汉灵帝一贯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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