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史秘本》作者:陈舜臣

目录三国史秘本(上) 第一卷 黄天当立月氏美女曹操东归掌控洛阳铁骑入白波唯余白马寺第二卷 风姬之舞蜀道行岘山落日天亦有晴背后惊雷流浪将军第三卷 泰山鸣动天日为之昏暗消失于黄河岸边的宫女混战再起英雄辈出红颜祸水三国史秘本(下) 第四卷 单恋之殇刘备叛曹黄河当渡否?三分天下之计少公子一马当先魂断白狼山喜得军师第五卷 火映赤壁天乱世新娘战云西飞建安十八年皇后的密信悲风长鸣败走麦城第六卷 悠悠四百载巍巍白帝城西南风疾挥泪斩马谡丞相奔忙梦断五丈原后记译后记三国史秘本(上)第一卷白马寺,汉明帝所立也,佛入中国之始。寺在西阳门外三里御道南。帝梦金神,长丈六,项背日月光明。胡人号曰佛,遣使向西域求之,乃得经像焉。时以白马负经而来,因以为名。明帝崩,起祗洹於陵上。自此以后,百姓冢上或作浮图焉。寺上经函,至今犹存。——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节选)黄天当立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据说,这句话如咒文一般,在东方大地上流传。“人们都在大张旗鼓地传扬这个吗?”张鲁的母亲少容问从东方归来的陈潜。陈潜答道:“的确如此,说是大张旗鼓一点儿也不为过,尤其是青州、幽州、冀州一带,情势更烈。”青州即今天的山东省,幽州即今天的河北省北部、北京近郊,冀州即今天的河北省南部。“这样看来,汉室天下也终要完结了呀。”少容长叹一声。根据五行学说,汉承木德,以得天下,能取而代之者非土德莫属。木属青,土属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传言便是阐发自五行学说。苍天——青之天子,即汉室已经终结;黄天——承土德的新天子将要兴盛。看似不知所云的咒文般的语句,要发觉其中隐藏的深意,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稍有常识之人,一听便能立刻明了吧。这连谜都称不上,太浅显了。然而正是这浅显且大不敬的咒文,眼下正大张旗鼓流布于世。汉天子威名扫地啊!王朝兴亡,流血不可避免,天下将要大乱了——少容的叹息,正是为此预感而发的。此时,只有少容和她的儿子张鲁在场,但陈潜还是小心地朝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斗胆说一句,我也是这样看的。”“是啊是啊,生逢乱世啊!不过万幸的是,巴蜀此处远离中原,只要小心行事,还是可以避开战乱的。阿潜,鲁儿就托付给你了。”今天的四川省成都地区,那时候称作蜀;重庆地区称作巴。当时的政治中心乃是长安与洛阳一带,巴蜀一带因为“蜀道之险”被隔离在政治中心之外。“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是李白所赋的蜀道。此外,由华中与江南一带进巴蜀,又有“三峡之险”相隔。长江(扬子江)在三峡附近变为急流激湍,落差达两百米。“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感叹这险峻之途的还是李白。巴蜀之地可以说是天然要塞,也因此,中日战争时重庆是抗战基地。少容希望能够依靠天险阻止战乱波及巴蜀。然而,再险峻的道路也不致无法穿越。除了蜀道与三峡,还需用些政治手腕才行。“又来了……”陈潜苦笑一下。少容总是说“鲁儿就托付给你了”,这话简直成了她的口头禅。其实陈潜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后辈,张鲁只比他小一岁而已。“嗯,只有阿潜可靠啊。”少容说着,轻轻摇了摇肩膀。陈潜觉得从她的肩头仿佛飘落一股香气。少容十七岁时生张鲁,此时大概三十五岁,但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多岁的人。真美啊……虽然每天都和她见面,陈潜看到她时还是觉得目眩神迷。陈潜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被遗弃在张家门前,张鲁的祖父张陵收养了他。那之后不久,少容嫁入张家。她常常这样对陈潜说:“在这家里,阿潜的资格比我要老啊。”张陵命儿媳少容抚养这个弃婴,告诉她说:“能在抚养自己的孩子之前抚养别人的孩子,这样的人才是有包容力的大人物。我家需要的是这样的女性。”因此,对于陈潜来说,少容就相当于他的母亲。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少容身上的女性魅力。陈潜虽然觉得这样不妥,但人的生理本能总是无法抑制的。“我尽力而为……”陈潜缩了缩脖子,如此回答少容的托付。“张家五斗米道的命运,都落在你的肩上了。”少容的声音清澈凉爽,却让陈潜的心里燃起火焰。二何谓张家五斗米道?此乃道家的一支,始祖是张鲁的祖父张陵。张陵本是沛国(现在的江苏省北部)丰县人。今天徐州市西北依然留有丰县的地名。因为此地靠近汉高祖的故乡,汉代时候这一带的百姓得以享受免除徭役的优待。东汉顺帝(公元126─144年)时,张陵游历蜀地,于鹤鸣山中学道,自此精擅医术。他为人治病,收米五斗为谢礼,因此人们称他的道教为“五斗米道”。汉代时候的一斗,大体相当于今天的一升。有言道:“斗酒亦不辞”,夸人酒量惊人,其中的“斗酒”一词可以理解为一升酒那么多。病人坦白犯下的过错,将自己的姓名写在三枚纸笺上,一枚置于山顶,向天帝通告;一枚埋于地下,令地祇得闻;一枚沉于水底,使水神得知。这便是所谓的“三官手书”。手书之后,又有称作祭酒的教团首领出场,宣告病名,令病人饮用“符水”。所谓符水,也就是泡有写满咒文的纸张的水。无须病人说明自己的病情,祭酒便可以将之流利顺畅地描述出来,因此病人大为惊异,对五斗米道的力量深信不疑。接受了这样的心理暗示,不少病人都会痊愈,五斗米道也就日渐兴盛起来。病人来教团时,负责接待的信徒会详细地探听病人的病情:“您的气色不好啊,是哪里不舒服吗?”不过,这接待的信徒总是与病人同出同入,问完病情便会陪同病人一起前往祭酒处拜见,其间都不会单独与人接触。由此来看,信徒所探听的消息仿佛绝无半点传达给他人的机会。然而实际上,就在病人坦白自己的过错、在三官手书上写下姓名的时候,接待的信徒站在病人的背后,不出声音地讲述了病人的症状。祭酒根据信徒嘴形的变化,便能知道病人的情况。“你的病……”祭酒侃侃而谈,其实不过是读唇术而已。张陵将这道术传给儿子张衡,张衡又传给儿子张鲁。然而张陵死后不久,张衡也匆匆离世,因此直到张鲁二十岁成年之前,教团事务都由大弟子张脩掌管。五斗米道便如此兴盛于巴蜀一带。而几乎与此同时,道教的另一派别“太平道”则在河北、山东及中原一带获得了大批信徒。太平道教祖姓张名角,祖籍巨鹿(在今河北省),自称大贤良师。这太平道与五斗米道恰似孪生兄弟,给人治病时的种种做派,譬如令病人以头触地忏悔自己的罪过,随后赐符水治病等,可谓如出一辙。两者不同的地方在于,太平道负责接待的信徒不是用唇语,而是以信号将病人的症状传达给施术者。他们传达信号的工具是九节竹杖。譬如手摸到竹杖上数第三节的位置,便代表患处是心脏;用手触摸额头,则表示有剧痛,若是手触下颌,则是表示隐痛。凡此种种,如二十世纪棒球比赛时投手与捕手之间的暗号一样,规定得细致入微。读唇形也好,读暗号也罢,虽有不同之处,却是异曲同工。病人一旦病愈,便是大贤良师的功劳,由此信仰便会更深一层;若是病人死了,则是本人不够诚心,死者家属也只能更加虔信太平道。眼见太平道自华北蔓延至中原一带,然而对于此种态势,汉朝的地方官上报于朝廷的奏折中却说:“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人类的思想,若是置于同等条件之下,便会朝着同样的方向发展。在辽阔中国的东部与西部,太平道与五斗米道差不多同一时期大行其道,似乎印证了这一点。太平道教祖张角与五斗米道教祖张陵虽然同为张姓,不过两人并无血缘关系。或许是地理位置相距遥远的缘故,两者虽然同为传道之人,相互之间却从来没有任何来往,彼此都只是听说过对方的传闻而已。“阿潜,你能去一趟巨鹿吗?”陈潜自东方游历归来的第二年,少容对他说。巨鹿是太平道的本部所在。“是,无论何处,我都愿意前往。”陈潜答道。他本想说“只要是您的命令,我都在所不辞”,但终究没说出口。“去拜访一下大贤良师。”少容说。“遵命。”“去年的那句咒文……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似乎又有了下文。”“是什么?”“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陈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年是东汉灵帝光和六年(公元183年),干支纪年为癸亥。“明白了吗?”少容温和地问道。“所谓甲子,是说来年吧。”“正是啊……听说这句话被人写在京城衙门的大门上。简略一点就是‘甲子’二字……太平道信徒的家门上必然写着这两个字。”“就是说……”爆发革命的预言从去年就开始流传了,今年又加上了革命时间的预言。甲子年便是来年,而太平道信徒的家门上都贴着“甲子”二字,由此看来,革命的主体乃是太平道,这一点已经昭然若揭。“能去吗?”少容追问道。“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陈潜抬起了低垂的头,与少容的视线相交的刹那,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趟不单是为了五斗米道,也是为了将性命托付给五斗米道的几十万人……甚至可以说是为了天下万民。”“我明白了。”陈潜再度垂首而拜。东汉王朝朝不保夕,天下有识之士对此了然于胸。如今的皇帝可以说是昏君的典范,任宦官擅政,对政治毫不关心,反正天子可以为所欲为,这是上天注定的。革命无可避免。然而,哪个势力能够取代现今的政权?就在此处!能指名道姓的便是以张角为首的太平道集团。“此人能行吗?”少容不无担心。不过,也许真被他取了天下也未可知。无论如何,如今的政权本就已经脆弱至极了。若是东方的太平道取得了天下,西方的五斗米道又将何去何从?同行即是对手,人人都知道。也就是说,事前若不找好退路,五斗米道恐怕有遭受弹压之虞。早在太平道揭竿而起之前,五斗米道便已经不遗余力地提供支援了。若没有这样的实际行动,五斗米道就没有第二条退路。但若做得太露骨,万一太平道被镇压,五斗米道也将沦为“逆贼太平道”的同伙,最后逃不脱受迫害的命运。做些表面文章,但不可惹人注目——少容交给陈潜的任务,实在是项困难的工作。其实早在少容的说明之前,陈潜便已经意识到了此行的艰辛。第二天一早,他踏上旅途,迈向险峻的蜀道。三巨鹿是当年项羽大败秦军的古战场,地处河北省石家庄市和邯郸市之间,位于两市南北连线中间稍稍偏东的地方。太平道的本部据点即在此处。陈潜一报说自己是五斗米道的使节,便被直接引见给大贤良师张角。“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张角眯起眼睛说道。眼为心灵之窗。修炼道术之人不可被他人窥知内心,因此他总是尽量不睁眼睛。就张角的外貌而言,脸盘不小,眼睛、鼻子、嘴巴也都很大。由于总是刻意眯着眼,看上去有些微肿。与他相对而视时,感觉那张脸忽然靠得很近,惊愕之下定睛细看,那脸又飘然远离——这是催眠术之一吧。果然了得。陈潜同为修行道术,一见便知对方道行的高低。这个张角的道行堪称不一般。“深则不广……”陈潜想起过世的始祖张陵的话。若想广知天下之术,就要满足于某种程度的“浅”,这是始祖当年的教导。张角的道术深不可测,但恐怕其心胸之狭隘也让人瞠目结舌。“这种人能指挥得了革命大军吗?”陈潜心中生出了疑虑。“道之术,施于一人耳。”这也是始祖语录中的话。即使有了十万信徒,到底也是通过一对一传道的方式积累得来的,而非一个人直面一个集团的十万之众。所谓道术,便是个人化到如此程度的技艺。若是如此,道术家是最不适合指挥群众的。然而因为来拜求自己的信徒人数众多,难免也会过于自信,以为自己当真具备了那样的能力。陈潜还是少年的时候,某天曾对始祖张陵提过这样的疑问:“和您相处,感觉好像无底之井一般深邃,又好像长江之水一般广阔,这是为何呢?”陈潜自出生以来,足迹未出四川,不知大海为何物,论及广阔时只能以长江(扬子江)为喻。张陵如此答道:“大约是因为我学了浮屠教义的缘故。”“浮屠”是“佛陀”一词的汉语音译。当时住在京城洛阳的大月氏国人都信奉佛教,不过并没有在汉人中普及,就连佛教一词都还没有。虽然不清楚张陵在何处学到的浮屠教义(佛教),但他临终前确实留下过如此的遗言:“浮屠教义,务必传与少容。鲁随其母学之。”可惜啊……陈潜此时更对始祖的亡故深感痛惜。始祖若健在,应该是革命领袖吧,然而,当下却只有不知深浅的张角。虽然心生疑虑,陈潜还是以使节的口吻说道:“我五斗米道,同为以道术救万民于水火的教团,愿在太平道义举之时,竭尽所能倾力相助……”“哦,好呀……好呀。哈哈,哈哈……”张角短笑了两声,“其实,我已经遣使去巴地商谈此事了。”“这是何时的事?”陈潜急忙问。“使节是三天前动的身。”“三天前啊……”万幸,陈潜暗舒了一口气。同样是协助,受邀起事与抢先表态,在事后论功行赏之时会有天壤之别。使节若是三天前动身的话,此时最远应该刚到洛阳而已。如此一来,就是五斗米道自发拥护太平道的谋反了。“事关重大,请千万严守机密。”陈潜道。“那是当然。”张角微微一点头。就在此时,他那双眯着的眼睛睁大开来。那是一双大眼,也就是俗称的环眼。陈潜集中全部精神,向那眼中望去。——傲岸之色。这是始祖张陵最厌恶、最忌讳的神色,在张角眼中一闪而过。下一瞬间,张角又闭上了眼睛。此人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却在闭上眼睛之后,很难得地显出眉飞色舞的表情。四且看时代背景。来年即为甲子年——光和六年,也就是公元183年。西方的罗马帝国皇帝马可·奥勒利乌斯·安东尼在这一年驾崩,罗马帝国开始步上衰微之路。日本则是弥生时代末期、古坟时代初期。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向中国派遣使节,是五十六年之后的事。在中国,是东汉王朝十一代皇帝灵帝执政。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汉朝是出身低贱的高祖刘邦与项羽相争取得天下之后建立的。汉朝持续了大约两百年,其后虽被王莽篡位,最终又由刘秀夺还,史称东汉,它又延续了两百年。东西两汉合计已有四百年。此时,这株巨树枝干腐朽,颓颓将倾。灵帝十二岁即位,至今已经过了十五年。东汉的历代皇帝,除了最初的三代之外,剩下的大都不满十岁便即了位。殇帝即位时是刚出生的婴儿,冲帝即位时只有两岁,质帝即位时也不过八岁。灵帝的父亲桓帝十五岁即位,已经是三代之后最年长的纪录了。幼帝即位,必然需要其母辅佐。因为这些女性都是封建时代的女性,对政治并不熟悉,遇事便要找亲近之人商议。她们最亲近的自然是娘家人,于是,外戚就掌握了实权。次亲近的则是随侍左右的宦官。内宫杂役,任用丧失男性机能的宦官比较安全。能与皇室女眷自由交谈的男性也只有这些宦官,不过,也许这些人根本就不能称为男性。如此一来,宦官也在东汉的宫廷里形成巨大的势力。皇帝更迭,皇后与皇太后也随之变换,外戚的权势自然也不会长久,反倒是宦官的势力愈发盘根错节,难以撼动。对于此种局面,依照学识与才干录用的官僚们当然大为不满。他们称自己为“清流”,将宦官们蔑称为“浊流”。清流伺机铲除浊流,然而计划被围拥天子的宦官们得知,反遭镇压。这便是“党锢之狱”。宦官以官僚结党为由,将无数清流投狱处斩。稍有一点气节的人都被投入监牢。与百姓直接接触的地方官之中,只剩下了向中央的宦官行贿,以求个人发迹的无耻之徒。这些人自然只能变本加厉,压榨百姓。百姓被敲骨吸髓,生活日益困苦。为了逃避现世的苦难,加入太平道之类的团体寻求庇护的人激增。事态不止如此而已。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去年二月,全国疫病横行。夏季大旱,五月永乐太后宫殿失火。此前一年宫中也曾失火,之前还落过大如鸡蛋的冰雹。又有传言说洛阳某女子生出了两头四臂的婴儿。“不祥之兆。”易者如是说。改元为光和的那一年,地震不断,宫廷里也有雌鸡化雄之事,怪异至极。据说当年五月,有白衣人入德阳殿,追赶时忽然不见踪影。六月,黑色妖气飞入温雄殿的庭院中。七月,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青蛇现于玉堂后殿的庭院中……今年夏季也是大旱,然而,秋季黄河却在金城附近泛滥成灾,发生了五原山沿岸崩溃的惨事。在中国,这类自然现象一直被视为上天给恶政的批判。然而灵帝只知寻欢作乐。他喜欢游园会,命宫女于后宫仿造市肆,自己扮作商贾饮酒作乐。他似乎很希望成为商人,仿造市肆之外,又开设“卖官店”,卖官鬻爵。两千石俸禄的职位两千万钱,四百石的职位四百万钱,此为一般行情,不过也随买主身份不同而变。身份低的人要买高级的官职,就需要支付高于一般行情的价格。灵帝热衷于经商,据说这个卖官店还可以赊账。还有一种游乐,就是给狗戴上象征官员身份的帽冠绶带。这倒没什么稀奇的。皇帝身边不净是狗一样的家伙吗?相比起来还是戴帽子的狗看着让人舒服点。如此唾骂的大有人在。五陈潜留在了巨鹿的太平道本部,负责与五斗米道的联络。太平道内部的举事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张角组成三十六方。方是军事单位,大方兵力万余人,小方兵力六七千人。方的指挥者称为渠帅。陈潜参观过他们练兵。“依您看,这样能打赢官兵吗?我觉得纯粹是走走过场而已。”大贤良师给客人陈潜安排了一个名叫唐周的年轻人做陪同。这个唐周压低了声音这样问。看起来,在太平道内部,他好像属于异议分子。“没关系,官兵如何训练我略有所知,可能还不如这个。”陈潜嘴上说着,心中却想:“太平道中收容了各类异己,凝聚力大有问题。”他将自己的判断以暗号形式送往少容处。自从在太平道本部做客以来,他所发出的此类报告,基本上都是否定的内容。以客人的身份,本不可能了解到本部首脑的动向,然而这些机密却可以从唐周处获悉。严守机密这一革命的最基本原则,在这里似乎都难以遵守。“大贤良师打算收买宫中的宦官,依您看,举事的时候,宦官能派上用处吗?”唐周将这一等一的机密,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告诉了陈潜。“皇帝只能从宦官处得知外界动向。即使太平道举事,只要宦官不上报,就无法动员军队。此乃妙策。”陈潜答道。“是吗……”唐周似乎有些不服,“唔,计策或许不错,用人大有问题。”“用的什么人?”“是那个马元义……”唐周的鼻子哼了一声。“明白了……”陈潜假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想笑的表情。传言唐周中意的女子被马元义纳为妾了。看来传言是真的。“我觉得马元义倒也不错啊。”虽然对这个人所知不多,陈潜却故意这样说给唐周听。“什么呀,你那是只知其表,不知其心。这家伙心狠手辣、卑鄙无耻……”唐周的话卡住了。他对马元义痛恨至极,以至于找不出合适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愤恨。这愤恨非比寻常。唐周与马元义之间的深仇大恨,就连太平道的教义和组织都无法消除。或许应该说,他们的组织反而会被这种仇恨搞得分崩离析。越来越糟糕了。陈潜在发回的消息中突出形势险峻,要五斗米道有所警醒。之后,他与唐周一起前往北方的幽州办事,途经涿县。此时秋意融融,天气尚暖。饮马歇脚的时候,陈潜和唐周想去不远处的亭子里小憩,走近了看,却见里面已经有人了。那几位似乎都已经躺下,亭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两人转身要走,却又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亭中传来的对话引起了两人的兴趣。“岂不是生逢其时吗……”听到这铿锵有力的声音,陈潜和唐周首先都以为那人说的是反话。不过,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明白了弦外之音,两个人不禁都停住了脚步。“正因为有这乱世,赤手空拳也能出人头地。若是太平盛世,哪里有我们豪杰施展拳脚的地方……天下大乱之时,正是我们大展身手之日。”“天下大乱,匹夫也能称王成侯。想那高祖,放在平日,也不过一介无赖……听说天下将乱,俺高兴得很,高兴得很。”“可是,赤手空拳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得先依附某个势力谋取功名,然后才能自立大业吧。”“依附谁,这可是个大事。开个好头比什么都重要。”“这要三思而后行。”“按理说应该投奔朝廷。”“朝廷朝不保夕啊。”“小点儿声。”“没关系。这事谁都知道。”“也是。粪土之墙不可垒。朝廷见鬼去吧。”刚才提醒小点儿声的那个人也大骂起朝廷来。“如此说来,太平道如何……听说那帮人正在勤练兵马。”“若去毛遂自荐,也能当上员大将吧。”“想得有点儿太美了吧。我听说太平道三十六万人,渠帅全都任命好了。不管咱们是怎么样的英雄,也没多余的位子给咱们了。”“唔,而且好像不是太平道的信徒,就升不到高位。”“没错!太平道还是算了。反正他们取不了天下。”“这是为何?”“不是你说的吗?不是信徒就不会被重用。心胸如此狭隘,如何能取天下?”“没错。一百人中太平道的信徒不超过十人,对剩下的九十几个置之不理,这可不行。”“那,去哪儿?”亭子里传出一个新声音,原来里面还有一人。“太平道一旦举事,各地必要招募兵勇。这是个好机会……借着与太平道作战脱颖而出的军团,此后便能逐鹿天下。我们冷静地想一想,有谁最能奋不顾身地讨伐太平道?”“请赐教。”“既然太平道觊觎天下,必然要向洛阳进军。能从背后袭击的人……明白了吗,幽州刺史。”新加入的这个声音,最为沉着冷静。刺史乃一州的长官。汉代行政区划中,最大的是州,其下设郡,县在郡之下。州的长官是刺史,郡的长官是太守,县的长官是县令。“幽州刺史是刘焉……这是个人物吗?”“据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更要紧的是有地利之便。”沉着的声音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有些犹豫。游学洛阳时,我曾拜前议郎(枢密官)卢植为师,此人刚直不阿,一旦有危急,必然重受任用。我本想以此为求取功名之道,但是仔细思量,卢植先生未必能被起用为讨逆的总帅。天下既乱,良禽择木而栖,不必死守一家……所以还是选择坐拥地利之便的幽州刺史为上。身为此地的刺史,战事一开,不战也不行……”“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其中声音洪亮的人不禁叹服,另一个则性急地问:“到时候可别忘了推荐咱家兄弟。”“那是当然。一个人势单力孤,还是三人联手力量更强。适才听了二位的交谈,我深感与二位相见恨晚。不过,还没请教二位的姓名。”看起来这三人似乎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我乃张飞,字翼德。”性急的声音报完自己的名字,站了起来,是个身高九尺开外(汉代的一尺约二十一到二十三厘米)的年轻人。陈潜和唐周赶忙躲进树丛里。白话小说《三国演义》描写此时的张飞满脸络腮胡须,状若猛虎。其实,此时张飞还不到二十岁,不可能生出那样的胡须。“我乃关羽,字云长。”另一个男人也站起身来。此人年纪二十出头,蓄有一绺美髯。“我的名字报晚了。”话音沉着的人最后一个站起来,“在下刘备,字玄德。看来我最年长,今年二十有三……”六这无非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不负责任的漫谈,无所顾忌的夸夸其谈。然而唐周听了依然大受震撼。太平道的造反计划似乎已经无人不知。非但如此,人们似乎都认定起义不会成功。谈到张角的军事动员能力——百人之中,太平道的信徒不过十人、八人而已——遗憾的是,这是事实。结束北上之旅返回巨鹿后,陈潜眼看着唐周变得郁郁寡欢,少言寡语,态度似乎变得慎重了。唐周变得慎重了——据此推测,他被赋予了重大的任务。那便是去做收买宦官的最后工作。与太平道教团接触的宦官是封谞和徐奉。即便改朝换代,宦官总不可或缺。太平道允诺,届时必然重用这二人。当然,同时也用了大量的金银财宝打点。收买宦官,是为了造反的时候麻痹宫廷,尽可能拖延朝廷调兵遣将的时间。唐周被派去商量具体事宜。转年即是光和七年。十二月,年号改为中平元年(公元184年)。这一年正是甲子年。张角诸人定下的举旗之日是甲子年甲子日,也就是这年的三月五日。起义的重镇是邺城。太平道计划在此集结,由渠帅马元义统领军队。邺城地处河北省与河南省交界,春秋时期曾是齐国的都城,后来又做过魏王朝的都城,是一处军事要地。“有点儿奇怪……”唐周的态度让陈潜心生疑惑,他知道唐周情绪变化的来龙去脉。显然这个人失去了必胜的信心。“若是建立了太平道的张家王朝,反军总帅马元义就是三公之首、开国元勋了。”陈潜对唐周说。当然,这是试探。唐周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以前只要有人提到马元义,唐周都会变得情绪激动,然而这次却没有。“那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吧。”唐周的语气很肯定。若不是心中暗藏某种自信,听到马元义的名字,他绝不会如此冷静。“走着瞧吧……”陈潜自唐周的话中听出些许弦外之音。当晚他便给少容写密信断言——张角一党举事必败,我家教团,不可与其有任何瓜葛。陈潜确信,唐周必定在筹划某事,企图妨碍此次谋反。如其所料。唐周一到洛阳,并未按原定计划与两个宦官会面,而是径直向朝廷上书——太平道图谋造反,指挥者马元义。此时,马元义正在赶往京城,想实地考察为占领都城做准备。唐周在上书中写明了马元义潜伏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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